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明接著問:“接下來怎麼樣了?”

“兩邊互相攻伐,作為肉牆的我們和村子裡的村民臨時組成了敢死隊,被推上最前線……”謝嚴似乎不忍回憶,眉頭緊皺,神情哀慼,“第一波衝鋒,這二百多人就死傷殆盡。我因為從小練就了一身逃生本領,趁著衝鋒將到未到時,就倒在了地上,躲過了這一波屠戮。這一波攻勢後,叛軍將領見朝廷軍兵精糧足,就生了退意,連忙下令部隊撤出了村子。”

“這些畜生!”衛明恨得牙癢,沒想到當時那些人可以如此視人命如草芥。

謝嚴苦笑:“等叛軍退走,更大的苦難才真正到來。原本那波衝鋒後,還有沒死的人,但朝廷軍將領卻見死不救,直接下令將沒死之人全部補刀殺死,然後放火燒村。”

衛明聽到這裡,三觀盡碎。當時的世道亂到了如此境地,竟出現如此殘忍暴虐的現象。衛明不敢想,這只是一個小村落髮生的事情,那麼在更大的地方呢?整個國家的底層人民當時一定經歷了更深層、更黑暗、更無人性的殘酷現實洗禮,怪不得歷史上記載,這場戰亂和天災造成了當時的國家十室九空,人口凋敝。

“我靠著本能和運氣躲過了最後一波清洗,藉著屍體擋住了熊熊燃燒的烈焰,大火燒了整整一夜,直到後半夜,下起了雨,澆滅了這罪惡的火焰。”

謝嚴現在修為已經很高了,但回想起當時的境遇,還是心有餘悸,滿面痛苦。

他看著陽光燦爛的宗門廣場,感嘆著和平不易。

調整好情緒,謝嚴接著說:“天剛剛要亮的時候,村子來了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我不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我當時剛剛從焦臭的屍體堆中吃力地爬出來,幾乎脫力,只能躺在原地喘息,不經意間,一抬眼就看到他緩緩踏著汙水走來,一身破爛衣物,滿是泥汙。但他的臉絲毫不見慌亂和嫌惡,帶著平靜的微笑,來到我跟前。”

“是他?”衛明好奇道。

謝嚴點點頭,面帶懷念和驚豔的神色,他至今仍舊記得當時的場景。

少年款款而來,揹著光,身後的朝霞格外燦爛,將尚未褪去的烏雲染紅,如同錦繡一般鋪滿天際,妝點了少年的來路。

少年不疾不徐,來到奄奄一息的謝嚴跟前,俯下身,拿出乾淨的帕子,蘸了一些水壺裡的清水,溫柔地擦掉了謝嚴臉上的泥點,然後用十分好聽的聲音說道:“沒事了,來,手給我。”

謝嚴呆呆地看著少年遞過來的手,纖長有力,白淨整潔,手心和指尖紅紅的,看上去就很溫暖。

“怎麼了?沒有力氣嗎?”少年見謝嚴一動不動,疑惑道。

謝嚴趕緊回過神,搖搖頭,自己只是怕自己的髒手玷汙了這如藝術品一般的手,他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沒……沒有……謝謝……”

謝嚴覺得他當時的臉一定顯得非常滑稽,髒髒的臉上掛著難看的笑,惹人發笑,但少年眼中似乎不存在美醜,他對自己的態度始終是溫和的,他的眼神是堅定的。

謝嚴在衣服上比較乾淨的地方擦了擦手,讓自己的雙手儘量沒有那麼髒,才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握上那隻白淨的手。剛剛接觸到少年的面板,謝嚴就在心中暗歎,這手果然如自己所料,乾燥溫暖,柔軟有力。少年只輕輕一扯,就把癱軟脫力的謝嚴拉了起來。謝嚴只可惜自己滿手的泥汙,把這隻手染得髒汙不堪,不復白淨。

“你先吃這個,喝點水,我去看看還有沒有活著的人。”少年掏出潔白的手帕,幫謝嚴擦淨手,然後從包裡用乾淨的另一隻手掏出一個白白胖胖的饅頭,用一張草紙墊著,遞給謝嚴,又拿起包旁邊的水壺,塞進了謝嚴手中。

謝嚴一邊含著淚狼吞虎嚥地啃著饅頭,一邊看少年在自己面前忙活。

少年絲毫不顧這片焦土的髒汙狼藉,親手把一具具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體搬到空地上,整整齊齊地碼好。

謝嚴吃完了饅頭後,主動幫著少年搬運屍體,少年見謝嚴來幫忙,沒有嫌棄,也沒有道謝,只是自然地和謝嚴配合著,把屍體搬開放好。然後二人又開始挖坑,對照著屍體數,用村裡翻出來的工具挖了一個個坑,將屍體一具具放進坑中。

日頭漸高,陽光把夜雨帶來的溼氣曬乾,二人也結束了搬運。正要準備填土時,少年制止了謝嚴。

“你等我一下。”少年把包取下來,動作自然地遞給了謝嚴,謝嚴瞥見包裡裝了好些碎銀子,驚訝於對方對自己的信任。

少年對待自己的態度,就如值得信任的老朋友一般,這種隨和親善讓謝嚴覺得很舒服。

抱著少年的包,曬著暖暖的陽光,謝嚴看著少年不知從廢墟何處翻出了一本邊緣焦黑的破書。少年拿著書來到屍體堆前,攤開書,盤腿坐在地上,念起了經。

謝嚴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要幫屍體超度後再掩埋。

謝嚴是聽過唸經的。他所在的縣城裡,總會有大戶人家在白事之時,舉行超度法會,謝嚴這些小乞丐就會去這些法會蹭東西吃。每當這個時候,謝嚴就能聽到那些重金請來的高僧唸經超度,他們的聲音平穩,毫無起伏,節奏緩慢,謝嚴總覺得聽經非常無聊,自己一聽就想睡。

然而聽少年唸經的體驗卻完全不同,少年溫潤的嗓音非常動聽,經文從他嘴裡念出,變得抑揚頓挫。謝嚴不懂經文念什麼,但不妨礙他聽得津津有味。

此時的天空中仍舊佈滿了雲,隨著少年念起經,陽光就從雲彩縫隙中灑下,恰好射出一道光柱,照在了少年打坐的地方。空氣中隱隱有梵唱聲響起,與少年的聲音一唱一和,原本因為屠村顯得異常悽慘的村子,也變得不那麼怨氣沖天。謝嚴能明顯感受到鬆快了不少的空氣帶著溫暖的清風,吹向自己。少年頭頂的那片雲也從烏雲漸漸褪色,染上了七彩的光?

謝嚴被這神聖的場面震撼,撲面而來的聖潔感讓他想跪倒,對少年虔誠地膜拜。

謝嚴正沉迷在少年的唸經聲中時,村子來了一撥和尚,領頭的老和尚長眉長鬚,鬚髮皆白。

老和尚一行來到謝嚴面前,向謝嚴唱了“彌陀佛”,隨後朝空地中唸經的少年看去,謝嚴能看到幾個和尚面上都帶著震驚和喜悅。

“施主,敢問那唸經的少年是……”老和尚親自蹲下身,與坐著的謝嚴視線齊平,溫聲問道。

謝嚴被打擾了興致,非常不悅,胡言亂語脫口而出:“是我朋友,他很厲害,正在給這些人超度,你們可別打攪他。”

老和尚笑眯眯地點點頭,回身對身後的和尚們吩咐道:“就在這裡等一下吧。我等今天算是來晚了,被那位小施主搶先一步。”

謝嚴聽了老和尚的話,眉頭一挑,原來這些和尚也是來超度的,只是來晚一步。好個慈悲為懷,原來是來撿漏的!

謝嚴氣憤地開口:“你們是附近的和尚?為何此時才來?”

老和尚聞言一愣,隨後反應過來謝嚴話裡的意思,笑著解釋道:“老衲是琉璃宗的方丈,此次出門辦事,途中聽聞流民說這邊村子遭難,特地趕來看看能做什麼,最起碼也可以幫著殮屍超度。”

謝嚴看著面相和善,語氣溫柔的老和尚,他眼中只有心痛和真誠,擅長察言觀色的謝嚴才悶悶說道:“算你們有良心……”

老和尚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謝嚴生怕老和尚的笑聲擾了少年的超度,連忙“噓”了一聲,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老和尚卻無所謂地擺擺手:“小施主已經超凡入聖,並不會輕易受我等發出的聲音干擾,不必憂心。”

謝嚴聽不太懂,只是聽到超凡入聖,想著老和尚應該是誇獎少年的,自己也不自覺為少年感到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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