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峰一夜都沒睡踏實,拂曉時分又做了個夢。

在夢中,他和展鵬來到了八十年代初的上海,滿大街跑的公共汽車都是那種老式的雙節通道車,車身塗著陳舊、俗豔的眼色。展鵬帶著他,倒了一趟又一趟公交,在謎一樣的馬路上穿行。正值夏天,兩人擠出了一身臭汗,萬分狼狽。一次換車的空檔,他向展鵬抱怨,“咱們出來就這條件啊?光擠公交車了。”

“有車坐就不錯了。”展鵬回頭揚揚眉,“咱們經費有限,你不知道嗎?”

“那也不至於——”張文峰話還沒說完,一輛公交車進站,展鵬衝著他遞了個眼神,就鑽進了擁擠的人群當中。張文峰無奈,也只能跟著人群向上擠。

好不容易上了車,張文峰發現和展鵬之間隔了七八個人。他一路費力地擠到展鵬身旁,擦擦額頭的汗,一臉不悅。“你這是要帶著我去哪兒啊?”他氣喘吁吁地質問展鵬。

展鵬的臉上現出詭異的笑容。他從腋下取出手包,吃力地舉過頭頂,拉開手包拉鍊,從裡面掏出一疊嶄新的張文峰從未見過的花花綠綠的鈔票,炫耀地用手指劃了一遍,哈哈大笑道,“聽好了,跟著你哥,沒你的虧吃。”

張文峰吃驚地瞪大雙眼,滿車廂的人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在震耳欲聾的笑聲中,張文峰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看著身旁的一個個面孔漸漸發虛,只有展鵬那張合不上的嘴越張越大,真切地閃現在他眼前,直到把他吞噬。

“啊——”張文峰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

妻子晃了晃他,擦去他額頭上的冷汗,關切地問,“又做夢了?”

張文峰眨眨眼,長吁一口氣,說,“這兩天太累了。”

“又攤上什麼案子了,看你緊張的。”妻子噘起小嘴,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這虧得還沒孩子,不然早晚得被你嚇個好歹。”

張文峰無力地擠出一絲笑容。

“得了,我也不睡了,”妻子看看天色,“你能眯再眯一會兒,我去給你做早飯去。”

張文峰聽話地閉上了眼睛,卻發現自己沒了睡意,滿腦子都是展鵬的影子,索性起床去廁所放了水,然後開始洗澡。

開車上班的路上,張文峰又想起了那個夢,逼仄的空間中,夢境更加真切,包裹得他喘不過氣來。他咧了咧嘴,將車窗按下一道縫隙,晨風順著縫隙湧入,吹拂在他的臉上。他暗忖,自己從未去過上海,為什麼夢裡的一切竟是那麼真實,而又偏偏是那個年代。

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夢到展鵬。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每隔幾個月,展鵬就會出現在他的夢中。第一次夢見展鵬,他趁著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煞有其事地告訴展鵬,熟料展鵬不以為然,白了他一眼,說道,“你小子有病啊,做夢還能夢見我。”

第二次向展鵬提及,展鵬故作驚恐,雙手作揖道,“大哥,求求你,放過我吧。”

“你這是——”展鵬的反應令他很意外。

“我聽你講這些,渾身瘮得慌,”展鵬為難地撓了撓頭,斜睨著張文峰問道,“你該不會是心裡有我吧?”

“滾你大爺去吧。”張文峰一時氣結,伸腿踹向展鵬。

展鵬早就預料到了,遠遠地躲到一旁,笑嘻嘻地說道,“臨睡前和媳婦膩歪膩歪,晚上就不會想著我了。我一大糙老爺們,哪兒值得你喜歡啊?”

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在那之後,每逢夢見展鵬,張文峰就再也不肯吐露隻言片語。說實話,展鵬的反應多少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也沒有多想。或許是兩人成天膩在一起的緣故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能夢見展鵬,可能也是很自然的。

有關展鵬的夢境五花八門,有時真切,張文峰會回味好幾天;有時縹緲,醒後就忘得一乾二淨,只留下淺淺的影子。張文峰把它作為心底的隱秘,倒也頗覺有趣兒。

造化弄人,隨著調查的深入,張文峰驀然驚覺,展鵬的真實生活,比那些五花八門的夢境複雜多了,複雜得就像他從來不認識展鵬一樣。想象著現實中的展鵬,張文峰心亂如麻。

在停車場停好車,張文峰拎著公文包上樓。路過隊長辦公室的時候,他望著敞開的房門,遲疑片刻,最終沒有進去。最新的發現,肯定會在隊裡引起新的轟動,他還是把每一件事兒都弄準了再說吧。

站在辦公室門口,張文峰習慣性地向自己座位後的位置瞄了一眼。展鵬離職後,隊裡還沒有給他們組補充力量,展鵬的辦公桌還空著。張文峰心裡空落落的,走過去,把公文包賭氣似的狠狠地摔在自己的桌子上,然後坐到椅子上,給電腦開機。

起身接了一杯水,展鵬回到座位上,開始了忙碌的工作。他找出前一陣調回來的監控影片,連上電腦,很快調出了高速出口收費站的監控畫面。展鵬的車緩緩駛入畫面中,張文峰嘆了口氣,按下暫停鍵。

在展鵬自首後,這段影片他看過多遍,最終確認了展鵬相關交待的真實性。想當初,展鵬像是不經意地把他排除在審查影片之外,而是帶著外組的幾個人忙碌了幾天,莫非當時他就存了要矇混過關的想法?這個念頭這些天一直折磨著張文峰,他幾乎能一字不落地背誦出《刑法》有關徇私枉法罪的條文,展鵬的舉動豈不是又可以作為他的罪證?

但除此之外,展鵬在離職前向他移交了所有線索,包括那個王可手機的三角定位位置,他們也和鄰區的兄弟們一起仔細搜查過一番。難道真的就如楊毅所言,展鵬把所有的線索都攤開了,只是等著他們找到自己?難道展鵬就真的在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這又該如何定性?

張文峰猛地搖搖頭,把那些似是而非、模稜兩可的念頭從腦海中驅離,揉揉眼睛,按下播放鍵,重新觀看電腦螢幕。不出所料,隔著三輛車的位置,一輛計程車出現了。畫面還算清晰,他瞪大眼睛,發現司機是個中年人,面孔依稀可辨,而乘客則坐在後排,臉根本就看不清。他繼續播放影片,其後幾分鐘,再沒有計程車出現。

張文峰嘆了口氣,把影片向前倒了倒,尋找到一幀最清晰的畫面,暫停截圖,並在筆記本上記錄下車牌號。然後他換了一個畫面,十幾分鍾後,那輛計程車又上了回城的高速。

張文峰向後靠在椅子上,慵懶地環顧四周,陸續有同事來上班,辦公室差不多已經坐滿了,大家都不苟言笑,緊張地工作著。

張文峰多少又有些懷念起展鵬。繁忙的工作之餘,一回身,和身後的男人耍貧逗笑,倒也是難得的放鬆。他咧咧嘴,收斂心神,繼續調在咖啡館附近的影片。

果然,在便利店和中介門店的監控影片中,都發現了那輛計程車的身影。計程車隔著幾輛車,跟在展鵬那輛車的後面,雖然在影片中無法看到計程車的號牌,但至少外形是相同的。

“楊毅那個鬼精靈。”張文峰暗自感慨,然後靠在椅背上,靜靜思索。片刻之後,他揮手把丁祥叫道身邊,和他講述了自己的發現。

“哎!”丁祥重重地嘆了口氣,和張文峰交匯著眼神。兩個人都瞭解案情,也明白這個發現意味著什麼。

“一會兒你去查這輛車吧,”張文峰看似心不在焉,“有車牌號,好查,你把司機找到,帶回來。”

“行。”丁祥點點頭。

“對了,你還是先去一趟移動公司吧,看看丁峰手機的漫遊軌跡,查查手機卡最後的定位位置。”

“咱們不會還要跑一趟山西吧?”丁祥眨眨眼。

“沒準兒,”張文峰無奈地搖搖頭,“我去西客站,去看看那兒的監控,咱倆隨時電話聯絡。”

“你又沒見過丁峰,怎麼查啊?”丁祥提醒道。

“不是還有楊毅嗎?”張文峰撇了撇嘴,繼而臉上現出了頑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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