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找到

上岸搜查並非水師所長,謝鈺便回開封府調了人,替換了孫總兵等人,開始正式順著東北一線細細搜尋起來。

馬冰也加入其中。

臨走前還按住蠢蠢欲動的小黃,又佈置了功課。

“你跟秋天一人一份,回來我要考的。”

小黃蔫嗒嗒同意了。

倒是高老六登門拜訪,見忙得厲害,問了一嘴,也順勢撥出一干人手來幫忙。

在黑船上被捕的餘音等人也開審了。

他本人和幾個隨從活像河蚌成精,一字不發。

倒是那四個所謂的丫頭,神色懵懂、眼神迷茫,其中有個很快鬆了口,偷偷說之前船上確實曾有人來,好像也關著其他女孩子。

但大家都是每人一間,不得外出,具體有多少人她們也不清楚。

所以,一定會有賬本之類的書面證據,或是足夠用來使雙方心安的信物之類。

只有有客人來時,她們才會被短暫地放出來,供人取樂。

看著面前空蕩蕩的房間,謝鈺低聲道。

“他們還會咬人,出血的。”那姑娘縮了縮脖子,捂著胸口,很疼的樣子。

堂中有片刻安靜,然後某種難言的壓抑迅速蔓延。

她和其他三個姑娘都是這兩個月才來的,客人也沒接過幾回,知道的事情很少。

這是他帶人查抄的第五處可疑宅院了,鋪地的石板磚都掘開搜了一遍,仍是撲了個空。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那黑船上確實一直在做見不得人的營生,肅親王府被圍的訊息傳出去後,黑船管事餘音就開始轉移,如今那些姑娘和原本值錢的裝潢陳設都不知去向。

主審官員問道:“你們之前認識餘音嗎?跟他什麼關係?”

那姑娘說,那些客人來時都戴著面具,也不大說話,好像很怕被人認出來似的。

主審官聽了皺眉,“客人?什麼客人?”

她們甚至沒怎麼見過外面的陽光,終日與四面牆壁和門窗為伍。

“我們也不知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有一天晚上突然聽到外面亂糟糟的,好像有許多人在搬東西、走動,隱約有被捂著嘴拖拽的聲音……”

吃喝拉撒,都在尺寸之間。

不過有時來的客人起了興致,也會被推去伺候旁人。

孫總兵已經帶著船隊沿汴河南下,追擊可疑船隻去了,希望能儘快傳來佳訊。

那姑娘點頭,說她們確實是那位餘管事的丫頭,平時多伺候他。

照那黑船上下來的姑娘說的,被轉移的至少還有其他數名女子,如果遲遲找不到,或許再見時就是屍體了。

主審官再問,她就不知道了。

大家終於意識到,這幾個被解救出來的姑娘和以往遇到的受害人都不同。

但那時往往是黑夜,舉目四望不見日光,唯有無邊的黑夜和滿天星子。

那些被拉攏的大臣甚至某位、某幾位皇子偷偷來,又偷偷去,哪怕當時拍胸脯保證了,萬一日後反悔,豈不是人財兩空?

她們大多三五歲時就被賣了,然後關在王府中接受特殊調教,期間不得外出、不得與旁人交流,就像被豢養在籠子裡的鳥兒,完全不知道外面正常的世界和生活該是怎樣的。

可若再晚幾天,就不一定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姑娘還忍不住渾身發抖。

姑娘歪頭看著他,用最天真的語氣說出最殘忍的話,“就是來找樂子的客人啊。”

若非如此,餘音也不會留下她們。

況且之前來提供線索的女人也說了,確實見到小船運送了東西往東北去了。

“大人,搜完了,沒有!”

謝鈺道:“有這種可能,但一定會有最重要的東西留在肅親王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且那船上貴重的陳設中不乏笨重的,若都要裝船,未免太惹眼了些。”

但沒有女孩子們。

或許,一同消失的還有更要命的東西。

“會不會還是走了水路?”馬冰問。

“肅親王從不做無用功,”謝鈺往門框上拍了把,微冷的空氣中瞬間震起一層塵土,“他如此費盡周折拉攏人,自然會加個鎖頭。”

元培頂著滿頭蜘蛛網,跳進來說。

客人們有的很溫柔,有的卻很粗暴,有時她聽見別的姑娘接客都會從頭哭到尾。

馬冰也有點著急。

從王府到船上,也不過是從一個房間到了另一個房間,一座牢籠到了另一座牢籠。

“錢財和人恐怕只是其次……”

至於其他的……

當時風聲緊,應該來不及立刻殺人滅口。

“走,去下一處!”

謝鈺看了馬冰一眼,兩人一起轉身出去了。

另一邊。

昏暗逼仄的房間內丟著十幾個矇眼堵嘴的小姑娘,門窗緊閉,不見一絲光亮。

前不久,她們被強行餵了迷[訝o],這會兒已經有人悠悠轉醒。

外面似乎聚著幾個人,高高矮矮的剪影映在窗紙上,像張牙舞爪的怪獸。

一個年長些的聲音低低罵了句什麼,然後便腳步匆匆地離去。

過了會兒,另一個年輕些的不知問誰,“劉哥,咋辦,真殺人啊?”

腦袋還有些不大清醒的小姑娘聽了這句,渾身一僵,蒙著眼睛的黑布很快就被淚打溼了。

為什麼要這樣?

我們做錯了什麼呀?

話音剛落,眾人都看向打頭那人。

被叫做劉哥的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方臉漢子,聞言眉頭皺成肉疙瘩,甕聲甕氣罵了句,“狗仗人勢!”

天剛矇矇亮,東邊的天空已經泛了白,卻照不透濃重的霧氣,顯得很是鬼魅。

“劉哥,”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吞了口唾沫,聲音微微發顫,“我,我不敢……”

以前他們乾的也不是什麼正經營生,可殺人這種事,確實沒有過。

劉哥擰著眉頭想了一回,“不行,不能動手。”

眾人都微微鬆了口氣。

他們自認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殺人這種事,著實太挑戰底線。

“可管事肯定不會同意的。”才剛說話的年輕小夥子緊張道。

他簡直怕死了那幾個管事。

“怕什麼!他們才幾個人,咱們多少人?”劉哥踢了那小子一腳,“狗日的,你爹給你起名叫虎子,老子看你這膽子連病貓都不如。”

虎子被他踢了個趔趄,不敢言語,掙扎著站直了。

“劉哥,那可是王府……”

有人還是怕。

“去他孃的王府,”劉哥冷笑道,“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王府又怎麼樣?如今還不是給人攆得狗似的。前兒夜裡我都聽見了,那什麼老王爺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眼見著就要完蛋,只怕再過些日子,王府都沒了!”

黑船存在幾年了,以前也不是沒遇到過小風小浪,可他們什麼時候跑過?

如今連老窩都舍了,可見是要完蛋。

眾人一聽,確實有道理,就覺得膽子又回來了些。

“劉哥,您怎麼說,咱就怎麼幹,都聽您的!”

“對,聽您的!”

劉哥打了個手勢,眾人都湊近了,便聽他道:“他們今兒能叫咱們殺了那些丫頭滅口,難保來日不會再叫別人殺了咱們滅口……”

誰都不想死。

眾人一聽,原本怯懦的眼底漸漸漫出狠色來。

確實。

管事的總罵這些丫頭片子遍地都是,可難不成他們就是什麼金貴人物了?

不過混口飯吃罷了。

都死絕了,來日再花點銀子,還不是照樣拉起來一批?

“你們在幹什麼?事情都辦好了?!”

正說著,管事去而復返,見他們湊在一處,似乎在密謀,十分不快。

眾人聞聲散開,劉哥越眾而出,開口道:“宋管事,幾個什麼事都不懂的小丫頭而已,大不了賣去外地也就是了,不用做的這麼絕吧?”

宋管事的眼睛一眯,冷笑道:“以往傷天害理的事兒也沒少幹,怎麼,今兒竟裝起菩薩來了?”

他一抬手,後頭就靠過來幾個虎背熊腰的打手,腰間鼓鼓囊囊,顯然帶著傢伙。

劉哥一歪頭,後頭虎子等人一咬牙,也三三兩兩站起來,露出腰間的朴刀。

“傷天害理是一回事,殺人滅口又是另一回事,”劉哥飛快地盤算了下人數,底氣足了點,“沒道理什麼髒活兒累活兒都是兄弟們幹,末了還叫咱們背個屎盆子,你們手上倒乾乾淨淨的!”

以往他們乾的那些事雖見不得光,但頂了天也就是個從犯。

可若真照宋管事吩咐的去殺了人,那可就是砍頭的大罪了!

這回給人拿了當槍使,萬一回頭再牽扯到什麼王府裡的亂子裡,誰知道一扭頭,九族還在不在!

宋管事臉色一變,厲聲道:“混賬,你們是要造反嗎?敢跟王府作對,不要命了嗎?”

以往肅親王得勢,劉哥之流的賤民自然不敢對抗王府,簡直比狗還聽話。

宋管事這麼多年作威作福慣了,不順心時抬手就打、抬腿就踢的事也是有的,從沒想過他們竟然會反抗。

在他眼裡,這些人簡直不能算是人,不過是披著人皮的豬狗罷了。

所以這次逃跑,他根本沒多想,只帶了四個心腹。

可現在,傀儡竟然生出叛心?!

“去你的王府!”劉哥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他猛地上前一步,幾乎逼到宋管事臉上去,“整日王府長王府短,現在王府怎麼樣了?王爺的威風哪兒去了?”

他本就體格高大,又常年做重活,好似移動的鐵塔,剛一靠近,宋管事就連連後退,又驚又怕又怒,“你!”

直到此時此刻,宋管事好像才突然回過神來,發現原來這些也是活人。

“來啊,先把他們綁了!”

劉哥發號施令道。

壓抑許久的漢子們先是一愣,似乎沒適應突如其來的身份轉變,但很快就有人嗷嗷叫著衝了上去。

“你們敢?!”

“放肆!”

“哎呦!”

宋管事的心腹們也如他一般羸弱,吃不得三拳兩腳便被按到地上,待宰羔羊般瑟瑟發抖起來。

“劉哥,咋辦呢?”

降服了宋管事等人之後,這些漢子們又茫然了,紛紛扭頭來看新老大。

劉哥一咬牙,“把人扔進去關起來。”

殺人是不能殺人的,可接下來怎麼辦好呢?

若是就此逃跑,一來沒多少盤纏,二來只怕要當一輩子逃奴,也不是長久之計。

他也是因為不想殺人,被逼無奈才臨時反叛,可接下來要做什麼,還真沒個主張。

怎麼辦,怎麼辦呢?

****

“大人!馬姑娘!”

提前撒出去探聽訊息的阿德飛馬而來,不等停穩就滾鞍落馬,三步並兩步衝上前來。

“方才兄弟們去問了這鎮上的幾家牙行,有一處倒是很可疑!”

謝鈺和馬冰都來了精神,“怎麼說?”

阿德道:“那裡有一處兩進的院子,大概四年前被人買下,卻好像一直沒人來住……”

他看過文書了,租房子的人用的應該是假名字,但租金卻每年都按時給,故而雖然奇怪,牙行的人也沒有深究。

謝鈺皺眉,“回頭徹查這牙行!”

不問明白租客身份就亂租!

可惡!

朝廷雖然有律法,但租房子可比買房子靈活多了,下頭的牙行時常見錢眼開,幫著含糊流程。

不出事還好,一出事,想找人都沒出下手。

阿德應了。

因為這情況確實少見,所以他們一問,牙行就想起來了。

後來他們循著地址找到那處房子,果然十分安靜,牆頭雜草叢生,好像無人居住。

“但卑職悄悄問了更夫和鄰居,好像曾有幾次半夜聽見動靜,也瞧見過有人出入……前些日子那更夫從外面經過時,還隱約瞧見過燈光呢。”

有燈光就證明有人,可偏偏白天不來,非要晚上偷偷摸摸的做事,這不是有鬼是什麼!

“大人,要守株待兔嗎?”元培問。

“要不要先攻下來再說?”馬冰卻有另一重擔心,“他們轉移人證物證已經有幾天了,萬一已經在銷燬,或是已經跑了呢?”

謝鈺點頭,“她說的很有道理,等不了了。”

又扭頭問元培,“現在能點起多少人馬?”

元培有些為難,“都撒出去了,遠的要放聯絡煙花,怎麼也得兩刻鐘。現在的話,也就十來個人吧。”

“夠了。”謝鈺想了一回,“現在咱們就去把小院圍了,四面同時攻入,進去的同時放煙花,讓他們在外面接應,以防有漏網之魚。”

不過是個二進小院,又一直沒有動靜,也沒見送進去什麼物資或是飯食,想來就算有人看守埋伏,也不會太多,人數不至於太過懸殊。

“大人,要不要等天黑了再埋伏?”元培問。

“不必,”謝鈺道,“這裡的地形敵人比我們熟悉,夜間行動是以己之短博人之長,反而危險。”

眾人先將馬匹安置了,悄默聲去小院前後圍住了。

就連東西兩側院牆,也是謝鈺和馬冰分別帶人去了兩側鄰居家,簡單說明情況,預備稍後直接翻牆進去。

卻說劉哥正頭大時,忽聽一陣喧譁,“什麼動靜!”

他還沒來得及出去,突覺腳下劇震,登時站立不穩跌倒在地。

緊接著,房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個穿著水師官袍的大漢帶著幾個彪悍計程車卒衝進來,“來啊,拿下!”

從劉哥這裡看出去,卻見外面竟是一片茫茫水色,過人高的蘆葦蕩牆似的將這條大船包裹起來。

原來,他們是在船上!

看著迅速逼近計程車卒,劉哥靈光一閃,主動跪地大喊道:“差爺饒命,小人已經將那禍首綁了!”

孫總兵一怔,“嗯?!你們不是一夥的嗎?”

劉哥被面朝下按在甲板上,聞言卻還拼命仰起頭陪笑道:“是是是,啊不是不是,原先是,現在不是了,現在,現在小人棄暗投明,這個,戴罪立功!”

另一邊,謝鈺帶人衝入小院,裡面果然傳來一陣動靜。

可待眾人衝進去一看,沒人。

“奇了怪了!”

阿德摸著腦袋道。

“有機關。”馬冰說。

可是這麼多地方,機關在哪裡呢?

謝鈺飛快地掃了眼,視線落在地上,“去打水來。”

機關聽著簡單,想做起來卻不容易,而室內外陳設不多,可用來安置機關的地方就很有限。

他剛才已經匆匆掃過牆壁,厚度正常。

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地下。

很快,阿德等人從院內水井提了一桶水來,按照謝鈺的吩咐往地上一潑。

清水瞬間鋪開,可遇到某塊石磚時,竟從縫隙內滲了下去!

“在這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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