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周獨眼

寒冬臘月,被凍透的地面堅如磐石,別說想挖出一個足以容納一名成年男子的大坑,便是個拳頭大的小窩,也難如登天。

但有一個例外:

正如阿德觀察到的,劉善為了降低本錢,並沒有建造專門的伙房,而是在外面空地上弄了個大棚子,裡面常年坐著幾口大鍋。

客人們的飯食、日常喝用的熱水,都從那幾口大鍋裡來,篝火幾乎晝夜不息。

在那樣持續火力的烘烤下,似乎嚴冬也不足為懼了。

謝鈺立刻帶人去挖,然而翻遍了大鍋及其附近幾十步見方的地下,除了一堆疑似爛肉的東西外,什麼都沒找到。

沒有骨頭。

而據夥計們說,幾年前那大鍋就在那裡了,並沒動過位置。

而他們平時殺豬宰羊剩下的不能吃的零碎,有時懶得往遠處丟,就隨手埋在地下,也沒什麼奇怪。

有衙役大膽猜測,“頭兒,該不會是那劉善喪心病狂,將人分食後煮了再丟吧?”

謝鈺深深皺起眉頭,有些不甘心。

可怎麼會沒有呢?

比方說馬伕熬不住,主動揭發自家掌櫃曾數次毒死出城客人的牲口,再低價買入,高價售出自家的。

宋推官有些煩躁。

但劉善有牲口有車,腳程快些,一夜之內就能往返上百里,算下來方圓數百里都有可能,到底在哪裡?

高發到底在哪裡?

從劉善和他老婆,再到下頭十來個夥計,都一串兒提了回來,把開封府大小數個刑訊室塞得滿滿當當。

如此熬了兩日,倒不好說一無所獲,只是得到的全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在隆冬時節,能埋屍的地方就這麼點兒,怎麼會沒有呢?

大鍋就這麼大咧咧擺著,經常有客人等不及,自己過來端菜,若裡面真煮了屍體,誰看不見?

謝鈺搖頭,“不太可能。”

剩下的要麼一問三不知,要麼還挺滾刀肉,還有空嘻嘻哈哈。

馬冰還特意過來給她把了脈,很遺憾地發現確實是嚇的,倒不好繼續逼迫。

其實劉善的許多話一聽就知道不盡不實,但現在手頭沒有證據,他們也不好做什麼。

若劉善不怕麻煩拋屍,確實也是好所在。

難不成劉善沒有埋屍,而是……拋屍?

謝鈺站起身來,舉目四望,但見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無邊無際的樹林和荒野,秋風呼嘯著刮過,嗚嗚咽咽。

都不知道一個乾瘦的女人身上哪兒擠出那麼多水!

不過給衙役拍了幾巴掌之後,也就老實了。

離開開封的客人大多急著趕路,不便折返,四周也沒個採買之處,一般都應了。

城外偶有野獸出沒,荒野中鮮有人至。

有好幾個一看見牆上掛著的刑具,當場就嚇哭了,連哪天上菜給客人吐口水,什麼時候勾搭了別人的老婆都交待出來。

唯獨那劉善,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再問別的,索性裝傻。

他老婆更不中用,剛進衙門就嚇昏了,醒來之後只是抽抽噎噎的哭,哭得人頭大。

而這一出一進,劉善就能賺不少,死牲口也留下剝皮燉肉。

宋推官終於鬆了口氣。

可算有個正經理由繼續羈押劉善了。

如今這些人已經進了衙門兩日,再找不出切實的證據,按照律法就該放人了。

他和謝鈺一合計,將嫌疑最小的那幾個夥計放了,只是暫時不許他們隨意離開開封境地。

至於其他的,都多少有些小偷小摸小毛病在身上,可以作為繼續關押的理由。

又過了一天,終於又有一個夥計鬆了口。

“小人有話要說,只是求大人千萬別告訴掌櫃的和老闆娘,說是小人說的。”

說這話的時候,他心裡已經在打鼓了。

為什麼差爺們這麼認真?該不會,該不會掌櫃的殺人了吧?!

可若不說出點兒什麼來,好像也走不了啊……

一聽這話,宋推官就來了精神。

這明顯是有重要線索啊!

“好,你只管說,本官保準他不知道。”

劉善和那些夥計都是分開關押的,現在他也不知道放了誰,沒放誰,還真不大可猜到。

那夥計說:“當日高發來客棧,瞧著臉色不好,當時小人並未在意,可是後來他吐在房裡,便是小人進去打掃的。因他來過幾回,小人也有些印象,那次又幫著翻找衣服替換,是以很認得他的行囊。”

似乎說得口乾,他吞了口唾沫,繼續道:“後來小人不見了高發身影,也沒往心裡去,以為是趕早走了。只是當時難免有些奇怪,那高發瞧著病懨懨的,竟不看大夫不抓藥,就這麼走了?”

宋推官問:“也就是說,其實誰也沒真見高發離開,是不是?”

夥計點頭,“是。”

“那他的房間內可曾遺留什麼物件?或是又不尋常的痕跡?”宋推官問道。

夥計仔細想了一回,“確實沒有,乾乾淨淨的。”

當時就是他去收拾的房間,確實沒有什麼。

其實大家都挺愛幹客人退房後收拾房間的活兒的,因為經常有粗心大意的人落下什麼東西,夥計就會偷偷昧下。

不過太貴重的東西的話,他們也不敢拿,就會交給劉善。

劉善說是會報官,可到底報沒報,誰也不曉得。

乾乾淨淨?

本是很簡單的描述,一旁的謝鈺卻覺出幾分不尋常來。

“怎麼個乾淨法?以前高發離店時,也是一樣乾淨麼?”

這話給那夥計問愣了。

他張著嘴,揪著眉頭細細回憶了下,“嘶,經大人您這麼一說,好像確實和以往不太一樣。”

他們所在的客棧住的大多不是什麼講究人,一般退房時屋裡都亂糟糟的,地上各色水漬、茶漬、剩飯剩菜的垃圾都是常有的事兒。

至於被窩,更是豬圈似的一團。

好些客人趕路累狠了,甚至腳也不洗、鞋都不脫,就直接那麼躺上去,弄得被褥下半部分黑乎乎一片。

高發雖不至於那樣邋遢,可也從不會收拾床鋪,有時夥計去的時候,那枕頭都在地上扔著。

但他最後出現的那一次,著實不同。

“當時小人進去時,其實也有些亂,但那被窩……”夥計皺巴著臉,歪著頭,拼命回憶,“對,就是被窩,似乎被人特意扯過,看著蠻平整。”

不是那種特意整理過的整齊,而是好像為了消除某些巨大的褶皺,被人狠狠往外扯了幾把,看著雖然歪斜,但確實平整許多。

謝鈺和宋推官對視一眼。

試問一個要退房的粗糙漢子,還會在意床鋪皺不皺嗎?

宋推官命書吏好生記下,又說:“很好,這很有用,你再好好想想,看有沒有別的。”

那夥計得了誇讚,幹勁十足,果然又想了一回,卻暫時沒想起來,宋推官就讓他繼續說之前提到的行囊的話。

“啊,是,”扯得太遠,夥計自己都忘了剛才本想說行囊的,“就是那個行囊,大約是高發離開後小半個月吧,有個客人在大堂裡罵罵咧咧,說不知哪個狗日的扒手割了他的包袱皮,偏他路上沒察覺,走了一路,東西都掉光了……”

雖沒有什麼值錢的玩意兒,但很憋氣。

當時劉善正在撥拉算盤珠子,聽了這話就過去安慰,完了之後就說:“你這包袱皮也不能用了,這麼大的口子,卻如何修補?不如從我們這裡買一個。”

那客人正愁沒個替換,問了價錢,覺得還可以,就要了。

“其實小人當時本沒在意,”夥計說,“但那位客人拿到手後才發現,竟然是別人用過的,又抓著出來找掌櫃的對峙。當時小人正在擦櫃檯,無意中抬頭看了眼,發現那包袱皮竟是高發的。”

宋推官精神一振,“確定麼?”

夥計用力點頭,生怕他們不信。

“怎麼不確定?之前小人還幫吐了的高發從那包袱皮裡翻找替換衣裳來著。因他愛抽旱菸,還曾蹦了火星兒在包袱皮上,燙了指頭肚大的一個窟窿,他自己連夜縫補的,小人看得真真兒的!”

只是劉善很能說會道,客人又確實需要包袱,最後免了兩日房錢,也就罷了。

包袱皮的顏色一樣,料子一樣,大小一樣,都很正常,但若連補丁也一樣,那就很不正常了。

宋推官搓著手,興奮得黑臉通紅。

之前衙役在劉善夫婦的房裡搜出來不少疑似高發販賣的小玩意兒,跟謝鈺之前在他租房內發現的存貨一致,但那些卻不能作為證據。

因為劉善完全可以說是以前從高發那兒買的,而事實上,他也確實這麼解釋了。

但這次不一樣。

包袱皮這種東西,本就是外出行走必備的,那位無意中買了二手的客人都知道要臨時採買,更何況高發?

把包衣服的包袱皮賣了,他自己用什麼?

退一萬步說,劉善真想從高發那兒買包袱皮,也要買個新的。

再退一萬步,即便他摳門兒,買了舊的,也不太可能立刻轉手賣出去。

宋推官起來轉了幾個圈子,又嗖地轉回身問那夥計,“你可還記得劉善將包袱皮賣給了哪位客人?他現在住在哪裡?”

夥計點頭,“是個每年來往北面販羊的,一隻眼睛不大好使,人人都叫他周獨眼。眼下入了秋,正是那邊羊群肥壯的時候,說不得這些日子就要趕著羊過來了。”

開封人愛吃羊肉,可惜本地以務農為主,卻不大產,縱然有,羶味兒也重,貴人們不愛吃。

故而關外的肥羊便很受歡迎,每年都有許多羊販子往返兩地販羊,然後再從關內採買絲綢茶葉等精巧的,來年開春帶回關外。

這一來一去都不走空,便是幾倍的利潤。

只是路途遙遠,環境惡劣,荒野之中除了防壞人,還要防狼群,許多人出了門就再也沒回來。

宋推官又問了周獨眼入城後會去的地方,當即派了人出去,一隊守在劉善的客棧裡等周獨眼,另一隊則去周獨眼入城後經常駐足的小客棧,防止對方因為意外情況改道錯過。

這一等就等了大半個月,一群衙役天天相互問“來了嗎?”

“沒有。”

幾乎要化為石雕。

直到七月下旬,天氣驟然轉冷,大家早晚都開始換上略單薄的秋裝了,守在客棧的幾個衙役照例出來吃飯、眺望,忽然就聽那爬上樹的衙役失聲大喊:“來了來了,來羊了!”

另一人也爬上去看,果然就見道路盡頭一陣塵埃,那塵埃下一片聳動的灰濛濛的毛團似的活物,中間還夾雜著“咩~咩~”

幾人等不及,直接衝了出去,果然見到一個鬍子拉碴髒兮兮的羊倌兒,“你是周獨眼不?”

羊倌兒茫然抬頭,一隻眼睛在陽光下灰濛濛的。

“是啊。”

幾個衙役對視一眼,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在城外蹲守半月,整日風吹日曬,感覺像被流放了似的。

終於,熬到頭,能回家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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