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文三兒正抬頭看著天上，一陣風吹過，吹散了浮雲，露出了最為黯淡無光且殘破的第三絃月，文三兒打記事起天上的月亮就一直是第一弦月、第二絃月、第三絃月來回交替。
不過學堂老學究講過，傳說當年月亮可是又圓又亮的，那個時候陰陽協調，風調雨順，要不是前大楚的兩個仙人打架，月亮也不至於這般碎成三瓣奇怪模樣，也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動物，還有那些詭異恐怖的人，他文三兒的生活也不會這般悲苦。
奇怪的月亮也有自己的規律，就連文三兒這樣的普通人都知道，今晚是第三絃月，那些奇怪生猛的動物要少一點，也沒那麼活躍，晚上出門也沒那麼危險。
文三兒帶著侄兒虎子又是疾走又是小跑的，終於在三更天之前跑到了今個通知聚集的地方。
銅馬縣外的亂葬崗今晚依然寂靜，文三兒能清晰聽到自己踩斷樹枝的聲音，藉著黯淡的月光，文三兒甚至還看到了幾隻三尾灰老鼠一溜煙跑過，這些老鼠放在京中還算得罕見玩意兒，但在這邊陲小縣卻到處都是，文三兒自持是無量教的人，又打小這裡長大，對這些奇奇怪怪的老鼠狐狸早已見怪不怪，心裡默唸兩聲“大尊庇護”便不甚在意了。
磕磕絆絆，七繞八拐，文三兒摸索著來到一歪脖子槐樹旁，繞著歪脖子槐樹順時針繞了三圈，摸到一樹結，有節奏的敲擊槐樹幾下，然後又躬身拜了拜，便聽有聲音從樹裡面傳來。
“慈悲渡人千秋哉……”
“救苦救世無量功。”
文三兒對上暗號之後，只見兩條黑布從半空飄落，文三兒輕車熟路的拿起一條給身後的侄兒，示意侄兒抓住自己衣襬，然後一同矇住眼睛，等待接引之人。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一個乾澀的聲音在文三兒耳邊響起，“到了，摘下吧。”
文三兒揉了揉眼睛，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每次都會有一點不適應。定了定神，衝著一旁接應的人拱了拱手，文三兒從旁邊牆壁上取下一支蠟燭，扭頭示意侄兒虎子跟緊。
然後向深處走去，文三兒一隻手護著手中的蠟燭，一隻手扶著牆壁，舅侄兩一言不發，呼吸聲交織著腳步聲在隧道迴盪，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穿過幽暗潮溼的隧道，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廳映入眼簾，裡面已經有不少人盤腿坐下了。
文三兒找到一處空地盤腿坐下，將手中蠟燭放到跟前，然後扭頭看著目瞪口呆的虎子，對虎子表現很滿意，這是第一次帶虎子來到這個神聖的地方，這不是普通的石頭大廳，是無量大尊渡人的地方，是苦海渡口也是他文三兒精神的皈依。
虎子張大嘴巴，打量著眼前的場所，這是一個四尺見方的大廳，八根石柱作為支撐，石柱上纏著乾枯的槐樹根，大廳當中有一個高臺，高臺上有一塊玉碑，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裝飾，卻也有一番粗糲的韻味。
這是虎子第一次來到大舅口中的渡口，一直都有聽大舅說這麼一個神奇的地方，是所有誠心教徒聚集的地方，也是虔誠教徒實現願望的地方。
虎子低著眉眼向周圍教徒看去，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只見教徒們都盤腿坐在高臺下，面前是一支蠟燭，搖曳微弱的燭光，讓人看不清臉龐，卻對映著謙卑的身姿。
虎子耳邊一直傳來文三兒的低聲絮叨，“前幾個月村口的麻子就是走了好運被大尊選中，蓋了三間平房，還有馬瘸子的腿也好了……”
文三兒絮絮叨叨說著這裡實現願望的人，語氣裡全是專案，他也有自己的願望，願望也很簡單，他想要個兒子。
對於文三兒來說，他的願望或許已經實現了。他已經五十有八了，自己個兒的事自己最是清楚，且不說哪裡去找個老婆，就算找到了自己這身子骨……
虎子的到來，文三兒已經固執的認為其實是大尊的安排，看著眉眼說不定早夭的孩兒附身轉世咧，一念至此，文三兒決定散了後趕快找大尊瞭解下，說不定就真是自家孩兒轉世，也好早早相認。
突然，一陣薄霧在石廳中蔓延開來，微弱的燭光也霎時熄滅，讓整個大廳一下安靜了下來，隨著一個身影慢慢從薄霧中顯現，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也迴盪在整個石廳中。
“兄弟姐妹們……”
一聽到這聲音，文三兒立馬回神，低頭屏息，準備用心記下大尊說的每一句話。
“這幾天我很痛心，我難以入睡，有老鼠藏在我們之中，竊取我們的財富，蠶食我們的夢想，戮害我們的弟兄，每一位兄弟姐妹的痛楚，不安我都感受的到。不過，這一切都將在今晚結束！”
大尊的聲音越來越高亢，情緒越來越飽滿，“啊，我親愛的兄弟姐妹們，看這裡，這裡有一隻狡詐陰險，渾身惡臭的下賤老鼠，今天終於被抓住了，我將在這裡，在眾多兄弟姐妹面前，審判他！懲罰他！”
文三兒順著大尊的指引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滿身鞭痕，頭戴黑頭罩，反鎖著雙手的男子被帶到了玉臺上，帶到了大尊身邊跪著。
鄰近玉臺前的幾名教徒突然抓起面前的石頭衝向男子，還有幾個狠狠吐了一口口水過去，文三兒見狀，心底暗暗叫了一聲好，要不是自己在後面，也得這樣衝上前啐兩口才舒暢。
虎子目不轉睛的盯著玉臺上審判，那個身著白袍，腰纏玉帶，戴著金色面具的大尊看起來是那般威嚴，說出來的話在石廳中與迴音重疊在一起，聽來格外肅穆莊嚴。
大尊將手放在男子頭上，一字一頓說道：“無量菩薩說你有罪。”
說罷，大尊便高高舉起雙手，只見石廳上方的屋頂慢慢向兩邊裂開，露出一道縫，也露出了蜿蜒的槐樹根，一些土窸窸窣窣落了下來，一束淡淡的月光射在玉碑上，射在大尊面前。
整個石廳此時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直勾勾的看著臺上的大尊，月光下的大尊熠熠生輝，周身有一圈淡淡的光暈，這一刻的大尊衝散了信徒前幾日的惶恐不安。
文三兒眼睛瞪著大大的，靜靜盯著高臺上的大尊，心裡又是期待又是害怕，自詡為老字輩的文三兒也從未見過這般場景，眼睛瞪的又幹又澀，半張著的嘴裡黏黏的，已經完全顧不上一旁跪著的虎子了。
大尊在玉臺上一動不動，只是就這樣舉著雙手，就在文三兒想眨眨眼睛休息下時，好像聽到了有人說“殺了他”，這聲音彷彿從遠處傳來，起初極小聽不真切，慢慢的越來越大，越來越多信徒也跟著喊了起來。
這聲音像潮水一般襲來，裹挾了石廳內的每一個信徒，文三兒也大聲跟著喊著，在聲浪中文三兒感覺到了，這就是苦海渡口，能聽見所有信徒聲音的渡口。
咚！
一聲悶響，那人緩緩向前倒下。
大尊依然高舉著雙手，沒人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