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關鍵是, 這些人還帶來了記者,說是來採訪您做一個什麼慈善節目的。”胡小五壓低嗓音說,臉都急紅了。

跟著老闆這麼多年, 他見過的大場面也不少了, 但他終究是還是面皮薄,不好跟一群婦女同志和女記者發生爭執, 只能任由她們把唾沫星子噴他臉上。

衛孟喜頓住腳步,“哦?”

“來要工作的婦女有十個,女記者有兩個,還有好幾個工作人員, 陣仗拉得很大……說來也怪, 我剛才一直在外面栽花,愣是沒注意他們什麼時候鑽進來的,等我發現的時候, 她們已經架起攝影機和話筒了。”

“老闆我覺得不對勁,平時我耳朵也不背呀, 怎麼這麼多人進了咱們飯店我居然都沒發現?”

衛孟喜冷笑, “要是讓你知道, 那還叫什麼搞突襲。”

她摸了摸下巴, 因為那年被黑記者敲詐勒索的事, 衛孟喜對今天來的人也很戒備, 自己每個月給殘聯捐錢的時候她們怎麼不來採訪, 給她寫幾篇報道美化美化?今兒還沒搞清楚什麼事呢, 她們就聞著味兒來了。

而且,要採訪光明正大的不行嗎?偏要這麼偷偷摸摸的進來, 讓人不得不懷疑他們的動機。

胡小五顯然也是想起那年的事了, “老闆你說這可咋整?要不我還是去報警吧?”

衛孟喜搖頭,“具體的法子沒有,但等等總是沒錯的。”

“除了淳樸,你有沒有發現什麼特點?”

一般高齡老人身上的“老”氣,很多人都能一眼就認出來,所以他能分辨出來哪些是五六十的,哪些是七八十的,哪些又是八九十,甚至百歲老人!

“啊?逛逛逛街?”胡小五眼睛都要掉地上了,那麼多人在屋裡等著,他們居然跑去逛街,不留人招待一下的嗎?莫非老闆的意思是,讓她們吃閉門羹,採訪不到人就灰溜溜的回去?可這也不像老闆的行事風格啊。

回到湖心島附近,慢悠悠的將車子靠邊停好,二人剛走到橋上,還離著一段距離呢,就聽見新蓋起來的房子裡嘰嘰喳喳,粗略估計得有十幾個女人。

剛走到門口,有個婦女就從窗戶看到他們,大聲喊了一聲:“這就是衛老闆。”

“那走,咱們逛街去。”

衛孟喜一面讓小五慢慢開著,一面在心裡琢磨自己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她可不會覺得剛才碰瓷她那個西裝男是偶然遇見的。

“我剛剛還聽那幾個阿姨說,張太太是百歲老人,李太太比她大兩歲,趙太太又怎麼著的……”在石蘭省的方言裡,“太太”指的是那些年紀很大很大,輩分很高的老太太。

“你看,這麼好的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這裡的居民的幸福感是寫在臉上的。”這裡的村民很多都很淳樸。

看來,對方這次是有備而來。

女人一多,口舌就多,胡小五這麼多年在礦區是深有體會,尤其開會的時候,你在上面講,她們在下面跟你賽著講,雖然她們是沒壞心,但今天這群可就不一定了。

這支勞力士,就是前年被江春苗偷走那支,衛孟喜當然不可能便宜她,限她兩個小時之內還回來,不然派出所見。

看看他手腕上的勞力士,“嗯,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走吧。”

小夥子很年輕,面板跟妹妹美蘭一樣白皙,是怎麼曬也曬不黑那種,一雙大眼睛居然還是雙眼皮,就像一個淳樸活潑的男大學生一樣。

他自言自語,“咱們金水煤礦至今還沒出過百歲老人呢,年紀最大的就是張書記的老母親,今年87歲,要是來城南區,都還得叫這些百歲老人們‘太太’呢。”

說著說著,他忽然頓住,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於是,屋內靜了靜,很快呼啦啦的站起來十幾個人,都一眨不眨的看著衛孟喜,還有好幾臺黑漆漆的機器對準了她的臉,兩個穿襯衣的年輕女同志立馬去找話筒,想要採訪正主。

胡小五真是快被她繞暈了,盯著過路的每一個行人看啊看,似乎是想從他們身上看出所謂的“特點”。

表雖然還回來了,但她也不想要了,看著表她就會想起上輩子的衛東,他短短的人生就是在做大冤種和舔狗,就會想起自己為了不讓他坐牢,跪下求人的場景。

以前的他們久居深山,這幾年交通便利了,國家政策好,修橋鋪路通水通電,於是大傢伙都願意搬到山腳來住,有的人家還開起了小賣部,小日子美滋滋的。

道理很簡單,她運氣要能這麼好,幹啥都很巧妙的遇到這樣那樣,那她就該去買彩票了!

膝蓋落地的那一秒,她聽見的脆響,是自己一輩子尊嚴落地的聲音。

誰不想多活幾年啊,尤其是像這些老太太們精神抖擻無病無災的多活幾年,多看看這祖國大好河山,不香嗎?要知道衛孟喜上輩子可是三十歲以後就不敢吃冰棒兒不敢露腳脖子不敢用冷水洗頭了,可這裡的百歲老人們,還敢用那沒牙的嘴巴舔冰棒呢!

“難怪啊難怪,這就是一處風水寶地。”

胡小五不明白她為什麼問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是的老闆。”

“對!十個行人裡頭有六個都是老人,還都是高齡老人!”

衛孟喜點頭又搖頭, 報警是肯定要報的,但不是現在,她倒是想看看這些人到底要玩什麼花招。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麼說要是能來這裡住就好了嗎?”

這是一場現場直播。

衛孟喜不回答,確實沒多大關係,這個只是“逛逛”的意外發現而已。

所以,當時看胡小五喜歡研究手錶,自己就送給他了。

衛孟喜看他急得臉都紅了,只好笑著提示:“是不是發現這裡的老人很多?”

眼看著她不僅轉悠,還停車去不遠處買跟冰棒兒,一面吃一面散步,呼吸清水河周圍的新鮮空氣,胡小五心裡更疑惑了,“老闆是不是有……有辦法了?”

衛孟喜放眼看去,地上,是吃了一地的瓜子殼,而撮箕和掃把就在窗外屋簷下,距離她們十步之內的距離,但凡能掃幾下也不至於髒成這樣。

“飯店裡今天只有你一個人嗎?”

而這邊,衛孟喜帶著他開著車子在周圍轉了兩圈,觀察一下週邊環境,看見不遠處的樹蔭下確實停著兩輛石蘭省電視臺的專車,這種公車屬於特種車輛,車身側面還噴著字呢,甚至還有幾個彪形大漢在車上坐著,等人。

自從接手飯店工程以後,最近幾個月幹啥都要有點噁心人的小插曲,衛孟喜不信全是偶然,她想一次性把背後的始作俑者揪出來。

但想了半天,愣是想不出那個詞怎麼說,好像七竅都通了,就差那一竅。

可不行,他看了快十分鐘,把路過的人穿什麼衣服多大的鞋都記住了,也愣是沒發現老闆說的規律,“老闆,這些老人看來看去都這樣,頂多就是年紀不一樣,有的很老,有的……”

胡小五被她繞了半圈,更加雲裡霧裡,“可是老闆,風水寶地跟咱們今天的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撓撓後腦勺,不知道老闆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每個人的茶杯裡,都恨不得加半杯茶葉,泡的不是茶水,是粥。

衛孟喜彷彿沒看見,信步走過去,“不知道幾位是……”

“你就是這家飯店的老闆吧,我們來上班,你看哪兒合適給咱們安排安排。”帶頭的婦女說,順便“呸”一口痰液就吐在新鋪的地板上。

衛孟喜有點生氣,她平生最討厭不講衛生的人,尤其是在她的地盤上,這麼一造,自己昨天才鋪的地磚,肯定要被踩出問題。

見她臉色不善,一名女主持立馬讓她們收斂一點,掏出記者證,同時開啟現場直播裝置,“各位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歡迎來到今天的石蘭省電視臺‘我是熱心人’欄目,我是節目主持人小麗,值得注意的是,今天是節目開播以來第一期,採用的是現場直播的形式,努力讓電視機前的你能第一時間看到我們最真實,最感人的熱心幫扶場面。”

“大家對一下時間,現在,是北京時間17點四十分,是現場直播。”

主持人又強調了一遍,向觀眾證明這是現場實時,不是剪接處理過的成片。

於是,立馬的,就有攝影大哥將鏡頭對準了衛孟喜。

衛孟喜今兒出門急,想著來看裝修,到處都是灰塵和油漆石膏的,連身上的家居服都沒換,就這麼穿著一件很普通很舊的白襯衣,扎進一條洗得發白起毛邊的喇叭褲裡,腳下踩的也是一雙名不見經傳的運動鞋。

她的穿著,跟她傳說中的百萬富婆的形象,差距不是一般大。大到攝影大哥也有點納悶,趕緊衝主持人使眼色,先搞清楚是不是正主啊。

於是,主持人笑眯眯的問:“您好,請問您是美味集團老闆衛孟喜衛女士嗎?”

衛孟喜臉上的詫異壓根掩飾不住,就是老陸那樣的人遇到今兒這事,都不會比她好太多,“我是,請問幾位是……”

主持人調整角度,努力展示出自己練習過無數次的最好看的一個角度,她也沒想到,這個暴發戶居然這麼漂亮!明明什麼名牌也沒穿,什麼撩人的動作也沒做,可站在那兒就像一朵漂亮的玫瑰,讓人移不開眼。

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明豔,大方,讓她都自慚形穢。

“衛女士您好,正如剛才向觀眾朋友們介紹的一樣,我們是石蘭電視臺‘我是熱心人’欄目的主持人小麗,我們得到訊息,說您接手省委接待處食堂的工作,在湖心島上修建飯店,以後接待處的餐飲工作就由您負責了,是這樣嗎?”

衛孟喜這樣的表現,更加證明了這是一場真真實實的現場直播,就連當事人都是被突擊採訪搞得措手不及的。

衛孟喜臉上的錯愕不是假的,她愣了愣,客氣而不失禮貌的說:“是這樣的。”

對方怔了怔,不是說這女人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暴發戶嗎,連大學文憑都是買的,怎麼她居然一點也不害怕直播?就不怕把她的失態播得全省皆知嗎?

一定是她不知道現場直播是什麼,對,一定是這樣。主持人於是笑得更得體了,“那我們還聽說接手食堂工作以後,您會給原來的十幾名食堂女工安排進自己飯店工作,是真的嗎?”

不待衛孟喜說什麼,另一位女記者就請來一個穿著補丁衣裳,形容枯槁的中年婦女,“王翠珍同志,還不快謝謝衛老闆,她要給你安排進飯店上班呢,這樣你孩子的病就不用擔心了,我們都知道衛老闆是一位熱心慈善事業的愛心人士,她幫助過很多兒童,肯定也會幫助你們家的孩子,對嗎衛老闆?”

這一串話跟打機關槍似的,要是一般人,就只能下意識答應“是”,而被她們牽著鼻子走了。

可小衛老闆不是一般人啊,她腦子本來就轉得快,此時和顏悅色的聽著,時不時點個頭表示贊同,而下一秒卻順著她的話頭說:“原來這幾位就是我要找的人,太好了,正愁不知道去哪兒找你們呢。”

眾人一愣,她找她們個鬼喲!她事先連她們是誰都不知道呢。

主持人被她一句話打得措手不及,這完全不在準備好的提綱裡啊,按常理來說,她只能要麼答應,要麼拒絕,可順著她的話說,也不算錯。

主持人面上努力維持著微笑,嘴裡卻別有深意的說:“介紹一下,這幾位嫂子,都是以前在接待處食堂上班的服務員,是經過我們認真核實過,確實是家庭困難的群眾,我們可以擔保她們的資料一切都是真實的。”

反正,在全省觀眾面前,衛孟喜不可能真去一一核實她們有多困難,他們昨天找人的時候,嫂子們都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呢。

這要是不窮,能哭?

“謝謝主持人,謝謝電視臺,你們核實過找出來的這幾位嫂子,尤其是翠珍嫂子是吧,你們家孩子的事我聽說了,我們基金會的同事已經在著手準備了。”

主持人一梗,她不信。

可女人們卻眼睛一亮,“準……準備啥?”

不會是真給錢吧?看來別人說的沒錯,這個衛老闆是最見不得婦女孩子受苦的善財童子,只要拿準了她的軟肋,好處多的是。

大老闆的手指縫裡隨便漏一點出來,都夠她們吃好幾年的。

於是,原本還被攝影大哥攔住不許亂入鏡頭的婦女們,紛紛站起來,“衛老闆您看能不能幫幫我家,我們家閨女還沒學上呢,她弟是家裡唯一一根獨苗,現在上一年級正是花錢的時候,您看……”

衛孟喜一看,這婦女穿著很乾淨,腳底下還踩著最時興的皮涼鞋,一雙也得二十塊,而現在一個小學生一年的學費,也就是這個數呢。

於是,衛孟喜笑得愈發如沐春風,“好好好,彆著急,都記下,來小五,幫這幾位嫂子的困難如實記錄下來。”

這不,一下子就讓她對著鏡頭心甘情願一五一十的說出姓名單位和家庭住址了嘛。

攝影和主持人著急,不住的給她們使眼色,讓她們別來搗亂,當真以為是帶她們薅羊毛的啊?

婦女們沒看見他們眼色嗎?看見了,可她們憑啥聽他們的呀!一開始來之前說好要給她們多少多少好處,結果來到以後,都不拿正眼看她們,她們想過去拉兩句家常,套下近乎都拿鼻孔看她們。

婦女們也不傻,既然知道是現場直播,那她們就得現場為自己多爭取點好處,當著觀眾答應出去的事,她們不信衛老闆會反悔,自然要抓住這個機會,能要一點是一點。

什麼主持人採訪?去他孃的,採訪又不能直接換成錢。

其他人見這陣仗,對視一眼,知道今兒是來對了,遇到真正的財神爺了!立馬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過來,抓住衛孟喜的手臂。

“衛老闆,看看我,我家比她還困難,我老母親今年四十八了,幹不了體力活,就指著我們養呢。”

嗯,說話的婦女也就二十啷噹歲吧,四十八的“老”母親就幹不了體力活,那確實需要“幫助”。

眾人一看,這樣的也算困難家庭,看來這善財童子今兒是不把錢散夠不會走嘛,“還有我,衛老闆,我孃家兄弟談兩年物件了,就是因為沒錢,一直沒能結婚,您看是不是也幫助我們一下……”

正在奮筆疾書的胡小五,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群所謂的“困難婦女”,壓根就是瞎扯淡!

可老闆的脾氣也太好了吧,居然面不改色的讓他快記,不能漏一個字,必須把她們各家的家庭情況以及姓名住址記錄下來。

主持人在那邊著急得不行,為了搞突然襲擊,進來的人沒幾個,她總不能親自上手去拉她們吧?

攝影大哥收到她的眼色,把攝影機一轉,準備換個角度,不小心就掃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瓜子殼,口痰,用過的手紙,以及被踩得變形移位的新鋪的地磚。

衛孟喜忽然“哎喲”一聲,“攝影大哥稍等一下,您看看這是什麼?”

攝像頭精準的聚焦到那些垃圾上,衛孟喜當即臉色一變,“小五,怎麼招待節目組的?衛生都不打掃一下。”

胡小五委屈得臉都皺巴成了包子褶兒,“我打掃乾淨了的,昨天新鋪的地磚,我用警戒線圍起來的,還在門口豎了牌子,告訴大家地磚還沒幹,不要亂踩,也沒想到她們會,會悄悄……”

於是,攝像頭跟著衛孟喜的眼光看向那些婦女。

“這,對不住衛老闆,瓜子兒是咱們嗑的,地磚也是咱們踩壞的,我們也沒想到……”一個個臊眉搭眼,“是小麗記者讓咱們進來的,她說不用怕,踩壞了不用咱們賠……”

“償”字還沒說出來,攝影機鏡頭趕緊轉開了。可即使如此,該表達的,已經表達出去了,至於電視機前的觀眾怎麼想,衛孟喜相信,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衛老闆咱們言歸正傳,這次您是確定要幫扶這些困難婦女了嗎?”

“是,我會幫助的,但需要我們一起幫助,我相信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如果能得到貴臺的幫助,藉助電視臺和節目組這個新聞媒體平臺,一定會收到意想不到的結果,而這也是貴欄目的初衷,對嗎?”

主持人總覺得哪裡不對,但還是笑著說是,她們這不就上電視了嘛。

“所以,墾請貴欄目,幫這些困難群眾設立一個愛心捐款通道,擴大欄目知名度,有助於全體社會力量的湧入,能更快更高效的解決她們的困難,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愛的暖流綿綿不斷,源遠流長,龍國民族素有積德行善、濟貧扶危的傳統美德【1】,我相信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鏡頭前的女同志年紀不大,穿著淳樸,就跟馬路上會遇到的任何一個普通女同志一樣,可是她的聲音卻是那麼飽滿,那麼富有感情,那麼的感人肺腑,不由得讓人眼眶發酸。

攝影師和記者傻眼了,這……這這明明是他們的臺詞!

衛孟喜看大家呆若木雞,心裡暗笑,小樣兒,今兒我就要走你們的路,讓你們無路可走!

“衛老闆您真是個大好人,我謝謝您,謝謝您。”王翠珍哽咽著說,抹了把眼淚。

終於,攝影師的鏡頭終於找回了神智,對準了王翠珍。

原本怯懦乾枯的中年婦女,就這樣對著鏡頭,一字一句的說:“衛老闆的提議非常好,光靠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咱們大傢伙,全社會擰成一股繩,才能幫助到更多的人,我僅代表我個人和孩子,只要愛心捐贈通道開通,我就捐贈一個月工資。”

衛孟喜和胡小五帶頭,“啪啪啪”鼓掌,眼睛裡亮晶晶的,像淚,又像光。

鼓掌這種事,只要有人帶頭,後面的立馬跟上,於是乎,小小的屋子裡,響起了此起彼伏經久不衰的掌聲。

主持人:“????”

攝影大哥:風中凌亂!不是這樣的啊!

本來該他們說的話,該他們帶的節奏,該他們掌控的局面,全都變成了一場個人秀!

衛孟喜這個女老闆的,當著全省觀眾的,現場直播的個人秀!

關鍵是,她表現得還那麼優秀,那麼自然,那感動的剋制的眼淚,微微顫唞的聲線,一點表演痕跡都沒有,比主持人那假惺惺的甜可好太多太多了。

主持人:是哪個蠢才提出要現場直播的?這怕不是衛孟喜安插的內應!

還有那王翠珍,居然被人家幾句話就哄得熱淚盈眶,還帶頭捐款,這不是把他們架在火上烤嗎?如果他們不捐,老百姓會怎麼看?一個家有患兒的困難女工都能捐一個月工資,他們還能比這少嗎?

這不,胡小五已經眼巴巴的看著他們,“小麗記者,您打算捐多少呢?以您的身份和地位,又是這檔愛心幫扶節目的主持人,你一定會向她們伸出友愛的,慷慨的手,對嗎?來吧,嫂子們,讓咱們一起謝謝主持人的慷慨解囊……”

主持人:“……”我謝謝你個大頭鬼!

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衛孟喜低頭,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撫了撫衣角,剩下的就是胡小五跟他們的掰扯了。

功成身退的衛孟喜,出了房間,也沒離開飯店,而是上樓來到電話機跟前,給陸廣梅去了個電話。

自從辦完老人喪事,她們有段時間沒聯絡了,廣梅難過過那一陣之後,很快的重振旗鼓,現在又是風風火火的廣梅姐了,看樣子是又升了一級。

不過,衛孟喜這次打電話不是要恭賀她,而是找金水市殘聯基金會的主席黃姐,就是那年幫衛孟喜和萬里文具廠上報紙的人,她既然能聯絡到全國日報,那石蘭晚報就不是什麼事了。

等電話轉到那邊,衛孟喜隨便寒暄兩句,說到正題,“黃主席是這樣的,我們這次配合石蘭省電視臺的《我是熱心人》欄目,準備成立一個幫扶基金會,幫扶接待處那些困難女工,聽電視臺說她們的生活實在是困難,而我們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你看……或許,到時候我們的慈善資金就只能捐給欄目組了,畢竟是當著現場直播的面捐給她們的……”

黃姐此時正好休病假,正在家裡沙發上躺著看電視呢,剛才全程圍觀了直播,雖然場面混亂,鏡頭轉來轉去的暈乎,但畢竟是第一次現場直播,新鮮。

本來還挺感動的……

此時一聽衛孟喜說不能繼續給她們基金會捐錢了,立馬就從沙發上跳起來,“小衛同志你先聽我說,這事好商量,我們知道你為難,也知道你是咱們石蘭省首屈一指的愛心人士,這事你先等一下,好嗎?”

開玩笑,要是沒了文具廠的鉅額捐款,她的工作怎麼辦?要不是因為能拉到這麼大一筆善款,而且是每個月都按時匯款的穩定“收入”,小小的金水市能在四年時間內建起3所聾啞人特殊學校,4所福利院,2家殘障人士愛心食堂嗎?

搶什麼都行,就是不能搶衛老闆的善款!

可要怎麼阻止小衛改捐他人呢?衛老闆不是那種隨便說幾句好話就能糊弄過來的人。

黃姐的腦袋迅速的轉著,轉著轉著忽然想起個事,“你說今天上電視直播那幾個婦女是欄目組自己找來的?”

“是啊,我也很意外,主持人親口說是他們已經親自認真核實過身份,確實是家境困難的,我也不好拒絕,希望黃姐能體諒……”

“等等,等等,我沒記錯的話,那幾個婦女,除了一開始的王翠珍看著像個困難戶,後面那些,穿得比你還好,就是那個說閨女沒學上的,攝像頭掃到她的鞋子,都夠孩子一年學費了!還有那個想讓你給她孃家弟弟娶媳婦兒的,這他孃的瞎扯淡啊!”黃姐回想起這些細節,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哪還有什麼心思休病假啊,她十分,非常,嚴重的懷疑這些人都是欄目組找來的騙子!

騙啥?當然是小衛的善款唄!

好啊,好你個狗屁電視臺,狗屁欄目組,還現場直播,逼著小衛不得不給你們卷錢,結果你們打的主意卻是騙錢,還要騙走小衛給金水市的愛心食堂特殊學校福利院的錢,這他孃的是人乾的事嗎?!

“小衛老闆,你先別動,先別給他們匯款,先給我兩天時間,不,一天,給我一天,我一定讓你好好看看他們的真面目!”

衛孟喜很為難,“可他們都在電視上直播了,這……”

“放心,他們會直播,我就不會發報紙嗎,我登報,石蘭省內所有報紙一家不落,我要讓他們知道,騙子的下場!”

衛孟喜一愣,“什麼騙子?”

黃姐頓了頓,沒說,現在就讓小衛矇在鼓裡吧,蒙的越久,到時候揭露開的時候,她就越生氣,越不會給他們捐錢。

“放心吧,你就等著吧。”找來那些群眾演員,當時是當著電視說姓名和住址了的,她要找到她們還不容易,到時候只要有哪怕一個人反水,欄目組也得完蛋。

報道虛假新聞,故意把人家小康家庭包裝成困難群眾,當眾逼著民營企業家捐款,搞道德綁架,這要是不完蛋,她就不姓黃。

衛孟喜滿意的結束通話電話,看向窗外,這裡的景色真是秀麗啊。

終於,等她下樓的時候,欄目組已經狼狽逃走,只剩下一群“困難群眾”在等著衛老闆兌現承諾。

“衛老闆,您說的來這裡上班,咱們可說好了,等開業前可要通知我們,從現在到正式開業的時間,你們幾號發工資,記得叫我們過來簽字,啊。”

“對,到時候要是有什麼要做的,你直管安排。”

“還有啊衛老闆,我孃家兄弟娶媳婦的錢,你看是現在就給還是……”

“還有我,衛老闆……”

衛孟喜聽著她們一句句的爭先恐後的“安排”自己,心說自己真是“衛大善人”當久了,讓別人以為她是人傻錢多呢。

當即冷笑一聲,“哪兒來的強盜小偷,胡小五你沒看見嗎?”

小五第一次被老闆這麼連名帶姓的叫,心裡陡然一跳,“我……我不是我……”

他結結巴巴,臉漲得通紅。

帶頭婦女就“挺身而出”,“衛老闆好大的威風,我們將來要在這裡上班,作為員工,跟你商量一下未來工作怎麼了?”

“就是,咱們來看看還不行了。”有個婦女一口又吐了瓜子殼混著痰液在地上。

衛孟喜真是一秒鐘的耐性都沒了,“胡小五,報警,就說有人入室盜竊,毀壞私人財物。”

“是!”鏗鏘有力的一聲,胡小五立馬就去對面喊人。

湖心島不遠處百米的距離就是城南區公安局,要多快就有多快。

帶頭婦女懵了,“唉不是,衛老闆你報警抓我們,我們可是來給你上班的!”

“我們沒拿你一針一線,什麼叫盜竊?”

其他婦女是又急,又不敢再說話,因為只一眼,一句話,她們就發現,這個衛老闆是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跟剛才對著電視的和顏悅色提啥都答應的傻子老闆根本不是同一個人,跟外人說的“軟和人”“心地善良”“好說話”……壓根就一點邊都不沾。

衛孟喜現在看都懶得看她們一眼,付手站在橋的這頭,堵著她們的退路。為了保證秩序,小橋的門是她讓老陸專門設計的,進就只能進,出得從另外一邊出,而她擋住出口,這群女人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要是想往下面跳,她無所謂,反正誰死算誰的。

很快,小五帶來了四名身穿制服的公安,大聲喝問:“這裡怎麼回事?”

幾個婦女也就是窩裡橫罷了,當即就嚇得一哆嗦,“是是我們……我們是……是……”

公安也不想跟她們浪費時間,這兩年治安又不好了,多的是案子等著他們,要不是報案的胡小五說搗亂的人有十多個,他們都不可能出動四個人。

“我們沒搗亂啊公安同志,我們是來上班的。”

“咱們飯店老闆在這兒,老闆說飯店裡壓根沒你們這些工人,都沒見過你們,你們上哪門子的班?”胡小五立馬有理有據的反駁回去。

衛孟喜也斬釘截鐵的說:“公安同志你好,是我們報的案,這幾人我和我的員工都不認識,她們忽然趁我們不注意跑到我們飯店來翻箱倒櫃,不僅踩壞了我們新鋪的地板,還盜竊我們財物,請公安機關依法追究她們的法律責任。”

她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句,比剛才這幾人亂喊亂嚎舒服多了,公安於是又問丟了什麼東西。

不用老闆開口,胡小五就在那兒說什麼哪裡買的做種的瓜子,單價要30元一斤,被她們吃了四斤,那就是120元,再加新鋪的地板被她們踩壞,必須照價賠償,標準是每塊磚20塊錢,加人工費運送費清潔費……“一共是800元。”

“嚯!你搶人吧?”

“咱們就吃了幾顆瓜子兒,你那瓜子兒是金子做的啊,居然花這麼多錢?還有你那地磚,本來就是剛貼的還鬆動呢,怎麼就賴咱們踩壞了。”彷彿忘了剛才對著鏡頭說會照價賠償的事。

胡小五冷哼一聲,心說自己老闆真沒料錯,這幾個婦女就是言而無信,對外什麼話都說,什麼錯都認,等只有他們雙方的時候,就不認賬了。

他實在忍不住翻個白眼,“知道不是你們的東西,不告而取不就是偷?知道是新貼的地磚,三歲小孩都知道不會踩上去,公安同志,您也看到了,門口我放著告示牌給拉著警戒線,她們就是明知故犯。”

衛孟喜就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有手下,撕逼這種髒活累活肯定就不能讓她這老闆幹了,至於碰瓷男,她絕口未提。

公安辦案又不是小孩扯頭花,當即就將人帶走。

衛孟喜懶得跟去,就在島上轉悠,一圈牢固的石欄杆將小島護在中央,裡頭種著各種各樣的植物,高低錯落,紅綠相間,小五還在欄杆周圍種了一圈薔薇,等半年就能開出粉色白色和黃色小花兒……想想這樣的就餐環境,衛孟喜自己都想來下館子。

還真期待飯店營業的那一天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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