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涼州那些事兒(一)

“四丫,四丫~”

門簾一挑,從裡面走出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來,膚色是涼州本地極富代表性的小麥色。

“趙大娘,什麼事呀?”她開了門,問門口那個高大健壯的婦人。

說來,不管看多少次,四丫都羨慕極了對方的身板。

在西北邊陲之地,這樣康健強壯的身子才是最好的。

趙大娘四十來歲,滿面都是被烈風吹出來的褶皺,看著比實際年齡大了不少。

她為人極其熱心,當初四丫姐妹倆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多有賴她的照拂。

“那頭鋪子裡才來了幾車新鮮的白菜蘿蔔,好像還有疙瘩頭,你們姊妹倆不去弄點囤著過冬?”

涼州地處偏僻,漫長而酷寒的冬日幾乎能持續半年之久,本地所產的菜蔬並不多。

四丫又扯了一塊布,想著快過年了,恰逢新生,索性多做幾套衣裳穿,也討個好彩頭。

兩個青樓里長大的姑娘什麼都不會,跌跌撞撞學著從頭來過,鬧了不少笑話,如今竟也會擠羊奶、剪羊毛了。

年初她們一路有驚無險到了涼州地界,稀裡糊塗認識了趙大娘,在她的幫助下賃了這座小院子,又學著收拾了一回,還養了幾隻羊,幾隻雞。

大口吃肉,大碗喝奶,睡得安穩動得多,胡春還長高了老些呢,以前的衣服都短了一截。

“這有什麼,回頭我送您一摞!”四丫說著,麻利地解下圍裙,果然朝屋裡喊道,“春兒,春兒,趕緊的,去城裡買菜去!”

兩人盤算了一回,決定半車窖著,半車做醃菜。

京城?

趙大娘知道四丫姐妹在外多年,怕是對本地習俗不大通,所以特意過來提醒。

涼州民風豪放,昔日曾全民皆兵,但這些年太平了,大家的日子好過了,也開始學著享樂,學著在裡衣上繡花。

不如,就去聽聽。

姐倆駕著車往外走時,四丫就盤算著要再扯一塊布回來,給春兒做新衣裳。

說起來,今年春日陸續從京裡來了幾道旨意,還有地方官員來為昔年的武威侯雁雄夫婦修墳立廟,十分轟動。

她們的手腳早不復白皙,面龐被終年不斷的大風颳得泛紅,即便有昔日恩客面對面來過,怕也認不出眼前的趙四丫便是當年名動京城的張抱月。可她們心裡暢快極了。

不過同樣的,他們也對京中風物頗為好奇。

涼州幅員遼闊,本地人性格奔放,雖不如大省府富足,但天性樂觀堅強,反而能歌善舞。

雁家軍?!

一到冬天,基本都是蘿蔔白菜疙瘩頭的老三樣。

這會兒聽說有京城故事,便都來聽,四丫和春兒險些擠不進去。

四丫和胡春忙收拾好了,拿了錢袋子掖在懷裡,又去餵了羊,這才套上車出門。

兩人急忙忙買了布,又去家裡放了菜,腳下生風趕到老闆娘說的說書人所在。

馬冰?!

四丫和春兒都傻了,直勾勾看著那說書人的嘴巴一開一合,剩下的話卻都聽不見了。

果然,四丫一聽,十分感謝。

“要的要的,有勞您這樣費心記著。”

“哎~”

馬冰……

鋪子前頭人山人海,四丫和春兒姊妹倆擠得滿身大汗,多虧趙大娘的男人和兒子幫忙,這才搶了一車菜出來。

在這裡,她們可以肆意跑馬,大聲說笑,想什麼時候出門,就什麼時候出門,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沒人管得著。

桌子根本不夠使的,兩人好不容易找了個角落,才學人家抄著袖子蹲下,就聽那說書人道:“……卻說那位馬冰馬姑娘竟是雁家軍後人,多年來一直忍辱負重隱姓埋名,如今一朝沉冤得雪,當真是老天有眼!”

四丫她們本不大在意這個,奈何周圍說得人太多,漸漸地,也都知道了。

趙大娘略說了兩句就家去套車,兩邊說好了在街頭匯合。

正看料子,就聽那老闆娘與熟客說話,道是外頭來了個說書人,正講京城發生的大事,好些人都去聽了。

涼州的天空多麼高遠蔚藍,空氣多麼舒爽澄澈,只是這麼看著,都叫人暢快。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四丫和春兒對視一眼,心臟砰砰直跳。

日常跑馬、摔跤,逢年過節載歌載舞,熱鬧極了。

這裡跟開封簡直是兩處截然不同的世界。

中原腹地的人總說邊陲之地少娛樂,其實不然。

“你這孩子就是忒多禮了些,”趙大娘笑道,“鄰里鄰親的,應當的。你去叫上你妹妹,套上車,咱們一遭去。對了,上回你畫的花樣子極好,我兒媳婦愛得什麼似的,若說謝,回頭再替我描一個就是了。”

一個小姑娘脆生生應了句,又推開窗子朝趙大娘問了好,忙蹬下炕穿大衣裳去了。

說起來,她們來到涼州大半年了,也不知馬大夫怎麼樣了。

所以每年入冬前,當地百姓都會多多買幾車,或是放到地窖裡,或是醃製成各樣小醬菜,好好儲存,足夠吃到來年。

活像重生了似的。

瞭解了雁家軍的往事後,兩個姑娘也十分唏噓,隨眾人一併去上了香。

後來又聽說,是他們的後人在京城鬧得天翻地覆,還牽扯到先帝和當今幾位王公大臣,十分轟動。

但周圍的人本來也不大清楚到底牽扯到哪幾位大臣,只含糊著說什麼尚書啊王爺的,當時四丫和春兒只是隱約覺得似乎有些熟悉,又模模糊糊說不出。

加上彼時二人初來乍到,正是“自身難保”管頭不顧腚的時候,感慨一回後,漸漸就顧不上了。

可今天一聽,怎麼還有個熟人?!

春兒激動得臉都紅了,悄悄問四丫,“姐,你說這個馬冰,是咱們認識的那位馬大夫嗎?”

四丫也是心臟砰砰直跳,“不知道……”

重名的人多著呢,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但現在回想起來,馬大夫本就神秘,當初託自己打聽的幾個人也確實都符合“王公大臣”的定位,難不成……

四丫定了定神,抓著春兒的手道:“再聽聽,等會兒找那說書人問問詳細。”

兩人能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手在抖。

所謂說書,就是在部分事實的基礎上肆意發揮,並不斷根據聽眾的反應進一步調整,這就導致民間說書往往真實中透出荒誕,嚴謹裡泛著滑稽。

就比如現在。

四丫和春兒再凝神細聽時,那說書人正講到“原來那位雁姑娘和世子爺都是神仙轉世,要歷經七七四十九難才能重返天庭,重塑金身,但終歸是一段前世註定了的良緣……”

四丫:“……”

這都什麼玩意兒?

但春兒聽得很激動,漲紅了小臉兒,和周圍叫好的百姓一起瘋狂拍巴掌。

她甚至還抓著四丫,眼睛亮閃閃的,“姐,你聽見了嗎?馬大夫是神仙轉世!”

難怪這麼宅心仁厚救苦救難的,感情是神仙託生的!

四丫:“……”

書都給你白讀了!

然而涼州百姓信,非常信,信得不得了!

他們甚至立刻就流露出一副“啊,果然如此”的神色。

幹嘛不信?憑啥不信?

對涼州本地人來說,雁雄和馬秋狄夫婦就是保家衛國的神仙,當年戰死沙場那都不是死了,而是歷劫結束,功德圓滿上天去了。

早在很多年前民間就有人專門為他們夫妻造像建廟,說是本地的土地公土地婆,也有說是城隍爺和城隍夫人的,逢年過節香火可旺了。

爹孃都是神仙,生出來的閨女自然也是神仙!

沒毛病,這很合理!

這麼說的人太多,四丫兩隻耳朵裡都被灌滿了,待到說書人講完,百姓們心滿意足地討論著散去時,她都有點信了!

“這位伯伯,”見說書人已經開始收拾傢伙事兒,四丫趕緊回神,小跑著上前問道,“請問您見過那位馬冰,哦,就是雁錚姑娘嗎?”

旁邊一個小屁孩兒沒走,聞言抬頭大聲糾正道:“那是神仙!”

四丫:“……”

在孩子澄澈而堅定的注視下,她硬著頭皮改口,“呃,您認識那位神仙姑娘嗎?”

小屁孩兒滿足地走了。

說書人憨憨一笑,“這我上哪兒認識去?”

四丫有點失望,但還是不死心,“那她之前是不是住在開封府,是個大夫?”

說書人點頭,“是啊,才剛我不都說了嗎?”

他忽然又來了興致,擼著袖子給她挑重點補課,“嘿,要緊的地方你是都漏了啊,就是這武威侯一家子都是神仙下凡歷劫來了,既然是神仙,那落腳的地方肯定不一般嘛。開封府的塗爻塗大人那是出了名的公正,那位雁姑娘自然要去那裡,然後那位轉世成世子的星君呢,就在那兒碰上了……”

春兒聽得心潮澎湃,抱著臉“哇哇”叫出聲,激動得直跺腳。

她信!

她真的信!

四丫:“……”

好麼,剛才不還神仙的麼,這會兒直接又變成星君了。

趕明兒您老再說,沒準兒又會變成花神、羅漢什麼的。

但無論如何,知道雁錚還好好的,四丫就放心了。

說書的見她反應不一般,順口問道:“怎麼,認識啊?”

四丫猶豫了下,點頭,“她曾經幫過我們很多。”

說書人想也不想點頭,拿胳膊掄圓了,畫了那麼老大一個圈,“那是自然,瞧瞧,這滿城百姓,誰沒受過武威侯一家的恩惠?”

頓了頓,他又道:“好不容易家來了,大家夥兒都去送東西探望呢,趕明兒我也去。”

四丫習慣性嗯了聲,結果嗯完了又覺得不對。

“什麼家來了?”

說書人樂了,“神仙家來了,雁姑娘回涼州嘍!”

涼州就是雁家軍的根基啊,回涼州,可不就是回家了嗎?

回去的路上,四丫和春兒都明顯心不在焉。

當初離開開封前,她們就曾勸馬冰跟自己一起走,但她說有事要做,不免遺憾。

可饒是這麼著,她們也覺得對方必然跟涼州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不然,哪兒來的涼州戶籍文書呢?

所以,她們心裡也存了點念想:

萬一馬大夫真是涼州人呢?

萬一她知道她們在這裡,辦完事之後,就來了呢?

萬萬沒想到,念想成真了!

兩人甚至都不用商議,剛一進門,就開始瘋狂打包行李。

馬大夫真來涼州了!

倆姑娘一夜沒睡,飛快收拾好行李車馬,又將家裡的鑰匙委託給趙大娘,央她幫忙照看一段時間,然後就直接上路了。

她們現在住的是涼州轄下一座小縣城,距離州城還有上百里呢。

去的路上,四丫和春兒意外遇見了許多人,一問,竟然都是去涼州探望雁姑娘的。

“想不到雁家還有後人,怎麼能不去看看!”一個快六十歲的老媽媽抹著眼淚道,“當年要不是他們,咱們早死了!”

早年雁家軍遭難,他們都罵老天不長眼,好人不長命,竟連點骨血都沒剩下。

有訊息靈通,多少知道內幕的,沒少咒罵先帝。

皇帝老兒又怎麼了?

你不讓我們活,我們憑什麼敬你?

某些百姓甚至大逆不道地想,若是武威侯自立門戶就好了。

他若做了皇帝,老百姓肯定不用那麼憋屈……

現在好了,大姑娘還在啊!

不去看看,還是個人?

一口氣走了三天,都不用特意問路,進了城門,順著人多的地方去就成。

目的地是一座小小的三合院,門口還杵著兩個兵。

大家也不進去打擾,只是站在外面抹淚,然後衝門口磕幾個頭,把帶來的米麵肉等放在門口就走。

那兩個兵也不攆人,就隔段時間埋頭搬東西,累得夠嗆。

打從雁姑娘回來後,來的人就沒斷過。

也沒空手來的,少的幾個雞蛋、一罐子奶、一筐菜,多的更不用說,傢俱、牲口、皮毛,五花八門什麼都有。

甚至前兒還有人直接拖了兩頭牛兩隻羊來,說公的讓姑娘殺了吃,母的留著喝奶。

“好容易孩子家來了,不能委屈著!”

讓她吃!

一直到入夜了,來客才漸漸少了些。

四丫和春兒對視一眼,就上前對那兩個兵說,問能不能幫忙通報聲,她們和雁姑娘是舊相識,知道她回家了,特意來看看。

那兩個兵半信半疑,“這幾日好些人都這麼說 。”

倒不是想佔便宜,而是試圖直接把人拉到自家供起來,所以這幾日雁姑娘直接不見客,就縮在家裡配藥。

一聽這個,四丫越發堅信了。

“真認識,若不是她,我們早年就死在開封了。勞動您通報一聲,就說是四丫和胡春來了。”

那士兵猶豫了下,“那成,我去問問。”

“等等,”四丫又叫住他,把個小提籃遞過去,“您先瞧瞧雁姑娘休息沒有,若是得空,再通報不遲。若不得空,只把這個悄悄放下,我們改日再來。”

她們來的匆忙,再者家裡也實在沒什麼好東西,就把自己織的羊毛襪子拿了幾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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