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招娣

次日,主宗正寺的賢親王就親自駕臨開封府,以示誠意。

為表尊重,塗爻和謝鈺都去大門迎接。

老頭兒倒沒什麼架子,笑呵呵彌勒佛似的,“不必拘禮,不必拘禮,都是自家人,自家人……”

走到謝鈺跟前,賢親王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模像樣打量一番,點頭做欣慰狀:

“又長高啦!”

純度極高的成年人的謊言,誰當真就傻了。

宗正寺本就是個解決皇室內部問題的特殊衙門,並非日日有事做。

而賢親王本人更是能躲懶就躲懶,平時無詔根本不上朝,宮宴也以年事已高為由推辭。

他從不著意與誰交好,大部分時間都關在王府裡自娛自樂,平時不大見客,也少與親戚小輩們往來。

因順王和壽陽公主的死因不足為外人道,喪事從簡,賢親王全程稱病,乾脆沒露面,一應喪儀全部委託給下頭的人與禮部交接了。

也不知先帝真的被矇在鼓裡,還是暗中默許,肅親王墓還真就那麼建成了。

賢親王今天被逼無奈過來,主要是想問問開封府打算怎麼辦。

既然如此,乾脆就死後過把癮。

他頓了頓,兩隻本就下垂的老眼用力眯起,看不出真實情緒,“只是到底也要顧及皇家體面……畢竟先帝曾有遺詔,準肅親王陪葬。”

“寵愛”二字,說來虛無縹緲,單憑口述恐難以服眾。

謝鈺隱約記得,自己上次同賢親王這麼近前打照面,好像還是先帝駕崩那會兒。

當初那麼轟轟烈烈的肅親王墓,修都修了,萬一日後真查出個好歹來,恐怕未必能按親王規制下葬。

眾人在開封府門口進行了一番毫無意義的寒暄,這才彼此謙讓著進去。。

大約他自己也清楚,恐怕這輩子是沒福氣當太子。

賢親王呵呵一笑,“這個自然,只是……”

隔了十來年,他要真是一點兒沒長個兒,那才是見鬼了。

若真那樣的話,難不成還要現改陵墓?

而看如今謝鈺親自帶禁軍軟禁肅親王的架勢,此時必然不能善了,非要捅破天不可。

而先帝對肅親王寵愛之盛,只舉一個例子便可見一斑:

他是眾多皇子公主中,唯一一位在先帝在世時就特許陪葬的!

後來能工巧匠為先帝設計皇陵時,也確實在旁邊挖了一座略小一些的從墓,那邊是日後的肅親王墓。

因整個工程都是肅親王自己監造,他在監修自己的陵墓時,極盡奢靡之能事,規格甚至隱隱超出了親王規制,隱約可見太子規制的雛形。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那肅親王何止是先帝寵愛,完全可以說是最寵愛的兒子。但凡他政事上不那麼廢,如今龍椅上坐著的是誰還兩說呢!

塗爻就道:“王爺朝會上也說了,既然牽扯到國法,自然要公事公辦。”

賢親王的意思很好懂:

“你們也曉得,他畢竟是先帝寵愛的兒子,”賢親王為難道,“回頭宗親們問起來,本王也好推……咳,解釋。”

你是想說“推脫”吧?!

還有這個“寵愛”,也夠難為老爺子了。

麻煩是一回事,史料記載是一回事,皇家體面更是一回事。

塗爻和謝鈺手裡端著茶,聽見他生硬地改口,都齊齊望過去。

改吧,違背先帝遺詔;

不改吧,又違抗當今聖命。

當真是左右為難。

所以說,賢親王才打從一開始就不想接這差事。

塗爻沒做聲,端起茶盞呷了一口,順便從杯蓋上方給謝鈺遞了個眼神:

你們家自己的爛攤子,上吧。

謝鈺就問賢親王,“敢問王爺,顏面和真相,孰重孰輕?生者和逝者,孰先孰後?”

這是他曾經問過舅舅的問題。

現在,又拋給現存皇室中資歷最老的長輩。

這話就有些尖銳了。

饒是圓滑如賢親王,都未能立刻回答。

老頭兒耷拉著鬆垮垮的眼皮想了半日,決定裝傻。

“本王也沒幾天好活啦,許多事縱然想管也有心無力,只要開封府公事公辦,想必陛下也會滿意的。”

他覺得那問題死活不能回答。

這小子忒陰險,想害本王!

他就是個閒散王爺,正事不理的,幹什麼考慮這些家國大事?

若是答得好了,豈非有干政的嫌疑?

萬一陛下知道,以為本王有不臣之心可如何是好?

本王雖老邁,可下頭兒子孫子一大堆,年輕人可未必沉得住氣。

若答得不好……還不如不答。

本王不要面子的嗎?

賢親王左思右想,都覺得自己電光火石間做的決定對極了,於是又大聲咳嗽起來,顯示自己的虛弱無害。

聽著他中氣十足的咳嗽,謝鈺很有點無奈。

他是真想聽聽對方的想法。

沒想到老爺子比傳聞中的更慫,也更狡猾,幾句話就把皮球又踢回來了:

口口聲聲“沒幾天好活”,讓誰都不敢硬逼;

而只要“開封府公事公辦”,那麼但凡後面稍微有一點不好,必然是開封府辦事不公;

“陛下會滿意”,那若是不滿意,還是你們開封府的鍋,與本王無關。

畢竟,誰能苛責一位“沒幾天好活”的老者呢?

好笑又好氣。

怪道外頭的人都戲稱他為“閒親王”,半點敬畏都無。

他這樣高的輩分和資歷,哪怕太后和當今陛下見了都要禮讓三分,可惜竟只知明哲保身,全然沒有一點擔當……

雖然有點好氣,但賢親王這趟來也間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態度:

只要事後別連累我,隨你們折騰去吧,老子不管了。

開封府上下倒是鬆了口氣。

秋日,主豐收,主肅殺。

小黃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任憑開封府和高老六的人明察暗訪,都沒有一絲音訊。

肅親王馭下極嚴,王府裡的人被審了四五日,愣是一點兒大事的苗頭沒漏。

倒是有幾個丫鬟膽子小,哭哭啼啼地說曾有幾個小姐妹無故失蹤。

“管事的說是她們的差事做得好,家人也心疼,主子開恩,已經免了贖身銀子放出去了。”一個也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抹著眼淚道,“可後來我得了假回家探親,去找她來著,家裡都空了。問鄰居,也只說是搬走了。”

可若搬走,怎麼大件傢俱還在?值不少銀子呢!

若去新家換新的,老大一筆開銷。

她問遍了周圍一圈兒鄰居,誰也說不準到底是哪天搬的,搬到哪裡去了。

“住得好好的,誰會忽然搬家呢?”她說,“都是十幾、幾十年的老街坊,便是要走,誰還不打個招呼?”

從那之後,小姑娘就暗中留了心眼兒。

大約是去年吧,又有一個認識的小姐妹突然不做了,管事的也是一樣的說辭。

那小姑娘就像上回那樣,也趁放假去小姐妹家看,還是沒人。

一回這樣還能說是巧合,可兩回三回回回如此,傻子也知道有貓膩了。

小姑娘說到最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群大男人都哄不住,只好又找了馬冰來。

馬冰安慰許久,待她心情稍微平復了,才追問道:“你可還記得那兩個姑娘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大約長得什麼模樣?”

小姑娘抽噎著,突然跪下給她磕頭。

“姐姐,您救救我吧,我不想跟她們那樣突然不見了,我,您買了我吧,我不想再回王府了!”

都說能被選到王府裡做事,是她們這種人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可就算有福氣,也得有命在呀!

她曾跟家裡人提過贖身的事,可爹孃都不同意。

王府給月銀多大方呀!

況且家裡的姑娘在王府做事,左鄰右舍誰不高看一眼?

萬一日後撞了大運被主子看上,收了房,豈不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啦!

捱了兩頓打之後,她就再也沒敢跟家人提過贖身的事。

馬冰忙把她拉起來,對謝鈺等人使了個眼色,先把小姑娘帶到自己屋子裡。

又親自燒了熱水與她洗臉,煮了熱乎乎的紅糖薑茶。

見小姑娘在牢裡關了幾天,衣裳頭髮都餿了,又要了熱水,取了乾淨的換洗衣裳。

“快別哭了,有什麼事,先洗一洗,填飽了肚子再說,好不好?”

話音未落,小姑娘的肚子就咕咕叫起來。

宋推官審案時六親不認,不分男女一般對待,永遠不會給人吃飽。

小姑娘年紀不大,還在長身體呢,早就餓得不行,剛才又哭了一場,情緒激動之下,頓覺前胸貼後背。

她忙捂住肚子,既臊且怕,“我,奴婢,奴婢不用的……”

馬冰不由分說把她拉過來,先用熱手巾給她擦了臉,一邊擦一邊說:“我可不是什麼王府的人,別奴婢長奴婢短的。你就叫我,叫我馬姐姐吧。對了,你叫什麼?”

是個機靈的姑娘。

若換做旁人,只怕聽過就算了,誰還會一記兩三年,巴巴兒跑到對方家中看,又去向那麼多鄰居求證呢?

小姑娘呆呆地看著她,喃喃道,“奴……”

她想起來對方說不喜歡,忙改口道:“我叫招娣。”

毛巾又厚又軟,熱乎乎的水汽將她臉上的毛孔都燻開了。

燻得眼睛疼。

招娣?

這叫什麼名字!

馬冰用力蹙起眉頭,“你家中姐妹很多?”

招娣懵懵懂懂地點頭,“我是老六,下面還有七妹、八妹和一個弟弟。”

果然是這樣。

馬冰嘆了口氣,看著哪怕擦乾淨也很乾瘦的小臉兒,有點心疼。

“去洗澡吧,小廚房裡蒸著熱乎乎的蜂蜜南瓜糕呢,等你洗完了,我拿給你吃好不好?”

招娣本能地想要回絕,可內心深處又無比渴望這樣的溫暖,猶豫了下,蚊子哼哼似的道了謝,抱著衣服去了。

她一步三回頭,生怕自己一進去,馬冰就會像那些小姐妹似的,原地消失了。

“去吧。”馬冰衝她笑笑,“我就在這兒,哪都不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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