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會見,照例被安排在提審室進行。

楊毅進了提審室,打量著房間中間那一整排的鐵柵欄隔斷,心中感慨萬千。

他對提審室並不陌生,做刑辯律師,少不得到看守所會見嫌疑人,大多數的律師會見,都是在提審室進行的。有一段時間,各個看守所都曾設立過單獨的律師會見室,但沒過多久,就在上級的統一安排下,將會見室設定了玻璃隔斷,形式上幾乎就和提審室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了,再往後,所有人都圖省心,律師會見又迴歸到提審室。雖說有歧視嫌疑人之嫌,但與能不被刁難、順利會見相比,這就是旁枝末節了。

真正讓楊毅心生感慨的是,幾個月前,他還曾作為嫌疑人,坐在隔斷的另一側;如今,他迴歸了本來的位置,而行將坐在對面的,恰恰是他最不希望坐在那兒的人。

楊毅把公文包放到訊問桌上,沒有落座。他想象著展鵬的模樣,實在坐不下,只是倚靠在訊問桌旁,眼睛不時地隔著隔斷,看向那扇關閉的房門。

不大的功夫,門外的走廊裡,傳來一陣腳鐐拖地的聲響,楊毅的心驟然懸了起來。既然刑拘的罪名是涉嫌故意殺人,那就有被判處死刑的可能,看守所肯定會給嫌疑人戴上腳鐐。這個常識楊毅並非不清楚,他只是沒有料到展鵬竟然也會有此待遇。那斷續的腳鐐聲突然又刺耳,一聲聲就像紮在他的心上。他張大嘴,大口呼吸著,儘量讓自己悸動的心平靜下來。

腳鐐聲最終在門外戛然而止,緊接著,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了,側著頭的劉世強出現在楊毅的眼前。劉世強和門外的人低聲說著什麼,一抬頭見到楊毅,愕然道,“怎麼是你?”

楊毅嘴角牽出一絲笑容,說道,“劉隊,好久不見。我就說,我還會回來嘛。”

“你他媽這叫回來啊?”劉世強白了白楊毅,莞爾一笑,扭頭對門外的人說,“熟人,進來吧。”說完,他閃身向後退了一步,把門口讓出來。

楊毅再次聽到了腳鐐拖在水泥地上發出的刺耳的摩擦聲,他下意識地向前走了兩步,擦拭去眼角的溼潤,用手抓住欄杆。

“注意點兒形象。”展鵬邊調侃著劉世強邊走到門口,一轉身,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怔怔地站在門口打量著楊毅,然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進去吧。”劉世強拉著長音催促著。

展鵬衝著楊毅笑了笑,走到鐵椅前,橫著蹚了進去,然後坐下,抬頭看向楊毅,把戴著手銬的雙手側舉到劉世強身前。劉世強摸出鑰匙開啟手銬,俯身對展鵬說,“我就不銬你手了,呆會兒你別把我掐死就行。”

“那可沒準兒。”展鵬面露笑意,活動著兩個手腕,眼睛卻依然盯著楊毅。

“昨天東旭還給我打電話呢,也沒提你當他的律師啊。”劉世強斜睨著楊毅。

“我姐夫那張嘴,嚴慣了。”

“那小子。”劉世強咧了咧嘴,摸向自己的口袋,問楊毅,“咱倆誰的煙好啊?”

“抽我的吧。”楊毅從口袋裡摸出一盒中華,遞給劉世強。

劉世強接過煙,看了一眼,嘖嘖道,“嗬,還沒拆封呢,看這律師做的,比我們可強多了。”

“我平時也不抽這個,抽不起,”楊毅看著展鵬笑了笑,“特地給這大哥帶的。”

“呦,那我就跟著借光了唄。”劉世強拆開包裝,抽出一支菸,遞給展鵬,又幫他點燃了,然後看向楊毅,問道,“你也來一根?”

“你們抽吧,我這兒還有。”楊毅摸出自己的煙,也點了一根。

劉世強抽著煙,嘿嘿一笑,說道,“你瞧你們哥倆啊,輪番進來,啥好地方啊?”

“那不是想你了嘛。”楊毅吐出一口煙。

“得,想我也別在這兒啊,還隔著個柵欄,弄點兒啥也不方便。”劉世強笑著說。

“你還想幹啥?”楊毅瞥了瞥劉世強,笑道,“還說呢,找時間找你喝酒,這一出去,就是一頓亂忙,都沒騰出功夫。”

“有這心你哥我就知足了,”劉世強看看楊毅,又轉頭看看展鵬,說道,“酒喝不喝吧,你這高材生,趕緊使出點兒本事,把這哥們兒早點弄出去,省得在我眼前煩我。”

“這大哥——”楊毅忍著笑,“在裡邊還老實吧?”

“想不老實都難啊。”劉世強眨眨眼,“這手銬腳鐐不說了,一天二十四小時排班盯著,就是撒尿,邊上還得有人。”

“那倒合了大哥胃口了,這大哥老覺得自己傢伙大,生怕別人看不著。”楊毅揶揄道。

“你大爺!”坐下半天,展鵬終於忍俊不住,說了第一句話。

“你看,一提他就來勁兒。”楊毅繼續調侃。

展鵬瞪了楊毅一眼,裂開嘴笑了。

說笑間,三個人抽完了煙,劉世強看看兩人,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劉隊,”楊毅打量著劉世強,擠了擠眼,“這律師會見嫌疑人,你一管教在旁邊,好像不大合適吧?”

“小——雞巴樣。”劉世強瞪著楊毅,把中間的兩個字含混帶過,“那完事兒你按鈴啊,我就在門外。”

“走好不送。”楊毅學著電視劇裡的腔調。

提審室裡終於只剩下展鵬和楊毅。楊毅打量著展鵬,默默嘆了口氣,衝著煙盒努努嘴,說道,“再抽一根吧。”

“我在這兒不缺煙抽。”展鵬淡淡地說。

“知道你不缺,”楊毅眨眨眼,“但不是沒有我陪著嗎?”

展鵬歪著頭,斜睨著楊毅,從煙盒裡抽出兩支菸,叼在嘴角,揚起頭。楊毅伸過胳膊,用火機點著了,展鵬手執兩支菸,抽了一口,然後把一支遞給楊毅,自己則半仰頭吐起菸圈。

楊毅接過煙,抽了一口,問道,“你還好吧?”

“死不了。”展鵬懶懶地回答,反問道,“你過來幹什麼?”

“哦,忘了說正事了。”楊毅輕輕一笑,走到訊問桌後坐下,從公文包裡取出委託協議,舉起來展示給展鵬,說道,“展鵬,我是鄭川律師事務所律師楊毅,現就你涉嫌故意殺人一案,接收你妻子張靜委託,擔任你的辯護律師。”說完,他把協議放到桌上,問展鵬,“你同意我做你的辯護律師嗎?”

展鵬打量著楊毅,嘴角咧了咧,問道,“鄭川?就是你那個同學的名字吧?”

“嗯。”楊毅有些詫異,但還是點點頭。

“他臉可真大,”展鵬露出不屑的神情,“幹個律所還得用自己的名字。”

楊毅笑了笑,再次問道,“展鵬,你同意我做你的辯護律師嗎?”

“我不需要律師。”展鵬搖搖頭,吐出一口煙。

“為什麼?”楊毅笑吟吟地望著展鵬。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哪兒有那麼多為什麼?”展鵬不耐煩地皺皺眉,“就這一塊兒的事兒,有幾個比我還懂的?聘個律師,瞎他媽花錢。”

“展鵬,你可得想好了,”楊毅依舊不慌不忙,“像你這個罪名,最高刑可是死刑,就算你打算自己辯護,將來開庭時,法庭也會給你指定辯護律師。”

展鵬吐出一口煙,眨了眨眼,掩藏起挑釁的光芒,緩緩說道,“就算是用律師,我也不會用你。”

“你這個大哥當得忒不夠意思,”楊毅笑著搖搖頭,“俗話都說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不能讓老弟掙掙這份兒錢?還虧得我給你帶了中華呢。”

展鵬望著楊毅,啞然失笑。

“哥,我再叫你一聲哥吧,”楊毅嘆了口氣,“你以為你這點兒破事兒有多光彩?你還想換個人再給他講一遍?你想被人當作飯後談資四處擴散?”

展鵬看了看楊毅,沒說話。

“無論你怎麼想,你能不能分點兒心,考慮考慮自己的老婆、孩子?”楊毅冷冷地盯著展鵬,“你知道你弄這一出,讓他們承受了多少?你還想讓他們為你那些醜事兒蒙羞?”

展鵬抽著煙,重重地嘆了口氣。

“你這人忒不識好歹,”楊毅繼續說道,“你以為我上趕著給你辯護?你以為我願意過來?我告訴你展鵬,我恨不得掐死你,是你那個原始暗戀情人求我來的。”

展鵬抬頭望向楊毅,疑惑地皺了皺眉。

“我把咱倆的事兒都告訴李東旭了,你一出事兒,那孫子就像瘋了一樣,我根本就瞞不住,為了你,我他媽地被迫出櫃。”楊毅斜睨著展鵬,“你以為你進來就完事兒了,外邊兒有多少人在替你奔忙?李東旭聽完,就和我說了一句,他說,楊毅,求求你,你做他的律師吧,堅決不能讓外人攪進來,哪怕你什麼事兒都不做,佔個坑都行。我這才來的。”

展鵬雙手顫抖著,續了根菸,狠狠地吸了一口。

“至於你接受不接受,自己看著辦吧。”楊毅也續了支菸,不再理會展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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