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等我開餐?
有些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有些人死了,他還活著。
當死去的人又活生生出現在這個世界的瞬間,所有的活著的人都將為之恐懼顫慄。
這無關什麼精神也無關什麼信仰,單單是對死亡的過程的恐懼。
用鍾源的話說,死亡並不可怕。
有什麼好怕的,他又不是沒死過。
鐵棍兩三下,疼也就是幾秒鐘。
你看那些車禍的,意外的,甚至是腦血栓。
藍星分分鐘掛幾萬人好不。
可如果死,是痛心徹骨撕心裂肺,那效果就不一樣了。
這不,鍾源賣力的擰著螺絲釘,停車場的慘叫聲就成了一場血腥饕餮真人秀。
這和鍾源滅了王可菲一家的現場不一樣。
那痛快的死,在這末世絕對是仁慈。
剛剛還看熱鬧的幾人,只有一個沒有變異成喪屍。
他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幸運的,是他死在了末世的開始,不用為生存泯滅人性。
不幸的,是他沒有死在毫無痛苦的意外。
此時他無聲無息的躺在溫熱的地上,時不時還抽動兩下。
他想不明白,剛才還嬉笑打鬧的同伴,剛才還點菸遞水的同伴,剛才還面容和煦的同伴,怎麼就突然面目猙獰起來。
怎麼就突然向他撲過來。
事情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的變化?
剛才的抽搐?還是他們忽然之間的停頓。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同伴的牙齒撕咬他耳朵的疼痛,只知道雙眼被那個遞煙的同伴摳出眼眶時最後的一撇驚懼。
而後是脖子,肚子,全身。
那幾人像餓瘋了的獅子,不顧一切的撕扯抓咬。
對,他見過餓瘋了的獅子。
那還是幾年前的某個夏天,他和剛談的富婆去尼日大草原上瀏覽狂野大陸。
天被夕陽染紅,晚霞落在富婆的臉上,褶皺都變的緊緻起來。
他和富婆乘興在吉普車上忘我的做蛋糕。
突然,一隻瘦骨嶙峋的雄獅從草叢中竄出,瘋狂的撕咬他們的車胎。
當時他並沒有害怕,反而是藉著獅子啃咬車胎的晃動,讓他做蛋糕的過程更加和諧完美。
直到兩人酣暢淋漓的收工,他才有機會瞥一眼那隻鬃毛暗淡的野獸。
雄獅周身斑駁,像是得了牛皮癬的病人。
皮毛貼著骨架,儼然一副營養不良的狀態。
但那眼神泛著綠光,不顧一切的撲向能看到的食物,一切在它眼裡都是供它活下的食物的綠光。
剛才,他的瞳孔還在眼眶時,所見的兇芒何其相似。
他腦海裡浮現的第一句話是瘋了。
幾個人都瘋了。
他們吃人!野獸一樣的吃人。
只不過這些事,已經容不得他細想。
他身體宛如機械設計中的爆炸圖,所有部件一清二楚的裸露在空氣中,骨骼和筋腱絕對是這具身體最後的倔強,還在死命的連線著。
幾隻喪屍興奮的掏著他的腹腔,像吃到了久違的西餐。
零點五分熟,帶著濃濃血腥味,臟器味。
他們如果稍微殘存點享樂意識,肯定會覺的要是再來一杯茅子。
那麼做喪屍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結果。
至於是死了還是活著,重要嗎?
在這場活著的人認為是悲劇,死了的人以為是解脫,半死不活的人等著享受盛宴的小小停車場中,簡單快速的結束了。
而整座臨水,整個魯省,整個夏國乃至整個藍星,不計其數的人都在經歷。
無數人在一瞬間變成食人血肉的怪物。
毫無感情的撲向他的同伴,家人,孩子。
甚至連空間站也未能倖免。
整顆藍星瞬間被一層淡淡紅色浸染。
…………
“一顆,兩個顆,三顆……”
隨著鍾源齜牙咧嘴的把通風口的大風扇底座螺絲一顆顆擰下來。
風扇底座像是豁了半邊嘴的老太太,撅的老高。
鍾源之所以齜牙咧嘴,那是疼的。
裡裡外外十幾顆螺絲,看著就肉疼。
手心全是汗,總是打滑不說,還帶著手皮子揪心的疼。
他後悔了。
這玩意怎麼和那啥的扣子一樣,越急越解不開。
早知道就拿電動螺絲刀麼,哪會像現在這樣窩囊。
鍾源盯著螺絲,怎麼也想不起來前世有這麼個堅挺的通風口。
只記得那時候用小鐵片擰開的。
難不成自己記錯了?
鍾源滿頭大汗的直起腰,四下看看周圍幾個通風口。
感覺是沒錯,應該就是這個。
得,管他錯不錯,已經擰開五顆了,剩下的就愉快多了。
鍾源繼續擰,周圍的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也漸漸消停了。
本來就沒幾個人,該死的死了,不該死的也死了,剩下就是寂靜中滲人的咀嚼聲。
有點遠,鍾源聽不真切。
四又十分之三十分鐘後,最後一顆螺絲釘被擰開,鍾源感覺自己的胳膊和手掌已經不屬於自己了。
用力掀起通風扇,一把將所有連線線扯斷。
反正超市現在所有電源已經斷掉,不用怕觸電。
然後輕輕挪放到一邊,儘量不發出聲音。
把整個通風扇拉到一邊,鍾源雙手撐著通風口邊緣將身體慢慢順進去。
通風口很大,直徑大約八九十公分。
連線的是無機風管。
這玩意質地輕,保溫好,壞處就是太脆。
上一世,鍾源還以為是那種鍍鋅的不鏽鋼板,要很大力才能踹的開,結果鉚足了勁,狠狠一腳下去,誰曾想風管和脆皮紙一樣,直接被幹了個大洞。
鍾源雙手沒抓牢,整個人直接從樓頂跌落。
砸壞了通風管,壓壞了天花板,碰落了小花盆,弄髒了“真皮”沙發。
現在麼,鍾源本著小心謹慎的原則,愛惜花花草草的態度。
輕輕用腳尖像戳破窗戶紙般的輕柔砰的一腳。
無機風管嘩啦碎了一截。
四兩撥千斤啊。
他這回絕不以身犯險,駱駝包被他從雙腿間直接扔下去,天花板應聲而落。
藉著通風口射入的陽光,鍾源探頭看清落點。
深吸口氣,雙手猛松。
鍾源整個人直挺挺從樓頂竄下。
快要落地時雙腿微曲,雙臂舒展,落鷹點水般完成了緩衝。
緊接著,鍾源順勢一個前側翻滾,避開了上一世慘死的花盆。
“呼。”
好險,差一點就重蹈覆轍。
鍾源看著這盆因為缺乏光合作用而略顯枯萎的玫瑰,心中感慨。
人什麼的不要緊,玫瑰死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玫瑰比人重要的多。
至少你用心養她,她知道把最美的綻放為你而開不是。
鍾源現在的位置是龍達超市唯一一間辦公室。
老闆不差錢,所以這間辦公室裝修的很不精緻。
應付公事的貼了滿整屋的仿木紋牆紙,土的比鍾源的手機鈴聲還土。
一個棕紅色仿皮沙發,一臺老式飲水機,也不知道多久了,水桶裡面生了有一層淡綠色水生浮游。
靠牆邊立著個白色的鐵皮檔案櫃,在昏暗的房間中散發著淡淡白光,和整個房間的配色格格不入。
一張暗紅色老闆桌算是這間辦公室裡最像樣的擺設了。
鍾源將玫瑰花盆放到辦公桌上,轉頭就去找到這間超市的網路連線機盒。
巧了,他知道這個機盒就在白色檔案櫃的後面。
龍達超市有兩套網路系統。
一套是遠端監控,一套是內部系統控制。
關閉遠端監控的方式很簡單。
只需要把一根天線給拔了就行。
現在的網路技術,早就不是幾十年前的老古董,還需要光纖啥的。
有量子通訊誰還用佈線,那些到處扯線的寬頻安裝師傅早就下崗好多年了。
內部的監控系統就在老闆的桌子上,兩臺寬大的曲面屏顯示器,顯示著幾十個監控探頭的錄影。
只不過因為斷電,整間超市內部昏暗一片。
安排完,鍾源走到辦公室窗戶邊,一把將窗簾拉開。
辦公室瞬間明亮起來。
光線湧入,鍾源瞳孔猛然放大。
停車場一大灘人形血跡紅彤彤映入眼簾,像一幅抽象畫。
而他的作者,正聚精會神的抬頭看著。
看著鍾源,等著再一次開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