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后常說,一個故事的結局往往不是在剎那間決定的,就像一座高樓無法在頃刻崩塌。
它總是有預兆的。
比如那頂梁石柱上密密麻麻的裂縫,比如那一些不得不說的前因後果……
正似那迷糊糾繞間纏在一起的亂線,就剩一個亂七八糟的團,你總得抽啊抽啊,抽出最開始的那一根線頭來。
你才明白,喔,原來所有不堪的結局,都是有預兆的啊。
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一個故事,要從何說起?或者當我想了再想,想不出一個恰當的稱呼來指代這個故事唯一的男主角時,這個故事就沒有再說的必要了。
可我還能說什麼呢?
我的夫君?我的愛人?我口是心非的假淡定?還是那最初的臣不命?
……或許還是喚你不命吧。
不命不命,我曾細細咀嚼過這兩個字,畢竟是它連著我當初最真誠炙熱的心動呢。
你大概是毫無印象了。
那時你剛加入這個獵獸小隊,明明看著挺清冷禁慾的,沒想到性子卻靦腆得很。
說好了每個人都得有一個代稱,唯獨你,就剩你,遲遲沒想好。
好像別人喚你的字,是個多不好意思的事似的。
我身為隊長,總得去催催你吧。
我說:你想好了沒?每個人都要取的,別把它弄得太複雜,只是為了行動時方便而已。總不能大家都互相喊喂喂喂吧?
你那時正在割馬草,似乎是覺得我挨你太近了,側了側身子要避我,卻沒料到我這麼沒耐性,一下湊近來再逼問。
你整個人都慌亂無措的僵起來,我被逗得哈哈大笑,好半響,才聽見你快速的低低一聲:“不命,叫我臣不命吧。”
我:“不命嗎?那叫你你可要應哦?”
關係著行動之間的配合,我向來是盡心盡力的。
便笑眯眯唸了幾聲:“不命?不命?你在幹什麼呢?得應我啊?”
我揹著手湊前,笑得不懷好意,簡直像個欺負人的壞蛋。
你露出很無奈的神情,微抬眼,語氣卻顯得很溫和:“應了,不命在割草。”
你大概無法理解,說實話,我也挺無法理解自己的。
但好像心動這種東西,向來便是奇怪得摸不著頭腦。
或許你但凡那天別皺起那雙眉、別加上嘆息的調子、別重複那兩個字而是平平淡淡的應我……我大概都不會淪陷至此。
淪陷到什麼程度呢?
大抵是,我便從此開始想著,以後的每一句應答,你都要這麼加上對我的重複才好——就用這種帶點嘆息的無奈的語氣,就用這樣被標記了一般的稱呼。
“不命在幹什麼呢?”“不命在為你綰髮。”
“我的夫君在幹什麼呢?”“你的夫君在為你煮吃食。”
“我孩兒他爹在幹什麼呢?”“你孩兒的爹在洗你的襦裙。”
……不命,我的不命,或許這就是這個故事裡最不該開始的原罪吧。
我不該喜歡上這兩個字,也不該為此心動。
畢竟,喜歡上一個錯誤的人,是一件很令人難過的事。
我是在什麼時候意識到你對我真正的態度呢?
說起來,那是在很美的一天。
剛剛下完一場大雨,空氣溼潤清新,有蜻蜓成群低空飛過,風也很溫柔,吹著淡淡的木槿花香。
抬起頭時,將晚的日落染紅了天邊的雲霞,橘粉相間,如火如織,美得似夢似幻。
我在那一刻想起了你,很想見你,便決定去見你。
滿懷欣喜的問知你在後山的山坡,我過去找你,是一路跑著去的。
我叫著:“不命不命,快來看!”
你沒應我,低著頭半蹲在地,碎髮擋住你清雋的容顏,我看不清你眼中的情緒。
所以我以為是我喚得太低聲了,便蹦跳著跑來,嚷道:“不命……”
剩下的欣喜沒能喚出口,因為我被你突然的呵止駭到,險險站定,我不知所措:“怎麼了?不命?”
你才像醒過神來,面對我,顯得有些尷尬,短短解釋了聲:“小心些,你差點踩到她了。”
我:“踩到誰?”
你臉上關心的神色毫不遮掩,甚至是在乎到顯得有些焦急了,半蹲下身要伸手去捧,又怕碰碎似的縮回來:“我來打水時看見的,這隻兔子受傷了,但她不讓我碰……”
說著,你抬眸求助似的望過來。
我失神了一瞬,竟荒唐的跑偏想,你好像是第一次對我說這麼多的話,第一次對我露出示弱的神情。
不是為我,為了一隻小兔妖。
我本不該和一隻兔妖爭,這太過小氣了些,但在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丟完了身為永寧公主的格調和尊嚴了。
所以說喜歡這個情緒啊,真的是世間最難以掌控的事。
我幫著你將小兔妖捧在掌心,帶回了營地裡。
待將她的傷腿上藥包紮好,殘陽已經落完了。
天色昏暗泛灰,將月光遮得嚴嚴實實,也將那曾經存在過的絢麗晚霞抹消得一乾二淨。
你第一次主動造訪我的帳子,第一次主動給我遞東西,第一次主動向我搭話:“這是今天上靈藥的銀錢,她不讓我碰,還麻煩你多加照顧。”
我默不作聲的接過。
兩廂無言後,你要走了,走前問我:“在看什麼?”
我還能答什麼呢?只是輕嘆一聲:“明天大概要下雨了。”
像今天這樣漂亮的晚霞,以後大概是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