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無關風月05】

◎今日魚闕是做奇怪之夢和彆扭的小姑娘◎

西洲, 烏蒙鎮。

透過玉簡追蹤楚洛笙下落的追螢跟著指引來到這西洲偏遠的小城。

自最後一次楚洛笙給她發出訊息已有四五日,玉簡上的訊號也越來越微弱。

她很擔心小師弟出了什麼事情,緊趕慢趕來到西洲。原以為楚洛笙急召是碰上了大麻煩, 但訊號最強的位置居然位於這座小城的酒樓中。

站在樓下向上看去,這棟三層酒樓外觀精美豪華, 在這等破敗小城裡, 修葺得如此華麗的酒樓顯然格格不入。

追螢心中不免狐疑。

再說這西洲,周遭因為吃了不知名藥物發狂的靈獸越來越多, 感染程度越來越嚴重, 連空氣裡都散發著奇怪的氣味。

她啟用玉簡,再次確認楚洛笙就在這樓中, 才稍稍放下心來, 放出自己的護身罡氣,抬腿進入璀花樓。

通常人族修士走了旁門左道,墮化為魔修,只是施法時會雙目赤紅,煞氣環身。

“師姐?”黑暗裡脆生生的少年音叫她。

“您是楚洛笙道長的朋友麼?”小二很是驚訝,說道,“既然您是他的朋友,那麼近日來欠的銀錢請您幫他結一結罷?”

她愣住。

門突然從身後關上。

“師姐?”

自五百年前的魔潮過後,魔洲被天人和道君大能們聯手封印,中洲已經很久不曾有真正的魔修出沒。

“楚洛笙。”追螢敲敲門,“醒了麼?”

追螢唸咒展開聖蠍防禦,巨大的蠍子盤踞在她周身,形成毒化罡風,無論誰接近罡風圈,都會被蠍毒腐蝕。

“你是誰?”

藉著法器上微弱的亮光,追螢能夠勉強看清隱在黑暗裡的侍從頭上長著駭人的角,赤色雙瞳。

“不認識我了?”

“師姐?”裡面傳來的正是楚洛笙極富特色的嗓音,“師姐,是我,楚洛笙。”

這正是魔洲之人的特徵。

有手執法器寶劍的侍從自魔氣裡現身,他們以法器將魔氣編織成網,壓制追螢的法器,攔下御靈而起的她。

“不愧是雪浪道君座下弟子,三百年不見,竟然能夠成長到這種地步?了不起。”

追螢瞳孔猛然收縮,下意識召出法器要強行破門離去,不料蟄伏著的黑色魔氣就等著她入甕,突然鋪天蓋地地漫出,堵住她的去路。

好歹是草臺峰雪浪道君座下的嫡傳弟子,她幾個起落便將朝自己撲過來的魔洲小嘍囉攔腰斬斷。

“嗨呀, 您是不知道, 楚道長替我們烏蒙鎮掃蕩了發狂的靈獸, 但因此受了傷, 叫幾個山民背了回來。”

黑暗裡有人緩緩站起來,語氣帶著欣慰。他朝追螢慢慢靠近,近到跟前時,一盞盞的藍火燈亮起環繞周身,這才得以窺見此人面容。

而魔洲真正由魔洲谷底的瘴氣與天下魔障滋養出來的修士,額前生角,赤目且眼尾通紅,他們天生就是殺戮機器。

此人披髮紫衣頭角崢嶸,額間有緋色的火炎,男生女相,雖妖冶但眼睛上挑太過,不免有幾分刻薄之意。

屋子裡沒點燭火,黑漆漆的一片,追螢剛想把門帶上,嘴裡抱怨:“怎麼連窗也不開,這黑燈瞎……”

聽見楚洛笙的聲音之後,她這才暫時放下心中疑慮,推門入內。

想不到今日在這種小地方,居然窩藏了好些魔修於此,必須得回到仙林宮向掌訓長老們稟報此事……不過,如何脫身還是一個問題。

這座名為璀花樓的酒樓尚在營業, 客人寂寥, 不過確實都是凡人的氣息沒錯。

“怎麼了?”小二這樣表述, 叫追螢沒有主意起來,楚洛笙怎麼會落得這般下場?

到底出了什麼事?

“勞駕, 請問這兒是有一個叫楚洛笙的修士下榻麼?”追螢攔住路過的小二, 十分客氣地問。

“我們將楚道長安置在酒樓裡養著, 這些日子他傷勢尚有好轉……您知道的吧,咱們是小本生意,總是養著楚道長,不是個辦法。”

若是楚洛笙惡戰過後受傷,那確實能解釋為何他的氣息微弱,再者他們也是需要資金盤活酒樓的凡民,尤其還是開在這種偏僻之地。

追螢來到長廊盡頭的紅木浮雕門前,小二恭恭敬敬地說這便是楚道長所住的客房,如有什麼需要,儘管再吩咐。

追螢聽了摸出幾枚靈石交於小二:“這些估計是夠了的,還請店家帶我去見楚洛笙。”

魔修數量不少,而她只有一個人。

“師姐,是我,楚洛笙。”

半秒後意識到這不是楚洛笙,很可能是靈獸應聲蟲模仿的叫聲。這種靈獸可以訓練模仿他人語氣,相似程度非常高。

見走不成的追螢瞬間祭出封在脊椎裡的本命劍,蛇骨鞭垂落在地,散發著骨頭的瑩白光澤。

然而被攔腰斬開的魔洲嘍囉化為黑煙,再次變化為人形,站在黑暗裡,無論追螢揮刀幾次,他們還是一波又一波地撲上來,殺不完。

小二收了錢,眉開眼笑,領著追螢上樓。

頭上長角,

走過的這一段路里,追螢有追問某些關於楚洛笙的細節,小二都能回答上來,一點不錯。

懷裡抱著一隻蟲形模樣的靈獸,口中還在重複脆生生的少年音,實在是詭異。

他倒也不惱,桀桀的笑,蘭花指捻起一縷髮絲把玩:“我與你有過一面之緣,那還是三百年前,在妖洲的水牢裡。你那個時候還是個才化形不久的小蛇。”

追螢被這句話驚得道心一亂,退後幾步,“你、你是……”

雖然沒記起來,但是知曉自己過去的人並不多,追螢也有悲慘的經歷,所以能那麼愛護同樣慘兮兮的師妹。

“記起來了麼?”那魔修輕哼一聲,“記起來便好,你若是記得我,那肯定也記得它吧?”

一隻鈴鐺落入他的手中,追螢臉色大變,急忙操縱毒蠍去爭搶那隻鈴鐺。

“雖不知道你在雪浪道君座下修習得如何,但是,你一定抗拒不了這動聽的脆鈴,就像犬兒對肉骨頭的無法自拔。”

那魔修釋放威壓震碎追螢的蠍子,搖動鈴鐺。

雖有師尊化解那些被強加在身的禁咒,可但凡還有一絲絲殘餘,這該死的鈴聲還是穿透三重封印,動搖追螢的神魂。

這一動搖,聖蠍防禦的威力減弱,魔氣趁虛而入,纏上了追螢的手腕。那些手持刀劍的魔族嘍囉緊隨其後,將她團團圍住。

鈴聲控制的是心智,越搖越叫人覺得心臟絞緊——這本是魔洲用來馴化蛇妖的方法。

追螢發出痛苦的嘶叫,眼中綠光爆射,師尊為她設下的氣息隱匿在這一刻被破,她再也藏不住本來的面目,吹彈可破的面板寸寸褪去,蛇的鱗甲顯現,她的蛇尾在地上亂拍,震碎木質的地板。

蛇痛苦瀕死的模樣,猙獰卻有種別樣的美麗。

平時說著自己如何厭煩妖洲那群不入流妖修的草臺峰二師姐,真身是條蛇。

她竟然也是妖修。

趁著自己尚有一絲神智,追螢爆發了所學的秘術令自己修為強行提升,體型也隨之暴增,試圖靠著修為的優勢來破開這可惡的網。

可這網會隨著她的變化而變化,還會侵蝕修為,你修為越高,吸食得越快。

“不過是從水牢裡逃出來的瑩蛇,還妄想從本座手裡掙脫麼?這可是堂主的下賜的法器,你一個只學人族術法的叛徒怎麼能掙脫得了?”

頭角崢嶸的男子責怪,而後又是一副痴迷的語氣:“新的尊主即將歸位,作為我等的同類,一同獻出血肉神魂,迎接尊主的歸來吧。”

他舉起被不斷蠶食修為的追螢,正要將她裹進法器裡帶回去,但想到自己立下如此大功回去要受堂主褒獎,忍不住得意。

黑暗裡突然傳來輕輕的一聲笑,止住了他的癲狂。

他鬆開追螢停下來,轉頭向聲源望去。

“什麼人?”

屋內兩邊供奉的極淵之蛇神位雕像慢慢地轉頭,鎏金石像緩慢挪動發出的刺啦聲,在不見光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一雙更加純粹的碧色菱花蛇瞳睜開,如同蟄伏於夜色裡的蛇,在等待獵物放鬆警惕的時刻。

“我啊……”

困住追螢的魔氣此刻倒戈,它們扭曲分化為好幾條霧蛇,以環尾的方式將飲狂圍住,蛇軀形成籠子,將他牢牢地困在內。

能夠操縱魔氣的如若不是魔洲之人,那必定也是墮魔的魔修……是來搶功勞的麼?

飲狂仰臉看了看將自己圍住的霧蛇,心生歡喜,高聲讚美:“閣下的法力竟能將魔氣教習得如此美麗雄健,真是叫我等佩服。”

“能得如此盛讚,也叫在下覺著榮幸。”

一個高束長髮身穿玄衣的少年踩著纏繞的魔氣現身,只見他白淨昳麗,頭上並無異物,是實在的普通人族少年。

但他那雙盈盈的碧色蛇瞳又叫飲狂興奮。

這等漂亮的蛇瞳……世間少有,堂主會喜歡的。

“就是不知閣下……潛伏在此處,所為何事?”飲狂問:“閣下也是我魔洲中人罷?”

“我只是單純路過此地,”少年並未回答後半句,語氣不帶其他情緒,“發覺令我不快的東西在此作惡,特來看看,果然惹人厭煩的東西作怪。”

還沒等飲狂反應過來,六條環尾成籠的魔蛇突然收緊,裹住他,不斷擠壓剩餘空間。

“閣、閣下……?”

飲狂依舊保持著笑容,鎮定地問:“師出無名,殺我也得給個理由罷?”

“難道我們此前有什麼恩怨麼?”

“別瞎想啦,殺你不為我們此前的恩怨,只是少主肯定不願意魚闕傷心,所以她可不能死。”蛇瞳少年特意湊到飲狂跟前,抓住他額頭上的角,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

“哦,是了,還得讓你回去和你們那位大人報個信,好好記住我的模樣。”

少年嫌惡地丟開他,“最討厭吃魔洲之人的心魔啦,勉強咬一口給你個面子罷。”

他虛空一抓,生生將飲狂的神魂抽出來,扼在手中獠牙畢現,咬住他的神魂用力一扯,這個刻薄傢伙在嚎叫裡昏厥。

蛇瞳少年把神魂隨手一扔,轉頭看還有一口氣但估計神志不清的追螢。

“你也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麼?確實可憐。”

他嘆了一口氣,蹲下`身看她,語氣裡帶著幾分商量:“別在魚闕面前亂說話可以嗎?”

“我還有事,你要是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

追螢自然聽不見他說什麼,沒有動靜。

草草施了個法術丟在追螢身上,蛇瞳少年起身,環顧四周,將周圍的魔氣盡數吸收後,自交織的墨煙裡再次隱入黑暗。

樓下被矇蔽雙眼的凡民突然恢復清明,左顧右盼,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

麒幽船上等客房配置不錯。

該有的裝置皆整齊備著。榻上鋪著妖洲供應的羊毛毯子,躺起來很舒服,叫人忍不住陷下去好好做個美夢。

魚闕解下頭上團成一團的髮髻,烏髮披散,在用法術將自己收拾過後,想跟追螢聯絡,可轉念一想昨天才給師姐發過玉簡,她說過自己平安。

這樣會不會顯得自己太過於黏人了?

猶豫了一會,她還是決定發個玉簡告訴師姐今日發生了什麼。

有關晏瓊池的還是不要跟師姐說了吧。

在等待師姐回信時,魚闕趴在榻上,翻出今天在秦垢那裡獲得的法器暮敲鐘仔細檢視。

一般來說,鍾類的法器的作用是振奮心神,有點類似金靈根弟子的金聲玉振,也有承託主人意志,有喚醒迷惘之人使其苦海回頭的功能。

不知道這位秦公子為什麼要留下這樣一件法器送給魚氏?

她拿起暮敲鐘按照驅動步驟搖晃,可只有白氣鑽入額頭,除了眩暈感,沒有別的什麼感覺。

也是,這是要送給人家女兒的,跟她有什麼關係?

不過算起來也是魚氏的遺物了。魚闕把玩一會後,又在思考秦垢白日裡說的那些話。

雖然好幾次有訊息明示,這魚氏的覆滅與內部之人脫不了干係。她這些天也有仔細回想,當初有幾位宗親是最不支援孃親的。

外祖膝下五個子女,唯有孃親堪大用,這家主落至在她頭上於情於理。但好事之人喜歡攢動是非,挑唆其他的兄弟姐妹與孃親爭鬥,像是蒼蠅盯著生肉,遲早要將其據為己有。

雖然自己當時年紀尚幼,可也知道一些宗親對孃親的不滿。

但到底是誰有如此大的仇怨,使他不惜背叛魚氏,禍水東引,將魔洲引入宗門,殺人奪寶……

害死如此之多的同門宗親,那人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活著?

再者,被關在月夜境裡的怪魚,為何輾轉流落到了蓬萊洲……是了,師尊又是怎麼知道?

魚闕回想晏瓊池眼裡的深意,料定這個傢伙肯定是知道點什麼的。

一別二十年,除了頑劣起來和從前一樣混賬,他變得越來越……陌生?

想起來那個幻境,雨夜裡的擁抱,還有十指相扣的溫度……魚闕有些窘窘地將臉埋進被子裡,這個動作有些大,不慎將一旁的芥子袋打落。

裝著四旋悟金丹的盒子也順勢咕嚕嚕地滾落在地,像是有意提醒她,還有自己這麼一號東西在。

自從從霽水道觀出來後,她便猶豫著要不要吃了這丹藥,突破神魂的禁錮到達金丹境界。

金丹修士和結丹修士之間隔著巨大的鴻溝,可以說成為金丹修士,那她便是實實在在的一名獨立馳騁六洲的修士了……畢竟不需要藏匿山林的靈獸精怪等級都很高。

再者,如果她還要進陰路,金丹修為能夠做的事情很多,疊加陰城雜術的妙用,不用再擔心像之前那樣倉皇逃竄。

不過,魚闕想起霽水真人的眼神,總是覺得怪異,她的神態簡直就是鉤夫人的翻版。

似笑非笑,眼中藏著要人命的算計,再者,能和鉤夫人扯上關係的人,絕對不簡單。

鉤夫人雖然不是正經的七脈出身,但是拜的也是玉金山老祖,修習天地一脈法術,自有玄妙功法護佑,一百年前修為接近分神後期,再尋機緣,修煉到渡劫乃至大乘,不過也是時間問題。

這樣厲害的修士,卻一心研究邪術。

她瘋魔到……想起嘯月往事的魚闕垂下睫毛,收了四旋悟金丹,挑開被子鑽進去。

被子絨絨,她的腦袋也茸茸。

罷了,總之惡人已死,還總是恐懼她做什麼呢?不如早些入睡,明日想想如何煉製九蟾丹才是。

魚闕入睡速度一向很快,自然沒有看見放在桌子上的暮敲鐘被氣旋托起,散發著金色微光。

但浮起的狀態只維持一瞬,沒等來接手的主人,又徑直落回盒子裡,發出“錚”地脆響。

脆響隨著微涼的海風吹入夢境。

睜眼又是站在日光下的魚闕身穿白地繡金對襟長衫,下配素白繡纏枝蓮紋百褶裙,披髮戴凌霜花,眼角兩抹殷紅凌厲如刀,正是在燭玉京時候頌祝魘陰神君時候的盛裝打扮。

自從無邊夜色莫名被撕開之後,困擾自己的噩夢全然消失,悲聲哀嚎全然不見,曾經令她困擾的夢居然也成為了暫時躲避的一方淨土。

她被熱鬧盛開著的繡球花簇擁著,有穿著天青色長裙的小精怪自兩邊的花叢裡現身,綵帶飄飄,環佩叮噹。

它們笑嘻嘻地拉起魚闕的衣角,固執地要帶著她去往什麼地方。

魚闕跟著它們慢慢地走。這片原本無邊際的花海漸漸變幻為青竹。

不好的回憶漫上心間,她下意識要躲避,但小花妖們不肯讓她走,還是拽著她往竹林深處走。

竹林彎彎繞繞,幾重柳暗花明過後,景象豁然開朗。

只見青竹深處修有一小廬,屋前養著魚闕喜歡的繡球花,花兒們圓滾滾的開著。小廬後有一汪清池,池中養著幾尾模樣可愛的魚,魚兒們也被喂得圓滾滾。

在廬後的木廊上擺著懶懶散散地斜臥著一個只穿著輕薄春衫的青年,他的長髮落入水中,被頑皮的魚兒啃咬。

一隻同樣懶散的黑貓團成一團,趴臥在側。

魚闕站在他身邊,凝視他和晏瓊池七八分相似的眉眼。她有些驚奇,這便是他長得後的模樣麼……

變化不大,依舊是昳麗如靡豔魔花,小憩時候又好似乖乖的大白狐狸,只不過五官成熟了些。

陽光穿透隨風搖曳的青竹,隨著徐徐落下的竹葉斑駁地落在他上身,好似也能穿透他的單薄春衫。

魚闕突然好奇,他脖頸靠近鎖骨處是否點著一粒小痣,便悄悄彎腰去看。

還沒等她看清楚,這人便醒了。

他睜開眼,也許是睡意未消,睡鳳眼裡帶著含含糊糊。

見來人是魚闕,他伸手就要抓住她,和在韶華樓裡,她因為不安伸手尋他被扣住一致。

他的手很漂亮,白玉似的,面板下隱約能看清楚血管,勻稱且骨節分明。

“闕兒。”

被手心傳來的溫度燙到了的魚闕猛然自睡夢裡睜開眼,頭髮亂糟糟,像毛茸茸的小狗。

她抓著被子懵了好一會,才從震撼裡回神。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海浪的濤聲,偶爾會有魚跳出水面又落入海中。

“撲騰”一聲,在寂靜的夜裡迴盪。

——與此同時,隔壁客房。

斜靠在榻上、長髮鋪散的晏瓊池透過蛇瞳監視夜色下伺機而動的潮蟲。

有拖曳長尾的鳥抱著各種大大小小的暗紅色光團進屋,將其放置在他手邊。

這些全是怨念極重的心魔與噩夢。

他張開森森尖牙,仰頭吞噬怨念,又操縱著極淵之蛇的人骸震懾不知好歹的傢伙。

惹人生厭的傢伙們太多了。

妖洲、風家、晏氏……魔洲,太多了。

蛇瞳少年在他的操控下,戾氣滿滿,黑色的墨煙環繞在他身邊,像是伺機而動的蛇。

*

從未做過如此奇怪之夢的魚闕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再次入睡。

只不過那青竹小廬消失不見,留給她的是其他更加絢麗的花和其他美麗的事物。

或許是這些天太過疲憊的緣故,她破天荒地睡到了第二天的傍晚時分,錯過了研究如何煉製丹藥的日程,有些懊悔。

起來時有些昏昏沉沉的,吃了幾顆清心丸才勉強將不適感壓下去。

她穿上衣服,打算出門去透透氣。

麒幽船是靠著巨大靈力託在海面之上,所以不會有因為船體搖晃而產生的眩暈。

落日半卡在海平面上,大得有些嚇人,但也叫人產生一種金烏近在眼前手可摘的錯覺。

魚闕吹著涼快的海風,散步至轉角處,遠遠地看見有一白衣少年和米色裙裝的少女站在船舷邊上聊天。

二人隔著兩個人的站位。

少女似乎有些瑟縮,但還是頂著怯意鼓起勇氣和少年對話,頗有大膽求愛的姑娘的意思。

少年笑,但手上不停動作,像是在好興致地投餵海里魚。

確實在餵魚,日落時分海面會出現有奇異的魚群出現,它們能夠短暫地躍出海面滑行,鱗甲在夕陽下閃閃發光,格外漂亮。

比起那少女的話,他更願意將注意力放在餵魚這件事上。

兩人的對話至維持了一會,米色裙裝的少女氣呼呼的走了。

魚闕目光追著離去的白珊看,又轉頭去看晏瓊池,想了想,覺得自己是該離開的。

但想起來昨日那個奇怪的夢,心裡莫名泛起一陣彆扭。

這是什麼感覺?

也許覺得無趣了,晏瓊池乾脆把剩餘的餌料都拋灑入海,引得魚群爭奪。

他將手支在船舷上,眺望遠方,夕陽為他染上暖色絨絨的光暈,狂風獵獵,突然把他髮帶吹開了,綢緞光澤的長髮披散。

似乎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著自己,又輕輕歪頭看向魚闕的方向,眸子在夕陽暖光和浮光躍金的海面上更顯瀲灩。

被吹落的髮帶順著風落到魚闕跟前,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了。

有海鳥撲稜稜自他身後的天空飛過——

魚闕突然想起來,晏瓊池曾經帶著她爬上過晏氏最大商船,他們擠在一起看過日落。

這個自小沒什麼朋友的小孩好像對自己這個從陰路上捉來的孤女很是照顧。

為什麼呢?

她不太明白,只記得自己很沒出息地在船上迎著微鹹的海風淚珠簌簌——來到晏氏後她一直隱忍堅強,為數不多的眼淚,只有他見過。

“你好啊,魚道友。”

晏瓊池將披散的長髮別至耳後,語氣溫柔地向她打招呼,明顯是帶著笑意的。

“……你在做什麼?”

魚闕近前去,為了避開他身上的蘭息和掩飾不自然也跟他隔了兩個站位。

“餵魚。”

他朝她遞一把魚餌,“一起來點麼?”

“餵魚做什麼?”

“這種豚魚一出生就要拼命想著長大,產卵不過五日後會死,喂點餌料叫它們不至於葬身蛟龍腹中時都不曾短暫活過。”

這倒是仁慈的做派。

他視線轉過來看魚闕,微微皺眉:“魚道友的臉是怎麼了?”

怎麼紅得如此彆扭,和平時薄薄的一層緋色不一樣。

像是生病那般不自然。

“沒事,只不過是睡得有些久。”魚闕把髮帶遞給他,“把頭髮紮起來罷。”

晏瓊池這長髮披散的模樣……確實好看。

有種叫人挪不開視線的溫柔。

髮帶彷彿有自我意識將少年的長髮紮起。

魚闕從他手中接過餌料,隨著他無差別地投餵。豚魚會蹦出海面起來接住,像是小海豹。

怪不得他會喜歡逗它們玩。

“方才白道友找我說了些話。”

他看了好一會這些魚群,才慢悠悠地問,“你覺著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還可以。”她回答,“白師妹已經拜入為草臺峰,人不錯的。”

“是嗎,你倒是對她的評價挺高,不過這樣一個懷著明確目的人靠近你,你真的全然不設防麼?”他輕笑,“為什麼不防備她?”

“白師妹,”魚闕終於說出來了這些天觀察的結果,“我本想著若是她再有不對,便將她誅殺,但她沒有在做壞事,也並無其他念頭。”

白珊確實沒有不該有的念頭,為人真誠可愛,不是惡人。

但她好像一直致力於阻撓晏瓊池……這是為什麼?

“你判斷一個人是好是壞,在於她沒有在你面前展露本性?”

人性之複雜,猶如碧色湖水,不試探不知深淺。晏瓊池不高興這樣的話從她嘴裡說出來。

當然不僅僅是這樣。

真正的原因魚闕並不想說,選擇閉口不言。

又是久久的沉默。

這樣的氣氛真叫人覺得心煩。

“既然你願意維護她,那就算啦。”

晏瓊池嘆氣,又輕輕補了一句:“原本她不會再有活路的。”

“……嗯。”

他敏銳的察覺到魚闕不是很好心情,但貌似不是為了白珊,眉眼間有點彆扭,但故作平靜。

一向喜歡玩弄人心的晏瓊池,這個時候倒是像個青澀的小少年拈花揣測女孩心思,拿捏不透。

兩人全程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就是安靜地餵魚消遣。豚魚鱗甲折射的陽光閃閃亮亮,然而在落日之後,產完卵的它們會被海底下更兇殘的精怪大魚吞噬。

海底也嚴格的遵守弱肉強食,與陸地的規則驚人的相似。

喂完,心中有點彆扭的魚闕向他道了一句晚安,轉身要回自己的客房。

天色不早,她還得研究九蟾丹的煉製步驟。

“女孩的心,真的好難懂呢。”

盤在少年脖頸間默默圍觀的小蛇項圈終於說話,它還是忍不住為這兩傢伙捏一把汗。

怎麼突然好好的又變成這個樣子,你們能不能清醒一點,有什麼話不能說出來嗎?

大家得好好溝通才有光明的未來不是?

“小姑娘長大了,總要遠去的。”

黑蛇嘆氣。

晏瓊池撐著腮看她離去,又看了看那群不知疲倦求愛的豚魚,繼續眺望遠方。

二十年光陰,生分也不是怪事,而且看魚闕的眼神,她是有些醋醋的彆扭吧?

它一隻旁觀者都看出來了,少主沒理由看不出來,正想嘆一口氣,卻看見他投過來茫然的眼神。

雖然麒幽船不沾海面,但是看見了海,白珊還是下意識地暈船。

她覺著老待在房間裡不是個事,於是打算到處轉悠。

事實證明,有反派在的地方是不能夠隨便瞎晃的。

她這麼一轉角,誒,就遇見了一直盯著海下看的晏瓊池。他興致很好地往海下拋灑什麼東西,引得魚群爭搶。

俗話說,反派對什麼事情開始興致勃勃或者盯著某物沉思,必定是要咕嚕嚕冒壞水。

想起來劇情的白珊頓生不妙,轉身剛想走,但是突然被系統的任務扭轉回頭:

【“見鬼啦,魚闕不在,我怎麼敢靠近他啊?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候釋出這個該死的任務?”

“你不是想撮合這兩人麼?上啊,這就是最好的時候!魚闕快過來了沖沖衝!”

“你——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什麼破系統,你讓我製造什麼什麼?什麼叫製造誤會?”

“你這樣,然後那樣,不就好了嗎?完成任務有積分獎勵哦。”】

系統任務不容抗拒,況且她和系統重新修訂了契約——那就是為不開竅的魚闕和惡毒大反派牽線搭橋。

嗨呀……難搞。

左問右問,問不出魚闕對晏瓊池的看法,反倒叫她以為自己喜歡他……至於晏瓊池,略有揣測,可是他真的好凶,不敢靠近。

白珊不得不硬著頭皮站到了全神貫注餵魚的晏瓊池身邊,但不敢太近,只得狗狗慫慫地問:

“你好啊,晏道友,在看什麼呢?”

“在看海面之下藏著多少個枉死的冤魂。”少年語氣淡淡。

“晏道友真是神通廣大,這也能看見麼?”白珊硬接茬,“啊,就是那個……”

“不知白道友為何要隨著黎道友和風道友去往蓬萊洲?”晏瓊池打斷她的話。

“呃……黎道友要去蓬萊洲求藥,我正好也要入世修行,所以就……”

“是嗎?這倒是個好藉口,”晏瓊池帶著幾分心不在焉,“但這回不該說又是夢境使然麼?”

“哈哈,夢境哪會有次次都準啊,我這次是真的要入世修行。”白珊鼓起勇氣瞎扯,說了些白爛話。

“白道友,我覺著你不適合上船。”

他安靜地聽,還是在拋玩魚餌,末了輕輕地回一句,“你此前並未有靈根的跡象,現在已經有練氣修為,應該是近期才‘偶然’獲得的靈根?”

“啊?”白珊被他這麼一問問愣了。

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去往困龍峽的修士至少要結丹才不會被其中的蜃精迷惑。到時候落水,身死海下,不是平白做了枉死的冤魂麼?”

晏瓊池終於轉頭看了她一眼,睡鳳眼裡含著笑意,但並不溫和,陰惻惻的像是吃人的精怪,好似在他眼裡,她已經是浮屍一具。

白珊一僵,連忙打哈哈找藉口溜了。

真可怕啊……這反派。

理智的神經病,比很屑的病嬌還可怕。

誰知道他在想什麼?

反正她不

*

經過三天的緩慢行駛,麒幽船即將脫離漩海進入困龍峽。

起了大早的魚闕站在甲板上眺望前方,只見天海銜接處隱隱有高樓矗立,在一片淡金中,顯得格外輝煌。

那就是傳聞由蜃精和惡蛟把守的困龍峽幻境,據說有魔洲之亂過後唯一一隻千年蜃精鎮守,因此幻境裡險象重生。

掌舵的船家不僅要非常熟悉海圖,還要聚力不受幻境的影響,精準操控麒幽船的航路航向,確保不會驚動幻境裡的惡蛟。

當然還要專門的修士激發維持麒幽船運轉的核心,若是核心,那麼麒幽船很可能會落入水中。

一旦驚動水面,船就很可能會被海中惡蛟攻擊。

這確實是個大麻煩。

青鸞闕的弟子們此刻也擠在甲板上,眺望遠處的蜃樓神情肅穆,有呼嘯的水龍隨船而行,龍嘯一聲蓋過一聲——他們這是在比誰的術法更能翻江攪海,最先打中蜃樓之門。

這群瘋子又開始玩起來了。

他們總是喜歡胡來……左右看看,不見晏瓊池混跡其中。

魚闕聞到他們身上的酒氣,下意識地挪開步子,但又怕自己會被捲入他們的狂歡裡,索性溜達到了一層船艙內。

畢竟是麒幽船,普通客房也不差。

路過聚堂時,她不經意見聽見有兩個修士在低聲說話。

“何道友啊,你這內傷必須要溫養的,短時間內不可再催動靈力,不然神魂崩潰可不好收場。”

有一草灰色布衫袍服的青年坐在共用的堂下,為他人治療,精純的木系靈力浮動。

“我且為你溫養神魂罷?”青年溫和地問道。

“有勞崔道友了。”

只見草色袍服的青年運起靈力,將其灌入面前傷者體內,靈壓波動,並無不妥。

溫養神魂……?

魚闕覺著很新奇,溫養神魂的辦法有很多種,可是直接用自己的靈力灌入溫養他人神魂的辦法也可行麼?

讓他人入侵自己的神魂,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假若有意奪舍,那豈不是跑不掉了麼?

這種好比雙刃劍的術法……那不就是邪法?

“那位道友為何一直盯著你?”被溫養神魂的修士問,“你過會也去問問唄?”

青年閉目不語,專心為修士療傷。

魚闕觀察了他們足足又一個時辰,溫養神魂的治療這才結束,青年清秀溫潤的臉上沁出一層薄汗。

“你好啊,這位道友,”他抽出麻織汗巾擦臉,笑著同魚闕說話,“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我可以替你看看的。”

“多謝,不必了。”這樣溫和的人,魚闕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幾分,她說:“你拜在哪宗門派下?”

這人是木靈根,又會治療術,但身上穿著弟子服不是仙林宮十二峰頭的任意一款。

不是七脈弟子。

“我拜在仙林宮座下開設的三大宗門之一的棲聞宗,”他有些羞澀,“我的木靈根略微有缺陷,煉丹的天賦不大高。”

魚闕點點頭,問:“你這溫養神魂的治療手段,是從棲聞宗那裡學來的麼?”

“不是,”他如實告知,“我孃親教我的。她出身藥王谷,藥王谷裡有許多溫養神魂的方法,何道友今日不適,我且沒有其他輔助手段,只能注入自己的靈力澆灌溫養。”

藥王谷,比仙林宮更加純粹的救病宗門,只研究救人和殺人,不過不願參與中洲的紛爭,早已經隱世。

今日突然聽到它的訊息,魚闕好奇起來。

“啊,是了,我叫崔茗,不知道道友叫什麼呢?”

“魚闕。”

魚闕問:“我有些問題可以請教你麼?”

“自然。”

兩人坐下來就著神魂的問題展開一番交談,但大多時候是魚闕問,崔茗回答。

崔茗對待一切都很有耐心,溫和得像是個鄰家兄長。

不得不說,魚闕對這樣氣質的大哥哥很有好感,讓她想起了曾經也是這般溫和的……晏瓊淵。

她有一瞬間的沉思。

“怎麼了?”崔茗看出她的不對勁,問。

“沒事。”

船家放出傳音鸞鳥報信,告訴大家要回到自己的客房內,麒幽船即將透過蜃樓之門,進入蜃精幻境。

蜃樓之門開始,便是危險重重的幻境,整條船要鋪開防禦罩,進入戒備狀態。

“那麼,還請魚道友也請儘快回到客房內,切莫受了影響才是。”崔茗一面收拾自己的法器,一面同她溫聲說話。

魚闕點點頭,道一句,“崔道友也請小心。”

崔茗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小小的臉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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