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大阿哥說八阿哥正說得起勁兒，完全沒想到汗阿瑪會問到自己。當時他在哪兒是重點嗎，重點是八阿哥抱了佳紜格格，看見了人家小姑娘溼了身的樣子，八阿哥得對人家負責，得娶人家，給安親王府一個交待。
“汗阿瑪，老王妃和佳紜格格就快過來了，她們見了您肯定會哭著讓您給她們做主。”
大阿哥好心提醒，試圖把話題拉回來：“今天這事實屬意外，誰也沒想到佳紜格格會忽然落水。八弟……八弟他也是好心，不如您就成全了八弟的一片真心吧，也能堵了安親王府的嘴，豈不是好？”
康熙耐心聽他說完，看著大阿哥心急火燎的樣子，只是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當時你在何處？”
火都要燒到眉毛了，怎麼還問這個，汗阿瑪是老糊塗了嗎？大阿哥剛要回答，八阿哥已然聽懂了康熙話裡的意思，搶著說：“汗阿瑪，當時大哥就在兒臣身邊。大哥攔著兒臣，說男女授受不親，可佳紜格格嗆了水，兒臣也顧不得許多，便推開大哥去救了。”
說到這裡，八阿哥跪下磕頭：“是兒臣不夠謹慎，給汗阿瑪惹麻煩了，請汗阿瑪降罪。”
最後一次，這是他最後一次為大阿哥善後。
不管結果如何，都算還了惠妃對他的養育之情，以及對他額孃的照拂之恩。
以後他會在汗阿瑪面前好好表現，爭取讓額娘早日搬出延禧宮成為一宮主位。
四阿哥並沒看她，四阿哥此時正專心地抱著十四阿哥，小心翼翼端著茶盞喂十四阿哥喝水。
老王妃被人扶起，趕緊點頭：“是是是，太后說的很是，多虧了八阿哥，佳紜才能平安無事。”
“佳紜，還不向八阿哥道謝。”
話裡話外都透著對四阿哥的不甘心，和對八阿哥滿滿的嫌棄。
康熙涼涼看了老王妃一眼：“是啊，朕也沒想到浮碧亭每天人來人往，從未有人失足落水。佳紜格格也不是第一次去，怎麼忽然就落水了呢！”
只可惜，這樣一個哪兒哪兒都好的少年，註定與佳紜無緣了。
剛才十四偷偷告訴他，佳紜格格落水，卻把厚披風脫在了岸邊。
“住口！”康熙生硬打斷他，“八阿哥多大，你多大，浮碧亭的水那麼深，你不下去救人，讓八阿哥去，你這個兄長是怎麼當的！”
康熙沒說話，太后是個好脾氣的，笑著叫起，慈和道：“出了這樣的事，誰也不想，虧得八阿哥好心腸，不然佳紜可是要受罪了。”
二來懊惱佳紜看不清形勢。既然註定與四阿哥無緣，她就該死心把目光多放一點在八阿哥身上。
佳紜只是一個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保不齊會露出什麼馬腳。能達到目的就行了，何必咄咄逼人，非要在氣勢上壓八阿哥一頭呢！
老王妃邊說邊看向佳紜，卻見她的寶貝外孫女正一眼不眨地盯著四阿哥流眼淚。
這樣的溫柔性子，正好能包容佳紜的壞脾氣。
老王妃才張開嘴，話頭已被別人搶去，大阿哥比她還著急：“汗阿瑪，八弟心儀佳紜格格已久，還請汗阿瑪成全！”
在場的都是人精，哪怕遲鈍如太后都看出了一點不對勁兒。
這回不用康熙罵他，被人引進來的老王妃先怒了：“大阿哥說的什麼話！莫非大阿哥以為佳紜落水嗆水都是裝的！殊不知淺水坑照樣淹死人，還請大阿哥嘴下留德！”
若太后敢這樣說，老王妃有一萬個理由懟回去，可說話的人是皇上，老王妃怕懟回去惹怒皇上，皇上會下令徹查。
饒是康熙涵養再好，也忍不了別人如此明火執仗地嫌棄他的兒子。
都是快十歲的孩子，過了十歲便可議親，怎麼也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吧。
果然賴上了，康熙越發肯定今日這事絕對是圈套：“人命關天，八阿哥救人全然出於一片好心，兩個孩子年紀都不大，老王妃不要拘泥那些俗理才好。”
老王妃這才急起來，顫巍巍站起身又給康熙跪下了：“皇上，八阿哥救人固然出於好心，可佳紜到底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被人……被人這樣從水池裡抱出來……”
八阿哥這一跪，直接把大阿哥看傻了，他也只好跟著跪下：“汗阿瑪，八弟救人是好事，非但無過反而有功，若能促成與安親王府的婚事……”
當著她未來夫君的面看著別的男人流眼淚，讓八阿哥怎麼想。
一來懊惱四阿哥原來是個面冷心熱的。看他無微不至地照顧十四阿哥就知道，他只是看起來冷漠，私下裡卻是個溫柔性子。
說完端起茶盞，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
老王妃揚聲重複了一遍她剛才對佳紜說的話，佳紜如夢初醒，不情不願地朝八阿哥福了福身，算是謝過。
看佳紜這表現，要說不是故意落水企圖給四阿哥下套，反正康熙不信：“老王妃客氣了。御花園有人落水，八阿哥瞧見肯定不會袖手旁觀，人沒事就好。”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康熙不想揭大阿哥和惠妃的短，卻也不想就這麼放過大阿哥。
四阿哥泰然自若，彷彿什麼都不知道。
大阿哥：“……”怎麼一下子都衝著他來了。
哪怕八阿哥的生母出身卑微，他也是康熙的兒子，還是康熙眾多兒子當中功課相對較好的。
老王妃重重咳了一聲，又喚了一聲“佳紜”。佳紜這才戀戀不捨地從四阿哥英俊的臉上收回目光，看向老王妃時，眼淚竟是止也止不住。
八阿哥冷眼旁邊，沒再說一句話。
老王妃越看越懊惱。
就算八阿哥的生母出身卑微，外家指望不上，婚後肯定事事都要仰仗安親王府，自然不敢對佳紜不好。可到底是當著皇上的面，便是不考慮八阿哥，也總要給皇上留點面子。
康熙寸步不讓，老王妃主動軟和下來，她拉著佳紜給康熙跪下：“皇上，今天的事確實是佳紜不小心，驚擾到了皇上和太后，還請皇上和太后恕罪。”
大阿哥冤枉死了，不停為自己辯解：“汗阿瑪，浮碧亭的水哪裡深了，連八弟的腰都沒到！再說八弟會洑水，怎麼可能淹到他？哪怕是佳紜格格不會洑水，只要她站起來，也不至於嗆水嗆成那樣。”
行禮過後，康熙安慰了老王妃和佳紜幾句，老王妃打蛇隨棍：“皇上，臣妾本來想撮合佳紜和四阿哥來著，畢竟這兩個孩子的年紀、品貌都相當般配。奈何今天出了這樣的事，誰也沒有料到。”
明顯是有意為之，想要給四阿哥下套，逼四阿哥不得不娶佳紜。又怕穿著厚披風在水裡有危險，在跳下去之前先脫了。
大約水有些熱，十四阿哥湊近又遠離，撅起小嘴吹了吹，四阿哥便將茶盞挪到自己唇邊吹了幾下……
八阿哥臉色如常，好像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
這個不值錢的東西！要不是屋裡人太多，康熙真想踹大阿哥一腳，問問他是不是把腦子落在南三所了。
老王妃聞言反倒鎮定下來，她就知道以佳紜的容貌和安親王府的權勢地位，八阿哥不可能不動心。
誰都知道八阿哥是惠妃養大的，從小就是大阿哥的小跟班，八阿哥不方便說的話，求大阿哥幫忙再正常不過。
心裡不由又看輕了八阿哥幾分。
這時太后笑呵呵說：“既然八阿哥早對佳紜有意，今日之事便是天意。都說天意難違，皇上不如就成全了吧。”
最開始康熙確實有意讓八阿哥與安親王府結親，後來聽了十四所說，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哪怕今天出了這樣的事，哪怕老王妃有意糾纏，康熙也不想接這個話茬，想著糊弄過去算了。
畢竟他是皇帝，皇帝裝傻，誰還敢逼迫他不成？
他寧可自己被人詬病，說他不厚道，也不想毀了八阿哥的一輩子。
誰知老王妃還沒開口，大阿哥倒先跳出來逼迫他了，這個蠢貨把話說得如此直白，就算他想裝傻都不能了。
況且太后也開了口，讓康熙很有一種孤掌難鳴的感覺，他看向八阿哥，不死心地徵求八阿哥的意見：“胤禩，大阿哥所說可是真的？”
只要八阿哥透露出一丁點不願意，康熙就有把握勸退老安親王妃。
汗阿瑪很少會喊他們的大名，八阿哥清楚地感受到了汗阿瑪似乎並不贊成這門親事。
可大阿哥再蠢，有一句話並沒說錯，以他生母卑微的出身，沒有外家撐腰，便要想辦法尋一個有權勢的岳家。
因此惠妃才找機會向汗阿瑪推薦了安親王府的表小姐。
一來這位表小姐是個孤女，沒有阿瑪額娘相對比較好拿捏，二來這位表小姐在安親王府非常得寵，娶了她，相當於得到了安親王府的支援。
不管大阿哥出於什麼目的對他說起這些，惠娘娘總不會害他。
況且他已經下定決心要離開大阿哥另立門戶，自己做那個手握風雲的下棋人，第一步要做的便是爭取到更多人的支援。
想要有人支援，自身實力是一部分，禮賢下士是一部分，結親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雖然看不上安親王府的做派，也很難忍受自己未來的妻子打心眼兒裡看不起自己，反而對別人芳心暗許，可也從側面印證了惠娘娘的話。
佳紜在安親王府確實得寵，娶了她肯定能得到安親王府的全力支援。
此時此刻，八阿哥太需要這樣強有力的支援了，他根本抵抗不了來自安親王府的誘惑。
至於佳紜，一個小姑娘而已，又是孤女，娶到身邊好好調.教便是，能掀起多大風浪。
想到這裡，面對康熙的詢問，八阿哥低眉順眼地回答了一個“是”，然後說：“兒臣的親事全憑汗阿瑪做主。”
非但沒有順從康熙的意思，還反過頭來將了一軍。
康熙氣笑了，好，很好，還沒成年就敢忤逆他的意思了，一個一個的全來拆他的臺。
“八弟，事關終身，你要不要回去跟良嬪娘娘商量一下？”四阿哥也聽顧傾說了郭絡羅佳紜在永和宮賞花宴上籌謀的那些事。
若求娶之人是十阿哥，四阿哥大約不會管閒事。
事實上，他最討厭被牽扯進這些無謂的紛爭了。
可換成八阿哥，四阿哥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一下。
康熙欣慰地看向四阿哥，終於有人體會到他這個老父親的良苦用心了。
不是他不想給八阿哥找一個靠得住的岳家，而是安親王府這個表小姐並非良配。
八阿哥抬眸看了四阿哥一眼，又看康熙，垂下眼瞼說：“多謝四哥提醒，額娘若是知道我有這份福氣，定然歡喜。”
四阿哥淡淡點頭，沒再說話。
他管這叫福氣？康熙只覺得晦氣：“好，既然雙方都願意，朕何必要做個棒打鴛鴦的惡人呢？這門親事朕準了！”
說完拂袖而去。
太后笑著打圓場，勉勉強強算是圓過去了，又好生安撫了佳紜一番，這才散場。
大阿哥和八阿哥一起回到延禧宮，良嬪見八阿哥身上的衣服並不是早上出門時穿的那套，忙問怎麼回事。
八阿哥還沒說話，大阿哥先給良嬪道喜，說八阿哥今天在御花園救了安親王府表小姐的命，老安親王妃願意把外孫女嫁給八阿哥為嫡福晉，皇上已經點頭，只等下旨賜婚。
良嬪果然大喜，安親王府這門親事她早聽惠妃提過，聽說皇上也有意成全，不想竟然來得這樣快。
可見八阿哥是個有福氣的。
惠妃卻微微蹙眉，問八阿哥不在尚書房好好讀書，平白去御花園做什麼？
對於安親王府這門親事，惠妃本來也很看好，可後來聽皇上的意思，好像安親王府對八阿哥並不看重。
就算良嬪出身不高，八阿哥也是皇子阿哥，且品貌出眾，功課優秀，斷斷犯不上讓一個親王府瞧不起。
惠妃從此便斷了這個念想。
直到宜妃巴巴跑去永和宮說項，德妃為了給四阿哥挑選嫡福晉，特意在永和宮辦了一場賞花宴，遍邀適齡的秀女，和一些高門貴女。
當惠妃聽說其中就有安親王府的這位表小姐時，心中不由冷笑，怪不得瞧不上八阿哥，敢情是早相中了四阿哥。
可安親王府也不好好想一想，四阿哥要啥有啥，是不是能看得上一個表小姐呢？
若不是良嬪出身稍差一些，八阿哥的外家指望不上，以八阿哥的品貌才情，配誰家的貴女配不起，又怎會屈尊遷就一個親王府的表小姐！
那天的賞花宴惠妃推說身上不舒服，賭氣沒去，果然聽說安親王府那個表小姐好大的威風，差點打了十四阿哥一個耳光。
誰不知道十四阿哥不但是皇上的心尖尖，也是四阿哥的心尖尖，敢打十四阿哥耳光的人，四阿哥多半不會對她生出什麼好感來。
賞花宴過後，給四阿哥挑選嫡福晉的事好像被擱置了，永和宮那邊再沒傳出什麼訊息來。
之後老安親王妃帶著那位表小姐進宮給太后請安，具體說了什麼，惠妃並不清楚。
不過惠妃猜測應該是與四阿哥的親事有關。
沒過多久，忽然謠言四起，說四阿哥的嫡福晉定下來了，就是安親王府的那個表小姐，還說是太后做的主。
惠妃沒忍住親自去了一趟永和宮，彼時德妃正自苦惱，不知道誰在背後造謠。
惠妃安慰了德妃好一會兒才離開。
正在謠言甚囂塵上之時，太后又辦了今日這場賞花宴。聽說只請了淑惠太妃、端順太后和老安親王妃，以及那些從蒙古嫁來的老宗親家的命婦，還有德妃和宜妃作陪。
惠妃猜想，之前那些謠言，很可能與安親王府有關。
又是託宜妃說項，又是參加賞花宴海選，結果並沒入德妃的眼，就惱羞成怒散播謠言，企圖倒逼皇室鬆口。
這樣上不得檯面的手段，讓惠妃很是鄙夷，甚至有些後怕。
幸虧對方沒看上八阿哥，才讓八阿哥躲過一劫。
如此難纏的岳家，別說已然隱隱露出頹勢，便是如日中天，八阿哥也消受不起。
哪知道原本已經躲過的“大福氣”，竟然以這種離奇的方式重新砸到了八阿哥腦袋上，惠妃怎能不急。
見惠妃話裡話外有責備的意思，良嬪不由一怔，八阿哥也怔了怔。大阿哥倒是沒當回事，把他今天怎樣“幫助”八阿哥抱得美人歸的光榮事蹟一五一十都講了。
反正這裡是延禧宮，額娘和良嬪都不是外人。
最後還不忘邀功：“多虧兒子眼疾手快果斷把八弟推下水，再晚一步，好機會就要被老四搶走了！”
話音未落，直接捱了惠妃一個花盆鞋，把康熙想踹的那一腳給補上了。
“什麼好東西，也值得兩個皇子阿哥爭搶！”
惠妃快被自己這個蠢兒子氣死了：“但凡有腦子的也該知道，若四阿哥當真看上了誰，上一次賞花宴之後便該定下，還能輪到今日你推八阿哥下水！”
大阿哥恍然，卻仍是不服氣：“就算四阿哥眼界兒高沒看上，安親王府的表小姐配八弟也完全夠格！再說，這門親事還是額娘最早提出來的，如今成了，額娘怎麼還反過頭來打我！”
他都成親了，額娘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踹他，一點面子都不留。
惠妃氣到心慌，她知道自己的兒子蠢，卻沒想到能蠢成這樣：“你也知道這事是本宮最早提的，還求了皇上出面試探，最後為什麼沒有結果？還不是那安親王府眼高於頂，根本沒瞧上八阿哥！人家寧可在背後造謠，寧可三番兩次進宮求見太后，寧可犧牲小姑娘家的閨譽去試探四阿哥，都不願意看八阿哥一眼，何必上趕著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呢！”
“一個表小姐而已，何至於的！八阿哥這麼好的孩子又不是說不上更好的親事了！”
這回良嬪聽明白了，敢情是四阿哥不要的這才退而求其次想起了八阿哥。
看安親王府為了將表小姐嫁給四阿哥做的那些事，造謠，騷擾太后，甚至想陰招讓小姑娘往水裡跳企圖賴上四阿哥，這家人的品行可想而知。
如此難纏的岳家，八阿哥和她恐怕招架不起。
“妹妹，你別吃心，本宮不是說八阿哥不好，而是安親王府沒眼光。”想著良嬪還在，惠妃怕她多心，“本宮之前不說，也是怕你胡思亂想，誰知竟然讓安親王府鑽了空子。”
給大阿哥留顏面，才沒直說他蠢。
這麼多年惠妃對良嬪一直都很好，也從未薄待過八阿哥，良嬪自然知道惠妃不會害她，更不會害八阿哥。
“姐姐對八阿哥視如己出，妹妹都看在眼中。”
良妃眼中含淚，即便大阿哥做得有些過分，她也不想說大阿哥半句不是：“只是這樣的岳家，妹妹怕八阿哥應付不來，不知姐姐是否有辦法推掉。”
能推掉也是好的。
“推掉？為什麼要推掉！”大阿哥頂著惠妃刀子一般的目光，嘴硬道，“即便佳紜格格只是個表小姐，卻也是老安親王和王妃最疼愛的那一個，娶了她一定能得到安親王府的支援。四阿哥不願意那是他沒眼光，輪到八弟頭上，便是八弟的福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