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臭醃鹹蛋

回開封府衙時,謝鈺在門口碰上另一位軍巡使方保,正帶人呼啦啦往外走。

開封府下常年設左右軍巡使,日常受府尹調遣,實則直屬皇帝,平時主要負責協助維護城內治安,並偵查案件。

兩位軍巡使原則上沒有高低之分,誰有空、誰發現了案子誰辦,這幾日謝鈺外出辦案,衙門內外便由另一位總抓總管。

一看見謝鈺,方保立刻面露喜色,“你可算回來了!”

天熱事多,諸多王侯貴胄們又難纏,可給他累壞了。

謝鈺失笑,“方大人去哪裡?”

方保跨上馬背,拍了拍愛馬的脖子,指著遠處道:“嗨,這幾日你不在家不知道,前兒起了火,燒了幾處屋子,又下雨,一冷一熱的,屋子塌了好些。所幸沒傷到人,便又忙活著重蓋。結果才剛有人來報,說是蓋房子的那裡摔斷了腿,嗚嗚嚷嚷的也說不清楚,又是自己不小心,又是給人害得還是怎的……”

“天兒又熱,性兒又急,”見人到齊,方保抖動韁繩調轉馬頭,將兩手一拍,無奈道,“這不,兩家房子也不蓋了,竟打起來!什麼鍁、鏟、耙子都用上了,簡直亂成一鍋粥。”

誰是誰非的以後再說,先過去拉架,別鬧出人命是正經。

說完這句話,方保帶頭朝謝鈺拱了拱手,“家來就好說了,有空一處做耍,我們先去了!”

臭,確實是臭的,但短暫的臭味過後,那種神奇的香味就猛烈地席捲而來,令人慾罷不能。

她為什麼總能弄出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馬冰主動解釋道:“回來的時候不是帶了不少醃雞蛋嘛,但是咱們走得太慢,天氣太熱,剛才開啟就發現有幾個壞了……”

元培和後面趕來的霍平、阿德等人就用驚恐的眼神看她:

裡面的蛋清蛋黃好像已經化掉,融合成一“罐”淡灰色的柔軟膏脂,細膩無匹,舌頭輕輕一抿,毫無滯澀。

“哎,這個真的好吃啊!不信你們試試!”馬冰笑道。

還沒進門,就聽見院子裡熱熱鬧鬧的,好像霍平和元培他們都在,正嘻嘻哈哈說著什麼,偶爾迸出幾聲鬨笑。

嗯,很好,脈象沒亂,五臟六腑也沒有任何不適,沒毒!

“聞著臭,吃起來香啊,來嘛,嚐嚐嘛……”

然後就有了剛才元培被攆得雞飛狗跳的一幕……

他本想去向塗爻述職,奈何對方有事外出未歸,猶豫了下,抬腳往藥園那邊去了。

大老遠帶回來的東西壞掉,確實令人沮喪,但就是一罈子醃雞蛋而已,不至於這樣吧?

就連王衡也忍不住勸道:“扔了吧,啊。”

嗯,要是沒有那麼多煩心事兒就好了。

這種香味有點像她曾經吃過的醃菜、糟貨,雖然聞著有些可怕,但入口的滋味著實不錯,不敢吃的人避之不及,愛吃的卻能愛煞。

馬冰擎著個圓溜溜的東西緊隨其後,謝鈺剛要開口,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臭味襲來,不由蹙起眉頭。

偶爾謝鈺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像個主動跳上刀尖兒的傻子,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分明處境並不算美妙,可就像著魔似的,只要窺見遠方迷霧中漏出的一星半點兒色彩,便甘之如飴。

什麼玩意兒?

他大略分辨了下,確認那臭味是從對方手上傳來的。

他忽然想起剛才舅舅說的話。

很開心的樣子。

因下了幾場雨,草木又拔高一大截,好些枝葉都不甘寂寞地從花圃中冒出來,大咧咧伸到路邊。

變了麼?

或許吧。

“你當我們傻啊?”元培的聲音忽遠忽近,似乎被人追著跑,“那玩意兒黑乎乎臭烘烘,分明一路上捂餿了啊!”

謝鈺從月亮洞門轉過來時,幾根薔薇花枝輕輕拂過肩頭,留下幾片嬌嫩的花瓣,又“噗”一下,蕩了回去。

謝鈺目送方保等人遠去,終於有了點類似回家的感覺。

“哇啊啊哎大人?!”元培驚慌失措的臉忽然出現在門口,看見謝鈺後本能剎車,“您回來啦?”

憑藉曾經親自試藥的經驗和勇氣,馬冰用筷子尖兒挑了一點嘗味道。

曾經的謝鈺循規蹈矩,也不喜歡與人玩笑,確實是個無趣的人。

說罷,果然縱馬朝鬥毆現場狂奔而去。

不然萬一把自己毒翻了,還不得他治啊?

吃了兩口之後,馬冰靜靜等了大半個時辰。

折騰到現在,大家也餓了,廚房送了飯來。

圓形的,淡紅色外殼……雞蛋?

“大人來啦,”馬冰笑嘻嘻停下,大大方方將那枚臭雞蛋展示給他瞧,“說來有趣,我剛發現了一樣美食,大人要嚐嚐嗎?”

見她以身試毒,眾人萬分震驚,都覺得這丫頭是不是瘋了。

謝鈺在門口聽了會兒,被裡面歡樂的氣氛感染,唇角不自覺往上帶。

他擔心迎來的不是想要的結局……

你這是要公然行兇,毒害皇親嗎?

而現在的他多了點不足為外人道的小心思,這心思後面也許牽扯著足可撼動朝堂的巨大幹系,他既期望儘快揭秘,好讓這心思可以坦然展示在陽光下,卻又矛盾地希望那一天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

謝鈺的喉頭微微動了動,試圖找出合適的言辭,奈何未果。

淡淡的薔薇花香染上衣襟。

“子質,你確實變了不少。”

“唔好臭,你走開!”

雖然壞了,但馬冰一邊被燻得流眼淚,卻又慢慢從這股奇異的臭味中分辨出另一種陌生而神奇的異香。

大約是東河縣的飲食經歷太過深刻,今天的飯桌上除了馬冰執意留下的幾顆臭蛋外,沒有一點兒與雞相關的東西。

很簡單的小米粥,黃澄澄的米粥里加了切碎的紅棗碎和山藥丁,補氣養胃,越是簡單的味道越叫人留戀。

一大盆幹豆角燉排骨,稀爛入味,筷子輕輕一碰就脫了骨。偶爾吃到一截脆骨,又彈又脆,恨不得嘬手指。

一大碗肉沫醬茄子條兒,油汪汪亮閃閃,聽說廚房的大師傅去年從一個東北夥計那裡得了做大醬的方子,今年整個開封府上下沒少吃他做的大醬燉菜,特別香。

聽說他想出來好多吃法,另有一碟子蔥段爆香後加了雞蛋炒熟的黃醬,夾著餑餑都下飯。

一小鍋魚頭豆腐煲,上桌時,奶白的魚湯還在輕輕沸騰,切得薄薄的嫩豆腐隨著水泡炸裂不斷起伏,像個不厭其煩的話癆,“咕嘟嘟~咕嘟嘟~”

另有白灼蝦仁、芥瓜條兒等幾樣可口小菜,兩樣菜肉餑餑,結結實實橫了一桌子。

離家多日,確實想得慌,眾人竟顧不上說話,先埋頭苦幹一番,等吃到四五分飽時,才漸漸放慢速度。

王衡有了春秋,一般講究過午不食,可自打馬冰來了之後,老頭兒經常被帶跑偏,見他們吃得香,就忍不住也加入。

好懸吃到半飽時,王衡“懸崖勒馬”,立刻退出戰局,躺在大搖椅上,抱一壺消食茶慢慢啜,時不時扇一扇大蒲扇,看看那茁壯成長的藥園、花圃,愜意得很。

而年輕人們的戰鬥才剛開始。

馬冰抱著無人問津的臭蛋捶胸頓足,十分感慨:“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這個真的很好吃啊,越吃越上癮的那種,怎麼就沒人信!

嘗一口嘛,不好吃了摔我臉上啊!

真心向人推薦,卻被無情拒絕的感覺誰懂?!

她用力嘆了口氣,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根炭條,在蛋殼上三筆畫出一個笑臉。

想了下,又吭哧吭哧蹭掉嘴巴,改成努力向下彎曲的一條弧線。

嗯,就是這樣懷才不遇的哭喪臉才對嘛!

畫完之後,馬冰就託著下巴,吃一口飯,嘆一口氣,再吃一口飯,再嘆一口氣。

眾人:“……”

也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終於伸過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取走了那隻哭喪臉的臭蛋。

馬冰騰一下坐起來,快樂而積極地說:“我來我來,我來幫你磕,這個要挖著吃才有意思!”

她小心地將雞蛋的一頭磕破,剝出一個圓圓的,只容許小圓勺透過的洞口,“這樣味道不會太跑出來,不喜歡吃也沒關係,隨便拿個東西蓋住就好啦!”

隨著蛋殼破裂,香臭交加的複雜氣味噴湧而來,飯桌上其他人都露出驚恐的神色。

其實馬冰已經特意選了下風口坐著,但眾人對之前問過的味道記憶猶新,很有點驚弓之鳥的意思。

謝鈺盯著重新遞過來的蛋,整個人似乎有片刻神遊天外,然後用力捏了捏眉心。

怎麼說呢,有點後悔。

但……君子一言。

謝鈺的兩片嘴唇抿得死緊,穩穩接過臭蛋,藏在桌下的另一隻手本能地收縮幾下。

但……還是臭啊!

馬冰瘋狂眨巴著眼睛看他,桌上其餘的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就連已經退出飯桌的王衡,此時竟也顧不上扇扇子,抱著茶壺看他。

謝鈺:“……”

藥園內忽然安靜得可怕。

謝鈺盯著臭蛋洞口中漏出來的灰色膏脂,竟覺得周遭一切聲音漸漸遠去,微風拂過草木的聲音,花根底下的蟲鳴,牆外假山上流下的水聲……都消失了。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臭蛋,還有旁邊眼巴巴看著的姑娘。

終於,謝鈺動了。

以元培為首的眾人整齊地後仰,整齊地吸氣,然後整齊地憋在嗓子眼兒裡。

吃了,吃了,他吃了!

他真的吃了!

入口確實如馬冰所言一般細膩柔滑,唇齒碰撞的感覺十分微妙,但……真的還是臭啊!

那味道初始淡,繼而濃,要命的是後勁十足,回味悠長……

謝鈺的額角微微抽[dong]了下,擎著勺子的手撐住額頭,久久無言。

聽說南方有人吃臭鱖魚、臭豆腐,也是這般滋味麼?

謝鈺緩緩吸了口氣,腦海中莫名浮現出一句話:

民生多艱!

可怕的靜默不斷蔓延。

元培咕咚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戳戳霍平,兩人湊在一起咬耳朵,“大人……不會被毒翻了吧?”

霍平盯著看了會兒,謹慎道:“不至於,我看見胸膛起伏了。”

還有氣,現場還有兩個大夫,問題不大。

也不知過了多久,眾人就見謝鈺緊繃的麵皮漸漸舒展,眉宇間多了一絲驚異,然後……又挖了一勺!

眾人倒吸涼氣。

他,他竟主動去吃!

然後就是第三勺,第四勺……

馬冰笑容擴大,“很好吃,對吧?”

謝鈺挑了挑眉,開始以全新的心態審視手中的臭蛋,“確實別有一番風味。”

越吃越上癮,感覺很適合配粥喝呢。

他忽然覺得有些快活,就是那種過去十多年從未有過的,嘗試新事物帶來的快活。

“你們大可以一試。”

他對對面的元培和霍平說。

然後就見對面眾人臉都綠了,整齊地向後挪出去一尺,幾把椅子先後發出令人牙磣的吱呀聲。

“世子爺……食不言……”

元培憋著氣,艱難道。

您一張嘴,真的好臭!

被嫌棄的世子:“……”

他默默地閉上嘴,月色下的耳尖微微泛紅。

有點羞惱。

但舅舅之前說過什麼來著?

哦,“看她不痛快,朕就痛快了!”

謝鈺忽然問馬冰,“還有麼?”

同吃臭蛋的人,是聞不到彼此的臭的。

馬冰爽快點頭,“估計那一簍子都是。”

謝鈺露出個帶著狡黠的笑,親自去選了兩隻比較漂亮的,抬手招來侍從,“找個錦盒裝起來,拿我的牌子,立刻送入宮中,說是我孝敬舅舅的。”

他知道自家舅舅的習慣,這會兒應該還沒用晚膳,現在出發肯定來得及送上飯桌。

下意識屏住呼吸的侍從:“……”

侍從暈暈乎乎出門,腦袋瓜子嗡嗡的。

世子爺剛才說什麼來著?太臭了,完全沒聽清!

哦,好像是送進宮是吧?

不管了,送就完了!

與此同時,宮中。

皇帝本以為壽陽公主最快也要明天才到,誰承想傍晚就收到訊息,說是公主和駙馬一行人已經入城。

皇帝想了下,就命壽陽公主入宮。

將近十年未見,這對本就不算親厚的兄妹在看到彼此時都有種強烈的陌生和距離感。

但很快,這份距離感就被壽陽公主表露出來的敵意抵消了。

“見過陛下。”行禮的全過程,壽陽公主都盯著皇帝,眼神尖銳。

誰知皇帝不怒反笑。

他向後斜靠在軟榻上,手裡把玩著一隻雕琢精美的九層鬼工球,一言不發,任由她規規矩矩行完全套大禮。

壽陽公主紅唇緊抿,整個人簡直像一隻全身心防禦的刺蝟。

見她如此不痛快,皇帝卻笑得開心極了。

他微微向前欠身,“你該不會天真到以為朕真的會出於顏面,或是為了所謂虛無的名聲,就此放過曾經的敵人吧?”

世人總喜歡看君王寬宏大量,哪怕曾經與人鬥得你死我活,上位後也要一笑泯恩仇,否則史官便會在史書上記載,這是個刻薄且狹隘的君主。

但……憑什麼?

即便大局已定,當年流過的血、死過的人,都是假的嗎?

就如壽陽公主兄妹,哪怕她不情願,當年也確實聯合申氏一脈給他添了好大的堵!

人死如燈滅,皇帝從來懶得計較什麼身後名。

到時候人都化作枯骨了,即便後人在地上大唱讚歌又如何?

反正他也聽不到了。

都當皇帝了,我才不要繼續憋屈。

偏要計較,偏要小氣!

壽陽公主冷笑,“不過是成王敗寇。”

皇上搖頭,“不不不,確實是成王,但敗了卻未必為寇。”

他指著對方身上的華服、珠寶,“你看,你們敗了,朕卻依舊如此慷慨大度,不計前嫌封他為王,也並未剝奪你的公主身份,你難道不應該感激嗎?”

壽陽公主錯愕地望向他,似乎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當真一點兒面子工夫都不做了?

一口一個“朕”,你是在耀武揚威嗎?

還封王,可封的是什麼王!

順王!

“順從”!

這個封號存在一日,就無時無刻不在昭示著他們的失敗。

與其說是榮耀,這更像勝利者施加的羞辱。

“朕讓你過來,就是讓你放棄幻想,朕絕不會如你們所願,為了一點虛無的【兄友弟恭】的名聲就善待你們,”皇上懶洋洋道,“所以,你們能有今日的安穩日子,就該知道感恩,至少不要在外面再給朕惹麻煩,這樣對你和駙馬都好。”

他沒讓壽陽公主起來,對方便一直跪在地上,他就這麼俯視著,慢條斯理說著刻薄的話。

皇帝私下說話的時候很少用“朕”,但今天對壽陽公主這個小妹妹卻一口一個,顯然無視無刻不在提醒對方自己勝利者的身份。

而這種做法顯然也非常有效,因為壽陽公主的臉色一直都沒有好看過,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

簡直像炸開了的染料鋪子,皇上開心地想著。

“駙馬算什麼東西,”壽陽公主冷笑道,“要殺就殺好了。”

“哦?”皇上挑了挑眉,“那朕就真殺了,來人!”

侍衛應聲而入,壽陽公主陡然變色。

皇上吩咐:“將駙馬申軒拖出來砍了!”

“若有人問起,”侍衛沒有絲毫遲疑,只是認真問道:“何種罪名呢?”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皇上漫不經心道,“先砍了,趕明兒朕再尋個由頭。申氏如今大不如前,不敢怎麼樣,大不了回頭朕再提拔幾個姓申的,他們也就沒意見了。”

自古以來,世家大族皆是如此。

除非真的天縱奇才,否則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

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駙馬的身份,一個能與皇家繫結的身份,成為這個身份的可以是申軒,自然也可以是任何一個人。

只要他姓申。

就好像這天下,除了皇帝本人,其實沒多少人在乎龍椅上坐的是誰。

只要他是一個合格的皇帝,其餘的,都不重要。

侍衛領命而去,壽陽公主的唇瓣劇烈顫唞幾下,終於脫口而出,“站住!”

皇上嗤笑出聲,“嘴硬什麼?”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當年壽陽公主對駙馬確實抗拒不假,但這麼多年過去,兩人也確實在一起度過不少艱難的日子,早就不是當年的陌路人。

皇上擺擺手,示意侍衛退出去,對壽陽公主嘆道:“你還能有情,倒是叫我高看了一眼。”

若一個人連一點情都沒了,那也就不配被叫做人。

壽陽公主的脊樑終於彎下去一點,第一次流露出謙卑的姿態,“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樣,展示下遲來而廉價的兄妹情罷了,”皇上忽然站起來,緩緩走到她跟前,“你剛回京,沒有府邸,念在你掛念兄長多年,朕許你長居順王府。”

壽陽公主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去,“你?!”

皇上沒有再多說,只是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施施然離去,“傳膳。”

內侍總領親自幫忙提燈,“陛下,才剛小謝大人快馬加鞭派人送了個錦盒進來,說是添飯的小菜,味道極好。”

“哦?”皇上來了興致,開心不已,“孩子長大啦,知道疼人啦!走走走,快去瞧瞧。”

約莫一刻鐘後。

“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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