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笑話

寧德長公主斜倚在主位上,單手撐著雪腮,將另一隻手舉到眼前,打量昨晚剛染好的指甲。

看著癱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壽陽公主,她好奇道:

“他真有那麼好?”

模樣嘛,一般。

才學嘛,一般。

人品嘛,下三濫。

有什麼可留戀的?

長久的沉默過後,壽陽公主撐著從地上爬起來。

她擦乾淚痕,抬手理了理凌亂的鬢髮,抿著嘴去另一張椅子上坐下,脊背挺得筆直。

寧德長公主挑了挑眉。

這才有點皇家公主的樣子。

最後,岌岌可危。

她只是羨慕,又嫉妒,甚至內心深處還有對自己不爭氣的恨意。

壽陽公主的眼珠動了動,終於重新生出一點活氣。

她哭喊過,抗爭過,無人理會。

某一年,申軒外出會友,後來就有官員去公主府問話。

“最初下嫁時,”壽陽公主的聲音有些飄忽,好似一根懸著的蛛絲,“我很不喜歡……”

“幾年後,我認命了,又或者是某一天,忽然有些想開了,覺得既然無力改變現狀,餘生那麼過也不錯。”

壽陽公主從未聽過這樣的話,愣了半晌,有些羨慕地說:“真好。”

非但沒有徹查,甚至因為那點僥倖而從未過問。

壽陽公主的表情從遲疑到震驚,最後定格為目瞪口呆。

寧德長公主數了半天,最後卻笑起來,眼中似乎流淌出蜜糖,“但我很喜歡。”

長久的沉默過後,寧德長公主問:“他的事,你知道多少?可曾參與過?”

直到現在,終於清楚了:

當時壽陽公主已經窺見申軒不可告人的一點端倪,見那官員滿是試探,心中一沉,已有了不妙的預感。

若你覺得一個人簡直完美無匹時,就要當心了。

她所敬仰的父皇,依仗的兄長,都將她如一件工具般丟了出來。

壽陽公主知道那幾年她的脾氣很壞,經常動不動發怒,但申軒從未皺一下眉頭,事事順著,還想法子叫她開心。

所以她討厭魯東的一切,討厭申氏,討厭駙馬……

只說好話的,最多不過君臣;

會挑毛病的,才是夫妻。

她第一次對申軒生出愧疚之心,並開始暗中瞭解,希望為時不晚,能夠稍加彌補。

然而瞭解的越多,申軒之前營造出來的完美駙馬形象就越模糊。

壽陽公主端起茶盞,看著裡面氤氳的熱氣嫋嫋升起,彷彿目送自己過往的可笑人生一起流淌,最終徹底消散在空中。

剛去往魯東的前幾年,她整個人都被濃烈的背叛感所包裹,根本無暇思考別的。

“可那幾年,他對我真的太好了,”壽陽公主的視線有些空,眼底偶然閃過幾抹光彩,短暫如流星,“從未有人如此待我,好像他滿心滿眼只有我一個!”

她捏著茶盞的手指動了下,好像鼓起全部勇氣般問了一個早就想問的問題,“謝顯,也有缺點麼?”

壽陽公主搖頭,“你說我蠢也好,天真也罷,我,我確實對他心存僥倖,他的事,從未徹查過……”

外人皆知她與寧德長公主不睦,可實際上,她從未恨過對方。

說到這裡,壽陽公主緩緩吐了口氣,語氣中流淌著某種既遺憾,又可悲的複雜情緒。

曾經她時常想,即便沒有那些可疑之處,她和申軒之間也彷彿差了什麼。

不多時,順王府的下人便送了滾滾的茶來,還有四樣時令糕點。

這還是她瞭解的謝顯嗎?

“上茶。”

寧德長公主嘖了聲,“金無足赤人無完人。”

她偶爾也會稍顯陰暗地想,或許寧德長公主過的也未必像表現出來的那樣順遂,也許駙馬謝顯私底下有許多見不得人的毛病……

親生父母兄弟棄我如敝履,卻有人那般珍視我……

他一定隱藏了許多顛覆認知的東西。

寧德長公主還真就認真思考片刻,開始掰著指頭數,“他有點不要臉,愛臭美,嘴巴壞,經常得理不饒人,在外面捅了婁子還洋洋得意……”

縱然他有千般缺憾,我卻喜歡。

只是當時她根本看不進去,也聽不進去。

她羨慕對方有今時今日的地位,有那樣優秀的駙馬和兒子,那樣完美的家庭。

門外的女官傳話,“來人,上茶!”

可以畢竟沒有證據不是嗎?

壽陽公主不止一次這麼想,況且他是那樣溫柔,也許只是個誤會也說不定。

她選擇了逃避。

很多時候,不否認就是默許。

那官員見壽陽公主如此態度,便有了決斷。

幾日後,案件相關卷宗被封存,成了無頭公案。

接下來的幾天,申軒待壽陽公主越發柔情似水,堪稱百依百順,連著數月都不曾出門會友。

壽陽公主陷入了空前的掙扎。

她既貪戀僅存的這點溫暖,哪怕它是鏡花水月,又始終放不下那份懷疑。

寧德長公主換了個姿勢,“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壽陽公主怔了怔,“也許吧。”

要麼當機立斷大義滅親,要麼一輩子裝聾作啞,繼續沉浸在為自己編織的美夢中,也未嘗不可。

可她偏偏做不到。

尤其福雲寺案發後,壽陽公主一直在想,覺得自己的人生簡直就是個笑話。

好像從童年開始,她一直受困於這種窘境:

要麼認命,安於現狀;要麼不認命,奮起一搏。

可她偏偏哪樣都做不到。

她見證了太多,然後便奢求更多,但卻沒有捕獲幸福的能力和勇氣。

於是渴望和現狀之間的落差越來越大,她心中的空洞也越來越難以填滿,最終只能徒勞地聽著冷風颳過,呼呼作響。

她也曾自命不凡,天真地以為公主生而高貴,想要什麼都觸手可及。卻不曾想,到頭來她也不過庸人一個。

寧德長公主盯著她看了許久,“能說這些話,好歹良知未泯。”

壽陽公主看了她一眼,覺得此情此景簡直荒謬。

一直以來,她都憋得慌,想與誰說心事都不能。

萬萬沒想到,到頭來,頭一個推心置腹的竟是素來不睦的寧德長公主。

這世上的事,何其荒唐。

良知嗎?

大約是有的。不然也不會如此不安,如此掙扎,盡情沉淪便是了。

可……

她曾以為申軒會改,如今看來,終究本性難移。

她一次次的不聞不問在外人看來便是默許和縱容,是她縱容了那隻魔鬼繼續為禍人間,害死了一個又一個無辜的女子。

這一切本可以不發生的。

晚間,寧德長公主拿著壽陽公主親手寫的證詞入宮面聖。

皇帝看了證詞,當即叫了人進來,“即刻捉拿駙馬申軒,提這幾人進京問罪。”

壽陽公主證實申軒撒謊了。

當日方保去詢問田淑被害前後申軒在哪裡做什麼,他說自己一直在書房練字,其實並沒有。

甚至在田淑被害前幾天的下午,申軒也總會獨自消失幾個時辰。

除此之外,田淑被害當天,申軒讓人處理了一套平時很喜歡的衣服,因為刮破了。

若他只是在福雲寺內閒逛,又怎會弄壞衣裳?

除了交代申軒的事情,壽陽公主還送了一份大禮:

她寫了一份名單,其中不僅有當年偵辦那幾起懸案的官員,還有申氏幾人。

據她說,這幾人私交甚密,還曾在案發前後頻繁會面。申家幾位老人過壽時,那幾名官員要麼親自過來賀壽,要麼派人送上價值不菲的賀禮,必然有許多見不得人的交易。

皇帝屈指敲了敲那份名單,“臨了臨了,她總算不那麼討厭了。”

有了這份名單,就有了缺口,再想做什麼就方便多了。

皇帝一高興,便又跑去練字,寧德長公主親自為他研墨,“您打算怎麼處置她?”

皇帝擎著毛筆想了一回,“也算個可憐人,若當真沒有參與作案,找個寺廟清修吧。”

寧德長公主沒說話。

她隱隱覺得,壽陽公主或許已存了死志。

於她那樣驕傲又敏[gǎn]的人而言,父母兄弟丈夫的接連背叛所帶來的痛苦勝過一切。

出宮時,寧德長公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但見夜幕沉沉,濃郁的黑暗徹底籠罩了整座皇城,白日那些高大華美的建築已完全隱入夜色之中,連輪廓都看不清了。

夜風中的燭火拼命燃燒,卻也只能照亮周邊一小片區域。

多麼令人嚮往的地方,可它又是多麼可怕。

回到長公主府時,已經很晚了,謝顯還沒睡,紙窗上映出剪影,像一段等待唯一看客的安靜的皮影戲。

寧德長公主一點點走近,感覺紛擾和煩惱都如地上的影子一般,被迎面而來的光壓得遠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表的寧靜。

見她進門,謝顯臉上瞬間泛起明快的活力。

皮影戲終於等來了它的看客。

他捧著一隻青瓷花瓶迎上來,“傍晚我走在路上,偶然見幾枝金桂從牆內探出,煞是好看,便向主人家求了一支來。”

寧德長公主果然去瞧那桂花,但見濃翠如碧的紙條上綴著幾團金燦燦的桂花,好似翠玉灑金,馥郁芬芳,十分動人。

她便笑道:“果然好看極了。”

謝顯的眼底便迅速漫開快樂的神采,高興得像個孩子。

寧德長公主也跟著快樂起來,忍不住挑了挑他的下巴,“花好看,人更俊。”

謝顯便得意洋洋起來,“公主英明。”

花確實好看,但御花園中未必沒有更好的,即便沒有,只要寧德長公主想要,自然多的是人替她尋了來。

難得的是這份心。

他心裡有她,所以不管看見什麼,都迫不及待地與她分享。

夫妻倆睡到半夜,忽被外面一陣腳步聲吵醒,“什麼人?”

緊接著,便有侍從進來報信,“公主,駙馬,順王府走水了。”

寧德長公主睡意全無,翻身坐起,“什麼時候的事?壽陽公主如何?”

侍從垂眸道:“大約兩刻鐘之前,據說壽陽公主一劍刺死順王,然後……然後自焚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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