夕照瞧了他一眼，走到圓桌旁坐下。
並不吱聲，只是沉著一張俏臉，兇戾之氣極重。
晴空提起桌上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溫茶，道：“先喝口茶，是溫的，不燙了。”
她的唇，看起來都有些幹皮了。
本不該如此的。
畢竟，她親過他都不記得幾次了，每次感受到的都是輕柔軟彈。
想到這個，晴空不免有些羞惱。
他怎麼能想這種事呢？
夕照沒拒絕他的安撫，接過茶杯一口喝空。
茶杯在她手中打了個旋，還是不夠解氣，她直接朝地上狠狠一摔！
瓷器砸在地上碎裂的聲音響起，晴空蹙眉，詢問：“大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知道是這杯茶下肚，讓夕照的情緒穩定了一點，還是因為小和尚溫柔綿軟的性子感染，夕照緩了緩，吐了一口濁氣，才道：“就是個硬骨頭，怎麼刑訊逼供都不肯招！”
“……”晴空默了一會兒。
聽君一席話，勝似一席話。
誰是硬骨頭？
又為何要逼供？
隻字未提。
大小姐的事不是自己能懂的，想來就是打打殺殺的那類，晴空也不愛聽。
他淺淺應了一聲：“哦。”
夕照也沒說別的，叫來了晚膳。
兩人一起吃了飯，她便要睡覺：“今晚早點睡，養精蓄銳。”
晴空點點頭：“好。”
太乖了！
夕照一愣，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問：“突然這麼聽話？”
晴空不太喜歡聽話這個詞，但並沒有表露任何不滿，認真說道：“大小姐看起來很累。”
“哦。”夕照挑眉，立即打蛇上棍地問：“確實很累，你陪我睡？”
其實，最近跟他在一塊兒，睡眠真比以前要好了很多。
以後，都不會放他一個人睡的！
她不過是隨口一問，他答不答應，不會改變她的決定。
哪怕做好了心理準備，晴空還是想要為自己的立場爭取一下的：“大小姐，雖說你不介意聲譽，但當真是男女有別……”
夕照不想聽這話，直接打斷了他：“所以如果我是男人，你就可以坦然與我同床共枕？”
她嗤地一笑，道：“和尚是不是以為，若我是男人就不會對你做什麼了？”
晴空一愣。
雖然他經常去想，大小姐雖然長得妖嬈美麗，可她很多時候真不像個姑娘家。
他這麼近距離接觸的女子，僅大小姐一人，從未接觸過其他，只當江湖女子就是如她這般的。
並且，大小姐的性子，也跟尋常人不一樣。
因此他從未想過其他。
可此時她來一句“若我是男人”……
他下意識朝她看去，張口道：“大小姐是大小姐，怎麼可能會是男人？”
夕照噗呲笑了。
她似乎非要跟他槓上了：“我若真是呢？”
晴空依然不信，搖頭堅定不移地道：“不可能！”
他雖然沒見過幾個女人，可大小姐……
怎麼可能會是男人呢？
她也就是比尋常女子高一些，習武之人體型也比尋常女子要粗壯一些。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夕照盯著他，眸光深邃，彷彿能夠貫穿他的靈魂。
她張了張口，話到了嘴邊卻又咽回去了。
低頭嗤地一笑，她改口道：“行吧，你說不可能就不可能。”
然後，話題又拐了回去：“哥哥陪我一起睡，我能睡得安穩一些。一個人睡，會做噩夢、輾轉難眠！”
旋即，殷切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等著他表態。
小和尚性子綿軟，佛系隨性，但並非沒有原則沒有底線的。
強迫他，他不得不妥協。
但一直強迫，也會失去興味。
此時，夕照看向晴空的眸光，充滿了可憐無助，宛如被遺棄在路邊的小貓小狗。
有那麼一瞬間，晴空甚至忘記了，此時此刻的小貓小狗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高手，手起劍落收割人頭，那叫一個乾脆利落！
他內心軟和，只想對她好一點。
“大小姐……”晴空尋思片刻問：“你都做一些什麼樣的噩夢？”
他不能一直在拉扯中出不去，必須得儘快弄清楚她到底經歷什麼。
說不定，這個噩夢就是她的心結源頭？
而她常年睡不好，心有鬱結，自然而然會戾氣很重。
夕照歪頭思忖片刻，倒是沒有迴避他這個問題，而是給他說道：“很多噩夢，但無非是……”
她面露回憶，嬌美的面容顯得有幾分猙獰：“血，很多血！”
“死人，滿坑滿谷的死人！”
“屍山、血海，天地間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活著。”
“我覺得我自己也並沒有活著，而是跟隨他們死在了一起。”
“之所以你還能看到我，不過是……行屍走肉的破碎靈魂罷了。”
後面的一句，晴空微微一驚。
行屍走肉的破碎靈魂！
這是他對大小姐的觀感。
原來，她自己也是這麼認定的？
夕照說完，唇角嘲諷一勾，轉過頭來看他，問：“和尚哥哥，你自己也是無根之人，可能理解我的感受？”
晴空不能理解。
他微微搖頭，說道：“小僧雖然生下來便被拋棄，從不知父母是誰、家住何方。但，有幸遇上師尊，授我佛法、傳我衣缽。小僧並不覺得自己是無根之人！”
“是了！”夕照自嘲一笑，道：“你紮根在佛祖腳下，又豈能理解我的感受？”
說到這裡，她果斷終止了話題，站起來道：“走，睡覺！”
這個時候雖然天已經黑了，但並不算夜深。
大小姐率性而為，晝夜顛倒是常事，什麼時候睡覺都是不確定的，隨性所致、想睡就睡。
晴空坐在凳子上，沒有動。
夕照竟然也不催促，進了臥房，把外袍解開丟在一旁，便躺下了。
她也是在賭。
觀望他今天的變化，到底為哪般？
人不會無緣無故改變，一定是因為他想到了什麼！
那麼——
小和尚到底想到了什麼，才會突然變得這麼乖呢？
更甚者，他到底能乖到什麼程度？
如果他主動朝她走來、主動在她身邊躺下……
夕照唇角微微一勾，想到這種可能，她便覺得：等小和尚的心朝她這邊傾斜的時候，也許便可以進一步了！
晴空還是沒有動。
他看了一眼屏風這邊，也是發現了：大小姐怎麼不一樣了？
先前他若是不聽她的話，她脾氣肯定會很差，會出聲威脅他。
可現在……
他並沒有立即過去，相反還出了房門！
夕照眉尖兒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