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把車停在城鄉購物中心的停車場，開啟車門，抽了根菸，然後下車直奔商場。他很少在這邊購物，但料想所有的商場格局都應該差不多。
他一邊乘坐滾梯上樓，一邊小心地留意著商場的指示牌。果然，內衣商場在三樓。在商場轉了一圈，幾乎每個售貨員都對楊毅嗤之以鼻，他要購買的本命年大紅內衣套裝一般在春節就會下架。他沒有理會那些揶揄的目光，一個專櫃一個專櫃耐心地詢問，終於，功夫不負苦心人，金利來櫃檯的女孩兒記得她們的庫房應該還有存貨。
“你要多大號的？”女孩兒問。
“最大號的。”楊毅抑制住內心的喜悅，不假思索地回答。
“最大號的？”女孩兒把視線從電腦螢幕上移開，詫異地望著楊毅，問道，“最大號是4XL，穿著合適嗎？”
“合適。”楊毅咧咧嘴，努力擠出一絲微笑。無論內衣還是外衣，都要選最大碼的，這是楊毅離開殯儀館時師傅對他的囑咐。
二十分鐘後，楊毅終於看到了那個大紅色的禮盒。望著禮盒上“鴻運當頭”四個大字，他覺得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反諷。
付了款，楊毅拎著禮盒繼續上樓。六樓是運動用品商場，楊毅走下電梯，觀察一下，徑直走向“狼爪”專櫃。雖然已是初夏，但那兒的登山用品還比較全，楊毅很順利地買到了一件經典款的三合一衝鋒衣、一條保暖登山褲，一雙登山鞋，還有一頂保暖抓絨帽。
這幾樣“狼爪”，楊毅在前一年就打算買了。因為總是陰差陽錯，連著兩年，他和王可都沒有出去玩兒，過完年的時候，兩人商量可能的目的地，王可斜睨著楊毅，眼中閃過一絲狡詐，“你要是能騰出時間，咱們就去一趟珠峰。”
“去就去唄，誰怕誰啊？”楊毅滿不在乎地撇撇嘴。
兩人把時間定在了夏末秋初，王可明白，沒有經過專業訓練，是不可能真正去攀登哪一座山峰的，所以他們明智地把目標定位為在珠峰大本營轉一圈。那些日子，兩人興致盎然地做起各項功課，甚至有一天，他們趁著在商場吃飯的功夫，專門轉了運動服裝。
“買狼爪就足夠了。”王可說，“我們用不上更專業的裝備，反正就去那幾天，回到北京，那些衣服還能穿，不浪費。”
“行，聽你的，你是行家。”
“嗯，得買衝鋒衣，登山褲，還得買雙戶外靴，”王可眨眨眼，“對了，還得買帽子，在戶外，頭頂最容易散發熱量了。”
“你說買啥就買啥，”楊毅咧咧嘴，“等我們臨出發再買吧，沒準兒款式更多呢。”
“基本款就行，到時候應該都有。”王可點點頭，然後湊近楊毅，小聲說道，“咱倆可不能買一樣的啊，你也別想著買什麼情侶款。”
“怎麼？”楊毅啞然失笑。
“出去太扎眼，我可丟不起那人。”
“敢情是嫌我丟人唄。”
“你怎麼想都行。”王可笑著跑開了。
所以拎在手裡的幾樣東西，可以算是王可生前選定的，楊毅站在電梯上，望著眼前陌生的人們，心中淡淡地惆悵。
上了車，楊毅把手裡的袋子扔到後座上，抬腕看看手錶，覺得時間還早，便決定去一趟外文書店。那兒一直銷售英文版的明信片，楊毅估計應該有珠峰的。果不其然，楊毅最終得償所願，選了兩盒明信片，內容是珠峰的四季風光。
回到殯儀館，楊毅找到師傅，一樣一樣從袋子裡向外掏東西。師傅見到內衣是紅色的，皺皺眉，說道，“穿紅的啊？”
“怎麼，不行嗎？有什麼講究嗎？”楊毅有點兒緊張。
“那倒沒有，”師傅瞥了瞥楊毅，“你拿什麼，我就給他穿什麼。”
“哦，沒講究就好。”楊毅吁了口氣，“我是想喜慶一點兒，不想弄得太悲傷。”
“理解。”師傅點點頭，把衣服一件件疊好。
“對了，還有這個。”楊毅取出明信片，分別放進衝鋒衣的兩個口袋，仔細地把拉鍊拉好，嘆了口氣，轉身對師傅解釋道，“本來是準備去珠峰的，結果沒去成，挺遺憾的，就讓他當作自已在珠峰吧。”
師傅沒說話，拍了拍楊毅的肩膀。
“這頂帽子，”楊毅把帽子遞給師傅，“您千萬別忘了，能把他頭上的刀疤遮一遮。”
“我知道了。”師傅接過帽子，和衣服放到一起。
“我還得拜託您一件事兒。”楊毅臉上現出為難的神情。
“說。”師傅盯著楊毅。
楊毅向後退了退，指著自已的左大腿根，“死者這個位置有個紋身，是一叢蘆葦。”
“怎麼，是要給遮掉嗎？”師傅問。
楊毅搖搖頭，說道，“我想在右腿對應的位置畫點兒東西。”
“畫什麼？”師傅疑惑地看著楊毅。
“幾個字母。”
師傅鬆了口氣，說，“你寫在紙上吧。”
楊毅見身邊沒有紙筆，靈機一動說道，“乾脆我發你手機上吧。”
“也行。”師傅摸出手機，很快就收到了楊毅發過來的簡訊，開啟一看，問道，“這是個人名？”
“是。”楊毅悄然點頭。
“那我和你確認一下。”師傅瞥了楊毅一眼，又低頭看向手機，嘴裡唸叨著，“Y-A-N-G-Y-I。”
“沒錯兒。”楊毅咧了咧嘴，看向師傅，“你看看能不能處理成和那個紋身一樣效果的。”
“什麼意思？”
“就是——”楊毅搔了搔頭髮，“就是讓它們看起來像是一塊兒紋的。”
師傅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楊毅，點點頭，“我儘量吧。”
“那就謝了。”楊毅暗忖，四條中華煙沒有白送。
楊毅離開師傅的房間時，眼睛裡已蒙上一層潮溼，他的思緒不禁又回到了第一次見到蘆葦紋身的那個迷離的夜晚。
楊毅手上加了加力道，問道，“你不覺得只紋一邊，看起來不對稱嗎？”
“不對稱？”
“就是啊，你右腿也紋一個唄。”
“我有病啊，右腿也紋個蘆葦？”
“傻瓜，誰讓你紋蘆葦了。”
“那紋什麼啊？”
“紋我唄。”
“紋你？”
“對啊，紋我名字唄。”楊毅想象著，“這漢字的筆畫吧，是有點多，但英文才六個字母啊，也順著你那個方向紋，這樣你一低頭就能見到我，怎麼樣？”
“這——黨還沒考驗完你呢。”
“啥時能考驗完啊？”
“再過兩年吧，如果到時候我們還在一起，我就紋個你。”
“真的？”
“嗯。”
楊毅興奮著側起身，看著王可的眼睛，“那咱們紋什麼？”
王可一笑，說，“我紋杆槍吧。”
楊毅吸了吸鼻子，點著根菸，在手機上找到宋曉輝的號碼，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