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回過神來，臉色慘白，他怔怔地望向張勝如今臉上再無往常的那般祥和。唯有犀利的眼神宛若死神般凝視，一股窒息感如潮湧般撲面而來。
他斂了斂神色，故作鎮定，冷哼一聲，官袖一揮，轉身就走。
張勝望見高啟離去的背影，微微搖頭，輕嘆道:“執迷不悟，終入九層煉獄。”
高啟走出院外，側著頭往回瞥了一眼，冷笑著道:“與宗門做對，自取滅亡。”
在高啟看來，張勝不過是一介武夫，他自身對於武夫並不是特別瞭解，但是光從張勝滅殺宗門修士這點，高啟給予了張勝足夠的忌憚。
不過，高啟認為以張勝一已之力妄圖與整個天水教作對，實在是自取滅亡之舉。
然而高啟所想，大繆矣。
張勝雖是武道八境凝神境的武夫，但卻有著九境召神境的蠻橫實力。可以說是半隻腳已經跨入九境之人。
然而張勝展露出的實力不過是七境武罡境而已。
須知如今蜀青州一州之地內，八境武夫寥寥無幾，九境武夫更是不滿四人。
十境武夫，則是為天下九州山上修行中人所知的存在了。
蜀青州內，八境武夫有門有派的分別是那桃源仙島張勝，前燕子門長老楊越，燕子門掌門燕翔，蒼嶽宗宗主張靈，玄冥宗宗主泠意臻。
除此之外，州內還有些無門無派的八境武夫遊走江湖。
如今，楊越由於征戰南楚國，因戰失利，武道境界不如往昔，連跌兩境，此事在州內大肆宣傳。令眾多江湖中人唏噓不已。
燕子門掌門燕翔知曉此事更是捶胸惋惜。
而那項重光也藉機博得山上江湖的目光。
也正因如此，儘管只是八境武夫，在一州之地的分量卻也是極重的。但高啟並不明白這些個山上人的內幕，畢竟他只是一介凡人。
……
悽悽月色，寒枝孤雁，於林間嘶鳴，發出哀怨悲聲。
靈堂之上，朱氏兄妹為生母守靈，幽幽哭聲縈繞在堂間，火燭搖曳，於夜晚寒風中掙扎著，好像下一刻便會熄滅。
靈堂外，院內許長生坐在石桌旁，雙手託著腮幫子，撐在石桌上抬頭望那一輪殘月。只見他聆聽著林間孤雁悲鳴，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眼眶微潤。
“少主可是有心事？”張勝立於一旁，一手輕放在許長生的肩頭，問道。
許長生嗯了聲，皺眉道:“張管家，冤冤相報真就沒有個頭嘛？明明兩方都有錯在身，為何還要一錯到底呢？”
張勝聞言，坐了下來，臉色祥和的說道:“當冤家彼此放下之間仇恨，便是冤冤相報的盡頭了。”
“少主可曾知曉以德報怨乎？當有一方選擇退讓，犧牲自我利益時，便可以終結了這冤冤相報的死局。可人們眼中那些山上修道的神仙人大多尚且做不到以德報怨。更何況凡塵俗人？”
說著張勝頓了頓，輕嘆了口氣又道:“山上江湖的恩怨，最為悠久綿長 ，甚至可以鬥個百年千年。而那山下世俗恩怨也同樣可以使得代代相鬥，這也是為何人總想將仇家斬草除根。將仇家滅絕之後，便了結了此間恩怨，無了後顧之憂。所以高啟不肯放過朱逆一家，是我意料之中。”
許長生聞言，長嘆一口氣，瞥了一眼靈堂方向，眼神中的黯淡取代了往日的明光。有氣無力的問道:“那張管家打算怎麼做？官府這邊有張管家你在，自然是放心的。難就難在朱逆，我並不認為他能放下心中仇恨。”
張勝微微一笑，眉眼舒展，揉了揉許長生的腦袋，道:“少主果然機敏，朱逆的事，不用少主操勞。少主只管多多照顧小柔兒便是。只要小柔兒沒事，朱逆自然會有所顧忌的。”
許長生點了點頭，下意識地回了句:“照顧小柔兒本就是應該的，畢竟我也算他的半個親哥了。”
隨即許長生話鋒一轉，望著張勝，有些不解地道:“不過張管家，你明知兩邊皆錯，你還是選擇偏護了其中一方，我不是說你這樣做不好，只是…”
張勝知曉許長生想說什麼，便一口打斷道:“若非要在兩方之中選擇一方，那我必定會選擇相對另一方而言錯小的一方。
高啟身為一方父母官，不思恩澤百姓便罷了，還勾結江湖宗門，吸取一地水運，反倒魚肉百姓，視人命如草芥，為非作歹。這等錯，便是大錯。”
“若以受欺壓的百姓來看，朱逆算的上是匡扶正義了。在這因素眾多，錯綜複雜的世上，對錯本就沒有絕對之分。或許換個角度換個身份而言，多錯便就不一了。”
“也正是對錯難分，世間才有了律法與規矩，劃定了一個基礎的對錯界限。可儘管如此，律法終究是死的，事件與人情終究複雜，仍是有行善之人被定了罪，行惡之人卻逍遙法外。這便是理性與感性的碰撞。”
說著，張勝忽然臉色愈發嚴肅，說道:“再上深一層次，與少主問個問題，少主無需回答，記住便是。
若以千千萬萬個錯去成就一個萬民皆樂，萬世太平的對。這到底是對還是錯呢？是對，那千千萬萬個錯便不是錯了？若是錯，那一個萬民皆樂，萬世太平的對，就可以這麼輕易地被忽視了？今日所言之理，大了些。少主或許會有一天面臨這等問題，只是希望少主能夠思慮一二，從多個角度去看待，憑心而行，憑心而論。”
許長生聞言沉吟許久，遲遲不語，他將張勝所言默默記下，心中籠罩起了一層陰雲。
“對錯之分到底重要嗎？可若是對錯混淆的難以分辨，又該當如何。”許長生心裡自我發問。
張勝見許長生臉色不太好看，便收斂了嚴肅神色，笑了笑，緩和壓抑的氣氛，說道:“不過啊，世道雖說破爛不堪，可到底有人在去縫補世道，笑顏面對此生。也不枉來世一遭，世上呢，還是有眾多美好的東西的，或山川，或江河，或江湖那般豪俠義氣，如此等等，比比皆是。若有機會，少主真該去桃源仙島走一遭，看看這人間汙潭中與世隔絕的一水清池。”
許長生一聽，頓時來了興趣，問道:“張管家說的仙島在哪？管家可是去過？”
張勝卻是笑著搖頭，打趣道:“少主如今想去還不夠格呢，境界不夠格，心性更不夠，或許，只能碰碰運氣了？”
許長生一聽“境界”二字，撅了撅嘴，自已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偷閒了，得勤加苦練，自已還得快些破開瓶頸，躋身三境遊走江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