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道家村

雖說顧平生臨走的一番話給學生們提了個醒,但考完放假的雀躍哪是三言兩語能夠遏制住的。

待兩位老師一走,兩間教室立刻如滴水入了油鍋般炸開。

在陶軍的正前方,幾名女生正說著話:“昨晚我做了個好可怕的夢,夢見我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不受自己控制地往外走,還去了山裡……”

“我也是。”“你們也是嗎?”“好像不止女生,還有男生在前幾天也夢到過類似的事情。”

沒等陶軍細聽清楚,小平頭從旁邊“哇!”一聲鑽了出來。

“……”陶軍無語,“幼不幼稚?”

小平頭才不管幼不幼稚,嘿嘿笑著:“現在才中午,下午去河邊抓魚嘛。”

陶軍:“不了,我要回去學習。”

小平頭霎時跨臉:“班頭你要不要這麼刻苦,反正我們也考不了初中。”

若換作其他人說這話,小平頭肯定嗤之以鼻。

沒有聽到回應,小平頭轉過頭來看,發現陶軍已經一言不發地收拾好了書包,拎著就往外走。

開啟揹包,攤開,陶軍卻遲遲沒有下筆。

於佩芸也不甘示弱,嬌柔地靠在了鄭老怪的身邊:“恐怕他們還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找線索呢,哪像我們輕輕鬆鬆,都是多虧了鄭老您。”

“別裝了,只要是死了的人,在我眼裡和散著臭味的臭蟲沒什麼兩樣,你身上的屍臭味可大得整片林子都要遮不住了呀——”

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手掌,陶軍瞳孔震顫。

這要是能為他所用,那將是一大助力!

鄭老怪滿含貪慾地朝陶軍的額頭伸出手:“就讓我來幫你一把。”

一走進去,就有人自樹後現身,正是許久不見蹤影的鄭老怪三人。

“明明有了a級屍將的實力,現在卻連小小的b級技能都掙不開,你在壓抑自己的本能?簡直愚蠢!”

直到臨近快晚飯的點兒,想著陶明山差不多該醒了,他擱下筆,出去透透氣。

這便是鄭老怪的技能,透過重複喚起亡者死亡時的記憶來摧殘他們的神志,等到亡者神智潰散受不了以後,再精神強控住對方為自己所用。

“……”

看著陶軍痛得肢體咯吱響也緊咬牙關不肯出聲,鄭老怪眼前一亮:“有意思。”

“班長!喂!真不去啊?”

不行,不能這樣荒廢時間。

以防萬一,還是去院裡拎了柴刀,跟在那幾人的後頭。

但顧平生不一樣。

他本來坐著,此時卻興奮地站了起來,將陶軍從頭審視到腳,充斥著意外之喜:“有意思啊!”

“不說顧老師。”小平頭斜視教室裡的其他人,看著一張張青澀小臉上盡是無憂無慮的天真,經不住唉聲嘆氣,“連他們都不曉得,像看不到忘了一樣,也不曉得好久才能變回去。”

陶軍強迫自己看書。

本來陶軍沒打算理會,但看他們頭也不回,步調一致,像極了提線木偶,莫名就想到了今天女生在班裡聊天的內容。

鄭老怪卻突然停止了動作,朝著陶軍藏身的地方怪異一笑:“小朋友,看夠了沒有?”

鄭老怪的本意是求穩,所以才會試驗了兩天才真正動手抓人,沒想到會遇到陶軍這個還沒開竅的屍將!

這些學生好似早已摸清楚了大人巡邏的線路,十分輕易地躲過了監視,持續著僵硬的動作,進入了靠近堤壩的樹林裡。

在他取得明顯進步後,顧平生曾在扉頁畫下一個笑臉和大拇指,陶軍此刻就看著那圖案發呆。

聽到“嚇跑”兩字,陶軍捏著書包的手狠狠一緊。

不得不說,這些恭維的話讓鄭老怪很受用,他眯了眯眼,看向僵立一旁的學生:“抓一個過來。”

回到家,走進大廳,陶軍面無表情地越過又喝得酩酊大醉的陶明山,轉頭去屋裡。

陶軍死拽刀把,提刀朝著鄭老怪狠狠砍去!

但他沒能走兩步,跟這些表世界玩家相比,他的作戰經驗實在太少。揮舞的藤蔓宛若巨網,將陶軍牢牢捆住,陶軍費力掙扎,藤蔓卻越捆越緊。

“……”

零星屍斑浮現於學生的面板上,身體各處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凹陷,表情跟著扭曲起來,痛叫不止。

他皺了下眉頭。

“別擔心孩子,你會和你的前輩們一樣,獲得強大的力量!”

那學生被抓來時好像沒了魂兒一樣眼神空洞,直至鄭老怪將手按在他的眉心,眼裡才恢復神志。一時間看到陌生的三個人,他驚慌不止,下意識蹬腿掙扎:“你們是什麼人……啊啊啊啊啊!!”

胡陽發出嘖嘖聲:“這些鬼東西看上去死得不輕鬆啊。”

一出門就看到了結伴而行的幾個學校同學,看方向,似乎準備偷溜到大人不讓去的堤壩。

所以他只是聳了聳鼻子:“那是因為顧老師啥子都不曉得,如果他曉得我們是啥子,可能現在都嚇跑了。”

胡陽領命招手,幾根細長的藤蔓將一個學生捆了過來。

陶軍手一頓,繼續收拾:“能考,顧老師說了,我們和縣裡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他沒有單獨的房間,與陶明山睡在一個床上,但往往陶明山都會醉倒在沙發上,所以這張床也能算他的容身之處。

胡陽奉承道:“這個s級副本簡直就是為鄭老您開設的,有您的能力在,那霍天峰也只能靠邊兒站!”

眼睛倒映死前一幕幕,剎那之間,凌厲的皮帶似乎又打在了他的身體上,他仰頭髮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不,不要……不要讓我看那些!

陶明山發了癲狂,抓住他的頭髮一個勁兒地往牆上撞,頭暈目眩中滾燙的菸蒂按在他的手背,又是一聲慘叫破口而出。

——滾開啊啊啊啊啊!

胡陽的藤蔓受著逐漸增長的巨大力道,他有些控制不住,鬢角劃下冷汗,忍不住出聲:“鄭、鄭老,有點不對勁。”

鄭老怪比他更吃力。

他錯估了陶軍的意志力,看著快要掙脫的小孩,心裡生駭,也不管會不會徹底摧毀他的意念,精神力朝著陶軍猛灌而下。

光怪陸離的記憶片段宛如刀子一般切割進陶軍的大腦,陶軍眼前一片空白。

高挺的頭顱終於栽了下去。

可在鄭老怪等人剛鬆口氣之際,陶軍的頭又再次緩緩抬起。

猩紅雙眼正對上驚慌失色的三人。

如鄭老怪所願,藤蔓再也制不住陶軍,只見他手臂一展,身上的束縛便如破布碎開。

鄭老怪也是a級,還有技能加持的克鬼屬性,所以他有信心制服同樣a級的陶軍。

卻沒想到,陶軍並非他想的那樣,是個初生的鬼。

再度撿起掉在地上的柴刀,陶軍滿含悲痛:“為什麼要讓我徹底想起來?”

他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選擇性遺忘。

只要不徹底想起來,他就能維持原來的模樣。只要不徹底想起來,他就還是顧平生眼中的乖小孩。

他死了,他明白。

一直都明白。

可就連這最後的念想老天都不給他了嗎,啊?

血紅的淚水滑過臉頰上開裂的傷口,亡者無法言說的悲憤盤旋於空靈的夜色。帶著痛入骨髓的仇恨,稚嫩的聲音哽咽起來:“我要你們死。”

“全、都、死。”

等顧平生他們聽到巨大聲響趕來時,就撞見了這樣一幕——

樹木成片倒塌,遍地是稀碎的藤蔓。鄭老怪三人狼狽逃竄,兩個看不出人樣的腐屍擋在他們身後,卻被幼小的少年切豆腐般一刀砍斷。

胡陽口吐鮮血,於佩芸遍體刀傷,鄭老怪瘋狂用著道具才免於傷害,但連續不斷使用精神力也讓他臉色慘白。

少年惡鬼好似不知疲倦,發狂地揮舞著手中柴刀,周遭黑氣滾滾,他猙獰著臉尖笑著:“死!死啊!都給我死!”

眼前一幕衝擊世界觀,顧平生一時間說不出來話。

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的語氣充滿不確定:“……小軍班長?”

兇猛的柴刀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新鮮的血液順著刀尖劃到陶軍的手背上。

他停了很久,才像是終於鼓起勇氣,緩緩轉頭。

“啊。”

果然是顧老師。

連那一臉驚愕的表情,也跟他日想夜想中,一模一樣。

鄭老怪三人見此情況,忙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溜走,陶軍也無暇再關注這些跳樑小醜。

他順著顧平生的目光看向滴血的柴刀,像是被燙了一樣鬆開手。

哐噹一聲,刀落地,地上是腐肉枯枝。

陶軍茫然,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麼?

顧平生嘴唇嚅囁,他向陶軍問:“你的手……?”

陶軍忙拉下衣袖遮住煙疤和鞭痕。

“你的臉?”

陶軍瘋狂用袖子擦臉。

可是血擦得掉,被毒打的瘀傷擦一百次也擦不掉。

陶軍能夠想象自己這一副可怕的鬼樣,像罪行最終得到審判的犯人,絕望地抱頭嘶喊:“不要看,你不要看——”

“老師,我求你了,不要看我……”

看重的學生如此卑微懇求著,顧平生連呼吸都是如刀的刺痛。

他推開說著危險的丁一然,兩三步跑到陶軍面前蹲下,看著遍體鱗傷的孩子,第一次無從下手。

原以為會被拋棄的陶軍得到了擁抱。

他的老師似乎怕弄疼了他,連動作都格外小心。那隻總會溫柔揉上他腦袋的手掌輕輕探查著,發現了後腦的致命傷。

沒有嫌惡,沒有恐懼。

只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男聲裡,多了那麼多的悲傷和痛惜。

“這麼大的傷口……還疼不疼……?”

陶軍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媽媽離開後,他已經很久沒掉過眼淚了,哪怕知道自己死了的時候都沒有。

可那麼長時間的壓抑,都在顧平生的這一句詢問中盡數釋放。

“疼……”陶軍像個真正的小孩一般抽泣起來,他青紫的手抓住顧平生的衣領,想抓住救命稻草一樣不願鬆開。

“好疼的啊,老師……”

皮帶打到身上會疼,腦袋磕到桌角會疼。

被親生父親埋在地下會疼,鐵鍬鏟在身上會疼。

他一直都好疼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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