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走了十餘天,才終於步入景京。街道兩旁便站滿了人,對著他們的轎輦指指點點,畢竟兩國敵對多年,因為葉家的存在,景國在戰場上吃了盛國不少虧。

可是如今葉家闔族來降,王室全部伏誅,唯餘一個公主也成了板上魚肉,景國一統天下,這是千年未有之大事。

人群之中,有人大感快慰,覺得景國被欺壓良久,如今終於迎來了揚眉吐氣之時;也有人唉聲嘆氣,知曉當今殘暴,擔心這位柔弱的小公主命運叵測;還有人嘻嘻哈哈,口吻輕佻的揣測著這位公主的美貌;更有人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看了一眼便默默走開。

車隊一路駛向王宮,周圍的聲音不堪入耳,想到馬上就要入景王宮,蕭清神色緊繃,十指反覆揉捻摳索,一顆心都懸在了嗓子眼兒上。

看出身旁之人的緊張,葉冰裳隨即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怕,依計行事即可,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聽到她的聲音,蕭清才漸漸定下神來,臉色蒼白的笑了笑。按照之前的計劃,她其實什麼也不必做,只需要扮演好一個柔弱恭順的亡國公主,每日鬱鬱寡歡,謹小慎微便好,讓她的敵人相信,她已徹徹底底的臣服於現狀。

所有的事,都由葉冰裳去做,她在明面上吸引火力,看似是葉冰裳借她為偽裝,實則是她躲藏在葉冰裳的羽翼下。

“姐姐,我沒事的,以後你怎麼說,清兒便怎麼做。”

葉冰裳點了點頭,握住她手的指尖略加了點兒力,但願這能讓她更安心些。

“你我是友朋,亦是親眷,如果你再感覺到不安,要記得告訴我。”

半個時辰後,馬車終於停在了王宮門口,早有一隊宮監奉旨等候,將三人接引入朝。

朝堂之上,二人跪伏於地,耳聽著周圍臣子就如何處置她們紛紛進言。

有說要下獄的,有說要處死的,還有說要幽禁的。

澹臺燼居高臨下,遲遲沒有發話,只是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那下跪之人,這葉冰裳行事,似乎總是那麼出人意料。

當初在漠河,便能與他一較長短之人,縱然盛國國滅,其能力也足以自保。

可她偏偏暴露了行蹤,又以俘虜的身份入京。

倒是有趣得很。

他唇角略略一彎,笑得極是陰冷,只覺周圍的爭論聲甚是聒噪,便緩緩伸手打斷,饒有興趣的望向葉清宇。

“孤的徵遠大將軍,你以為該如何?”

葉清宇聞聲抬頭,迎上澹臺燼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跳,這澹臺燼深知葉家根底,卻還是將難題拋給了他。

蕭清與葉冰裳,留有留的好處,殺也有殺的好處。他是盛國舊臣,又與葉冰裳是一家人,無論自已如何進言,都會落下不是,被人戳脊梁骨。

心中猶豫了片刻,他便俯身跪下,道:“一切事宜,全憑陛下聖心獨斷,凡陛下旨意,臣不敢有違。”

冠冕堂皇的話,仍舊將球踢了回來,大臣們看他遲遲無決,便又繼續進言。

他煩了,便令散了朝會,又令侍衛將蕭清帶出。

入了景京的葉冰裳,便如同自投羅網的飛鳥,一念即生,一念即死。

他已經站在了這世間的最高處,擁有了舉世無雙的力量,再多捏死一隻螻蟻,於他而言沒什麼意義。

相比之下,他還是比較好奇這女人的來意。

就當是為這苦悶的生活,找一點不那麼無聊的樂子,畢竟沒有什麼比看著一隻螻蟻苦苦掙扎更能解悶的了,尤其這還是一隻有趣的螻蟻。

時隔許久,他們再次相會,兩人之間卻一座一跪,一高一下,一尊一卑。

“葉大小姐,你的弟弟不願意決斷,那麼你覺得,孤該如何處置你呢?”同樣的問題,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又拋了出來。

葉冰裳並不在意,她能夠感受得到,葉清宇剛才雖未明言,心裡應該是更傾向於殺她,原因就是蕭凜之死。

因此他會猜忌她的來意,會恐懼不安,唯恐自已報復葉家上下。

澹臺燼雖然也會猜忌她,但他早習慣了人心的惡意,如今王權在握,修為無雙,一隻凡人螻蟻就算心有惡意,對他也毫無威脅,所以在澹臺燼的心裡,其實更傾向於她活著。

淒涼而又痛苦的活著。

至少,她必須這樣賭一次,賭澹臺燼不會殺她,就大大方方地笑了笑。

“妾以為,陛下當以王后之禮,冊封於我。”

“什麼?”澹臺燼聞言皺緊了眉頭,臉色陰鬱的盯著葉冰裳。“你要是敢在孤面前耍弄手段,那是自掘墳墓。”

“陛下確曾有諾於妾,只要妾入景國,您將以王后之禮待我。君子踐諾,古之必然,陛下又貴為一朝天子,當不至於對一小女子食言吧。”

葉冰裳含笑而語,經歷過人間地獄的人一旦尊貴起來,心理很容易畸形而病態。

澹臺燼自生來便一直在爛泥之中卑微苟活,以殘羹冷炙為食,為權貴作踐,被奴僕戲耍,如今位及九五,其病態只會比旁人尤甚。

他自卑到了極點,又自傲到了極致,這種極端矛盾的性格,在其血脈之中根深蒂固,並且一日盛過一日。

所以如果一味伏低做小,他只會覺得你軟弱愚昧,無用可憐,不若鋒芒外露,他反倒還會高看你幾分,但你也不能讓自已看起來比他更強,因為那會讓他惱怒憎惡,拼盡一切也想抹殺你的存在。

澹臺燼一愣,腦海裡不自覺地將記憶拉回了從前,想起當初還沒離開葉家之時,他似乎是曾如此說過。

但………

但那是從前了,不是嗎?如今他心意已定,是絕不可能再娶葉冰裳為妻的。

強詞奪理道:“孤當日所言,是你隨我同入景國,孤便以後位相許,可是你選擇留下,並嫁給了蕭凜不是嗎?”

“可是現在,蕭凜已死,冰裳心中只有陛下一人。”葉冰裳眸中含淚,慢悠悠豎起四根手指,口中信誓旦旦,振振有詞道:“妾願指天盟誓,妾對陛下一片真心,天日可表,如有虛言,甘受天誅!”

澹臺燼看得瞠目,這女人怎麼賭咒發誓隨口就來,眉眼之間全不見對故人的半分真情,明明當初她也曾那麼深切的愛過蕭凜。

澹臺燼不是傻子,無論對方如何巧舌如簧他都不信,但葉冰裳明知他不會相信,卻還當著他的面說謊,尤其可恨。

便起身離開王座,一步步走向了葉冰裳,厲聲警告道:“你再花言巧語,孤立刻拔了你的舌頭,讓你這張漂亮的小嘴,再也說不出那些蠱惑人心的漂亮話來。”

“葉冰裳,孤只給你一次機會,你到底為何而來?”

空氣慢慢灼熱起來,令人難以呼吸,大殿之上,到處魔氣翻湧。

“亂世求活。”

“以你的修為,找個安靜的角落,活著不是問題。”

“那不叫活著,你我都曾是一樣的人,被這世界踐踏欺凌,卑微如塵。可為何你現在能御極人間,我卻只能苟延殘喘?澹臺陛下,我來是因我需要你,而你也需要我。”

“我需要你什麼?”澹臺燼冷冷質問。

“每一位偉大的君王,背後都有一位賢明的王后。打江山易,守江山難,恕妾直言,您此刻雖有偉業,但離賢君還差的很遠,世人依然恨你,懼你,唾棄你。”

“孤根本就不在乎!”

“可是葉夕霧在乎!”葉冰裳冷冷一笑,蕭凜的弱點人盡皆知,澹臺燼的弱點同樣是一目瞭然,悠然道:“她希望你做一個好人,她希望你能善待世間百姓,而你希望她能快樂,並想按照她的喜好去錘鍊人間,所以你才開始收了兇性,沒有再屠戮下去,我能教你為君之道。”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

那些人用她來害死蕭凜,她便也要用同樣的方法,將這景京攪個天翻地覆!

“陛下,景國曆來武運昌隆,文脈卻不佳,如今天下一統,無仗可打,武將們已經毫無用處,文官們要麼是靠祖蔭得封,要麼花錢捐官,要麼就是些讀死書不知變通的傢伙,國之蠹蟲罷了,他們懂什麼治國理政之道?這些年我長隨蕭凜左右,耳濡目染也學到了許多,定能幫你安定天下。”

“安定天下?”澹臺燼失笑語道,“你對自已還真是自信啊,不過是個不知廉恥的賤女人,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陛下又何妨一試?”葉冰裳柳眉輕擰,毫不示弱道。“您若從我之言,景國必昌,若不然,我的命隨您來取。您除了耗費一些時間,此外再沒什麼損失,反正在您的治下,誰還能翻得了天去?”

“你已是砧板上的魚肉,孤為何該給你這個機會呢?就為了你想活著?”

“是為了更加體面的活著。為此,妾可以放下蕭凜,甚至可以喜歡上陛下您。”

“孤倒是不知,昔日溫恭柔善的葉家大小姐,竟就為了這麼個理由捨棄了夫君,你所謂深情真是輕如鴻毛,薄如蟬翼,讓孤噁心。”

“身在泥濘,有心向上並無過錯。當年陛下尚且如此,如今換成了我,為何還要如此鄙薄,陛下不是最應該感同身受嗎?”

“休要將你與孤並論,你不配!”

“求生之舉,難道還分高貴和下賤?”葉冰裳微抬眼眸,遠遠地望著燦燦光影中,澹臺燼挺拔修長的身姿,溫柔的眸裡泛著嘲諷的冷笑。

這世上總有人如此。

對人對已兩套標準,自已壞事做盡,一句不得已便可以將一切掩蓋,而別人稍有逾越便是心懷叵測,其罪當誅。

明明自已都其身不正,卻偏要化身聖人,舉著道德的大旗,對一切悖於禮教,有違常法的行為妄加評判。盛王那句沐猴而冠,倒是一點不假。

這副高高在上的面孔,才是當真可恨。

擲地有聲的一句反問,狠狠戳中了澹臺燼的心病,他無言再辯,最終惱羞成怒。

從前的那些屈辱、不堪,早該隨著時間被埋沒,世人需要銘記的,是現在。

他是高高在上的景王,不再是那個人儘可欺的質子,葉冰裳忘了,就該好好受些罪,才能想起這一點。

他俯身捏住了葉冰裳的下頜,冷峻的臉色猶如千年玄冰,卻又斷斷續續給她呼吸,極盡玩弄之意。

“澹臺陛下,妾知錯了。”

澹臺燼滿意的一笑,漫不經心的將她放開,隨即整了整微微皺起的龍袍。

“你到底為何而來?”

“為榮華富貴,為安身立命,陛下不信?”

“不信!”

“但這,就是實話。”葉冰裳淒涼一笑,摸了摸紅腫的脖頸,深深喘息了幾口氣,“冰裳不甘心野草一般活著,更不甘心為他人所控,行屍走肉的活著,這世上唯有陛下能救我,所以,請陛下救我!”

鋪墊到此。

時機終於成熟。

“為人所控,何意?”澹臺燼果然好奇了幾分,冷冽的眼神隨之掃來。

“陛下一定很好奇,當初在漠河,妾一介弱女子,為何能與陛下爭鋒?”

“說。”

“當時與陛下交手的其實並不是我,而是一個名為妺女的妖魔元神,此事,夕霧妹妹也是知情的,我並未說謊。現在妺女的元神一天比一天強大,經常會壓倒我掌控肉身,若時間一長………”

“她會徹底掌控這具肉身,而你的意識將會逐漸消亡………”澹臺燼瞬間了悟,隨即一掌揮出直取她的心臟,笑容格外邪佞。

魔力源源不斷地湧入,經由四肢百骸流向識海最深處,果然探查到了除葉冰裳本體意識之外,這副軀體內還寄生著另一個極其強大的陌生靈魂。

未及片刻,他的入侵之舉便被對方察覺,直接彈回了那一縷至為精純的魔力。

澹臺燼心中驚疑不定,他遇見過無數強者,譬如夢妖,譬如龐宜之,譬如翩然,但自他修為大成,所遇者無一是他對手。

可躲藏在葉冰裳體內的這個,遠比翩然之流要強得多。

這是值得一戰的對手,更是個有價值的獵物。

若是能將他(她)從葉冰裳體內抽離出來,吸食其妖丹,修為必能更上一層。

陰鬱的目光夾雜著幾分算計,死死地盯住了葉冰裳,語氣輕慢道:“直到現在為止,孤才覺得你說了一句真話。你是蕭凜的舊人,孤便加封你為宣城夫人,並賜宅邸給你,讓你在景京永享榮華。至於王后之位,你就不要再妄想了。”

葉冰裳瞭然一笑,極其坦然地接受了那聲封號之後的揶揄嘲諷,俯身重重磕頭道:“謝陛下成全,不知門外那位蕭清公主,陛下又作何處置?”

“孤沒答應會饒了她。”

“可是冰裳說過,會教你為君之道,助你成就明君典範。”葉冰裳笑意不改,“妾有一言,請陛下遵行。”

澹臺燼臉色陰沉,覺得這葉冰裳當真是蹬鼻子上臉,可恨至極,到了此刻竟還擺不清自已的位置。

可誠如葉冰裳之前所言,如今局勢已完全在他掌控中,自已聽一聽能有什麼損失呢?葉冰裳雖身處閨閣,卻是出了名的飽學之人,又長隨蕭凜左右,而在治國理政這一點上,蕭凜確實比他做的更好。

再者,畢竟是自幼的姐妹,葉冰裳遠比自已更瞭解葉夕霧,於國於私,或許都能為他指點迷津。

“說!”

“為君者當假仁假義,便是陛下要學的第一課。您須厚待蕭清,並讓天下人人皆知,她在景京非但性命無礙,而且錦衣玉食,出入自由。”

“你是為了蕭凜想保她一命。”澹臺燼神情冷沉,很篤定地說。

葉冰裳卻只是搖了搖頭,“我是為了成就陛下仁君之名。”

澹臺燼皺眉低頭,暗自斟酌了半晌,他天資之聰慧遠甚常人,只片刻時間,便自行想明白了她的話。

從善如流道:“如此,孤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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