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蕭懷柔氣急了:“有我在一日,便會護你一日,不許你作此想法!”

和歸雲仙府開戰,誰勝誰負還沒有定數。

長嶼老祖雖然法力通天,可是整個大雍朝人多為患,最不缺的便是百姓。

難不成長嶼老祖還能真的殺盡天下人嗎?

蕭懷柔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沒有天道。

“我下山之前,長嶼老祖就同我說,他未必會殺盡天下人,但他可以掀開王都的上古之陣。”

若陣法被破,他自己的性命能不能留住,他不在乎。

可是長嶼老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帶走他身邊的人。

比如他的太子哥哥現在的新帝,或者他的兩個可愛的侄兒。

其實蕭懷舟心中並沒有那麼多天下蒼生,他是一個普通人,他也是一個凡人。

他有自己的七情六慾,有自己的愛恨情仇。

蕭懷柔面色複雜。

其實這三日,他一直待在這裡整理長寧宮。

他想愛的人都在身邊,葬在這裡倒也沒有什麼遺憾。

而長寧宮下那個陣眼,便是同歸於盡最好的方式。

勢力盤根錯節,無法估量。

但是蕭懷柔是剛剛登基的新帝,是人間的主人,若是蕭懷柔因為一己私慾而放棄了天下,那麼會被史官狠狠的記上一筆,也會因此失了民心,被打在恥辱架上。

因為他只是一個紈絝王爺,一個與天下蒼生無關的。

蕭懷舟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環視了一下整個長寧宮。

“大哥還是快去前朝,您現在是大雍朝的新帝,不出一刻鐘,所有的老臣都會過來請示你的決定。”

可整個大雍王朝並不是蕭懷柔一個人說了算。

就只有他自己去兩全。

長寧宮久無人居住,雖然有些落魄,但是因為曾經是皇后的居所,所以所有的建築都用得上好的料子。

蕭懷柔即使再心有不甘,能做的依舊只是找到他這個弟弟,然後跟他說不要怕。

成為了帝王,一切就會變得身不由己。

只需要稍稍整理一下,就能恢復往日的光彩。

蕭懷舟微微一笑,從他的手中掙脫開。

蕭懷舟說的沒有錯。

他可以自私的選擇這樣,蕭懷柔卻不可以。

蕭懷舟釋然一笑:“我去會會長嶼老祖而已,我若不願意自戕,他又不會殺我。大哥放心去吧。”

蕭懷舟更加清楚一點。

可他並不想違背謝春山的意志,所以他如今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選擇和長嶼老祖同歸於盡。

庭院裡蕭懷舟也將已經死去的植物挪走,把空置的花盆一個個排在角落,又隨手將滿地落葉枯草全都拾了去一把火燒了。

蕭懷柔拽住他的衣袖。

蕭懷舟丟掉手中的鍬子,垂頭看了一眼挖好的衣冠冢。

如果不想讓蕭懷柔兩難。

如果非要他抉擇的話,長嶼老祖殺盡天下人他都不在乎,可他在乎陣法被破之後,長嶼老祖傷害他身邊的人。

整個宮殿現在看起來乾乾淨淨,就像是從沒有人離開過一樣。

就像他心中很清楚,長嶼老祖如果真的動手的話,蕭懷柔也一定會因為選擇他而放棄城外的百姓。

還有許許多多的權臣在背後控制。

左右也是要將上古大陣損毀的,與其讓長嶼老祖要挾著他動手,不如他親自去找那個陣眼。

“懷舟……”

人皆是如此自私,哪怕是他身為王侯,也依舊無法避免。

只能說說而已。

“大哥一定要守好王都城的百姓,而我也會替大哥守好王都。”

這感覺如此強烈,蕭懷柔甚至不知道該拿什麼話挽留。

蕭懷柔無論有多疼愛他這個弟弟,無論多麼不想要向歸雲仙府妥協。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心中忽然有一種要失去的感覺。

大小尺寸剛剛好,夠放他一些心愛之物。

他的幼弟,真的不會選擇自戕嗎?

那為何在這兒立好了衣冠冢?

距離母妃的宮殿也不過數尺之遙,而竹林的深處,母妃的魂魄似乎還在那遊蕩。

可是。

莫非是準備和長嶼老祖同歸於盡?

可即使是心中已經知道這些東西,蕭懷柔卻還是沒有辦法下真正的決定。

他才掌權不過三日,如果真的說是違背群臣的意見與歸雲仙府開戰,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蕭懷柔張了張嘴,還準備再說。

卻見不知何時外面的雷震越發聲勢浩大起來,突然探入上古陣法中的一道閃電劈在了他們二人腳下。

雖說沒有傷到人,但還是將他們兩人嚇了一跳。

“大哥快回太宸殿,太宸殿中自有先祖庇佑,長嶼老祖就先交給我,大哥放心,他要我為謝春山證道,就決計不會對我動手。”

蕭懷柔一步三回頭,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去了太宸殿。

送走蕭懷柔之後,蕭懷舟抬眼看了一下被被劈開的上古大陣上面的空洞。

長嶼老祖確實有這個本事劈開大陣,但只能劈開一瞬間而已。

就像那日謝春山停雨時候的操作,只能短暫的讓上古大陣的空隙產生一段時間,而不可能徹徹底底的解開上古大陣。

但僅僅是這一段時間也足夠了。

一條閃電自天上落下,如同游龍一般纏住蕭懷舟的腰,幾乎是在一瞬間將他從那個窟窿裡帶出了王都城。

不用懷疑,那個人肯定是長嶼老祖。

長嶼老祖整個人懸在半空之中,也將蕭懷舟懸在了半空中。

五道粗粗的閃電自天空傾瀉而下,然後纏繞在蕭懷舟的手腕腳腕上,還有腰肢。

讓他整個人被吊在半空中的模樣。

這個姿勢很不舒服。

尤其是蕭懷舟身體弱,這三日也沒有休息好,現在只覺得渾身的氣血翻湧,隨時就可能兩眼一發黑暈過去。

但他還是勉力維持著自己的神志,冷眼看向長嶼老祖。

“吾要你親眼見著你的百姓死在你的面前,直到你願意自戕為止。”

長嶼老祖五指張開,隨手一握。

王都城外就有數十個百姓身體騰空被抓取,同蕭懷舟一樣被懸在半空之中。

長嶼老祖手掌之中好像有無數根無形的線,只要他一鬆開手,那些人就會從數米高空墜落。

這樣的高度落下去,必死無疑。

蕭懷舟目光冷漠。

那些無辜的百姓還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剛才可能還在被窩中熟睡。

如今卻命懸一線,隨時可能死去。

他們在半空中驚恐的叫喊著,那些沒有承受能力的人已經暈了過去。

只剩下幾個人在鬼哭狼嚎,哀求四公子救他們。

蕭懷舟深吸一口氣,終究是低頭嘆息道:“謝春山的劍呢?”

長嶼老祖有一些震驚。

他原以為蕭懷舟至少會再堅持個一日,等他殺到王都的時候才會鬆口。

可沒有想到,一個人都沒有殺的了,蕭懷舟就開始於心不忍了。

如果早知如此輕易,他當初就該直接拿這些百姓來威脅蕭懷舟。

長嶼老祖垂下頭思索片刻,從懷中抽出屬於謝春山的本命劍,然後將一道符咒貼在本命劍上。

那符咒末端還墜著一個鈴鐺。

從蕭懷舟的角度可以看見鈴鐺中央有一團將滅未滅的藍色火焰。

這團藍色火焰詭異的很,他從來都沒有見過。

可他卻覺得無比的熟悉。

那團藍色火焰似乎是被困在了鈴鐺中,無數次想要衝破鈴鐺飛出來,卻還是被鈴鐺壁給阻攔住了。

“這鈴鐺中收的乃是謝春山殘留在人間最後一縷神魂,你只需要手持此劍刺入心臟,即可為他證道。”

長嶼老祖一隻手輕輕的在鈴鐺上撫摸過去,而後便將本命劍隔空送到了蕭懷舟的面前。

望著橫在自己面前的那隻本命劍,蕭懷舟沉默起來,臉上說不出的陰霾。

而被困在鈴鐺中的屬於謝春山的神魂,此刻也開始四處亂撞,似乎是察覺到即將發生什麼,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蕭懷舟不要做。

可他撞的徒勞無功,沒有辦法突破鈴鐺。

蕭懷舟朝著那把本命劍伸出手,輕輕握在劍柄上。

然後他右手腕的閃電就被長嶼老祖收了去,只留下手腕處有一些隱隱的疼痛。

蕭懷舟挑了挑眉頭:“只鬆開一隻手可不行,萬一我扎歪了怎麼辦?你應該全都將我鬆開,長嶼老祖可是歸雲仙府的師尊,難道還怕我一個凡人跑了不成?”

長嶼老祖定定的看了一下蕭懷舟,隨即一抬手。

蕭懷舟渾身上下只留下捆住腰際的閃電,其他四隻上的閃電均已經被收回。

那些隱約的灼痛,一波一波麻痺著他的心臟。

蕭懷舟只覺得眼皮子很困,其實若是長嶼老祖再多等幾日過來,他怕是已經要死在王都城裡了。

他距離油盡燈枯也沒有幾日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吃力的抬起手中本命劍,在胸口比劃了兩下。

然後趁著長嶼老祖有些鬆懈的功夫,忽然拿劍在手腕上劃了一條口子。

口子上一下子濺出了一條血線,洋洋灑灑往王都城的角落落下去。

像是有著什麼吸引力一樣,那條血線在落入上古大陣的某處之後,忽然改變了方向。

被一股東西希望一處神秘的地方。

長嶼老祖其實破開上古大陣也耗費了不少仙力,這會兒才剛剛掀開眼皮:“別耍花招。”

蕭懷舟笑得無奈,又有幾分漫不經心的不屑。

“不過是試試這把劍鋒不鋒利而已,你緊張什麼?”

“他的劍,你應當最瞭解。”

“那可不一定。再說了,我們凡間有句話叫磨刀不誤砍柴工,我這個人怕疼,不先練練手,我怕一會兒下不去手。”

蕭懷舟總是有很多的理由和藉口。

長嶼老祖復又重新閉上眼睛修身養息,料想自己已經用法術困住蕭懷舟,他多半是逃不開自己手掌心的。

謝春山已死,沒有任何人可以來解救蕭懷舟。

蕭懷舟偷偷看了一眼長嶼老祖,手上動作乾淨利落,再次在自己的另一個手腕劃下一道。

接著就是兩個腳腕。

三條血線齊刷刷的追著剛才第一條消失的血線掉落在同一個角落裡。

也不知是強行劈開上古大陣的原因,還是因為自己在強撐。

長嶼老祖忽然覺得身體有些控制不住的晃動,似乎整個王都城都跟著一起晃了。

等他重新睜開眼看過來的時候,蕭懷舟手裡正舉著那柄本命劍,衝著自己心口處來回比劃。

就差將那柄劍插入心口。

並沒有任何問題。

長嶼老祖這下不閉眼睛了,目光緊緊追隨著蕭懷舟。

蕭懷舟做出一副很怕痛的樣子,來回比劃了好幾下,最終還是輕輕的刺進面板中。

長嶼老祖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眉頭。

這不痛不癢的一下,最多流一點血,怎麼可能達到證道的目的?

他張了張嘴,剛準備開口。

卻聽蕭懷舟忽然發出了聲音。

“以我之名,五靈血祭,獻我之命,為爾開陣!破!”

長嶼老祖幾乎是在他說話的同一時間丟出了一張封口符。

奈何在符咒落在蕭懷舟口中的同時,他最後那個破字也塵埃落定。

一時間從蕭懷舟身上五處傷口突然迸發出無數條細細的血線,一路往王都城中的某個方向蜿蜒而去。

長嶼老祖心知來不及,但還是祭起自己的法器想要阻止。

可他的法器砸到血線之上,卻被狠狠的撞開。

碰撞的威力之大,竟直接讓長嶼老祖退開了數米。

剛才控制著王都城百姓的那隻手也一下子說了控。

數十個王都城百姓從半空中慘叫著墜落,就在他們即將要落地的時候。

忽然有一股奇怪的力量自王都城地底升騰而上,將那群百姓托住,然後緩緩託著他們安然無恙的落到地面。

蕭懷舟看見這副場景,無聲的笑了。

長嶼老祖語氣中有些少見的顫唞:“你剛才在召喚誰?”

“召喚誰?難道老祖不知道嗎?老祖在歸雲仙府不是口口聲聲說要滅了這世道,要讓三界一起為你徒弟殉葬?怎麼,老祖難道是說說而已?”

蕭懷舟緩緩笑了:“那我剛才可一不小心解了這陣了,莫不是老祖後悔了?”

周圍狂風四起,像是有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要從地下破土而出。

長嶼老祖面色不善:“你可知道你放出了什麼,他若出來,你今日必死無疑。”

“我自然是知道,所以我才替你把他喊出來,與其死在你的手裡,不如我拿自己獻祭給他,讓他殺了你。”

蕭懷舟果然猜的不錯。

長嶼老祖其實根本就沒有想要真正的衝開上古大陣,他只是說了一句狠話來威脅自己。

長嶼老祖真正想要做的就是拿百姓的生命來威脅他。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殺得了長嶼老祖。

除了陣法中的那個人。

而蕭懷舟平時雖然紈絝不羈了點,可他有一個優點便是愛讀書。

尤其是喜歡一些奇奇怪怪的古籍。

恰好他在認識謝春山之後,為了謝春山有話說,特意多閱讀了一些關於術法和陣法的東西。

於是看到了這個五靈陣。

五靈陣說起來簡單,便是以自己的身體五處血液作為引子,割開之後五靈歸一。

這五處血液會混合到一起,可以強行破開一些陣法。

當然,血液只是引子,到最後還是要將自己整個性命作為獻祭,這樣才能徹徹底底的開啟那個陣法。

剛才蕭懷舟所念的口訣就是如此。

蕭懷舟一開始並不能確定這個東西可以成功,所以他整整三天都徘徊在長寧宮研究陣眼。

甚至曾經拿一些血液滴入陣眼中,試圖看看會不會產生什麼變化。

其他人的血液或者其他動物的血液滴進去都沒有任何的變化。

唯獨他自己的,點進去一滴就可以點亮陣眼。

這也不由得讓蕭懷舟懷疑,這個上古陣法跟自己之間是否有什麼神秘的聯絡。

畢竟小時候只有他摔落井邊會被裡面的東西託舉出來,而其他人則會紮紮實實的刷一個屁股墩。

所以,蕭懷舟決定賭一把。

“不可能,老夫絕不可能算錯,以你這種普通凡人的血液,根本就不可能結得了五靈陣,也不可能召喚得出他來!”

長嶼老祖口中雖然念著不可能。

可是心中卻忐忑不安。

剛才那些血液彙集之處開始地動山搖,逐漸形成了一陣讓人眼花繚亂的龍捲風。

而這條龍捲風越來越大,幾乎可以囊括進整個王都城。

可這條龍捲風並沒有席捲街上的人或者事物,反而是咆哮的衝著長嶼老祖,似乎下一秒就會將它吞噬進去。

長嶼老祖一連唸叨了三句不可能。

其實歸雲仙府的人一直都知道王都城下有東西,但是這東西是千年之前鎮壓下去的,那個時候長嶼老祖也不過才剛剛出生而已。

他對這段往事並不瞭解。

而且他的師父也告誡他不用去管這些事情,那個東西只是被安置在那,只要不將它放出來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而這千年平靜生活,也早已經讓他們忘卻了王都城下鎮壓的東西。

但是,長嶼老祖心中很清楚一件事。

就是普通凡人根本就不可能去開得了那個陣法。

哪怕是知道並且學會五靈陣,也絕對不可能。

因為凡人就是凡人,而王都城千年來被上古大陣庇佑,王都城中來來往往,不知道有多少個凡人。

若是凡人的鮮血有用,這陣法早就背心懷不軌的人破了開了,怎麼還會留到現在?

無數條血線從蕭懷舟身上一點一點抽離,往龍捲風的中心遊過去。

而蕭懷舟失去了血液越多,臉色就越蒼白。

他整個人被懸掛在半空,青色的衣衫隨風瘋狂搖擺,蒼白的指尖自然而然的下垂在那,彷彿隨時都會被罡風攪成碎片。

那種絕美的破碎感,讓王城之中無數仰頭的百姓無不動容。

顧亭安站在蕭懷柔的身邊,想要衝上去卻無能為力。

蕭懷柔緊緊的扣住顧亭安手腕,語氣凝重。

“這是懷舟自己的選擇。”

說出這話的時候,蕭懷柔恍然有些察覺。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稱呼蕭懷舟了。

自登基之後,他都是喊他老四或者四弟,同蕭長翊從前喊的一樣,聽起來怎麼都有幾分疏離。

可很久很久以前,他分明一直喊的是懷舟。

成為帝王之後,有一些東西似乎也在慢慢的改變。

顧亭安緊緊握著手中長槍,他一介武夫沒有辦法理解這種選擇,如果他可以做到,他現在就會上去拿槍挑了長嶼老祖的腦袋掛在城門口示眾。

可人力與仙力抗衡,那不就是蚍蜉撼樹,做白日夢嗎?

他不甘心,可他卻無可奈何。

蕭懷舟身上的血液流的差不多了,連嘴唇也變得如同白綢緞一般。

他吃力得動了動指尖,扭頭看向旁邊的長嶼老祖。

長嶼老祖兩手向下,從他的掌心中迸發出無數金色光芒正在拼命壓制著王都城下的陣法。

一時間竟與這個陣法打成了平手。

可這種平衡的局面也不過只能持續一刻鐘。

很快,長嶼老祖就佔了下風。

髮絲凌亂的長嶼老祖看著眼前越發壯大的龍捲風,知道已經回天乏術。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狠厲,忽的轉頭衝著蕭懷舟飛了過來。

“不要!”

“放開他!”

顧亭安幾乎是和蕭懷柔同時聲嘶力竭的喊出來。

可他們二人只能站在都城的最高處,眼睜睜看著長嶼老祖滿手的金光自上而下貫穿了蕭懷舟的胸口。

然後硬生生掏出一顆沾染著血色的還在跳動的心臟。

若是被蕭懷舟放出來那人,詢問不到蕭懷舟的心意,或許他還有一線生機。

只要他在那人出來之前先殺掉蕭懷舟,帶那人出來之後再好生欺騙。

或許這場災難就能消滅於無。

長嶼老祖終究在徒弟證道和自己存活之間,退卻了。

雖然他已無幾日可活,可能多活一日,便是多活一日。

更重要的是。

他絕不能死在一個凡人的手中。

他是這人世間最高貴修仙者,他手中有整個人間的存亡。

他怎麼會死在卑賤的凡人手中?

長嶼老祖是個狠人,當機立斷。

面不改色的將手中心臟當著蕭懷舟的面,惡狠狠的捏碎。

血色四濺開來,蕭懷舟的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直直的往王都城下墜落。

然後滾了兩圈,跌落在漫天煙塵中,也跌落在王都城城門口。

他已經沒有任何的知覺,只是到臨死的時候依舊面朝著王都城的方向。

朝著他用一生去守護的王都,去守護的大雍。

蕭懷舟手中緊握著謝春山的本命劍。

鮮血浸透了那把本命劍上綴著的鈴鐺,那顆存著謝春山殘魂的鈴鐺瘋狂的擺動著。

似乎下一刻就會衝破封印跑出來。

鈴鐺震動了沒有多久,當蕭懷舟的血液徹底融入鈴鐺的時候。

一直被黃色符咒緊緊包裹的鈴鐺忽然炸開了,碎裂成無數片。

那團藍色的神魂幽幽從中掙脫而出,不顧一切的飛向蕭懷舟身側。

然後輕輕的,輕輕的停留在蕭懷舟臉頰上。

蕭懷舟的臉頰上還帶著餘溫,可他卻再也沒有辦法站起身,沒有辦法認出這團神魂。

隨著蕭懷舟的死亡,剛才還好像要化作一頭巨龍的龍捲風似乎漸漸安靜下來。

就在長嶼老祖以為自己成功阻止了上古大陣破開的時候。

忽的由王都最深處的長寧宮綻開一道七彩的光華。

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這等驚心動魄的美麗光華,就只是在出現的一瞬間,便讓人有一種想要全部跪拜的感受。

長嶼老祖緊緊盯著那束光團,心底忽然升起的恐懼讓他迫不及待的出手,無數金色的利刃騰空飛出,直刺那束光團。

利刃蘊含了長嶼老祖滔天的修為,幾乎是傾盡全力,想要破開那束光團。

可這等洶湧澎湃的靈力,卻在接觸到光環的一瞬間,停滯在半空中。

也無人瞧見光環之內是怎麼動的,便看見金色的利刃停止了,止步於半空之中,再也沒辦法前進一步。

然後一根一根利刃掉落,落在地上,消散於無。

這等排山倒海的靈力,竟然被對方輕而易舉的化解。

如同石牛入海,一點兒波瀾也沒有掀起。

“那光華,那光華中怎麼好像有個人!”

“真的是個人!不那不是人!那是神啊!”

“是神諭將世了!”

百姓們忽然齊刷刷的跪下,衝著眼前光華之中逐漸現出來的人影瘋狂的磕頭。

長嶼老祖距離光華的角度最遠,可他卻看得最清晰。

那團令人無法直視的光華中,似乎是隱隱約約凝結出了一個人影。

風姿綽約,閒庭信步似的,一步一步自光華之中慢慢往外走。

即使看不見臉,也依舊感知到那人風姿,不可褻瀆。

長嶼老祖面色一變,知道來者不善。

可偏偏在他想要遁逃的時候,一股強大的神壓將他定在當場。

長嶼老祖如同腳下生根一般,一步都挪動不了。

要知道他本身已至化神境內,整個人界之中無人可以撼動他分毫。

哪怕是謝春山與他對峙,也需拼卻全力才能僥倖取勝。

就是說,人界之內他已無敵。

可眼前人卻可以輕易的控制住他,好像不費吹灰之力一般將他按在原地。

若是想要虐殺他的話,估計也也就和捏死一個螞蟻一樣簡單。

這是千百年來,長嶼老祖第一次感覺到恐懼。

這種非人的力量。

莫非真的是百姓口中所說的神?

他求仙千年,總與神之一道無有機緣,擦肩而過。

“你想成神?”

一道聲音從光華中慢慢流出。

帶著滿滿的不屑與輕佻。

長嶼老祖耳尖一動,忽覺這聲音無比熟悉。

等他轉頭看向城門下蕭懷舟屍體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剛才還被他一爪掏心之後丟棄的屍體忽然間不見了。

城門下只留下一地血跡,隱約能看出是個人形。

光華之中那人再次開口,

“我便是神。”

“千年獨修,你離神最近一次,便是為神所殺。”

話音落下。

長嶼老祖驟然回過頭,與光華中走出的那人對視。

那人已徹徹底底離開光華,白袍翻飛處,面容完完全全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豔極,清極。

帶著冰雪消融之後的冷冽,又因為有與生俱來的矜貴加持。

分明是一張與蕭懷舟一模一樣的臉!

偏偏又讓人覺得,那是神坻在俯視眾生。

“蕭懷舟?!”長嶼老祖脫口而出。

怎麼可能?

蕭懷舟分明是一世凡人,還是他親手將長生的魂魄送入輪迴,才成就了這一世的蕭懷舟!

若是蕭懷舟魂魄有異,他早就該察覺了,又怎會等到今日?

他們歸雲仙府連人落入輪迴都可以插手,又怎麼可能察覺不到蕭懷舟到底是人還是神。

長嶼老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偏偏眼前之人臨風而立,周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不可侵的氣勢。

不是神,又是什麼?

“你到底是誰?”長嶼老祖不甘心。

那人只是輕蔑一笑。

“神的名字,你也配知道?”

然後便是手掌一抬,剛才還站的筆直的長嶼老祖,忽的被從天而下的巨壓壓彎了脊骨,整個人趴跪在地上面朝“蕭懷舟”。

長嶼老祖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吃力的想要抬起頭與神對視,可他根本一點都動彈不了。

連一個頭髮絲都抬不起來,壓制的死死的。

長嶼老祖以面觸在地上,那姿勢十分像磕頭的模樣。

受他大禮的人無動於衷,分明長著一張慈悲的臉,可說出的話卻無比冰冷,不含一絲感情。

“修煉數千載,無法飛昇,皆因你就是個廢物。”

長嶼老祖原本有些放棄抵抗,可一聽到這句,他緊緊攥住拳頭,哪怕是不能抬頭他還要反駁:“不可能,我無法飛昇一定是因為無情道不夠!”

“大道無情!若我可以早日下狠心殺光天下之人!我定早已飛昇成仙與你同起同坐!”

“大道無情?”一身冷嗤。

“連大道無情四個字都參不破,何來機會飛昇。愚蠢至極,資質無用。”

“你胡說!我早已參破大道無情!我修無情道千載從未有錯,我徒弟只差一步觸控天道,若他當時不心軟,他早成就了大道。”

“天下蒼生是為大道。”

“海晏河清是為大道。”

“一人生死,也是為大道。”

“於人捨生,更是為大道。”

“謝春山之所以得觸大道,是因為他心懷蒼生,不因蒼生而捨棄一人,而他沒有飛昇,並不是因為他傻,而是因為他心有掛念,不願飛昇。”

“吾今日在此,皆因吾為千年王都獻祭吾身,葬吾一人而保一城,是為大道。”

“若連周身一人,一城都護不了,又談何去守護蒼生?”長嶼老祖面色扭曲,不敢相信眼前人所說的話。

“你胡說!所謂大道無情應當捨棄自己心之所愛,這才能得證大道!怎可是捨棄自己為他人??”

“呵。”

那人聲音凌空,似乎是懶得與他爭辯。

長嶼老祖越說越瘋癲。

“明明只要舍掉一個錢塘鎮就可以讓謝春山飛昇,等他飛昇成仙的時候,他自可以守衛蒼生,不過就是舍掉一個鎮子而已!”

“我不信,我不信!你們明明已經飛昇成仙成神,神生漫長可有數萬年之多,又怎會為一個王都城放棄自己,城滅了可以再建,人死了也可以投胎轉世,一切都可以巡迴,唯獨成神不可逆!怎會有人願意為一個城而放棄神位!”

長嶼老祖不停的責問對方,責問自己。

可他始終等不到對方的回應。

千年之前,三界曾遭滅頂之災。海水倒灌,岩漿肆虐,勢必要將人界吞沒。

那個時候世界上還有神。

有許許多多的神,他們高高在上,他們應該會說,這不過是人間而已。

若是人間覆滅了,再造一個人間便是。

後來那場災難並沒有能夠吞滅人間,雖然後人已經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事情突然止住了災難。

可大家還是歡欣鼓舞來慶祝,並沒有滅世。

也是從那一日開始,所有的遠古神坻忽然都消失不見,再也沒有插手過人間,涉足過人世。

長嶼老祖一直覺得,神就應該與人保持距離。

這樣甚好,神就是高高在上監督著人界,若是人界自取滅亡那便順手滅了人間重新再造。

可此時此刻,那個來自上古的神,竟然告訴他。

是本該高高在上的神邸,獻祭了自己去保住一座座城池?

天大的笑話。

不過是一座城池而已,人間有數萬座城池,難不成就有數萬個神犧牲自己去護佑城池。

所以才讓人間度過了那場天地大劫嗎?

長嶼老祖越想越是心驚。

不可能。

遠古的神坻消失的真相,難道不是因為他們迴歸神位不插手人間?

他們怎麼可能會為了去去一個城池放棄自己的神位,放棄神格,放棄萬年壽命呢?

他不信!

和眼前人根本不屑與他爭辯,只是安靜的看著長嶼老祖自我懷疑的瘋癲表演。

那場遠古的天地混沌之災,有數萬上神隕落,用自己一人身軀化作大陣護住城池。

這對於他們來說,根本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神來自於人,還諸於人,本就是天道。

他只能算是其中幸運的一個,神識沒有徹底洇滅,還殘留了一些法力用來保護王都。

其他失去陣法的城池,守護他們的神皆以化為塵土,遍尋不著。

後來陸陸續續還是有凡人修煉飛昇的,這些凡人大多堪破天道,知道所謂大道無情。

是對自己無情。

而不是對周邊心之所愛的人無情。

天道一直有情,若那些飛昇之人心有牽掛,自可以選擇留在人間。

天道從來都不會強迫大家做任何事。

他也是成神之後才知道,神界漫漫,蒼涼無比,還是不如人間逍遙快活。

所以他造了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神骨的人。

待他再過千年之後法力消耗殆盡,消散於天地之間的時候。

他還有一縷魂魄留在人世間,不停的轉世輪迴,體會人世間的七情六慾,苦辣酸甜。

也算是沒有白來這世間一次。

只是他沒想到,這縷魂魄竟然被有心人利用,成了想要證道的工具。

那是神的魂魄,弒神自然是可以證道。

只是證的是修羅道,走的是黃泉路。

謝春山最終守住本心,未曾去證修羅道,確實是道心堅定。

“蕭懷舟,這個名字,我喜歡。”

神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

千年已過,他早就失去了實體,剛剛情急之下借用了蕭懷舟的身體,此時竟然覺得這種感覺無比的美妙。

這具身體不愧是載著他放下人間的魂魄,每一處比例都完美到令人心動。

“蕭懷舟”身上每一處的傷口,包括陳年舊傷和脖頸上的那個刀傷都慢慢的修復。

變得光潔如新。

讓人覺得明明那人頂著蕭懷舟的臉,卻已經不再是蕭懷舟了。

長嶼老祖還跪在那兒自我否定,可是神卻已經懶得與他廢話。

他赤著腳每往前踏出一步,長嶼老祖身上便有一寸被硬生生碾碎,骨肉粘連在一起壓成一團,紅白無法分辨。

從手臂,到四肢,再到雙腿,再到胸膛。

昔日不可一世的長嶼老祖,就這樣一點一點在神的威壓下,被碾成無數個碎肉,混為一體,模糊不堪。

直到整個肉身消散前,漫天依舊來回充斥著他不甘心的話。

他到死都不願意相信,自己一直認為的大道無情是錯的。

從一開始便走錯了路,想錯了方向。

無數的金光從長嶼老祖身體之中四散闊開,落入王都中,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雖然長嶼老祖比較無恥,但他身上的一身法力是珍貴的,無論如何撒入人間的話,都能將凡人身上的病痛帶走。

也算是這老頭為人間做的最後一次貢獻。

王都城下看著這一幕的百姓們沒有想到反轉來的這樣快,他們呆呆的伸出手去接住空中落下的金色光芒。

然後驚奇的發現自己身上原本帶著的傷口,幾乎是在瞬間癒合。

所有人感恩戴德,爭相跪下來感謝神的饋贈。

一時間無數的念力從百姓身上冉冉升起,重新匯聚在“蕭懷舟”的身體裡。

神是由人造的。

自然也是由人的念力供奉。

得到這些供奉的“蕭懷舟”,越發覺得人間有趣,他輕輕的動了動自己的手腕,試圖感受一下自己這具新身體的靈活性。

就在接受念力的時候,突然有一道讓人無法忽視的罡風從他背後劈了過來。

這道罡風被他身上的神光所擋,但罡風猛烈,與神光碰撞之下,竟將他渾身震了一震。

自成神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震懾的感覺了。

連剛才被他碾壓的長嶼老祖,都沒有能讓他感覺到絲毫的威脅。

難道人世間,還有別的強者?

一道聲音在他背後涼涼響起。

“還給他。”

那道聲音還在喘著粗氣,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堅定無比。

“把他的身體,還給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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