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代駕來得有些晚, 左思嘉已經跟伊九伊講了半個小時的《火影忍者》和《幽遊白書》,描述裡面的故事,還有忍者是怎麼移動的。

伊九伊坐在路邊的臺階上。她不看動畫片, 但還是略有耳聞,插嘴說:“現在的人都看那個什麼……男孩子帶著妹妹殺鬼的那個吧?”

“那是《鬼滅之刃》。”左思嘉跑累了, 坐到她身邊。

她說:“我都不知道,你還喜歡看日本動畫片。”

“你不知道的很多。”他說,“這些在國外很火。我也就跟著別人看看。”

代駕到的時候,左思嘉和伊九伊已經吹了好久的風。兩個人都裹著外套。他站起身, 開啟車門,還記得退到一邊, 看伊九伊有沒有上車。

代駕司機的駕駛技術很好, 車子平穩,道路空曠。夜景悽清。

坐到車上,他們都在後排,各自望著自己那側的車窗。兩隻手搭在座椅上,小指到小指的距離那樣近。

很難說, 讓彼此接近的是氣氛還是酒精,又或者,是她的寂寞。伊九伊悄悄地移動小指, 勾住他, 然後, 左思嘉握住她的手。

他回過頭, 看向她時發現她也望著他。伊九伊用溼漉漉的眼睛盯著他, 說:“是因為喝了酒嗎?”

伊九伊鼻子癢,打了個噴嚏。冬媽更關心了,也不管她答不答應,推著她到儲物間裡去。

冬媽哀嘆一聲,連忙轉身進去,先去倒茶。左思嘉和伊九伊各自坐下。左思嘉馬上起身,像瘋子一樣,到處喊著“噁心”,就這樣走開了。樓梯處傳來幾聲悶響,聽起來像是有人上樓時摔跤。伊九伊嚇了一跳,想去看看情況,卻被冬媽勸阻了。

然後,他也模仿她,拉近與她的距離,做出要說什麼的樣子。伊九伊同樣傾斜上半身。左思嘉說:“因為心情變好了。”

伊九伊睜開眼,發現外面是左思嘉的家門口。之前有一次,他途中回了一趟家,所以她認得。

上次來是在院子外,當時沒留意看。這次進門時,她才就著月光看清楚。這棟建築有些年頭了,外圍佈滿了爬山虎,屋子裡面有很多木製,螺旋樓梯有些復古的時代感。

伊九伊客客氣氣地回答:“我姓伊。”

他們都醉得暈了頭,忘了讓代駕司機先送她回去。伊九伊推了推左思嘉,他一個激靈,開啟車門,想下去,結果差點摔倒。伊九伊上前,先攙扶住他,帶他進了家門。她等會兒叫計程車回去也可以。

一樓有一架施坦威鋼琴。伊九伊知道,即便是學聲樂的,也都要修鋼琴課。左思嘉在古典音樂的行業裡討飯吃,家裡有鋼琴也不奇怪。

她進去上洗手間。

聽到聲響,冬媽也連忙衝進來,看到這一幕,匆匆回頭拿乾毛巾。她說:“哎喲,對不起啊伊小姐,這房子是老宅子了,東西都是十幾年前留下來的。外頭看著還氣派,裡邊好多東西都失修。”

冬媽回過頭,就看到伊九伊伸出手,抓住衣角,直接往上翻。

他更正自己說過的謊言:“嗯。玩過才會變好,喝過酒才變好。”

不知不覺,她閉上了眼睛。

左思嘉掀起眼,皺著眉頭,伸手上去,隨便按了四個數字。門應聲開啟,他們還沒進門,就聽到一道嘹亮的女聲。

伊九伊看著他的睫毛:“之前不好?”

左思嘉的家是城堡。

叫“噁心”的貓站起身來,跳到另一邊,敏捷地走開了。

他眼睛裡閃過疑問:“嗯?”

冬媽拿出最最恭敬、最最謹慎的態度,生怕嚇走她:“伊小姐,叫我冬媽就好。你喝紅茶好嗎?”

洗手時,伊九伊站在洗臉池前,擰開開關,想不到水突然以極強的力量迸濺而出。她猝不及防,被水濺了一身。

這一次,她沒穿外套,頭髮和衣服都沾滿了水,牢牢粘著身體。

她看了一眼前面, 當這司機的面,總覺得有些害羞。伊九伊把臉湊過去, 左思嘉也順從地靠過來。她伸出手,擋在臉龐邊,小聲說:“手很暖和。”

“密碼是多少?”面對門鎖,她回頭問他。

伊九伊猶豫了一下,不過,倒不排斥。與她媽媽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正背對著她,想找一件沒穿過的衣服,能讓客人不著涼。

冬媽找出一條珊瑚絨毛毯,遞給身後的人,催促說:“你要麼換一下衣服?我給你拿去烘乾,馬上就能穿。”

這還是伊九伊第一次來他家,她脫掉外套,放在座椅上。工作中,她偶爾也會去一些人家裡。其實時間不早,她現在也應該回去了。可是,不得不說,這間房子令人有參觀的衝動——這跟左思嘉這個人無關。

冬媽罵罵咧咧衝到門口,卻發現左思嘉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伊九伊走在他背後,聞聲回過頭,正朝她慚愧地微笑。

冬媽橫空殺出,笑眯眯的,慈祥地說:“沒事兒!不用管他!怎麼稱呼?”

那個聲音說:“你還知道回來?我不就調侃了你一句嗎?至於嗎?戳中你痛處啦?鬧什麼孩子脾氣?!”

左思嘉從混沌中逼出最後一點理性:“你聲音大到死人都復活。”

字面意義上的那種。

“客人,”代駕司機叫醒他們,“到了。”

冬媽很意外,既沒來得及退出去,也沒能關門。不過,脫衣服的人不介意,倒也沒什麼。

她脫得很乾脆,底下還留著一條白色的絲綢吊帶裙,解開繫帶的抽繩。被捲起的裙襬便像牛奶似的,盡情流淌而下。

他說:“嗯。”

她轉了兩圈,仰起頭,天花板上的吊燈也是老式造型,閃閃發亮,散發出比白熾燈更柔軟的光。

哪有這麼快能幹,打溼的地方那麼多。伊九伊心裡想了一下,冬媽大約猜到了,笑著說:“我幹這一行好多年了,照顧完思嘉他爸爸媽媽,現在又料理他的事情。你放心,這種事情,簡單得很。”

是什麼讓他感到不好?伊九伊有點兒好奇。這好奇還不是出於關心,單純就是,邊打呵欠的貓在想什麼。

伊九伊先去上洗手間,順著冬媽的指引,她走到洗手間外,才要推開門進去,忽然感受到一束視線。她回過頭,看到一隻奶牛貓蜷縮在樓梯上,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

這是往常只能看到影像的貓。此時此刻,它有血有肉地出現在了眼前。伊九伊忍不住走近,養貓的經驗令她不會貿然伸手去摸,只輕聲問:“你就是噁心吧?”

她靠在座椅靠背上,默默地想了一會兒閒事,諸如今晚的炙烤魚腩很美味,明天晚上作品研討會要聯絡同事帶相機,還有,等下回家喝杯熱茶排排毒吧。

伊九伊脖頸纖細,轉過身去,裹著脊柱與肩胛骨的面板十分明晰。她彎下腰,把打溼的衣服交給冬媽。

冬媽意味深長地打量她,從衣櫥裡取出一件斑紋的大衣,去掉防塵袋,叮囑說:“晚上不比白天,今天又下了雨,還是有點冷的。先穿上吧。”

伊九伊接過去,輕輕聞了聞。是好幾年前的舊款,但像全新的。她從外套內看到了標籤和吊牌。名牌貨,是誰的?

冬媽說:“從禮盒取出來就掛上了。沒有人穿過的。”

冬媽轉頭去忙了,伊九伊穿著這件大衣,身上非常暖和。她在樓下坐了一會兒,那隻牛奶貓又出現了。

噁心不外向,但對客人又好奇。伊九伊不和它打招呼了,它反而增添了膽量,繞著她的腳踝轉了一圈。

伊九伊很喜歡貓,想抱抱它,可才伸出手,噁心就跑走了。伊九伊站起身,去追它。她跟在它身後,發現噁心上了樓梯。

她感到猶豫。

夜深人靜,左思嘉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冬媽正在處理她打溼的衣服。迴旋的樓梯下,伊九伊穿著不清楚屬於誰,也不瞭解來源的奢侈大衣,獨自不知所措。

噁心卻不走了,站在原地,舔著爪子。它回過頭,彷彿在等她。

伊九伊思索了一陣,試探性地伸出腳。她踩住第一級臺階,穩穩當當地踩住了,往上踏。

什麼都沒有發生,於是,她繼續往上走。噁心身上有種拿著懷錶的兔子的既視感,不緊不慢地爬行。伊九伊跟著到了樓上,眼睜睜看著貓進了某個房間。

裡面開著燈。伊九伊來到房間外,將被貓擠出一條縫隙的門拉開。裡面有辦公桌和另一架鋼琴,窗戶敞開,還有一扇門。左思嘉就在裡面,坐在鋼琴邊,沒有在睡覺,也沒有看手機或與人通話,就只是一個人坐著。

伊九伊敲了敲門。左思嘉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化身為石像。

她走了進去:“你在做什麼?”

他抬起頭,出離輕浮地對她說:“你怎麼穿了這件衣服?很適合你,特別迷人。你美得能直接去拍電影。”

“真的?”被誇總歸讓人高興。伊九伊微笑起來。鋼琴椅足夠寬敞,她坐到他身邊,背對鋼琴,與他不同方向坐下。

“嗯。”他側過頭,看著她的眼睛。

左思嘉棕色的眼睛暖融融的。伊九伊的嘴唇很溼潤。

這時間、這地點、這兩個人、這樣的姿勢,接吻理所應當。

她的視線在他的眼睛與嘴唇上來回,他卻不動搖地望著她,然後,不再像捕食的旅鳥了。彼此都收起羽翼與自我保護的外殼,在靜悄悄的夜裡,試著相互碰撞。

即將吻上的那一刻,伊九伊下意識伸出手,不小心碰到了琴鍵。

鋼琴聲如落雷響起。

兩個人立即停止了。

她裹著外套,笑著說:“衣服是你阿姨拿給我的。”

她正笑著,側過頭,不經意看到他的眼淚。左思嘉的表情很平靜,淚水卻流淌而出,無聲無息地,沒有含義地。

“送給你了。還有好幾件,讓她都拿給你。冬姨!”左思嘉突然大喊,他站起身,看起來想下樓,結果撞到桌角,“冬姨!”

之後是冬姨火急火燎衝上來。

冬姨一進來就是發牢騷:“你喝醉了就睡覺!”她把左思嘉塞進房間裡的那扇門。左思嘉的臥室連著書房,洗手間和浴室一應俱全,除了吃飯,能在裡面待好幾天。

左思嘉被椅子絆倒了,跌倒在地,然後就不動彈了。伊九伊被這陣勢嚇到,冬媽卻像習以為常似的,直接把門關上。

她又把伊九伊又請了下去,一路嘮叨一路說:“思嘉剛才有沒有對你說什麼鬼話?沒做什麼傻事吧?等明天一早起來,他就會全忘了。他喝醉了就是這樣的,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伊九伊不動聲色,雖然有點遺憾,但是,也不錯:“他經常喝醉?”

“嗯……也不是。他身體不好,平時還是會注意的。”說到這裡,冬媽又有些感慨。實際上,她知道,是自己那天說得有些過火了,他才鬱鬱寡歡。

冬媽的辦事效率確實很高。她把烘乾的衣服拿給伊九伊,衣服真的全乾了,一點痕跡都沒有。不但如此,她還叫好了計程車公司的的車,送伊九伊回去。

伊九伊換上自己的衣服,還是把那件大衣留下了。直到最後,她也不知道那是誰的,為什麼左思嘉要在家裡留著這麼多全新的衣服。

冬媽送伊九伊到門口。

她和左思嘉,以及左思嘉那群不靠譜的朋友可不一樣。冬媽能看出來,伊九伊身上有些東西遠超他們想象。她並不是那麼簡單而天真的角色。

冬媽站在院子裡,目送伊九伊走出去。

她本能地感覺到,眼前的女孩子和左思嘉不會長久。

同時,她也清楚,左思嘉不能再經歷這種事了。

伊九伊要上車了,冬媽躊躇半天,還是故作豁達地笑起來。她說:“伊小姐,等一下。”

伊九伊已經坐上車,冬媽走近,對她說:“你別看思嘉平時人模狗樣,在你面前應該沒少裝紳士,但其實,他是個膽子很小、活得一團糟的人,那些虛榮的地方都是在撒謊……他就是這樣的人啦。我覺得他配不上你。”

伊九伊耐心地聽完,不說“不會的”,只回答:“沒關係。”

她把車門關上了。

伊九伊驕傲又敏[gǎn],心裡想,人總有壞的一面。可是,消化壞的一面,那是和人長廂廝守才要考慮的事。

車要掉頭才能走送她回家的方向,繞了一圈。伊九伊遠遠聽到鋼琴聲。夜晚的空氣裡,有人在演奏哥德堡變奏曲。這裡的房屋少,但也還是有居民的,夜裡彈琴不會被投訴嗎?她只疑惑了很短很短的時間。

因為很動聽。

那是很難形容的音樂聲,讓人想起……紀德所寫的,“眼淚也無法沖淡的絕望”。

伊九伊望著車窗外,無緣無故,又想到剛才的左思嘉。

第二天在地板上醒來,左思嘉把喝醉後的事忘了個七七八八,只記得自己和伊九伊一起回了家。

然後呢?

他下了樓,問冬媽,冬媽說:“你一路找貓,扶著牆走路。”

“你沒攔著我?”

冬媽毫不客氣:“我給伊小姐泡茶去了。沒事,她坐了坐就走了。沒多久。”

很丟臉。

左思嘉看到沙發上的大衣,納悶怎麼又被拿出來了。

他把那件衣服拿起,忽然想起伊九伊有這麼個習慣,遇見花,拿到禮物,總是要湊近嗅一嗅。他不由自主地學她,把臉壓低。衣服裡側有股淡淡的香味。

左思嘉站了一會兒,拎著這件衣服,走進儲物間。他把衣櫃開啟,將這件衣服抖落好,放進去。在偌大的衣櫥中,諸如此類的時裝還有許多。除了女裝,裡面還有昂貴的男士領帶與手錶,有的拆了自己用了,有的款式太老成,和他風格不符,所以也是全新的。

-

伊九伊去做指甲,不需要做圖案,最單純的護理就很好。

她一邊做一邊看對面牆壁上的電視,都是些無聊的電視節目,充其量打發時間。看著美甲師的成品,她想到左思嘉的手。之前她就留意到了,每一次見到,他的指甲都修理得很好。

差不多快結束,手機收到一條微信。伊九伊抽空用方便的手指解鎖,點開訊息,卻對發訊息的人沒印象。

她點開備註,等了一陣才想起,是之前資助的那個學國畫的女生。她轉發了一套某個作家老師的連環畫,附加的文字內容很長,畢恭畢敬,主要是說,她在大學的老師也有類似的專案,她最近在做。但苦於老師不夠負責,沒有給參考,她想買這套書,又因絕版而求助無門。

最後,她抱著試試的心態,求助一下之前見過一次,宛如天人的美人姐姐。

伊九伊不方便打字,所以發的語音,問:“孔夫子舊書網上看過了嗎?”

學美術的女生叫覃芸芸,覃芸芸老老實實地打字回覆:“沒有賣。”

“那個,”伊九伊還是發的語音,“芸芸,我現在在外面,你稍等一下哦。”

覃芸芸想,那就等一下再聯絡吧。雖然她這邊時間很緊張,東西要得非常著急。

假如不是同樣受資助的呂文卿給她提這個建議,覃芸芸是怎麼都不可能去找伊九伊的。她和呂文卿也是上次加的微信,和資助人與被資助人不同,憑他倆這一“共同點”,交流起來比較輕鬆。兩個人朋友圈也偶爾相□□贊。

這次的事,她把煩惱發在了朋友圈。呂文卿看到,微信向她提建議:“你問問伊爺爺的外孫女唄。她的公司是做書的。”

覃芸芸說:“又不是這套書的出版社。再說了,這點小事,怎麼好意思……”

“你能不能別這麼小家子氣。他們都資助我們了,你還唧唧歪歪。我們要把握機會,出人頭地,才算不辜負他們。”呂文卿說,“再說了,你問一下又不會掉塊肉。”

覃芸芸苦思冥想。這套連環畫是政府補貼,錢少不了他們的。能做好的話,她手頭也能寬裕一點。想來想去,她硬著頭皮編輯了一條內容,還請呂文卿幫她捉刀,加了幾句客套話,就這麼發給了伊九伊。

不過,就算發了,也完全是死馬當活馬醫,她沒抱任何希望。畢竟這麼冒昧,和人家也沒有什麼必然關聯,她的請求跟漁夫向金魚許願有什麼區別?

覃芸芸死了心,在學校安心上了半天課,午休的時候,有個電話打過來。她不知道是誰,對方自稱是同城送,直接問:“是一套書。我給你送宿舍來好嗎?”

她穿著睡衣下樓,簽收一看,正是自己需要的東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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