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時候,下起了雨,一開始只是稀疏的雨點,周正不停地在心裡祈禱,希望雨可以快點停下來。只是老天爺好似是故意跟他作對,不肖一會兒,雨勢變大了。
雨點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狂風夾著大雨,每走一步都困難,周正拖著疲累的身子,在街道上穿梭,路上幾乎一個人都沒有了。
生平第一次,周正體會到了萬念俱灰的感覺。
走到後來,他只是機械地挪動著步子,向來穩重條理的他,心頭慌亂得如同一頭困獸。
大雨淋溼了他的身體,冷風吹在身上,可他一點兒也沒覺得冷。
周正盲目地走著,無數次他強迫自已冷靜下來,這樣下去,根本無濟於事。
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擔憂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周正的心頭,令他根本無法集中心神思考。
街頭有一家24小時便利店,周正走了進去,環視一週,除了犯困的店員,同樣空無一人。
他買了一瓶水,坐在長椅上,望著窗外漫天的雨霧,努力去理清自已的思緒。
這麼大的雨,溫柚寧不是傻子,應該不會繼續在街上游蕩。
她會去哪裡呢?
周正摁著自已發脹的腦袋,去回想自已有沒有漏掉的地方。
該找的地方應該都找過了,她身上沒帶錢,應該走不遠,周正從便利店裡出來,再次返回她常去的幾個地方。
雨水漫過了街道,周正顧不了那麼多,蹚著水流艱難地行進。
溫柚寧學校的周邊已經詳細地找過很多次了,此時,一個人影都沒見到。
風雨肆虐,周正抹一把臉上的雨水,站在風雨中,茫然四顧,那一刻地無助與心焦,時隔經年,仍歷歷在目。
彷彿被人掐住了脖頸,呼吸困難,心臟的位置脹疼,他一遍遍告訴自已,溫柚寧不會有事的,她可是最堅強無畏的溫家大小姐。
可腦海中,還是不停地閃過一些不好的念頭。
只是想象中的畫面每一次在腦海中閃過,都抽筋剝骨似的疼。
周正握緊拳頭站在雨裡,仰頭望著霧濛濛的天空,在心中暗暗祈禱,如果溫柚寧可以平安歸來,那麼,此生他願收起對她的愛戀。
腦袋彷彿要裂開,周正拖著沉重的步子,再次拐過一個街角,遠遠地看到一個身影蜷縮著坐在路邊。
周正以為是自已的幻覺,他小心翼翼地走近,怕她會突然不翼而飛。
還好,瘦削的身影還在。
彼時,溫柚寧坐在路邊,身上均已溼透,肩膀正在不停地抖動著。
看到這一幕,周正的心臟彷彿是被人生生剜了一刀,他蹲在她面前,小聲喊她。
溫柚寧從臂彎中抬起頭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在蜿蜒地流著。
周正向她伸出手,“我帶你回家。”
溫柚寧蒼白的小臉搖晃著,“我不回去。”
“聽話。”
她固執地坐著,嘴唇青紫,眼睛也是紅的,髮絲糊在臉上,整個人狼狽極了。
那一刻,周正是有些討厭溫老爺子的,恨他的固執與專制,白白讓溫柚寧吃了這麼多苦。
他伸出胳膊拉她,“你這樣會生病的,你先起來。”
“周正,你放開我,我說過我不回去,那個家我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好,不回家。”周正哄著她,“我帶你先找個地方避避雨。”
溫柚寧這才站了起來,許是蹲得時間太久了,腿麻的她一個站立不穩,差點摔倒,周正適時扶住了她。
溫柚寧的胳膊像是冰塊,手指也紅紅的,周正剋制住想握她手的衝動,只是虛虛地扶著她。
雨勢終於減弱了,天已微明,還好不遠處有一家酒店,周正帶溫柚寧走了進去。
前臺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們一番,“一間房?”
周正點頭應著。
“成年了嗎?”
聽到她的話,周正的臉熱了熱,忙把身份證遞了過去。
辦理好入住手續,周正把溫柚寧送到房間門口,“進去先洗個熱水澡,然後睡一覺,什麼也不要想。”
他把她的手機遞給她,“有事給我打電話。”
“餓了的話叫餐。”
溫柚寧倚在門上,整個人懨懨的。
“不許告訴爸我在這裡。”
“好。”
臨走前,周正又不放心地叮囑她,“不要到處亂跑,我下班後過來。”
“只要你乖乖待著,我保證會說服爸讓你上美院。”
“切,你就別說大話了,那老頭子頑固得像茅坑裡的石頭。”溫柚寧的語氣滿是不屑。
周正胳膊撐在門上,因為此時的他覺得自已隨時有可能會暈倒在她的面前。
“你應該知道,我的話爸還是會聽進去的。”
“等你什麼時候說服他了,我再回家。”
“一言為定。”
周正轉身欲離開的時候,溫柚寧又叫住了他,“周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初,是你自願上軍校的嗎?”
聽到她的話,周正又折返了回來。
他的胳膊再次撐在門上,“是我自願的,因為我從小的志向就是當一名軍人,保家衛國,攻克軍事難題,是我的理想,就像你從小喜歡畫畫,想成為一名優秀的畫家是一樣的道理!所以,你並沒有錯。”
溫柚寧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動容,因為喜歡畫畫,從小她飽受冷眼,更是沒少捱罵,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她並沒有錯。
“人這一輩子能找到自已熱愛的領域,堅持下去,併為之付出努力,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我會支援你的。”
聽到這樣一番話,小姑娘慘淡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幾分生氣。
周正趕回隊裡的時候,考核正好開始,他換上作訓服,忙趕了過去。
只是五千米負重跑的最後一圈時,他直接暈倒在了操場上。
成年之後的周正第一次發起了高燒,連溫老爺子都驚動了,特地趕回了家。
周正躺在床上,剛剛吃過退燒藥,出了一身汗,看到溫老爺子進來,他忙從床上爬了起來。
“阿正,你好好躺著。”老爺子坐在他床邊,“怎麼突然發起燒來了,還燒得這麼高!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爸,我就是受了涼,睡一覺就沒事了。”
“你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已的身體呢!”
溫老爺子對周正倒是沒話說,故人遺孤,他沒有理由不善待,何況周正確實很討他歡心,老爺子總覺得,周正比他兩個親生骨肉不知強了多少倍。
躺在床上的周正,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得厲害,眼窩深陷,溫老爺子心疼得不行,“阿正,是不是隊裡訓練太苦了?”
周正搖了搖頭,“爸,我有件事想求您。”
自從周正進入溫家之後,何曾用這樣的語氣跟溫老爺子說過話,他向來穩重懂事,在溫子謙天天鬧著要最新款的遊戲機的時候,他的生活中除了學習再無其他。
他懂事又乖巧,一路走來,從來沒讓溫老爺子費過心。
“你這孩子,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爸,寧寧喜歡畫畫,您應該支援她,她有這方面的天賦,不能埋沒了。我知道您對藝術存有偏見,認為那不是正經工作。可是,從古至今,也有許多知名的畫家,像達芬奇、高更還有凡高……這些有可能您沒有聽說過,我們中國的徐悲鴻、齊白石等等,也是一些藝術大家,他們個個家喻戶曉,受人愛戴……”
那天,周正說了很多,高燒下的他,語言組織有些混亂,聲音嘶啞,可他顧不了那麼多,一個勁兒地遊說著。
聰明睿智又老練的溫老爺子,怕是從那一天,就發現了他的心思。
後來的細節,周正都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溫柚寧正翹著二郎腿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吃冰棒。
夏天熾熱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那一刻,周正覺得有一種雨過天晴的釋然。
他愛的姑娘終於可以追逐自已的夢想了。
溫柚寧幫溫老爺子斟了一杯茶,“爸,嚐嚐我的手藝。”
溫老爺子笑著接過來,啜了一口,“這泡茶的手藝倒是見長了。”
“是周正教我的。”
“寧寧,阿正是個好孩子,你要好好珍惜。”
“我會的,爸。”
溫老爺子欣慰地喝了口茶,“聽阿正說,你要去太行山寫生,出去注意安全,好好照顧自已,別讓家裡擔心。”
“我跟阿正說了,等你下次開畫展的時候,讓他帶我去看看。”
這還是第一次,溫老爺子肯定了她的事業。
“您老去了可不能光看,得買作品才行。”溫柚寧跟他開玩笑。
“你這丫頭,打起我的主意了。”
“依我現在的身價,您老不會虧的,相信我。”
“好。”老爺子笑著答應著,“七月份是不是就可以回來了?”
“計劃是這樣的。”
“回來後好好陪陪阿正,這孩子這些年不容易。爸雖然老了,但心不瞎,那孩子對你也是沒話說,你不要辜負了他!”
溫柚寧幫溫老爺子斟滿茶杯,遞到他手裡,“爸,謝謝您!”
“謝我什麼?”
“謝謝您當年讓周正娶了我。”
溫老爺子接過茶杯,笑得爽朗,“確實應該謝!”
周正和溫子謙坐在院子裡聊天,算下來,兩人也確實是好久沒見了。
溫子謙扭頭看身邊的周正,他倚在椅子上,整個人懶散又隨意。
月圓之夜,月亮的清輝明亮動人,院子裡樹影綽綽,陰霾散盡,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周正,把你的嘴角壓一壓,要不然,我可要妒忌了。”
“子謙,你應該找個女朋友了。”
周正說這句話時,嘴角帶笑,整個人鬆弛又陽光,他的身上,總有一種運籌帷幄的大將之風,即使這樣雲淡風輕地坐著,也是頗有風度。
“周正,你有些不厚道了。”
“哈哈……”周正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是為你著想。”
溫柚寧從房間裡出來,正好聽到周正的笑聲。
她走過去,周正拉住她的胳膊,她順勢坐在了他的腿上,“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讓子謙早點找個女朋友。”他說這句話,清亮的眸子一直看著溫柚寧,柔和又溫暖。
“你說得對。”
溫子謙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們倆有點過分了哈,我去睡了,不想看你們虐狗。”
溫柚寧摟著周正的脖子,整個人依偎在他身上,初夏的夜晚還帶了幾分涼意,草叢中偶有幾聲蟲鳴,兩人享受這靜謐的時光,一時都無話。
“周正,我以後會對你好的。”
“你已經對我很好了。”
“周正,你怎麼這麼容易滿足!”
“是啊!你待在我身邊,我已經很知足了。”
畢竟過去長長的一段歲月中,這一幕都是他做夢都不敢奢望的。
溫柚寧扭臉看他,近距離下,兩人的鼻尖幾乎觸在一起,她主動吻他,用盡了自已全部的熱情。
放在她纖細腰肢上的手掌逐漸用力,很快,周正掌握了主動。
月亮躲進了雲層,周正咬她的耳垂,“我們回房間。”
“好。”
六月的南太行,雖然沒有秋天的絢麗多彩,可綠樹成蔭,層巒疊嶂,也是別有一種風情。
林丹青提前做了詳細的攻略,他們在山腳下的一處民宿住了下來。
出來寫生的同學們興致高漲,溫柚寧把葉淇和白楊他們也帶了出來,為了讓兩個學院的學生可以共同交流,互相借鑑。
趕到民宿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民宿老闆是一位酷酷的女孩,長相頗具幾分異域風情,長長的捲髮,耳朵上戴大大的耳環,一雙靈動的眼睛俏皮生動,嘴型生得很好看,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櫻桃小嘴,嘴唇有些厚度,配上她高挺的鼻子,整個人豔麗十足。
美女老闆名字也很有特色,她讓大家叫她南楓,聽起來很有故事。
溫柚寧看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她,她向來隨性,交朋友講究個眼緣,這位美人兒很得溫柚寧的心,兩人稱得上一見如故。
當天晚上,南楓設宴款待大家,她坐在席位上,笑聲朗朗,大家共同舉杯痛飲。
雖說是夏天,太陽落山之後,山裡的氣候正適宜。
餐桌乾脆搬到了室外,桌子上擺的都是山珍野味,純綠色食品,星空做幕,山風相伴,氣氛不是一般的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