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即將墜落，沉入地平線的另一側，但等明天清晨，它還是會如往常般升起，為世界帶來光明。
只有眼前是黑暗的。
許淵走在夜晚的城市裡，身邊的人與他匆匆路過，不知來路，也不知去處。
他抬頭看向天空，那裡沒有月亮，卻被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光亮，暗橙與灰紫混合，那是被塵世的喧囂染上的顏色。
許淵心裡有一絲迷茫，想找的人找不到，要尋的東西也不見蹤影，在這種時候，還有一個煩人的江寒跟著他。
一襲黑袍的男人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他站住，男人也站住，他往前走，男人又緊緊跟上他。
也不說話，就像在安靜的玩遊戲一樣，樂此不疲。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幾個小時後，許淵終於被耗盡了耐心，回頭看向滿臉無辜的江寒。
這個男人既非普通人，也不是他這樣的輪迴者，自稱為神，卻無所事事，明明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卻執著地跟著自己。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出現在這裡的意義又是什麼？許淵現在正在嘗試弄懂他。
江寒否認了自己在跟著他這種話，並表示：“我是無處不在的。”所以，他出現在許淵身後只是一種帶有必然性的巧合。
對於他這套詭辯一樣的說辭，許淵當然不會接受，他冷哼一聲，伸手拽住男人的衣領，強硬地將他摁在旁邊的橋樑上。
“說！你對我知道多少？”
他們現在正走在一座石橋上，下面是一條蜿蜒流過的河，江寒的目光從河上飄搖的光斑收回，迎上許淵惡狠狠的眼神。
像一隻生氣的貓，因為找不到被藏起來的毛線球，而試圖向主人伸出爪子，江寒心裡閃過一絲愉悅的念頭，這種時候，要怎麼做呢？
是老老實實告訴他答案，欣賞小貓滿足的表情，還是將答案隱藏，趁機與他玩鬧一番呢？
江寒覺得自己不能操之過急，來日方長，他比較喜歡將更有趣的留到後面，因此他給出了答案：
“全部。”
說完這兩個字後，他覺得稍微有些誇大了，當然也不是事無鉅細的都知道，於是他又補了一句：“基本上全部。”
“那你說說看？”許淵眉眼上挑，似是不相信一樣問道。
江寒卻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自問自答道：“你真的想知道嗎？不，你不想，因為對你來說……”
“那些都沒有意義。”許淵面容冷峻地說道。
他當然知道，已經失去記憶的自己，從別人口中得知自己的情況，是多麼可笑和可悲的事情。
而且，那些過往的記憶，對此刻的自己，確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江寒點點頭，輕聲道：“沒錯，因為你已經拋棄了它們，不是嗎？”
以記憶為代價，在這個世界中不斷輪迴。
但許淵還有需要弄懂的事，他鬆開了拽住江寒衣領的手，問他：“這個世界意味著什麼？”
“現在還只是一場無聊的試驗，遊戲甚至都還沒有開始呢。”江寒仍然靠在橋樑上，打了個哈欠，神態慵懶起來。
“試驗，遊戲。”許淵神情凝重的低聲唸了一遍，確實，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他目前的處境了。
如果沒法找到那樣東西，他會一直在處在這個試驗的世界裡嗎？如果就這樣一直待下去……
他那清澈的眼神瞬間混亂起來，腦袋疼痛異常，隱約像是有記憶要衝破頑強的束縛，試圖告訴他什麼，卻無法做到，只唯一道模糊的影子落在心底。
許淵喃喃道：“沒有時間了……”
沒想到他還能意識到這一點，江寒向他投以讚賞的目光。
能在數百次輪迴後堅持存在，許淵就已經可以被稱之為奇蹟了，更何況他仍然清醒，還能抱有對過去的印象。
“這該是怎樣的執念？又或者說，該是怎樣龐大的慾望呢？”江寒暗道，他很期待之後許淵又將怎樣表現。
於是他好心的提醒道：“你再不抓緊時間，就要起霧了。”
“霧？”這句話讓許淵混亂的思緒勉強抓住了突破口，他雙手緊緊捂住頭，痛苦不已。
“沒錯，之後就要起霧了！我之前見過的，很大的霧，霧裡……有不好的東西！”
他試圖想起，但腦子裡像是有火焰在燃燒一樣，作為違禁的懲罰。
說不清是因為他想起了一點不應被想起的記憶，還是那片危險至極的大霧帶來的影響。
大滴的汗水從他光滑的額頭和白皙的脖頸上滾落，許淵緊閉著雙眼，艱難的在烈火的燃燒中尋找遺失的記憶碎片。
突然，一片清涼落在了自己額頭上。
灼燒的痛苦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許淵茫然地睜開眼，看到江寒正收回他的手，指間夾了一片微微發黃的落葉。
“有片樹葉落在你頭上了。”江寒若無其事地微笑著說道，與他面前痛苦掙扎的許淵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神秘的男人似乎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魔力，望著他那淡然的臉龐，許淵不僅頭不疼了，心緒也慢慢恢復了。
他張了張口，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後也只說了一句。
“夏天就要過去了。”
伴隨他這句話，江寒將手中的樹葉拋入河中，沒有風，樹葉緩緩飄蕩著，落到湖面上，然後隨水流走了。
許淵已經逐漸恢復了理智，連同那份莫名的雜亂頭緒也理解了，他沉重的目光凝視著河面，問道：“我記得你說過，在這裡不存在死亡的概念，如果我現在從橋上跳下去，會怎麼樣？”
江寒確實說過這句話，但許淵誤會了一點，那就是墓獄和這座城市，並不在同一個地方。
但他也不打算解釋，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一個：“你的意識會消失，從新的節點開始。”
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許淵已經明白了，這一次他又失敗了，再在這裡停留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他清楚的意識到了這一點，而且……
“輪迴還沒有結束。”他自言自語道，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沒錯。”江寒滿意的點點頭。
許淵堅定了信念，眼神清明，他看向江寒，帶著故作輕鬆的笑意。
“但是，與你應該是最後一次見面了，真可惜啊，你沒有把握好機會，我們的契約已經結束了。”
在監獄中，他與男人定下了約定，以滿足其願望，換取一顆小小的糖果，而在這一個月裡，他也努力這麼做了，雖然好像完全是徒勞無功。
“結束？”江寒笑了起來，幽深的瞳孔直視著許淵，“不會結束的，這道契約已刻入了你的靈魂，哪怕死亡也不會消散。”
他信誓旦旦的話語，宛如神明對信徒的宣判一般，直入內心，確信無誤，且永恆存在。
許淵心頭一顫，是熟悉的心悸的感覺，他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道牢牢鎖定著他的視線，這是來自身體的本能警告。
僵硬的站在原地幾秒後，許淵眨了眨眼，才能抬頭看向面前比他稍高一些的男人，他的神情不像在說謊。
“你真的是神？”他現在好像有點信了。
“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江寒輕笑一聲，道。
神經病，只是省略了後兩個字，但許淵沒有說出口，他說是那就是吧，至於要論證真實與否，等下次醒來就知道了。
該說的已經說完了，許淵不打算再停留下去了。
“有緣再見。”
許淵沒有作什麼告別，他們也沒熟到戀戀不捨的地步，說完這幾個字後，他就從橋上一躍而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江寒就這樣凝視著他的身影，如撲火的飛蛾投入無邊的黑暗之中，然後，徹底消失了。
而在他離開後的下一秒，濃稠的大霧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從天空的那邊蔓延過來，像一張逐漸張開的網，緩慢又迅速地將這座城市整個覆蓋。
伴隨著最後一人的離開，這座城市已經失去了它存在的價值。
江寒在瀰漫的霧氣中閉上了雙眼，任憑大霧將自己帶走。
“我們很快就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