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雲湧

什麼叫小姐不見了?

張嬤嬤直接傻在當場,腦瓜子嗡嗡作響。

“嬤嬤,怎麼辦啊!”

兩個丫頭哪裡經過這種大事,直接急得哭了出來。

弄丟了小姐,一定會被打死的!

張嬤嬤被她們的哭聲抓回神智,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在發抖。

她一挪腳就是天旋地轉,眼前發黑,卻強忍著不敢厥過去。

“哭有什麼用!”她恨聲道,“去找過了嗎?”

兩個丫頭甩著淚瓣子點頭,“我們久等不歸,就去找,可前頭大殿空空蕩蕩,竟是一個人也沒有……”

兩人也去四周喊了,哪怕是田淑跑到別的地方去,也該聽到了。

張嬤嬤踉蹌幾步,跺著腳道:“我去告訴少爺!”

“對了,告訴你家少爺了嗎?”馬冰若無其事地問。

可她剛一轉身,又僵住。

少爺已經走了許久,只怕這會兒都下山了,她兩條腿兒,怎麼追?

況且老爺也病了,難不成叫他捨棄親爹來找妹妹?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什麼事兒都趕到一處去!

張嬤嬤哆嗦著嘴唇點頭,到底不肯繼續失態,磕了個頭要往外走。

無論小主人如何,她們卻是一般的掏心挖肺。

現在讓少爺知道,至少她們沒有知情不報,若找回來,不過虛驚一場,少爺也能看到她們的忠心,從輕發落。

她確實不待見田家兄妹,但看見張嬤嬤,就彷彿看到了曾經自己的乳母。

思及此處,張嬤嬤立刻衝回田斌父子的院子,找了留守的小廝說明情況,請他回去報信兒。

到底是當家主母,哪怕對福雲寺並不熟悉,也在第一時間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趙夫人和馬冰對視一眼,“你家姑娘沒回來?”

夫人這幾年一直在養病,這種事可不敢貿然叫她知道。

趙夫人和馬冰都覺得不大對勁,便讓人進來。

誰知過了一會兒,就有丫頭來報,說是田家的人來訪,務必想見一面。

“你等等。”趙夫人叫住她,嘆了口氣,“天都要黑了,就你們這幾個人,怎麼夠找?”

來的正是張嬤嬤。

張嬤嬤是知道她和自家姑娘的齟齬的,此時見她不計前嫌幫忙,既羞愧,又感動,若非時間緊迫,真是恨不得將腦袋割下來送了。

馬冰迅速整理好衣裳,又帶了火把、火摺子和簡單的醫囊。萬一田淑真的失足落入山崖,但凡還剩口氣,也能拖一拖。

“你去告訴謝大人他們,也幫著找找。你去找方丈問問,到底是他們更熟悉些。剩下的你們都兩人一組,拿好火把四處瞧瞧,記住了,務必兩人一組,不要分開。”

一行人剛出門,就迎面遇上謝鈺他們。

那邊趙夫人正同馬冰介紹這幾日福雲寺來的客人之間的人情往來,忽然就聽見隔壁亂哄哄的起來。

見她如此,馬冰十分感慨。

“啊,這樣啊。”馬冰點點頭,抬腳出門。

福雲寺也算開封府轄下,一個大活人丟了,謝鈺有權也有責任過問。

什麼時候人沒了,病自然就好了。

這可如何是好!

說完,她就將院中的僕從都叫了來,只留兩個丫頭使喚。

見趙夫人擔心,馬冰笑道:“無妨,以前我夜裡進山的時候多著呢!不怕。況且這幾日我也經常去山上採藥,論地形,遠比旁人熟悉些,您就在家裡等著,別急。”

病了啊,那就好~好~養著吧。

張嬤嬤見了,感激得老淚縱橫,又跪下砰砰砰磕了幾個頭,再起來時,額頭上都見血了。

張嬤嬤現在已經急得沒了頭緒,又感激她仗義出手,竟不隱瞞,“老爺病了,少爺剛家去照看……”

就見她平時梳得一絲不苟的髮髻都亂了,急得兩眼發直,強撐著行了禮,顫聲問道:“請恕奴婢失禮,請問夫人和姑娘,今天下午有沒有見過我家姑娘?”

少爺治家極嚴,萬一真給他知道,必然打死!

福雲寺位於深山之中,地勢複雜險峻,天黑之後找人風險頗大,所以趙夫人才讓他們兩人一組,為的就是別再搭進人去。

張嬤嬤頓時沒了主意。

丫頭們便十分恐懼,“這……”

想了半日,張嬤嬤咬牙道:“此時耽誤不得,先打發小廝回去找少爺說明情形。”

若找不回來……左右都是個死,怕什麼!

這一罵之後,她竟奇蹟般安定下來。

張嬤嬤罵道:“弄丟了小姐,我們本就該死,難不成還要瞞著?”

“我也去吧。”馬冰站起身來。

一開始兩人還以為是田淑好了幾天,又鬧了,均有些無奈。

是了,少爺不在,她這個乳母就是主心骨,必須得穩住了。

見跟著趙夫人來的一干僕從都出動了,謝鈺朗聲道:“都不要亂走,聽本官安排。”這麼亂糟糟撒出去,沒頭蒼蠅似的,找起來效果極差不說,還容易再出現減員。

“本官”兩個字一出,眾人頓覺有了主心骨,齊刷刷朝他望去。

剛才接到訊息,謝鈺已經讓元培去找福雲寺的方丈,他則先往女眷這邊過來,就是防著眾人亂投醫。

卻說那邊元培去找到方丈,後者一聽就現場演繹了何謂追悔莫及。

方丈一面遣弟子去集結僧眾,一面唸佛不迭。

“罪過罪過啊,貧僧就知道不該放出訊息去要講經,若不放出訊息去,就不會引這許多信眾過來。若不引信眾來,自然也不會出這樣的事。若不出這樣的事,福雲寺上下也不會平添業障……”

元培都給他這一大串話繞暈了。

早就知道福雲寺上下以謹慎,謹慎到慫聞名,卻不知道竟到了這個地步!

集結的鐘聲一響,福雲寺上下一干成年僧侶迅速往院中來,而就在這短短几息之間,方丈已經做出決定:

出家人果然還是本本分分唸經得好,待此事一了,他就關閉山門,再也不做此類大型活動了。

不多時,謝鈺帶著篩選過後的人手與方丈碰面。

他本想要來福雲寺的地形圖,詳細瞭解情況後再行佈防,誰知福雲寺多年來一直龜縮不出,竟連個像樣的圖都拿不出來。

所幸僧眾們日日去後山打水、採藥、耕種,一應地形地勢都是熟悉的。

無奈之下,謝鈺將兩撥人員打散重編,以田淑最後出現過的大殿為中心,三人一組往四周散開,並確保每一組內都至少有一名熟悉本地地形的僧侶。

分到最後,剩下他、元培和馬冰。

謝鈺對元培道:“你與方丈盤問把守山門的僧人們,若沒看見田姑娘下山,問今日是否有行蹤可疑的人出沒。若有急事,許你便宜行事。”

元培抱拳領命,“是!”

謝鈺看向馬冰,“你我二人一組。”

人手有限,剩下的湊不齊三人了。好在他們這兩天也經常進山,倒比別人多些優勢,少一個人也無妨。

馬冰本想說她自己也可以,但見謝鈺意志堅決,便沒有反駁。

“彼此間都不要走遠,以能看見對方的火把,聽見對方的聲音為準。若找到人,即刻返回,以鐘聲為號。”謝鈺對眾人道,“記住,務必以自保為第一要務!”

找人要緊,但也要防止出現額外的傷亡。

眾人齊聲應了,按照分派的方向散去,如灰色的潮水般融入無邊夜色。

與此同時,田府。

“大夫,我父親怎麼樣?”田斌緊張地問著診完脈的大夫。

家中供奉不得用,這幾日已經先後從外面換了兩個大夫,若再沒有結果,當真是……

那大夫捋著鬍鬚,沉吟半晌,謹慎道:“寸口脈動而弱,動為驚,弱為悸。趺陽脈微而浮,浮為胃氣虛,微則不能食,此恐懼之脈,憂迫所作也。”【注】

田斌眉頭緊蹙,耐著性子聽完,“驚懼所致?”

大夫點頭,絞盡腦汁怎麼才能說得含蓄委婉,且又將病因講明。

“依小人之見,這些年大人一直存著心病,只怕是憂國憂民,難免思慮過重。這幾日受了驚嚇,勾起舊症,一併發作起來。”

什麼狗屁的憂國憂民暫且不論,倒是後半句:受了驚嚇……

還是那封信!

田斌陷入沉思,涼州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能將父親嚇到這般田地?

可剛才他已經找過了,那信不見蹤影,想必是被父親燒燬,儼然無處查詢。

先不管它,治好父親要緊。

只要人好了,別的都不重要。

田斌對大夫一揖到地,“還請先生大膽用藥。”

那大夫忙不迭避開,十分愁苦道:“實不相瞞,此乃心病,心病難醫啊!”

田斌頓時心頭一沉,涼了半截。

那大夫見他如此,到底不忍心。

況且……田家給的實在太多了。

他拎著藥箱踟躇半日,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小人斗膽說一句,老大人這病發得蹊蹺,可謂來勢洶洶,只怕是服用了什麼不得當的東西。敢問老大人近來可曾生病服藥,或是用過什麼進補的方子麼?”

田嵩的病症儼然是疑心所致,但類似的病症他也曾見過,大多循序漸進,快則半月,慢則數年都是有的。

而且大多數病人都只是疑心,所謂疑心,起碼是有跡可循,循著那跡象不斷胡思亂想,但田嵩這……彷彿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儼然已經有些癔症的意思。

但單純看脈象,卻又全然沒有預兆,似乎是憑空而起。

但這話他不敢說。

高門大戶見不得人的事情多了,萬一不小心說了不該說的,那可真是給再多銀子都沒命花。

田斌一怔,難以置信,“你是說,中毒?”

難道有人給父親下藥了?

不太可能。

父親素來謹慎,日常選單幾十年不變,就是怕有人動手腳。茶水點心和菜品的味道幾十年如一日,連喝的水都是同一眼泉水,不曾變過,但凡稍有不對,他一定嘗的出來。

是福雲寺的菜?

可那裡做的都是大鍋飯,所有人都吃過,怎麼別人沒事?

還是那封信嗎?

可那信自己也接觸過,甚至看的摸的時間比父親還長,自己怎麼沒事?

那大夫不敢再說,迅速開了個方子,“小人無用,只得擬一個凝神靜氣的方子,先給老大人吃吃看,若見效,也不必再謝。若不見效,請恕小人無用,也不必再請了。”

說罷,揣著銀子、拎著藥箱,一溜煙兒跑了。

出城,出城,天一亮、城門一開就帶著老婆孩子出城!待個一年半載風平浪靜再回來……

左右有這些銀子,什麼都不做也夠花用幾年了!

田斌顧不上追他,站在原地出神。

裡頭田嵩又鬧起來,嚷嚷著什麼鬼啊怪的,又打又砸,分明是個老人了,可發起瘋來,竟要五六個健壯的小廝才按得住……簡直亂作一團。

田斌從未像現在這樣頭疼。

他一直都知道有朝一日父親會倒下,但絕不是現在,更不是以這樣一種方式!

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

太早了。

“來人!”田斌朝外喊了聲。

侍從聞聲而入,“少爺。”

田斌又往裡看了眼,就見珠簾後人影幢幢,鬧得不可開交。

他眉頭緊鎖,重重吐了口氣,“拿老爺的拜帖去肅親王府,就說老爺突發急症,求他們府上的太醫一用。”

肅親王府內是有太醫常駐的。

侍從一驚,“那,那萬一對方不肯呢?”

田斌的主要目的卻是另一個。

“你只留心肅親王府的人,看說到老爺病症時,他們是否神色有變!若有機會,務必打聽肅親王是否康健,去吧!”

如果猜測為真,那麼肅親王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真是那樣,父親跟肅親王的淵源,必然比自己能夠想象的更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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