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屋子裡府醫跪了一地,只能聽見炭盆裡微弱的碳花聲,其他人大氣都不敢喘,低著頭將腦袋觸碰在青石磚上等著挨訓。

大雍王都中誰不知道蕭四公子的脾氣,但凡是四公子吩咐的,沒人敢忤逆。

四公子倒還好,待人不算狠戾,最多也就是罰去院外做事。

可若是有人往太子耳朵裡遞了話,被太子知道寶貝弟弟不開心了,那就成了要人命的事情。

太子護犢子,那是鼎鼎有名的。

所以現在跪了一地的人,一點兒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誰能想到呢?

歸雲仙府的人那是什麼,那可是跟神仙最近的地方,那些個可都是未來的神仙,即使有一天神仙落難了,被人帶回來了,也不過就是拿靈寶養幾天的事情。

書上都寫了,修仙者可借天地之靈氣修復傷口,辟穀百年依舊活蹦亂跳,即使最後未能飛昇成仙,也能有個數百年的壽命。

所以在平民百姓眼裡,對歸雲仙府的人就沒有‘會死’這個概念。

但也能依稀分辨出是個修道之人,隱約能瞧見道袍上的標識,繡著一朵浮雲。

蕭懷舟端坐在圈椅上,削瘦的背脊上冷汗才剛剛微收。

“那便圍了三清宗,謝春山今日若是死了,就讓三清宗的人給他陪葬。”

得多想不開……

“那就試試。”

彼時大雍風調雨順,所以三清宗的人都挺閒,修自己的道,不問世事。

王都之內,法術禁行。

彷彿三清宗數十條人命,隨時可以輕賤。

一來是蕭四惡名遠播,都知道蕭四不會按套路出牌,說圍了三清宗,可能真的會圍了,畢竟剛才也是讓御林軍將他們幾個強行擄過來的。

二來,是因為歸雲仙府對謝春山的態度,十分不一樣。

更何況,謝春山是歸雲仙府的首徒,亦是歸雲仙府的棄徒。

觀書忍不住扭頭看向那位道君撞青了的膝蓋,還有脖子上被捆綁住的鎖鏈。

他們依舊百般推諉,最後恨不得逼他摧眉折腰,才勉勉強強送了幾道符籙來。

謝春山是數千年來難得的修仙奇才,也是歸雲仙府唯一可以飛昇的希望。

但即使是修道之人,在未飛昇前也只是禸體凡胎,空有法術傍身,不可能在萬千御林軍中脫身而出。

上一世他還算敬重三清宗,為了給謝春山清潔身上的傷痕,他帶了多少東西親自去三清宗求他們下山,連皇族架子都不要了。

如今謝春山危在旦夕,三清宗又擺起了架子。

雖然三清宗位於王都之外,並不受不能使用法術的限制。

就像謝春山。

是三清宗的人。

這些符籙本就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修道之人也懶得畫。

“我等歸屬於歸雲仙府,仙府與你們大雍並世而治,你不可以處決我們。”

四公子這……確實玩的有點狠了。

“我再問一次,人,你救是不救?”

屋子裡光線太暗,那人一身青綠色道袍隱身在暗處,看不太真切。

因此,其中更是無用的小清潔符更是少之又少,蕭懷舟上一世能求得他們畫了數月清潔符籙,真算是費盡唇舌了。

既棄了他,又沒有真的趕盡殺絕。

這渾水,誰敢趟。

他端起一杯茶,吹開浮葉抿了一口,點點熱流順著唇/齒流入腹腔,才算是讓體溫從頭活過來。

兩相僵持之下,終究是三清宗的人先妥協了。

蕭懷舟語氣愈發森冷。

更不會想到,仙風道骨的道君,竟然會自盡……

“不救,謝道君不在我們職責之內。”

茶杯被輕輕擱置在桌案上,蕭懷舟語氣淡漠,看向屋中唯一一個沒有下跪之人。

三清宗是大雍國師所居住的地方,也是歸雲仙府的下轄區,平時也就負責一些民間鬼神靈異事情,朝堂之事一概不過問。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蕭懷舟這句話是認真的。

蕭懷舟語氣輕描淡寫。

他實在是懶得跟這群國師廢話。

明明體溫已經冷到幾乎凍手的地步,可卻還有一絲氣息未斷絕。

若不是需要幫謝春山護住心脈……蕭懷舟真的是不願多看三清宗一眼。

唯有一些並不重要的符籙可以使用,使用能力也有限,尋常百姓若是得了,大多數會掛在門上防止鬼怪侵擾。

站在高山之巔的陽春白雪,一夕落難,誰又能保證,他朝此人不會重回巔峰呢?

三清宗的人鬆了口,這件事便好辦許多。

幾個人雖然法術不濟,遠不如謝春山,但好在會畫符籙,聯手之下放了不少心頭血。

以血畫符,終是在幾乎要將謝春山渾身貼滿符籙的情況下,將謝春山極其微弱的心脈給淺護住了。

不過接下來,謝春山到底能不能活,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三清宗的人臨走之前留下一句話:“若是可以捱過今夜,謝道君就還有一絲生機。只是因為謝道君修習的是寒冰之術,如今血液散盡越發體寒,今夜會逐漸將自己冰封,一旦寒氣上頭,就再也無回天之力。”

簡而言之,就是不能讓寒氣將謝春山整個覆蓋起來,要保持住溫熱。

待三清宗的人離開,觀書這才忍不住多嘴:“四公子,您好像跟從前不一樣了。”

“說說。”

蕭懷舟語氣很淡。

“您就不怕得罪了三清宗的人?”

從前的蕭四公子,春風白馬少年,雖然肆意妄為,但輕重緩急還是分得清楚的,三清宗貴為國師,可以畢恭畢敬請求他們辦事,絕對不可以用武力要挾。

這不是在給太子樹敵嗎?

“不聽話的狗,總有一天會回頭咬你一口。”

蕭懷舟這話太深了,意有所指。

觀書想破腦袋都沒想出為什麼,畢竟三清宗可是國師所出之地,怎麼忽然就成了——狗?

唯有重活一世的蕭懷舟自己知道,在這世上哪有什麼一心向道不問權貴之人。

上一世的三清宗,可是給他與太子,下了好大一場局。

既然本來就不把太子當主人,又何必在乎得罪與不得罪呢?

蕭懷舟收斂了神思,遣散屋中所有府醫,連觀書也被他趕了出去。偌大的屋中只留下蕭懷舟與謝春山二人。

蕭懷舟沒有點燈。

剛才由三清宗道人畫的正黃色符籙,正懸掛在謝春山的心口之處,形成一個微弱的光源,足以讓他看清楚謝春山的臉。

雙目微闔,無悲無喜。

身上的衣服與汙漬都已經一併用術法處理好,除了無法癒合的背後與手腕傷口,其他地方都恢復了‘仙風道骨’的模樣。

若不仔細看,只會覺得他是在入定,而不是病危。

唯一有區別的,大抵一雙好看的遠山眉緊緊皺在那裡,似乎夢到什麼展不開的鬱結。

“你素來無悲無喜,也會有想不通的事情麼?”

蕭懷舟筋骨分明的指節落在謝春山的眉間,用溫熱的指腹輕輕摩挲著。

手指下奇異的觸感,像細細密密的癢無孔不入得鑽入他的心口,每一次的觸碰,他都想將謝春山拆吞入腹。

如今身體裡這股燥熱,終究是隨著謝春山的性命,淡了點。

星星點點的寒氣順著蕭懷舟的指尖悄然往上爬,等他感知到的時候,那些寒霜已經爬了半截手指,將雪白的指尖凍成嫩粉色。

蕭懷舟動了動手指,血流湧上,寒霜便下去了些。

他順勢將整個手掌覆蓋在謝春山的額頭上。

原本已經蔓延上側臉的寒霜像是被這溫暖驅散,逐漸退了下去。

這是蕭懷舟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寒冰之術的可怕之處。

若不是因為他的手指點在謝春山眉間,恐怕此時謝春山已經冰寒入骨變成了一座冰雕。

剛剛才一瞬間而已。

懸浮在謝春山胸口心脈處的法陣愈發微弱。

外面風雪拍窗,斗大的雪粒子砸在木質窗稜之上,‘悾悾’作響,像是一群等著索命的厲鬼。

“起來。”

蕭懷舟低低喊了一句。

聲音裡溢於唇齒之間的顫唞,連自己聽著都心驚。

“謝春山,起來。”

他又重複一句。

謝春山的情況,比剛才他趕回來的時候還要更加嚴重。

眼睜睜瞧著他死在自己面前,比從旁人口中聽聞他的死訊,更讓人無法接受。

蕭懷舟覺得,他是無法接受還沒有來得及折磨夠,謝春山便死了。

那些仇恨,那些日日夜夜無法釋懷的被放棄的痛楚,謝春山都還沒有機會一一品嚐過,便死了。

他——不允!

蕭懷舟動了動已經被謝春山額頭陰冷之氣凍僵的手掌,似乎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抬起手掌挪到自己胸口前。

一件,又一件地揭開盤扣,從脖頸上的一路往下到腰間,直到將自己外面那件厚實的棉袍全都脫掉。

然後僅僅著了一件極薄的桑蠶絲褻衣,輕手輕腳,與謝春山同榻而坐。

像一隻覬覦獵物很久的小獸,終於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時刻,趁著獵物睡著走到他的身後……

屋子裡燃著最好的炭火,一點兒寒氣也不會有。

但謝春山身上很冷,像是一下子墜入了萬丈冰窖,渾身上下都埋冰覆雪,那種寒意可以穿透骨髓,讓人從牙齒縫裡嘆出來。

這是蕭懷舟從後面擁住謝春山之後,唯一的感覺。

他的下巴從後面抵著謝春山的側肩,盡力維持自己的姿勢可以與對方緊緊貼合在一起。

絲絲縷縷的陰寒之氣從謝春山身上滲出,與蕭懷舟的體溫交織在一起。

上一輩子,謝春山可是連一根手指頭,都沒讓他碰過呢。

想到這裡,蕭懷舟往前蹭了蹭,像一頭髮了狠的小狼崽子,帶著淋漓的恨意,一口咬在那人肩頭。

一面恨意。

一面愛慾。

他要讓他的唇/齒滲入謝春山的血脈,隨血遊走於身體的每一處。

他想要在謝春山的身上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只屬於他一個人的痕跡。

他的高懸明月啊。

摘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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