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手機導航在播報方向,電子地圖上,車子行駛在綠色的道路上。代駕握緊方向盤,平視前方。

後座上忽然傳來窸窣的響聲。代駕從後視鏡往後看,只見醒著那位顧客倚著車窗,驀地笑起來。

剛剛在車下,他也和客人匆匆見過一面,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可是,現在看,又好像不大一樣了。

夜風從窗外吹進來,伊九伊的黑髮斂在背後,額頭平整,不會被拂亂。她望著外面,不知道看到了什麼,微微笑起來。可是,這裡是城市中央,按理說,是沒有什麼風景可看的。

伊九伊讓代駕開到了她家裡。

代駕收到錢,訂單結束走了。伊九伊站在車外,輕輕拍達斐瑤的臉,叫她說:“達斐瑤,達斐瑤。起來了。太陽照屁股,口水都流出來了。”

達斐瑤勉強地睜開眼,好不容易有了點意識,最先做的,是伸手去摸嘴邊並不存在的口水:“啊?啊?這是哪?”看著她的樣子,伊九伊忍不住笑,撐著她起來。

伊九伊把達斐瑤送進家門。小豬和弗蘭克叫個沒完,膽子大的小豬更是踩到達斐瑤身上。伊九伊把貓抱出去。

達斐瑤模模糊糊醒了,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上的燈。

就這麼短短几分鐘。

小金一五一十說了:“好嚇人啊。”

“啊?”達斐瑤說,“找好下家了嗎?”

伊九伊拿著檔案,右手食指和中指間夾著筆,稍稍抬起眼,流露出溫婉的神態。她不疾不徐地說:“……從書號和單書號是不一樣的。單位要求不同,評職稱的時候,他們可能會不認從書號。其實自費出書也很方便,我知道您去年寫了幾篇文章。我是這樣計劃的……”

伊九伊想放首音樂,家裡似乎是有音樂光碟的,印象中。可是,如今當然是流媒體更方便。她拿出手機,翻來翻去,還沒找到,達斐瑤已經翻身起來了。

小金說:“他們過來了……”

“那……以後準備去幹什麼?”

伊九伊回頭,已經看到遠處會客室門口的作者。

她在工位上等了一會兒,伊九伊專程過來叫她。小金怯生生地出去,面對之前指著她鼻子罵“你怎麼上班的”的長輩,小金還有點想瑟縮。可是,伊九伊的手貼住她後背,把她向前推:“這是我們小金,很優秀的女孩子。”

這些老頑固作家脾氣都不小,等了這麼久,早就積攢了一肚子氣。

等她進門,氣氛已經徹底改變了。

直到走出去,小金還是有點恍惚,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夢。

同事卻都笑:“沒事的。伊九伊出馬了,肯定沒事。”

她說話從來不著急,語氣很舒緩,讓人能聽進去。

她做夢也想不到,那位兇巴巴的老頭突然變成了慈祥和藹的老爺爺。他說:“哦!很好!你來之前她幫我辦事,都很妥帖的。我就說,是聰明孩子。”

她才推開門,就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剛才還罵罵咧咧的老學究竟然在笑,小金不敢相信,幾乎以為自己在短時間穿越了。但是,等她進去,裡面一片其樂融融。

伊九伊想說剛才在路邊看到的一幕,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又轉了話題,改問說:“要不要洗澡?”

她說的時候,伊九伊表情淡淡的,只是聽,也不打斷。等小金一口氣說完停下了,她才提問,並且配合明確指令,不需要小金再去思考:“是什麼事?給我看看聊天記錄。”

在下里集團,伊九伊被調過幾個組,現在這邊做的不是標準暢銷書,經常都是文史類的,和政策、文化活動相關。在這些書上掛名的大多是些老學究,四十歲都算年輕人,個性偏執,固守己見,很多時候很難溝通。

她邁開步伐走過去,鞋跟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並不刺耳、卻很清晰的聲響,輕飄飄的衣裙向後飄。伊九伊臉上是罕見的燦爛笑容,親暱而不熱烈:“老師!真對不起。”

剛到公司,小金就急急忙忙來找她,慌里慌張地跟她說:“怎麼辦啊九伊姐,那幾個老師一直找我,我找主編,主編要我先頂一下。我去說了,結果主編半天都沒回信……”

隔天早上,達斐瑤熬夜慣了,直接沒起來床。但伊九伊還是要上班的,照常早早地起來,收拾了一下,之後就去上班了。

小金端著托盤進來,彎下腰,負責把喝過的茶杯取走。她伸出手去拿茶杯,突然間,那位花甲之年、手盤核桃的男專家重重砸了一下桌子:“你們他孃的就是在亂搞!”

她拍拍小金,輕聲說了句“換一下茶杯”,繼而迎了上去。

小金髮誓,那一秒,她真的看到陶瓷茶杯憑空離開了桌面。心驚肉跳之餘,她還是堅持把杯子移到托盤上,然後逃也似的離開會客室。

接著,伊九伊送他下樓。

尤其對小金這樣的新人來說。

泡茶的時候,小金哆哆嗦嗦地搗鼓淨水器。同辦公室的其他職員進來,隨口問她在幹嘛。

達斐瑤小幅度地搖頭,眼睛裡沒來由的溼潤。可能是為了工作,可能是為了愛情,或許是為了理想,或許什麼都不為。某些時候,人總是無緣無故容易哭泣。

小金一直沒搞清楚具體經過的問題,伊九伊已經摸清了,現在正在給出對策。

“準備寫寫字。”伊九伊站起身,準備去倒點水來。

達斐瑤說:“唉。累了。”

小金硬著頭皮打招呼。

小金覺得她們是沒在場,所以不知道具體情況。都已經敲桌子罵髒話了。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幾句話能挽救的場面。

伊九伊抱著抱枕:“沒呢。不想幹這行了。”

但是,有伊九伊在。

但是,顯然,連這也不需要了。

伊九伊放下手機,主動說:“我辭職了。”

小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往回走,又碰到剛才茶水間遇到的同事。同事笑著說:“我說什麼來著。”

但是,等她回來的時候,達斐瑤就又睡著了。

小金泡完茶,返回會客室。

小金問:“那九伊姐要走,主管能批?要是是我,肯定要留她下來……她這麼厲害。”

“嗯……”同事意味深長地微笑,“他是不想嗎?他那是不能。”

“啊?”

侯詩走後面經過,飛快地提醒一句:“別說閒話了。趕緊回去做事。”

小金陷入沉思,沒注意到後面有個男人已經站了很久。那人幾次想引起她注意,但又不好上手拍她,也不知道怎麼稱呼,就只能在後面欲言又止。

伊九伊上樓來,看到小金,目光越過她,也看到那個人:“贛波?”

小金回過頭,總算看到黎贛波。她第一眼就認出他。因為黎贛波也算個公眾人物——他有一檔自己的電視節目,專門講歷史文化,除此之外,還出演過一些綜藝。

伊九伊笑了:“什麼時候來的?”

黎贛波拿了一束包裝好的花送她:“來了一會兒了。我看你在忙。”

“哎。”伊九伊接過,笑吟吟地把臉探上前,聞花的香氣。彷彿被那微弱的香氣撫慰,笑又加深了,“你啊,去哪上了補習班?會討好女孩子了。”

黎贛波比伊九伊大許多,被這麼不客氣地調笑,好像怪怪的。小金不知所以然,被伊九伊差使走了。

黎贛波是伊九伊的前男友五號。分手時,兩人一度也大吵一架,但是,因為專業一樣,工作也有要碰頭的地方,漸漸又和好。到如今,他們稱得上是朋友。

伊九伊說:“來幹什麼?吃飯了嗎?”

黎贛波討人厭的地方在於好為人師:“你才來沒多久吧?工作還是要做,被領導看到……”

“這不是來得晚了嘛。”伊九伊推著他走了。要離職了,要轉行了,還在意那些條條框框幹嘛呢?

他們到樓下一間茶餐廳吃簡餐。

聊了一會兒工作,又講了幾件行業裡的小趣事,黎贛波問到伊九伊現在的生活:“新展評價很好的。那個老師不約你去?”

“那個老師”說的是伊九伊的前男友六號。黎贛波好像不知道他們分手了,雖然,這種“不知道”可能是裝的。

伊九伊喝了口咖啡:“分手了。”

“怎麼又分了?”

“嗯……”伊九伊放下馬克杯,指甲輕輕敲著溫熱的杯外壁,“我總是不順,你又不是不知道。”

“還不是因為你脾氣太怪了,沒人跟你合得來——”黎贛波差點又開始說教,臨時忍住了,“所以,他成了你的六號ex?”

伊九伊笑:“對,六號ex。”

黎贛波默默地坐著,思索了片刻,問:“方便問嗎?具體是因為什麼?”

事實上,伊九伊也有表達欲,不討厭跟他聊:“他說我瞞著他的事情太多了。為了不讓他自卑,家裡是做什麼的,什麼條件,我都沒說。”

“他沒問你?”

她雙手端起馬克杯,貼到嘴唇跟前,微微低下頭,像一隻蜷縮著的貓咪:“問了。我騙他說是老師。他也是大學系統的,一直追著問。我沒說。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知道了,也不告訴我。

“然後,吵架的時候就說出來了。他覺得我瞧不起他。假如不是,一開始就不應該騙他。”

黎贛波說:“嗯……”

伊九伊抬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怎麼了?”

看到她的臉,他情不自禁,說出能讓她開心的話:“有的謊……是必須要說的。”

“是吧,”伊九伊果然感到滿意,嘴角也因舒暢而上揚,垂下眼睛,小聲地說,“我也是為了我們好啊。”

-

回國三個月,左思嘉已經調節好時差。他睡眠時間本來就長,從中學起就四處飛,沒什麼不習慣。

這些時間裡,除了音樂家,他也沒少接觸的一類人是醫生。美國和國內,他都有固定去看病,還特意找了國內的心理醫生,因為用母語聊天更放得開。

又到了預約,他是用線上諮詢的。

醫生如今離開了醫院,專職做諮詢,是年長的女性,短髮,戴眼鏡,身材嬌小,坐在攝像頭面前:“那你有什麼感覺呢?”

左思嘉反問:“什麼什麼感覺?”

諮詢師說:“參加那位前女友的婚禮。”

這是在之前的諮詢裡談論過的事情。當時他向她徵求意見,但是,相處有一段時間,諮詢師很清楚,他心裡肯定已經做好了決定。

諮詢師說:“就是那位你在患腦瘤前交往的初戀女友。”

“嗯,對。”思索片刻,左思嘉說,“我參加了夏鬱青的婚禮。”

左思嘉的童年在大院度過,夏鬱青住在他家樓上,兩家的大人都認識,但他很早就出了國。他們是在長大後交往的,沒到一個星期,左思嘉就檢查出了腦瘤。他長時間的頭痛,卻總以為是沒睡好。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左思嘉對她說,沒關係。你怎麼選都沒關係。

夏鬱青信誓旦旦,我不會走的。我愛你。我會陪你到最後的。

然後,左思嘉獨自去國外動手術。

不到一個月後,他看到了夏鬱青和男朋友的合影。他從網路聯絡她,然後他們才分的手。那天是愚人節,是騙人也可以的節日,但是,左思嘉的想法徹底改變了。

諮詢師說:“你之前決定了去參加她的婚禮,感覺如何?什麼都可以說。”

左思嘉突然說:“我其實不怪她,我只是覺得沒必要。”

“沒必要?”

“她沒必要騙我。”他望著未知的方向,有條不紊地說下去,“就算她要分手,我也不可能放棄治療去死。又不是演電影。”

“嗯。”

“騙子實在是很可惡。不過,我也理解了。撒謊也沒什麼。”

他們又聊了一陣,快結束了,諮詢師關心他說:“動過手術,你做那些激烈運動不要緊吧?”

他笑了一下,情緒有些戲謔,飛快地說:“現在才問嗎?不影響。”

“畢竟也不是我這邊的工作嘛。你還是要多注意身體……那麼,”諮詢師目光流轉,突然問,“最近有彈鋼琴嗎?”

左思嘉一動不動,就這麼停滯了片刻。“沒有,”他回答,“我已經不再彈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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