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完顏照這一番話說下來,資訊量可太大了。

首先她長姐有舊疾,因為舊疾臉上留了疤,十有八九是毀容了。

本來只是毀容,誰知參加了一場賞菊宴又勾起舊疾,說明舊疾並未痊癒或是落下了病根。

在自家參加一場賞菊宴都能染上風寒,還因風寒勾起舊疾,不得不在山莊靜養,多半也不是個有壽的。

因病毀容,身子破敗,命不久矣,哪怕對方是個公主,那拉家也不會把這樣一個人娶回家做媳婦的。

大福晉心裡有數,面上卻不顯,還反過來勸完顏照不要太擔心姐姐,家中的事自有長輩做主,好好在十四阿哥身邊當差。

完顏照含淚答應了。

小孩子的話果然好套,大福晉看了德妃一眼,又問:“你家裡的兄長今年多大了?”

完顏照又吃下一口杏仁酪說:“比長姐小半歲。”

大家都是一家人,宮宴相對隨意,串桌敬酒也很平常,眾人見皇上問起,不由齊齊看向四阿哥那桌。

完顏照小小瑟縮了一下:“打過呀。有一次我說錯了話,他把我拎起來扔進湖裡,湖水好冷呀,還結了冰。不過家裡都是他說了算,他對我的懲罰還是輕的。”

“……”

顧傾感覺頭上一沉,轉臉看四阿哥:“就快背完了,他們一個個的至於嗎?”

“九哥,今天把《中庸》背完如何?”席間顧傾跟九阿哥打招呼。

大福晉都有些詞窮了。

轉眼又到年關,宮宴依舊,在場的皇子除了顧傾,其他人都瘦了一大圈,就連曾經的小胖子九阿哥也瘦成了一道閃電。

顧傾撇撇嘴,又隔著桌子問七阿哥:“七哥,今天把《中庸》背完吧。”

“他在家裡可威風了!”

七阿哥噴了嘴裡的酥酪,嗆得直咳,被人扶著出去咳嗽了,看都沒看顧傾一眼。

“你怎麼那麼愛出風頭?”

顧傾咧嘴一笑:“還是四哥最好。”以後當了皇帝可要罩著我。

顧傾本來打算再問問五阿哥的,結果一抬頭,五阿哥擠掉了七阿哥身邊服侍的,強行將七阿哥扶出了宴會廳。

“我三歲的時候漢人的字認得我,我不認得它。”

九阿哥假裝沒聽見,理也不理繼續埋頭苦吃。

“威風?”

今天是除夕夜,明日放假一天,他只想好好補眠,消一消他與日俱增的黑眼圈。

因為尚書房的大課堂提前打通了。

這可不是一句窩裡橫能概括的。

完顏照仰著腦袋想了一下:“也不能說是一等一的厲害。他在家裡是頂厲害的,我們姊妹幾個都怕他,家裡的丫鬟小廝也怕他,他連總管事都敢打。”

只見年紀最小的十四阿哥站起身,恭恭敬敬回答皇上的問話:“汗阿瑪,兒臣閒極無聊正在和四哥一起背書。”

“他是這個怎樣的性情啊?”

顧傾擰眉:“他打過你嗎?”

扔湖裡都算輕的,重的怕是要出人命了!

完顏照生得玉雪可愛,漂亮得好似白玉觀音,大福晉一個陌生人見了她都只想哄著,她的堂兄怎麼狠得下心,下得了手?

對待手足尚且如此,大福晉根本不敢想那拉家的姑娘嫁過去會怎樣。

有資格參加除夕宮宴的,不是後宮的妃嬪、皇子,便是愛新覺羅氏的宗親。

這不就典型的窩裡橫嗎?大福晉有些心塞。

“是啊,他雖然不愛讀書,打架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當然完顏瑜巴不得烏雅家退親,她才不要嫁給表哥那樣的浪蕩子。可惜二奶奶怕完顏家的名聲臭了完顏瑜也砸手裡,反而提前把她嫁了出去。

“三歲背《三字經》?開玩笑呢?太子聰明不聰明,也是四歲上才把《三字經》背下來的,在座有比這早的嗎?”

從那天開始,關於完顏家的各種流言甚囂塵上,不但攪黃了完顏熙和完顏松各自的親事,差點連完顏瑜都被退親。

完顏照說完,大福晉好像被燕窩粥噎到了,半天才問:“有多厲害?”

顧傾:“……”

離開永和宮,大福晉沒回南三所,直奔延禧宮覆命去了。

“這麼小的孩子背書,背的什麼書,《三字經》嗎?”

康熙看著他的兒子們有些心疼,不過還是喜悅更多。

“就是就是,爭寵也要講究個方式方法。”

“你也知道還不到三歲,小奶娃懂什麼?還背書,字認全了嗎?”

這時候敬酒告一段落,康熙看見顧傾從屁股底下摸出一本書來,正與四阿哥坐在一起小聲嘀咕著什麼,便朗聲問他:“十四,你怎麼跑到你四哥那桌去了?”

“十四阿哥還不到三歲吧,這麼小的年紀就如此用功,後生可畏呀!”

“不過到外面就不靈了。”完顏照又吃下一口杏仁酪,表情天真,“上回跟著二嬸去外家拜年,他就被他的表弟打得鼻青臉腫,很是狼狽,還哭了鼻子。從那以後,他在我心裡就不是一等一的厲害了。”

四阿哥摸了摸他的頭:“我陪你背書,把《中庸》背完。”

眾人鬨笑。

宗親們甚少進宮,對宮裡發生的事並不瞭解,康熙也不跟他們一般見識,又問顧傾:“在背什麼書?背到哪一章了?”

顧傾挺直腰揹回答:“兒臣和四哥剛剛把《中庸》背完了。”

“……”

“《中庸》是什麼呀?”

“好像是四書五經裡面最深奧的那一本,往往放在最後學。”

“我沒聽錯吧,三歲的小娃娃能把《中庸》背下來?”

宗親們又是一片譁然。

與此同時,太子、大阿哥、三阿哥、八阿哥,和剛剛走回宴會廳的五阿哥、七阿哥,以及埋頭苦吃的九阿哥,臉色全變了。

由於皇子阿哥們夜夜頭懸梁錐刺股,尚書房歷經兩朝的授課計劃全亂了。原本用來預習複習的早課都成了正課,侍講學士們不得不提前一個時辰上班。

按照原來的流程,講課之前要逐個檢查背書,如今也省略了。別問,問就是全背下來了,不但昨天講的背完了,今天要講的也背完了,就連明天要講的都背了。

學生自發用功,根本沒有檢查的必要。

即便是這樣,以《中庸》深奧的程度,也不可能講得太快。畢竟學習《中庸》需要一定的人生閱歷,而皇子阿哥們最大的也還不到二十歲,理解起來有難度。哪怕是加班加點地講,到今天還沒講到一半。

隨著課業難度的增加,皇子阿哥們也感受到了背書難度在增加,完全理解不了的內容,背起來特別催眠,嚴重影響進度。

所以《中庸》的背誦基本與授課進度相當,能夠做到學一課背一課,已經是拼命學習的結果了。

幸好明日放假,能好好補個眠,不然他們腦子裡緊繃的弦都要斷了。

誰知他們自以為的拼命,在別人眼裡根本不值什麼,老四和十四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在他們難得放鬆時候,堂而皇之地把《中庸》背完了。

四阿哥也就罷了,十四是個什麼情況,他到三歲了嗎,就這樣拼?

是不是想把他們都逼死!

就在其他皇子阿哥們心態快要崩潰的時候,康熙掃了一眼亂糟糟的宗親席,對顧傾說:“你背一段給朕聽聽。”

宴會廳頓時鴉雀無聲。

顧傾不卑不亢把《中庸》的最後兩段背了,沒有錯漏,沒有卡頓,一氣呵成,字正腔圓,聽得宗親們一愣一愣的。

不知誰帶頭讚了一聲,愣怔的宗親們這才反應過來,有跟著誇的,有向皇上道喜的,還有羨慕德妃有福的。

按照惠宜德榮的排位,德妃雖然不算靠前,也從未得到過協理六宮的權力,可她卻有兩個極出色的兒子。

德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接受眾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目光,儘量讓自己笑得溫婉謙和。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她懂,可她的十四就是這樣優秀,不但優秀還有福氣,誰又能奈何呢?

別人羨慕也好,嫉妒也罷,那都是他們的事。

惠妃第一個向德妃道喜,說她好福氣,措辭沒什麼問題,就是語氣酸溜溜的。

德妃笑著說不及惠妃福氣大,如今都做了祖母。

生下皇長子一直是惠妃的驕傲,德妃這樣說,惠妃沒有不高興的,連帶著眼中的笑意都真誠了幾分。

接下來宜妃和榮妃聯袂向德妃道喜,德妃一一回了,商業互吹之後彼此滿意。

“不過生了兩個書呆子,有什麼可得意的!”貴妃坐在上頭撇了撇嘴,小聲嘟囔了一句。

宮裡沒有皇后,論位份屬貴妃最高,所以她在宮宴上的位置離康熙最近,說點什麼都逃不過康熙的耳朵。

等眾人靜下來,康熙忽然點了十阿哥的名字,問他:“十四背得可對呀?”

十阿哥起初都沒聽見,他的眼睛一直黏在完顏照身上。發現完顏照起身出去了,他也站起了身,然後被人扯住了袖子。

扭頭看見是九阿哥,十阿哥不耐煩地擰眉:“你拉我做什麼?”

九阿哥朝主位的方向努了努嘴,十阿哥這才察覺到宴會廳裡所有人都在盯著他看,臉上的表情要多懵有多懵。

十阿哥瞪著九阿哥,九阿哥只得捂著臉小聲提醒他:“汗阿瑪問你,十四弟背得對不對?”

又是十四!

他又背什麼了?

在尚書房出風頭還不滿足,又跑到這裡來顯擺!

他想出風頭,儘管出好了,與他什麼想幹!

可這麼多人看著,汗阿瑪問了,也不好不答,於是十阿哥氣鼓鼓說:“回汗阿瑪的話,兒臣不知。”

“……”

再次鴉雀無聲過後,宗親席響起了嗡嗡聲。

“十阿哥看著比十四阿哥的年紀大不少吧?”

“中間隔了三位,大四五歲總是有的。”

“真是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啊,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宮宴上背書,十阿哥的眼睛卻長在了一個小姑娘身上,越發顯得不成器了。”

“哪個小姑娘啊?”

“剛才就坐在十四阿哥身邊,好像出去了。”

貴妃氣得一個倒仰,皇上問對或者不對,回答不知是幾個意思?

就算不會背或者沒有認真聽,單看皇上和眾位宗親臉上的表情很難猜嗎?

功課功課不如別人,騎射騎射不如別人,去尚書房讀了幾個月書怎麼連話都聽不懂了!

臉都讓他丟盡了!

聽到十阿哥的回答,康熙微微蹙眉,看也不看他,轉而問太子:“朕聽說尚書房已然學到《中庸》了,胤礽,方才十四背得對不對啊?”

太子也沒把《中庸》背全,可他會看臉色啊,於是笑道:“回汗阿瑪的話,十四弟背得很好,並無錯漏。”

康熙點點頭,又說:“十四聲音太小,朕沒聽清,你把這兩段大點聲背給朕聽。”

太子:?

眾阿哥:!

怎麼還有後招,太子真的會謝,也是真的背不出來,臉上紅得發紫。

康熙盯了太子一眼,也不看他了,抬眸掃視眾阿哥:“還有誰會背呀?”

響鼓就得用重錘。

滿人入關雖歷經兩朝,人數至今還不足漢人一個零頭,想要穩固政權,每一代都必須是聖君明主。

想要成為聖君明主,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讀書。讀聖賢書,讀兵法,讀史書……用漢人的思想漢人的文化來統治漢人。

南邊反清復明的勢力仍在,遠沒到高枕無憂的時候。他自己尚且居安思危,不敢有任何懈怠,他的繼承人和他的兒子們必須奮發圖強,向世人證明自己足夠優秀,有資格永遠統治他們。

否則,亡國滅種近在眼前。

眾皇子面面相覷,深悔自己偷懶沒有一鼓作氣把《中庸》背完,最後還是四阿哥站起來朗聲將那兩段背了一遍。

康熙欣慰點頭,示意四阿哥坐下,又講了一番大道理這才作罷,宮宴繼續,歌舞昇平。

十阿哥心不在焉地喝了兩口湯,眼睛瞄著門口,站起身走出宴會廳。

完顏照出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她有些擔心。

彼時,完顏照正被完顏瓊堵著說話。

為了完顏松的婚事。

“完顏照你別以為你在背後搗鬼沒人知道。”完顏瓊跟著完顏照從宴會廳出來,一路跟到淨房,等完顏照從淨房走出來,走到僻靜處才將人堵住說話。

“是你在貴妃面前胡說八道,才毀了我哥哥的第一樁親事。”完顏瓊越說越氣,“然後你又在張大人面前挑撥,毀了我哥哥的第二樁親事。”

“哥哥被拒兩次,額娘萬不得已才想到換親,又是你花言巧語誆騙了大福晉,換親也沒換成!”

前邊兩樁親事只是開了頭,被婉拒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可與那拉家的親事由長輩做主,雙方庚帖都換了,那拉家忽然反悔,說出來的話也很難聽,給了完顏家好大的沒臉。

之前兩次被拒的訊息也不知被誰給捅了出去,現在完顏松乃至完顏家在京城裡就是一個笑話。

祖母直接氣病了,她額娘急得滿嘴泡,只得回孃家求助,想求娶烏雅氏一個嫡出的姑娘做兒媳,以此堵住悠悠之口。

完顏松是個什麼德行,烏雅家自然清楚,本來看在完顏羅察的面子上,嫁一個嫡女過去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誰讓姑奶奶和姑爺從前眼界兒高,瞧不上烏雅氏家的姑娘呢。

一會兒去攀鈕祜祿氏,一會兒想與張家結親,連那拉氏都跪婖了,最後完顏松的名聲臭了才想起烏雅家來。

破船還有三千釘呢,他們完顏家當烏雅家是什麼!

於是一口回絕了,連個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本來完顏瓊已經進宮,名義上算是十阿哥的人了,幾乎不會被完顏松的親事影響。可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鬼,居然把這事傳進了宮,現在儲秀宮隨便一個小宮女都敢在背地裡嘲笑她。

完顏瓊快氣死了:“都是完顏家出來的,你壞了我哥哥的親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 沒什麼好處。”面對完顏瓊的咄咄逼人,完顏照不閃不避還朝著完顏瓊的方向邁出一步,附在她耳邊說,“只圖心裡痛快。”

完顏松殺了原主,讓她轉世到原主身上,她不是沒想過殺了完顏松給原主賠命,可這樣做太便宜他了。

她要完顏松活著,受盡這人間的苦楚。

完顏瓊氣得渾身發抖,一時也忘了這裡是皇宮,揚起手便要打完顏照的臉。下一秒被人抓住手腕,狠狠甩到一邊,沒站穩跌坐在地。

她嚇了一跳,猛地抬起頭,看見十阿哥正站在完顏照身邊,溫聲問她傷到了沒有。

明明她才是十阿哥的人。

明明跌倒受傷的那個是她。

眼淚流了滿臉,完顏瓊想不明白。

直到十阿哥厲聲質問她為什麼動手打人,完顏瓊才後知後覺。

原來抓住她手腕,並將她甩到一邊的人也是十阿哥。

前段時間十阿哥刻苦讀書,她衣不解帶地在旁邊伺候,與十阿哥的關係緩和了許多。

至少十阿哥看她的眼神不再冰冷,偶爾也會關心她一下,完顏瓊還以為終身有靠了。

誰知今日他又這樣對她。

十阿哥問她為什麼打人,完顏瓊費力地站起來,指著完顏照聲嘶力竭:“她巧言令色幾番壞了我哥哥的親事,讓我哥哥和完顏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她也是完顏家的人,就算我哥哥之前對她不好,她也是吃完顏家飯菜長大的,也是我阿瑪養活了她們母女三人!這樣的白眼狼,不該打嗎?”

十阿哥有些愣怔,似乎不相信完顏照是這樣的人。

完顏照冷笑一聲,並不反駁,而是問完顏瓊:“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前兩次提到完顏松,在場的人不少,有那舌頭長的傳話給完顏瓊並不奇怪。可她與大福晉說起的那一回,德妃特意遣了屋裡服侍的,知道的人很有限,完顏瓊遠在儲秀宮從何得知?

“你承認了是不是?”完顏瓊也不傻,她不會被完顏照牽著鼻子走。

完顏照嗤笑:“我承認什麼?我從來沒說過假話,也沒說過兄長和完顏家的壞話,我處處為完顏家的聲譽著想,你想讓我承認什麼?”

她從來都是反話正說,不會留下任何把柄:“所以我問是誰告訴你的,我在挑撥我們姐妹之間的關係!”

完顏瓊當然不信,可架不住十阿哥信以為真,他逼視著完顏瓊:“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說!”

完顏瓊到底只是個小姑娘,讓十阿哥凶神惡煞地一嚇,頓時沒了主意,哆哆嗦嗦說:“是、是毓慶宮的含珠說的。”

在宮裡這幾年,除了照顧十四的飲食起居,完顏照也沒少打聽各個宮裡的事,以及皇子阿哥們身邊的事。

因太子年少荒唐,曾經搞大了毓慶宮裡一個宮女的肚子。按理說這種事本不值什麼,一碗落胎藥便能了結,誰知這宮女竟然是個貞烈的性子,被逼喝下落胎藥之後一個脖子吊死了。

皇宮裡鬧出人命,康熙很快知道了,將太子叫到跟前狠狠訓斥了一頓。

當時武兒還在乾清宮當差,正巧趕上了那一場熱鬧。

完顏照問她宮裡趣事的時候,武兒便把這事說了,完顏照挑了挑眉:“若那宮女果真是個貞烈的性子,被太子強迫時為何不死,被診出懷孕時為何不死,偏要等到人盡皆知時才死,可見是想把事情往大了鬧的。”

況且宮女自戕,與妃嬪自戕一樣都是禍及全家的大罪,若不是有人指使或受人脅迫,再貞烈的性子恐怕也要忍一忍了。

再說進了毓慶宮的人,不管是女官還是宮女,早在身份上明確了是太子的人,巴不得被太子寵幸。

哪怕是落了胎,也能開臉做個侍妾什麼的,總比宮女好過許多。熬到太子有了正妃生下嫡子之後,若還有恩寵生個兒子出來,至少也能封個格格終身有靠。

更不要說太子本來生得英俊風流,有這種好事,誰會捨得去死?

宮女是選秀選出來的,有德妃平步青雲的例子在前,若沒有攀龍附鳳的心思誰會巴巴地送女入宮。入宮之後還要經過培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心裡清楚得很,這時候出個貞潔烈女也太奇怪了。

不過人死了,死無對證,又鬧得很大,太子也只能打掉牙和血吞。

完顏照問武兒當時是誰在協理六宮,武兒想了想說那時候皇貴妃舊疾發作,好像是惠妃和榮妃在管。

而這個叫含珠的貌美宮女,也是那時頂差去的毓慶宮,據說後來極得太子寵愛。

一個是太子的寵婢,一個是十阿哥的身邊人,而太子和十阿哥在宮裡從來都是王不見王的關係,他們身邊服侍的又怎會有來往?

再加上貴妃自持身份,十分忌憚毓慶宮,斷斷不會允許完顏瓊與含珠有交集。

這個道理完顏照能想到,十阿哥自然也能想到:“你何時與含珠說上話的?”

“就是爺打了臣女那次,臣女跑到外面哭,正好被含珠瞧見了,她便告訴了臣女一些伺候爺們兒的辦法。臣女按她說的做了,爺對臣女果然好了一些。”那段時間十阿哥心情不好,完顏瓊幾乎天天捱打,生活那叫一個水深火熱。

十阿哥脾氣暴躁,發起火來只想打人,所以到底是哪一次打了完顏瓊,讓完顏瓊被含珠瞧見,他自己也記不清了:“你家裡的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含珠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

完顏松三番兩次被拒婚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十阿哥也聽說了,可那都是完顏羅察長袖善舞卻自不量力的結果,跟完顏照有什麼關係?

最近因為十四的緣故,他每天都挑燈夜讀,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用,饒是如此仍舊追趕不上。

他是這樣,看黑眼圈就知道太子也沒比他好到哪裡去,怎會有閒心關注完顏松的親事。

完顏松之於太子就是一個陌生人,太子都不關注,他身邊的寵婢是怎麼知道的?

完顏瓊更慌了,她根本沒想到這一層,只當是毓慶宮的人出宮更方便,訊息也更靈通。

事出反常必有妖,由不得十阿哥不起疑,他逼視著完顏瓊,眼中蓄著怒意,又問:“毓慶宮的人沒有這樣的好心,含珠告訴你這些,你是不是也投桃報李了?”

宮裡的奴才從來只會錦上添花,誰也不會傻到去做雪中送炭的事,含珠結交完顏瓊必然有目的。

完顏瓊慌得直抖,閒聊時她確實跟含珠說了不少儲秀宮的事,含珠也跟她抱怨過太子。

完顏瓊當時並不覺得有什麼,如今被十阿哥問起才品出不對來:“她好幾次問到爺為什麼總去永和宮,是去找四阿哥,還是十四阿哥。”

十阿哥看了完顏照一眼,不自在地偏了偏頭:“爺去找誰,關她什麼事?”

很快鎮定下來又問:“你是怎麼答的?”

完顏瓊咬牙:“自然是……實話實說。”

十阿哥揚起手,卻被完顏照扯住了袖子,完顏照繼續問:“她是不是還問過你,十阿哥與十四阿哥關係如何?”

完顏瓊瞪著完顏照,一字一頓:“有你在,他們的關係怎麼可能好!”

“雙龍搶珠玉佩那事,也是她給你出的主意吧?”完顏照才不理完顏瓊,只問自己關注的。

只可惜那天皇上來得太快,不然貴妃少不得要重重懲罰完顏照,完顏瓊只恨完顏照運氣好:“是又怎樣!你勾搭皇子阿哥,與人私相授受,難道不該受罰嗎?”

完顏照拉下十阿哥揚起的手,冷著臉對完顏瓊說:“你走吧。”

完顏瓊恨恨走了,完顏照轉頭看十阿哥:“你打她也沒用,她就是個蠢貨。留著她,查清楚含珠的底細和她接近完顏瓊的目的才更重要。”

她總覺得有人在故意挑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之間的關係。

畢竟十阿哥是除了太子之外,皇上出身最高貴的兒子,而十四阿哥正得聖寵,且恩寵日隆。

這兩個人若對上,不管重創了哪一個,或是兩敗俱傷,都有人能從中獲利。

十阿哥也想到了這一層,脫口說:“含珠是毓慶宮的人,會不會是……”

“不一定。”餘光瞥見不遠處隱著一道黑影,完顏照打斷了十阿哥的話,壓低聲音說,“在查清楚之前,誰都有可能。”

完顏照忽然低了聲音,十阿哥警覺起來,他朝四周看了看:“我送你回去。”

“不勞十哥操心,我自己的人自己帶回去。”顧傾從陰影裡轉出來。

完顏照鬆了一口氣,對十阿哥說:“你先走吧。”

十阿哥嘴唇動了動,還是什麼也沒說,他看了顧傾一眼,無聲離開。

等十阿哥走遠,顧傾仰起頭問完顏照:“在聊什麼,聊了這麼久?”

“你不是都聽見了嗎?還問?”除夕夜的風很冷,完顏照伸手將顧傾斗篷上的兜帽罩下來給他擋風。

顧傾抓住她的手,又鬆開,利落地解下自己的斗篷扔給她:“快穿上!這麼冷的天往外跑,與人站在風口閒聊,若是凍壞了身子,我還得照顧你。”

完顏照不穿,顧傾立起眼,完顏照只好披上。再抬眸忍不住用指尖輕輕觸碰顧傾的眉眼,細細勾勒描摹,一時竟有些失神。

不光是騎馬的動作,他這副兇巴巴的樣子也很像那個人。

剎那風起,有雪花飄落,顧傾冷得不行,一把拉住完顏照的手,牽著她往宴會廳的方向跑。

斗篷尚未繫好,完顏照低呼一聲,一隻手揪著斗篷的領口,一隻手被顧傾牽著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奔跑,心底才泛起的那一抹惆悵瞬間被風吹散了。

等他們跑回宴會廳的時候,宮宴就快散了,又坐了一會兒,便隨德妃回了永和宮。

晚上躺在被窩裡,顧傾低聲說:“我這樣鋒芒畢露,以後註定要對付各種明槍暗箭。後宮裡的水深不見底,萬一我不能平安長大,十阿哥倒是一條不錯的後路。”

完顏照之前確實有這個想法,可經歷過幾次事之後,她清楚地知道十四的實力。哪怕十四沒有這個實力,她也有,上輩子不是白混的,她有能力幫他擋掉所有明槍暗箭。

她更知道,此時此刻十四這樣說,可能是一種吃醋的表現。

男人吃醋了,要怎麼辦,沒人比完顏照更有經驗。

她可是擁有過後宮的女人。

“我記得曾經說過,我很喜歡你。”完顏照掀開被子一角,露出顧傾白皙的脖頸,上面還有她咬過的櫻粉色疤痕,“只要你乖乖聽話,不管你鋒芒也好,魯莽也罷,我都能罩得住你。我從來不需要後路。”

說著輕輕親了親那處傷疤。

顧傾只覺後頸一陣酥|麻,可他不喜歡完顏照把他當小孩子。

背對著她,往前拱了拱拉開些距離,顧傾得寸進尺說:“那你要向我保證,以後不許跟十阿哥單獨見面,更不許跟他說話。”

顧傾知道自己這樣說很矯情,甚至幼稚,可他每次看見完顏照單獨跟十阿哥在一起,心裡就火大。

看來對付男寵的甜言蜜語並不管用,完顏照主動示弱:“好,我保證。”

保證來得太快,顧傾總覺得不真實:“你發誓。”

發誓?開什麼玩笑?等她再次君臨天下,總是要開後宮的。

現在她只是跟十阿哥單獨說話,他就要她發誓,那等她開了後宮,他會怎樣?

這男人啊,就不能慣著。

在李治身上用過的那一套也不管用,完顏照不說話了。

半晌,顧傾回過頭,正好對上完顏照兇巴巴的目光,和微紅的眼眶。

顧傾嘆氣,舉白旗:“行了行了,我信你。”

他已然做出讓步,可對方的眼睛卻越發紅了,最後染上水澤,在月光的掩映下亮晶晶的,我見猶憐。

再冷硬的心也軟了,顧傾趕緊抱住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她的臉頰上親了親,用手輕輕給她順著背。

一模一樣的反應和動作,幾乎讓完顏照破防,她抽噎著問顧傾:“你真的是唐朝人嗎?”

“是。”

“生在……武德末年?”

“是。”

果然不是,武德末年,貞觀天子已經二十幾歲了。

上輩子她殺了那麼多人,有壞人,也有好人,臨死時她還以為自己會下地獄。

能帶著上輩子的記憶重新投胎做人,她應該知足了,為什麼還要奢求更多?

那樣好的男人,遇見一次已經是幸運,她不該貪心的。

完顏照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只知道醒來之後十四還在她身邊,被她結結實實抱在懷裡。

雖然他還是個小孩子,給她的感覺卻很踏實。

顧傾睡眠很輕,完顏照一動便醒了,他熱得翻了個身:“睡吧,今天放假。”

完顏照應了一聲,又把他撈進懷中,自己都沒想到還能睡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外忽然亂起來,顧傾睜開眼問外間當值的:“出了什麼事,這樣吵?”

奶孃的聲音傳進來:“十三阿哥昨夜通宵沒睡,累暈了過去,娘娘讓請了太醫過來瞧。”

顧傾打了個呵欠:“昨天是除夕,十三阿哥不睡覺……是在守歲嗎?”

“十三阿哥昨夜一直在書房練字。”奶孃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不忍心。

十三阿哥只比十四阿哥大兩歲,若不是十四阿哥太過拔群,不到三歲便透過皇上的考校到尚書房讀書,給了十三阿哥太大壓力,十三阿哥也不至於學到暈倒。

顧傾梳洗完畢,先去西廂房看望十三阿哥,正碰上去請太醫的小內侍回來,卻不見太醫的蹤影。

(本章完)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愛你的那十三年

星月藍

重生:忽悠清純校花當老婆

月筱城風

鬼門神醫

空谷幽蘭

不良神明與不虔誠信徒

溺死於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