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清流仙景，人間煉獄
神原城。
清流閣。
這是城中最是輝煌奢華之地。
傳說這裡的一壺美酒，便能耗盡普通人家十年的積蓄。
據傳這裡所有的東西，任何一件物事，任何一樣食材，都是經過嚴格挑選，不得有半點瑕疵。
而最頂樓的所在，號稱一塵不染，人間仙境，超脫世外，故名清流仙景。
“人間汙穢，唯獨此處，當屬清靜.”
為首的大老爺，正是執掌神原城的當代城主。
其祖輩曾追隨作為潛龍時期的大乾太祖皇帝，至大乾定鼎天下，作為開國元老，封侯拜相。
後代子孫，福澤延綿。
這神原城，便成了其家族封地，歷代傳承，延綿三千八百年。
而有資格登臨這清流仙景的，無不是各方權貴，強大宗門，上等修行世族，以及神原城管轄範圍之內的神靈。
在場之輩，多為鑄鼎強者。
極少數道基巔峰，但背後也是有鑄鼎人物，甚至出身於煉神境的勢力。
而此中神靈，要麼品階極高，屬於大乾王朝冊封的上位神靈……要麼，則是出身不俗，雖然封得普通神靈之位，但背景強大，底蘊雄厚。
“正陽公，今夜未至？”
“一個自以為清高自傲的老東西罷了.”
“整日混跡塵世間，心安理得受世人香火，多半也是被那些賤民擾了心智.”
“不必理會，任他去罷.”
在場眾人，聽得大老爺開口，便也不再理會此事。
在場之中的侍女僕從，亦是經過調教，被挑選至此的，都是百裡挑一。
但凡犯錯，便是死罪。
因為從底層挑選出來的人命，並不值錢。
或者對百姓來說，用自家人，抵了一份稅錢。
但這些貴人，本就是收取稅錢的人，對他們而言，人命不是成本，就是草芥。
這些侍女僕從，便也算是歷經生死歷練，從中脫穎而出，得以活命的……只是定生死的考校方式，便是如何伺候貴人！
“上菜！”
大老爺揮了揮手。
便見侍女們，腳步齊整，各自端著一道佳餚上來。
盤中是擺好的雞肉，看著色香味俱全。
然而此刻，卻見最邊緣一人，微微搖頭，說道：“貧道近來吃素，不犯葷腥，為百姓祈福降雨.”
“是星雲觀的李道長啊.”
大老爺笑著說道：“無妨，這雞是素菜.”
眾人聞言，不由驚訝。
而此刻便有一位容顏清麗的女子，柔聲說道：“此為素物所制，本身是大豆麵粉之物，但用了十二道工序，以上百隻九彩雞的精華，濃縮成湯汁，濾去渣滓，又有名廚以秘訣所制，無論從肉質口感、還是其中味道，都與真正的九彩雞，沒有任何不同.”
“原來如此，倒是貧道誤會了.”
李道長笑了聲，取過筷子，夾了一塊雞肉，放進口中，讚賞道：“確實與正常雞肉，全然相同，甚至猶過一籌，難得的竟是素菜，真是心靈手巧，不愧是名廚.”
但卻在邊上，另外一人，身罩白袍，沒有動筷。
“胡先生為何不食？您應該喜歡吃雞肉的！”
“我自幼食肉，不喜素菜.”
白袍掀動，隱約顯露出一張長滿了白毛的面孔來。
“那還有下一道菜，專為胡先生準備的.”
大老爺拍了拍手，便又有一道佳餚，送上其桌案之前。
“這是什麼？”
“心頭血，熬成羹.”
“心頭血？”
“六名童男，六名童女，皆是陰年陰月陰時出生，極為難尋，對於胡先生而言，自是大補之物！”
“多謝大老爺厚愛.”
那白袍下的聲音，顯得有些激動歡喜。
“這可不好.”
就在這時，另外一人，身形虛幻，金光閃耀，說道：“怎麼專為胡先生準備一道羹，大老爺今日設宴，可是給我們兩個接風洗塵的.”
“兩位稍安勿躁.”
大老爺笑著說道：“你們的神廟，已經快要完工，我打算在每一座神廟當中，挑選十二童男，十二童女，入廟中伺候！此外，為了讓兩位的神廟，更加金碧輝煌，我打算再收三遍稅錢，至少讓大門的牌匾，換作神道法器！”
“甚好！”
那兩位新晉神靈，對視一眼，頗是歡喜。
而就在此刻，卻聽得一個老者，皺眉說道：“再收三遍稅錢，只怕百姓很難過得這個冬日.”
“馮老說得也是，那就收個兩遍，也就是了，不會死得太多.”
大老爺撫須說道：“正是顧慮到這一點，才收成兩遍……此外，年初之時，我將請動司天監，前來降雨，使得明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定可吸引外界流民，壯我神原城……今年冬季死去的人口，明年便可再行恢復！”
“大老爺宅心仁厚，體恤百姓，真乃我等楷模.”
眾人聞言，無不讚賞，各自舉杯，同敬大老爺一杯。
而大老爺舉起杯來，一飲而盡，哈哈大笑。
但放下杯子時，卻發現桌案上，滴落了一點兒酒水，沒有及時擦淨。
他面色驟冷，轉身看去。
那侍女面色大變，跪倒在地，顫聲道：“大老爺恕罪！”
隨著她這一句話出口，場中氣氛，停滯了一瞬。
“掃興！”
大老爺愈發惱怒。
他本意是讓人，換下這個侍女，在後院杖殺了事。
未想此女一開口，竟是壞了宴會上的氣氛。
他面色冰冷，淡淡道：“凌遲.”
那侍女面色大變，霎時間再無血色，來不及掙扎，便被人拖了下去。
而大老爺笑了聲，然後看向眾人，說道：“御下不嚴，讓諸位見笑了.”
那管事女子，臉色煞白，知道宴會之後，自己必然遭受重罰。
但好在她的身份，比之於一般的賤民侍女不同，至少還能保著性命。
而在此刻，適才的李道長，卻忽然想起一事，說道：“聽聞近來，玄天觀的陸尊者，出門遊歷，一路北上，不知是否會來到咱們南靈域？”
“他應該是去赴擎天盟的典禮，按道理說，該去東南靈域，期間雖然路過南靈域，但神原城，不在他的途中.”
大老爺這樣說來，撫須說道：“其實對於這位近來名聲鼎盛陸尊者，外人都覺得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但我還是對他頗為欣賞的，他若是來了……我得拿出珍藏多年的靈酒，前來招待.”
“玄天觀，已是南方第一仙宗，這位陸尊者，確實不差，老夫其實也想結識一番.”
出身修行世族的馮老，如是說來。
“都這麼想要認識我嗎？”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外邊傳來。
眾人均是偏頭看去，無不驚愕。
只見一個少年，緩緩走來，腳步平緩。
他負手而立，神色淡然，走到最近的那一位面前，直接伸手，捏起一塊素雞肉。
他細細看了一番，然後笑道：“跟普通雞肉，確實看不出差別，手法真是細緻，讓人感到驚歎……這竟然是素肉，我都看不出來.”
“大膽！”
這末尾的位置上，是一位道基境巔峰的人物，出身不俗，受邀而來。
見這不速之客，臨至近前，將自己面前的這盤雞肉攪得一團亂，不由得大怒。
但還沒等他發難，便見陸萬伸手一點。
一縷劍氣，從指尖而發。
此人為之一怔，然後便坐了下去。
此刻在他眉心之中，多出一個紅點，眼神逐漸渙散。
一尊道基境巔峰的人物，便在這輕描淡寫之間，被徹底滅殺。
而陸萬將這塊雞肉，扔到了地上，然後伸手在那已死的道基巔峰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汙。
“九彩雞，應該頗為罕見.”
“上百隻九彩雞，做出一隻普通的白切雞，你們還頗為得意？”
“這道菜，普通人家二十年積蓄，都不夠罷？”
陸萬笑了聲，看著滿堂的華麗景象，說道：“清流仙景，名不虛傳，果然一塵不染……沒有一點兒百姓賤民的氣味，就連這些侍女，也是調教多年，再無半點尋常賤民的痕跡了，大老爺好手段啊.”
“尊駕客氣！”
這位大老爺，緩緩起身，說道：“莫非尊駕，便是陸萬尊者？”
剛才陸萬的第一句話，便是“都這麼想要認識我嗎？”，而心思靈敏之輩，便都猜測到了他的身份。
也許剛才這名道基境巔峰的人物，也察覺到了，只是在眾人面前，不願丟了臉面，又仗著背後出身不俗，故而怒斥。
卻沒有想到，陸萬如此兇厲，出手便是殺人！
“在下正是玄天觀陸萬.”
“今日未有請來陸尊者，是老夫的過失，請上座……”
那大老爺，卻也頗為謙卑，退了一步，甚至想要讓出自己的位置來。
而陸萬神色平靜，看著那位李道長，淡淡說道：“你為百姓祈福，故而吃素，豈不知素肉當中，有上百隻雞的葷腥？”
李道長面色微變，卻不敢回應。
陸萬再度看向那位馮老：“這位馮家的家主，倒是悲天憫人，關懷百姓生死，卻不知曉，稅收三遍是死，稅收兩遍也是死……今年死了人，明年招來人，那人就白死了？不過，伱擔心的只是人口少了，導致馮家受到影響，只要明年人口恢復，便也不用影響了，是嗎？”
馮老臉色難看。
隨後陸萬再度看向那兩位神靈，說道：“新任神靈，庇護一方百姓，你們就是這樣庇護的？生前為官，欺壓百姓，依然不夠，死後封神，變本加厲？”
“陸萬！”
大老爺終於忍不住，喝道：“莫要以為你出身玄天觀，便能肆意妄為！我等敬你三分，你卻處處欺人太甚！”
“我欺爾等，不過言語斥責，爾等欺民，欺命也！”
陸萬深吸口氣，說道：“這清流仙景，還要更凌駕於人間盛世之上，真是堪稱仙境，沒有半點俗世塵埃……但看看你們身上，哪一點沒有人間的痕跡？”
“神靈之輩，渾身香火，來自於人！”
“你星雲觀，還有你馮家，不都是收著人間的銀兩，維持宗門世族的根基？”
“還有你們面前的佳餚美酒，經過幾十上百道工序處理，看似乾淨……不都是百姓的血肉嗎？”
“大老爺，你祖上平定亂象，為大乾創立盛世，每年祭拜先祖時，他可知曉你種種作為？”
只見陸萬步步前行，來到眾人中間。
他左右看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氣：“這所謂仙境，真是滿地屍骨.”
他長長吐出口氣。
放在過往，他也許一句話不說，進門以後，便大開殺戒。
但適才所見，種種場景，不由得讓他心頭憋了一股怒火。
這些混賬東西，自以為衣著光鮮，為國為民，心向百姓，仁厚慈善，自欺欺人！
殺人之前，不將這層自欺欺人的薄紗撕掉，心中便不能暢快！
但此刻撕掉了這一層遮羞的薄紗，看著所有人臉上的驚怒與憤恨，他心頭甚是快慰！
而在此刻，忽然有十餘條樹根，外界延伸進來，拖住十幾個侍女僕從，將他們捕捉了出去。
驟然之變，眾人大驚。
但即便如大老爺這樣，具有本事，能夠阻止的，卻也沒有輕舉妄動。
主要是這些侍女僕從，死了便也死了，省得他浪費手腳。
今日這些侍女僕從，全都親眼看見自己被人羞辱，也都不必留的了。
“老爺！”
就在這時，一頭白猿，從大門躍入，說道：“先前救下的那個侍女，指了這十幾個，算是好人……其他的侍女僕從，雖然也是苦命人，但都死有餘辜.”
“很好，但有一點，現在別喊老爺，我聽著噁心.”
陸萬這樣說來，目光越過大老爺，看向了其背後。
汪的一聲響！
鎮獄神犬，已經堵住了後門！
而陸萬聞聽狗叫，才微微點頭。
然後他朝著眾人說道：“諸位修行多年，本領不俗，今日多年修行毀於一旦，全因為你們咎由自取……哦不，全因為老子要替天行道！”
他雙手一揚，喝道：“關門！一個不留！”
聲音未落，白猿已經衝殺上去，拎起斧子就砍！
而陸萬拔出了斷塵劍，說道：“今日諸位若有一人活著走出去，老子白修這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