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深更半夜, 伊九伊在床上醒來,因為一些異樣的聲音。

旁邊有什麼響動。

她回過頭,輕聲地說:“思嘉?”沒有迴音, 她又在柔軟的被褥裡轉過身。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伊九伊看到左思嘉側著頭, 眉頭緊皺,沒有眼淚的嗚咽,很痛苦的樣子。

她端詳著他。

他肯定是做噩夢了。

是什麼噩夢呢?

伊九伊自顧自地想著,視線移動, 然後,看到的可能是讓他做噩夢的罪魁禍首。

牛奶貓團在左思嘉胸`前睡覺。

噁心和伊九伊漫長地對視。她摸了摸它的頭, 貓很享受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它就轉移了位置。

“假的。”她說,“你家還訂報紙?”

他把她拉起來,把衣服拿給她,然後走出門外。伊九伊自己穿的衣服,換掉的衣服裝在袋子裡。她走出去,他左看右看,還是覺得她穿的衣服領子太低,給她圍上圍巾:“做久坐的工作,脖子不會痛嗎?”

她靠在左思嘉身邊,輕輕撫摸他的手臂。可以選擇繼續做夢, 也可以刻意擺脫睡意。在這種兩者都能選擇的境地裡, 她默默地待著, 直到睡夢散開了。

他到樓下練琴,感覺聲音不太對,手倒不像之前那樣硬了,畢竟天天都有練琴。他覺得是自己的心態變了。每到這種時候,他就先洗澡,像那些很傳統的人一樣,沐浴焚香。

他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在她跟前壓低身體:“真的?”

彷彿海浪退潮, 海面恢復平靜似的, 左思嘉的呻-吟漸漸地停歇了。

左思嘉再上樓,叫了幾聲伊九伊。她不動彈,他只好把窗簾拉開。

左思嘉起得比較早,又量了一次體溫, 確認健康。

伊九伊不起來,舒舒服服地躺著,閉上眼睛。左思嘉回來了,看到她又閉著眼,看著又睡著了。她當然沒有閉眼就睡,但還是假裝睡著。忽然間,嘴唇上溼漉漉的。

第二天早晨, 伊九伊一直沒起床。

她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伸展著手臂,看著他背光的影子。

一旦熟悉了,左思嘉說話也會不客氣:“我情願在那裡裝飾鳥窩。像《貓和老鼠》裡那樣。”

“你不是看到我家門口的郵箱了?”

餐盤放在床頭。伊九伊閉上眼,又睜開,輾轉著身體,去拿東西吃。她喝了好大一口茶,想要添一點,但她必須支起身來。左思嘉看不下去,走過來,替她又倒了一杯。

他說:“我去拿報紙。你起來吧。”

伊九伊把手放到左思嘉手臂上,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那是他的噩夢,他的煩惱。叫醒了的話,要是失眠了, 也會很痛苦。她沒辦法替他做決定。不過,做噩夢的痛苦仍然是真切的。

光照進來。伊九伊很慢地回到現實。一覺睡醒,身邊人都打扮得體,只有自己衣不蔽體,她也不會覺得尷尬,靈魂和身體相處得很好。

“我還以為是裝飾品。”

左思嘉單手握著咖啡,跟她說:“早餐拿上來了。”

她裝下去,伸出手去推開他,哭笑不得地說:“你咬人很痛。”

左思嘉拉伊九伊起來,她忽然覺得有點像回到中學的時候。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很愛睡覺,總是家裡請的人叫她起來,在她還模模糊糊的時候給她穿鞋穿衣服。

沒關係,很快要換工作了。伊九伊沒把真相說出來。

他帶她又轉了一圈,明明來了好幾次了,但這還是第一次參觀。

城堡很大,他們也就只看了一樓。

在一間有些舊,沒人住的臥室裡,西洋風格的花哨相框中裝了好些照片。有家人的照片,有朋友的照片,有小學參加足球夏令營的圖片,還有的是大學演出的照片。

伊九伊問:“是爸爸媽媽裝的?”

“嗯?”他坦然地說,“我自己。請冬媽幫了忙。”

一般來說,除非是自戀,沒人會把自己的照片一張張掛起來的吧。但是,仔細看看,伊九伊又發覺了其中的不同。

裝裱好的照片很多,其中有些甚至沒有左思嘉本人。就算是有的,也全都是合影。伊九伊想,好戀舊的人。她端詳起最中間的照片,那是他和兩位老人的合影。七、八歲的左思嘉坐在他爺爺膝蓋上,旁邊站著奶奶。

她問他:“這是爺爺奶奶?”

“是的。好懷念啊,”他看著照片,也恍然出神,“我奶奶經常監督我練琴,練完再吃飯,錯了的話就吃幾記耳光。”

伊九伊皺眉:“很疼吧?”

左思嘉卻搖頭,臉上滿是真的懷念的表情:“小孩子練鋼琴,被罰很正常。”

就好像反過來了一樣。不久之前,兩人在一起,伊九伊說得比較多。到現在,左思嘉總算能提起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他會說到奶奶的戒尺,更多,更多,關於自己的事。以前只提皮毛,現在,總算都會說出來了。

私下裡,夏鬱青和伊九伊說過她和左思嘉的事。她提到過,她陪左思嘉度過過一段困難的日子。而這困難就是他父母出家。

但在左思嘉口中,似乎鋼琴的事更讓他困擾:“我當時覺得,自己最重要的天賦是運氣。從事古典音樂這一行,運氣本來就很重要。演奏者仰仗現場,世界那麼大,有名的媒體、音樂家、評論家都分散各地。我在巴黎首演,剛剛好,業內好幾個有名的人就都在巴黎。

“我進了好的學校,認識了好的老師。老師很強勢,我什麼都不用操心,只需要聽她的選曲子,照著她的指導彈。我沒有人生經驗,音樂講的內容卻很多。我什麼都不懂。”

伊九伊看著他,靜靜地聆聽。心裡沉甸甸的。連她自己也不是那麼清楚,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她突然想抱他。

回過神來時,身體已經行動了。她伸出手,卻是摸他的耳朵。左思嘉一頭霧水,就被她雙手捏住耳朵。

她輕輕地摩挲著,宛如撫摸豬豬和弗蘭克。

他太詫異了,措手不及,然後,為了配合她,也為了不弄疼自己,不由得低下頭:“別這樣。”

她看到他頭髮間有殘留的傷痕。他垂著頭,驀地說:“這樣我會很想親你。”

伊九伊說:“親吧。”

她的手鬆開,左思嘉低下頭來。她不禁笑了,故意做起鬼臉,俏皮地,溫柔地,把嘴唇送過去。

她很有誘惑力,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成熟女人,也不幼稚的味道。

他們親了一會兒,溫情脈脈,相互依戀。左思嘉的手託著她的脖頸,指腹悄悄蹭她的側臉。伊九伊也情不自禁,在他的手腕上游離。

她將信將疑,投入到這段戀愛當中。像被落雷擊中一般,伊九伊想,親密實在太可悲了。她的忐忑不安、她的審視和飢渴,全都不能為他所知。即便他們已經如此難捨難分,卻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能輕易地託付對方。

她可以給出自己的全部,但那也只是一半,必須還要他的全部。她怎麼知道他會不會拿出來?

我們有時因某一個人的完美而愛上他,有時因無能而愛上他,有時愛他的無堅不摧,有時又愛他殘缺不全。愛是怎樣產生的?沒有人說得清楚。我們只說激情會消散,然後只剩下責任,可是,這兩者都不等同於愛情。卑賤的男人和傲慢的女人是不會明白的,自作聰明的人們只會詆譭愛情,殊不知,他們根本誤解了愛的真諦。這些人所評判的也不是愛情。就像對著外行演奏的習作評價“巴赫真是垃圾”一樣文不對題。

但是,理想真的能實現嗎?伊九伊清楚,關於愛的辛酸是很奢侈的煩惱,也許摒棄這個概念才是對的。這點苦悶,只能算是生活的愛-撫。

他給她看他讀書時的朋友:“我平時去大學學音樂,在高中學文化。我在學校不太合群,剛去的時候,語言跟不上,也不能聊專業。交了幾個朋友,都是學生樂團的。”

一張照片裡,左思嘉穿著高中制服,在幫外國同學倒管絃樂器裡積的水。

他又指向別的地方:“這是我舅舅。”

另一張照片裡,左思嘉和一箇中年男人站在海邊,遠處有被當成一個特色景觀的鯨魚,有點像遊客照,但味道又不大相同。被他介紹為“媽媽的表哥”的舅舅相貌平平,乍一眼看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中年男人。

但是,伊九伊的父親是導演,母親做的也是廣播電視管理工作。她自己從事文化行業,又不討厭看外國電影。

“這間公司很有名。你舅舅是不是參與制作了很多電影?”伊九伊已經掏出手機,查詢看看,“董什麼……我記不清了。”

左思嘉說:“董沛傑。學音樂很花錢。獎學金不夠,我手頭也轉不開,又不想賣房子,他會資助我。”

這麼看來,他和她也不是完全沒有能牽上線的地方,怎麼會那麼晚才見面?他們之間的熟人那麼多,可以銜接的介面也不少。

左思嘉在想,沒準自己和伊九伊早就見過面。

伊九伊卻思索著,分手以後不會還要碰面吧。那多尷尬啊。

左思嘉準備開車送她回家,伊九伊很心血來潮地想要開車。在路上,她隨口問:“昨天睡得好嗎?”

沒想到他的回答是:“睡得很好。做了很好的夢。”

伊九伊感到意外,畢竟,黑夜裡,她的確看見了痛苦的表情。她不是刨根問底的性格,單純好奇:“很好的夢?”

左思嘉反問說:“九伊,你喜歡貓的爪子嗎?”

“喜歡吧,肉球很可愛。”

“那斯芬克斯呢?”

“……”伊九伊從學過的外國神話中撈起這個名字。

他用很爽朗的表情說:“我夢到鬼了,但是,還好有斯芬克斯。”

“嗯?”她握著方向盤,抽間隙回過頭,“什麼意思?”這和埃及神話裡的獅身人面像有什麼關係嗎?

左思嘉說:“我夢到鬼了,但是,斯芬克斯碾死了鬼,然後搭住我的手。像雲一樣的貓的爪子,很輕很輕地拍在我手上。”

說這話時,他用左手握住右邊的手臂。

有節奏的聲音讓他心安,比如節拍器,比如脈搏。但現在,還有了一種來自夢中的幻覺。

在他的夢裡,人、獅、牛、鷹共同組成的美女沒駐守在金字塔東面,也沒向俄狄浦斯丟擲謎題,而是陪在他身邊。她伸出爪子,將可怖的東西悉數踏死,然後,安慰似的撫摸他的手臂。獅子是貓科動物,左思嘉的理解很有愛貓人士的風格。斯芬克斯的寓意是“謎一樣的人”。

在車上,伊九伊的手機響了。

她在開車,不方便接聽,看到是外祖父資助的另一個男生呂文卿,料想不會是什麼私事,就麻煩副駕駛座上的人幫忙了。

左思嘉替她劃到接通的狀態,遞到她耳邊。

呂文卿是比較注重效率的人,和其他歷屆被資助的人一樣,有幫助就會主動求助。這樣的人,伊九伊看著家裡的長輩應付過很多次,雖然是幫別人,但說公道話,提攜很有意義。能幫助人就是好事了。

更功利一點說,這也是投資。

呂文卿在申請大學,為了材料好看一點,想看看有沒有什麼演出活動可以蹭蹭看。

“到時候要去國外考試,現在比較緊張。我的老師都很優秀,不過,”呂文卿誠懇地說,“有更好的老師能幫忙點撥一下就更好了。”

伊九伊不討厭這樣的直球,於是說:“我再幫你留意一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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