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簡直太過遲鈍了，像一把永不開竅的直尺，能將一切七彎八拐的情愫都丈量得清白乾淨。
可他其實一點都不清白……
男孩低著頭，摩挲著手中的水瓶，落日晚霞斜斜地在銀邊眼鏡上映著紫紅瑰色，有風吹過，他看見一縷細髮絲垂在她的鎖骨，輕輕地，打著旋。
唔，好可愛。
他將手肘擱在二樓欄杆上，失神而專注地看著、想著、心尖癢癢的。
什麼時候能發現呢？
他明明都那麼明顯了。
想起第一次見她，是因為二樓的毽子被踢了下來，她小小一個，坐在石椅上曬太陽，半餉不見有人下來撿，困惑地抬起頭，逆著光眯起眼便迎向了二樓眾人的視線。
僅僅上下一樓的高度，他們也懶怠極了，幾個女生扯了嗓子叫喚：“幫忙撿一下，扔上來就好了。”
這不是個為難的要求，以前毽子被踢下去時，也是下面班級的人幫忙扔上來的，並不費力。
可那小巧玲瓏的女孩眨著眼，微微蹙起眉，看上去竟顯得很無措：“那、那我試一下吧……”
聲音清清靈靈地飄上來，意外地又脆又嬌，落到人耳朵裡，一陣激靈的酥麻。
他晃神片刻，沒能接住好友踢過來的毽子，愣了愣，一反常態地，轉身也擠進人群那從二樓欄杆處彎腰往下看。
“啪”一聲。
五彩羽毛的毽子撞到牆壁，落了下去。
伸手試圖去撈的女同學們落了個空，毽子沒能被丟上來，底下女孩抱歉又尷尬地軟軟揚聲：“不好意思，我…我找其他人吧，你們等一下……”
“別啊，沒事，你再丟一次，用點力！”
樓上的女孩們鼓舞著，她咬著唇為難的笑，彎腰撿起毽子，這回甩著手臂，原地踮起腳尖跳了起來，看上去架勢很足……
他卻沒忍住，笑出了聲。
旁邊的好友拿胳膊杵了杵他腰：“笑什麼？”
“……我猜扔不上來，你覺得呢？”
一隻笨手笨腳的小兔子，發力姿勢都軟趴趴的，怎麼可能扔得上來？
他丟下這句話，撥開人群下樓，沒有別的意思，僅僅循著最原始的衝動，想著那扔不上來的毽子，他下去撿就好了。
沒戴眼鏡，很想近距離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心尖鼓湧著潮水般的悸動，陌生而酸脹，他加快腳步，以一種自己也沒追究清楚的急切心情。
可下了來，卻發現那道可愛的、令他心亂的身影已經不見了，被搬來的救兵對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笑：“已經扔上去了。”
他一愣，巨大的悵然若失席捲而上，半響後，乾巴巴一句：“哦，謝謝啊。”
哪裡是為了來撿毽子……
他回頭往後面的班級裡瞥去一眼，有些微微的不甘，微微的遺憾，微微的渴望……
“咔噠”。
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女孩將碎髮攏在耳後，左手換過右手拿著的玻璃杯，往打水的方向走去。
心尖被輕輕撞了一下。
他無意識地循著那個方向走了兩步，又被突然的喚聲驚醒：“毽子扔上來了，你還在下面做什麼呢？”
好友從樓梯處探出頭來問他。
他猛地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其實並沒有追尋的理由，師出無名啊……
視線裡女孩嬌俏甜美的容顏逐漸清晰，他看著她打完水迎面走來，偏過頭，微微仰起臉對著旁邊的人笑，眼睛彎成個小小的月牙，手裡拿著的玻璃杯反射著斜照陽光，明亮的、鮮活的、可愛的。
那陣回落的潮汐重新漲滿了胸口，他目光漸漸堅定，在上課鈴聲中快步回身上樓。
……
不要太唐突的好，總要先讓她眼熟…她得知道他是誰，知道他的相貌、他的名字、他的班級就在她們班正上面，然後再知道他情不自已的心意和心動，這樣才不會太過唐突……
男孩打算得很好，畢竟再怎麼說，他也是從小到大都有人追的，總得稍微矜持點，再有技巧點吧？
上來就愣頭青一樣的告白，是最傻的。
於是他開始了他刷臉熟的日常。
臨近高考，五月份的天氣又悶又熱，同學們大多都趁課間趴在桌子上小睡一會的功夫，他卻興致勃勃地、樂此不疲地，早中晚三次上下樓，拿著水杯打卡一樣地從那扇窗子前經過，拎著他的黑色水壺，用自以為最帥的姿勢。
她的座位就在靠窗邊的地方，這是個額外的驚喜。
然後呢，他又發現：
她喜歡在第三節下課的課間出來打水，偶爾會拿著水杯或者書本坐在教學樓裡花園的石椅上，撐著下巴低頭髮呆……
她還會有許多自己也沒發覺的可愛小表情，內心世界肯定豐富又吵鬧，上一次她不小心撞進他懷裡，皺起鼻子嘟囔著什麼，想來是罵了他好幾句……
她與人對視時總顯得過分好奇而天真，很像一隻沒有防備的小動物，坦誠地直直看進人眼睛裡，把人的心頭看軟，忍不住撇過頭去，自己卻還一臉無辜……
接觸得越近、越多，就越覺得喜歡極了，像是發掘著一個不知名的寶藏，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期待而歡喜。
她好可愛……
不知道是第幾次感嘆，他在晚風吹拂的涼意裡想起那在窗子上被當貼畫一樣貼了好幾天的花瓣綠葉，那蹲在樹根下以為沒人發現的自言自語，還有那自以為掩飾地很好，卻明顯到一眼就讓人發現的偷瞄……
她應該，是認出他了吧？
刷了這麼多天的臉，甚至還特意換了不常去的二食堂就為了和她偶遇，跑操時與她對視過，經過走廊時，也常常能感到她也在看他了……
也許可以更進一步了呢？
刷臉熟後，可以交換名字了吧？
完蛋，他們甚至還沒說過一句話，他卻已經開始想好第一次約會要去哪了……
耳根躁躁的，他低頭捻了下，卻不經意地對上了一道目光。
她在看他。
心臟漏跳一拍，他動作僵住了，微眯起眼凝住視線看去，從二樓可以直接望到的一樓小花園，女孩坐在石椅上，已經停住了背書的碎碎念，反而是仰起頭直勾勾地，毫不客氣地看向了二樓的窺探者。
“撲通、撲通……”
心跳慢慢變快，他腦袋空空地，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不知作何反應好，只能佯裝鎮定地對視回去。
她發現了嗎？
她認出是我了對嗎？
她一直看著我，或許也有相同的意思吧？
妄念滋長，一上一下的兩道目光遙遙交匯，像在較勁一樣，誰也不肯退讓分毫。
不記得是多久了，他心臟如鼓震鳴，好像過去了一分鐘，還是好幾分鐘，簡直要敗下陣來投降的時候，她率先低下了頭。
微微一怔，竟有些惘然若失，他好笑地彎起嘴角，晃了晃手中水杯，將那渾身的緊繃勁放鬆，側臉靠在了欄杆上，看著天邊晚霞從紫紅變作橘紅，漸漸地，散的只剩下了些煙紗般的粉色……
後來她又抬頭看了好幾眼，只是每一次的目光都不長久，像小動物警惕又可愛地確定著什麼的模樣，很快重新低下了頭來。
拿著的語文小冊子也背不下去了，她晃著腳尖，坐立難安地在最後一次對上他視線後，頭一低，站起身，匆匆往教室的方向跑進去了。
髮尾隨著一跳一跳，仿若小兔子驚惶不定的輕盈腳步，要急急地從獵人的掌心裡逃出去……
他舌尖輕抵牙根，用拳抵著唇，低低地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