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安室透回到家。

沙發上的毯子安靜垂掛, 桌子上攤開著一本圖畫書,電視機安靜陷入黑屏狀態。

一切都像是早上阿尼亞剛出門時的樣子,就像下一秒她就會蹦跳著回來,或者是有氣無力地給他打電話, 說:「阿尼亞想回家。」

但他清楚知道, 這個家變成了一具空殼, 所有阿尼亞曾經生活過的痕跡都將隨著時間流逝被一一消抹。

安室透伸手將電視機用紗布罩上。

本來除了阿尼亞以外, 家裡也沒有喜歡看電視的人了, 看來這臺電視機再無用武之地。

他偷偷比較, 黃昏家裡的要大很多, 阿尼亞一定會喜歡的。

安室透又不免有些好笑,現在自己幼稚的行為好像也和小學生沒什麼區別吧。

可哪怕是小學生,說不定都要比自己沉穩許多。

哈羅焦急地在他身邊轉圈, 不斷咬著邦德的球, 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它有些焦躁不安。

急得團團轉的小狗完全不能理解安室透的氣定神閒,它咬住安室透的衣擺想要把他往外拽。

「……」

手機傳來簡訊。

無論看了多少次,面前的一幕還是令人不快。安室透閉了閉眼,將耳麥摘下。

他揉著哈羅的耳朵,開玩笑說:「真是個害怕寂寞的孩子啊。」

安室透倒是沒有注意自己出門前到底穿了什麼衣服,一時語塞:「看來,我真的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兩人的金髮被火光映亮。

安室透捏了捏手指:「過段時間就好了。」

剛剛從學校交流出來,決定好阿尼亞的去向,立刻馬不停蹄地扛上武器到接頭點碰面。上一秒還在針鋒相對,下一秒冷靜交換方位地點,在管道內安裝好炸藥之後,兩人在對面的天台碰面。

米花的夜晚燈火通明,從天台俯瞰,燈光組成的長龍張牙舞爪地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然而面前這座荒廢已久的大廈卻不一樣,只有頂層的燈兩著,裡面正在交談的兩人情緒激動,似乎下一秒就要進行劇烈的肢體衝突。

黃昏不在意地笑了笑:「以後要麻煩你的事情還有很多。」

他像是在試圖說服哈羅, 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似乎跟組織研製的藥物有關,但更多的,作為新人的黃昏並不是很清楚,除了那份名單之外,他得不到任何有效資訊。

「不過大概都是a先生的人吧。」安室透將揹包拉好,重新將帽子戴起來,「橫濱一向是法外之地。」

他將報廢的遙控器扔進火海,電子裝置在火焰中炸裂,傳來闢啪的響聲,他抬頭看著安室透:「走吧,趁著阿尼亞還在睡覺,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安室透匿名報了警。

現在只是恢復了一開始的樣子而已。

「沒事。」安室透搖頭,他的話更少了。

改天再送過去吧。

警方應該很快就能到場,留給他們逃離現場的時間不多,這樣的大火應該需要很長的時間去撲滅,跟何況是由□□引起的,就算他和黃昏事先確認過不會引發二次爆炸,給消防員帶來危險,看到這樣的場景,他還是不免有些內疚。

哈羅嗚咽著,叼著球從安室透的懷裡鑽出來,回到了邦德的小窩, 將自己拱成了小小的一團, 固執地等待他們回來。

現在, 先打起精神來吧。

他的木倉法很準,因此痛苦的時間很短暫,便宜了他們。

這顆球還是上次和阿尼亞一起去寵物商店選購的, 可是小夥伴不見了!連著邦德也被帶走了!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到底去哪裡了?

安室透從它口中將球取下:「啊, 忘了這個。」

上面還殘留著阿尼亞上次畫下的塗鴉。

黃昏注意到他的袖口:「是這件衣服啊……」

阿尼亞對他的影響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這夥人做的事情罄竹難書,除了威逼利誘弄得好幾家公司傾家蕩產之外,還犯下許多甚至連法律都無法處罰的罪孽,因此他開木倉的時候沒有絲毫猶豫,乾脆利落地送他們上路。

得到指令,黃昏毫不猶豫地按下。

他需要做的,是幹掉某個幹部的部下,為了避免誤傷,他事先做了調查,明確這幾個人的長相之後,毫不猶豫地擊殺了他們。

安室透撥出一口冷氣,他將望遠鏡放下:「目標已經進入樓層。」

快出門!大家都不見了!

「哈羅,冷靜一點。」他說,「阿尼亞和邦德已經回家了。」

他們找不到任何話題的切入點,只能像機器人一樣機械地交流情報,幸好對方不是話多的人,對待組織的任務一向嚴肅冷靜,耳麥中只能聽見沉穩的呼吸聲。

還不如指望安室透能多透露一點。

白天,他們是阿尼亞的父親,到了晚上,他們還是同一個犯罪集團的臥底。

黑衣組織最近像是瘋狗一樣跟港口mafia槓上了,也不知道發的什麼瘋,一連炸了好幾個港口mafia的倉庫不說,還要特地把人家幹部逼到米花再幹掉,試圖將面前的現場偽裝成港口mafia內部自相殘殺的景象。

安室透搖頭:「我不確定,很可能有關。」

黃昏將手木倉放好:「沒事吧?」

「對了,你之前去橫濱,是為了這次的任務嗎?」黃昏問道。

頓時,幾乎燃盡黑夜的火光隨著強烈的轟炸聲燃起,就算隔著耳麥也能感受到強烈的震動,似乎腦海中只有那聲刺耳的嗡鳴,火星被風吹起,還未觸及到夜空,用生命做成的翅膀就變成灰燼。

他背上揹包,出了門。

-

意外在除了任務以外世界的地方有了聯絡,安室透和黃昏都有些尷尬。

黃昏走入昏暗的樓道,他抬眼看向這邊。

男人碧色的眼眸並沒有因為面前的一幕而動搖,依舊理智而鎮定。

可這裡明明是他們的國家……

安室透咬了咬牙,心情變得有些糟糕,他向著黃昏走去。

黃昏帶著安室透去了一家烤肉店。

兩個大男人一起去吃西餐顯得很怪異,他又有些不太適應傳統的日料,算來算去,還是烤肉店比較適合。

本該是一副友善和諧的畫面,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從天台撤離之後,安室透又恢復了第一次見面時冷冰冰的樣子,他的臉上帶著微笑,可態度卻拒人千里。

黃昏搞不清楚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他能夠如魚得水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身為間諜應有的敏銳程度,得益於此,他能夠迅速察覺正在交談物件的情緒變化,可安室透也是經過訓練的,兩人甚至在情報分析和蒐集上面不分你我。

自從上次組織派下監視一個名叫「江戶川柯南」的任務後,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面的貝爾摩德就盯上了他,尤其是上次黃昏沒有接她的電話之後,貝爾摩德對於黃昏的不爽到達了一個巔峰,從此再也沒有給過他好臉色。

現在,常駐在米花的波本不假辭色,經常來米花的貝爾摩德看他不順眼,黃昏感到有些不妙。

再這樣下去,他怎麼才能夠成功炸掉酒廠啊!

必須要和安室透搞好關係!無論是因為要感謝之前他照顧阿尼亞,還是為了要在這個國家立足!

黃昏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帶上營業微笑,用公筷將熟透的烤肉放進安室透的碗裡:「請用吧。」

他的眼神就像是一位和善的老父親,然而實際年齡比黃昏還要大上一歲的安室透卻非常排斥黃昏的態度。

這個人怎麼回事啊!他們難道是什麼要好的朋友嗎?!

安室透有些火大地想。

他又忍不住跳過前兩個猜想,直奔自己的第一個假設——黃昏加入組織到底想要幹嘛?

不可以輸!

安室透也帶上假笑:「你也吃啊。」

兩個人拚命給對方互夾,等到碗裡的肉都冷透了,兩人才停止了無聲的戰鬥。

大概是他們的行為過於詭異,前臺的工作人員一直在瞄向這裡,看她驚恐的樣子,下一秒播出報警電話也不稀奇。

黃昏的拉進關係計劃大失敗。

吃到一半的時候,安室透收到了一條訊息。

他和黃昏對視一眼:「抱歉,我得先離開了。」

他拿上外套,不過再也沒有穿上,而是塞進了包裡。

黃昏看著餐桌上的殘羹冷炙,一口將啤酒喝掉。

不過……到底該怎麼維持和安室透之間的聯絡呢?-

路過麵包店的時候,黃昏給阿尼亞買了一些麵包圈。

到家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本該在臥室睡覺的阿尼亞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打哈欠。

她捏著叉子說:「阿尼亞要吃蛋糕!」

她左顧右盼,眼巴巴地問著黃昏:「爸爸呢?」

黃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阿尼亞說的「爸爸」到底是誰:「他啊……」

「他很忙,以後會有空的。要先吃點蛋糕嗎?」

黃昏將蛋糕取出放在桌子上。

「哦……」阿尼亞有些失落地低著頭,她沮喪地問道:「阿尼亞是不是又搞砸了?」

黃昏:「為什麼會這樣想?」

他戳了一下小孩的腦門:「打起精神來!安室先生不是那樣小氣的人。」

然而他說出這句話之後想了想安室透每次見到他時的臉色,沉默了一下,鄭重地對阿尼亞說:「家人並不是距離限制的,不管我們相隔多遠,我依舊是阿尼亞的父親。安室先生也一樣,就算阿尼亞現在不跟他一起生活了,他依舊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他將蠟燭插上去:「不過今天他是吃不到蛋糕了,下次吧,我們可以一起給你慶祝生日。」

阿尼亞終於重新振作起來,她握拳:「好!阿尼亞要在生日吃兩個蛋糕!」

黃昏:……

黃昏:???

他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算了。

黃昏在蛋糕上插上蠟燭:「只有生日才能許願,不過今天比較特殊,來許願吧。」

他關上了燈。

蠟燭上的光照在阿尼亞小小的臉上,她雙手合十,眉頭皺得緊緊的,然後一口氣將唯一的一根蠟燭吹滅。

像是將心中縹緲的願望全都交給上帝,她輕鬆了許多,露出快樂的笑容:「反悔的人要吞千針,阿尼亞的願望一定會實現的。」

黃昏:「……」

大概,會實現的吧?

「吃蛋糕!」她端著盤子守在黃昏面前,看著蛋糕上自己的臉被餐刀切得四分五裂,柔軟的奶油從中間裂開,夾心中火龍果和草莓醬流出來,像是慘烈的分屍現場。

阿尼亞突然一悚,鑽到了桌子下面,摀住了腦袋:「阿尼亞被分屍了……」

她的手捂在臉上,確認自己的臉還在後,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阿尼亞沒有變成無臉妖怪!

黃昏的聲音從桌子上傳來:「還要吃嗎?不吃我就拿去分給鄰居咯?」

「吃!」阿尼亞迅速鑽出桌子,選了一塊沒有切到臉的。

黃昏開始整理阿尼亞的書包。

「算數課本,國文課本,英語課本……」黃昏拿出了兩張紙,「這是什麼?」

「阿尼亞想去遊樂園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黃昏一目十行:「就是申請表吧?」

遊樂園的開園儀式需要一年級的小學生參加,但是參與的學生需要家長的陪同,開園當天,來訪的遊客除了學生以外,還有各界受邀的名人,因此安全問題不需要擔心。本來阿尼亞是需要拿給安室透簽名的,可是現在這張表到了黃昏手裡。

「要不要試著問一下安室先生要不要去?」黃昏將自己的名字填在另一張空白的表上,「如果他去的話,你就交這張,如果他不去的話,我來參加。」

他將「阿尼亞·福傑」的名字端正在表中填好,「還有一週的時間,我們可以慢慢來。」

黃昏將剩下的東西整理好:「好了,去睡覺吧。」

「阿尼亞還要去家長交流會。」她打了個哈欠,「和小鬍子叔叔約好了的。」

「小鬍子?」

「小蘭姐姐的爸爸,長得像奇美拉。」阿尼亞搖晃了一下,強行睜大自己的眼睛,將蛋糕塞進嘴裡:「家長交流會……」

小蘭……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名偵探毛利小五郎的女兒就叫毛利蘭,所以,阿尼亞已經和那戶人家接觸過了?看樣子相處得還不錯,不然這樣無理的要求,毛利小五郎是不會答應的。

得不到阿尼亞的回應,黃昏轉頭:「阿尼亞?」

他看著餐桌上,將自己的腦袋埋進蛋糕的女兒,陷入了沉默。

她像是一隻小鴕鳥一樣,一頭栽倒在蛋糕裡,似乎蛋糕香甜的氣息能夠帶給她安全感,只剩下粉色的頭髮露在外面。

他趕緊像是拔蘿蔔一樣將阿尼亞的腦袋拯救出來:「快點醒醒!」

她怎麼能保持這種姿勢睡覺的啊!

黃昏已經完全看不出阿尼亞臉上的輪廓了,嵌在她臉上的蛋糕動了動,從奶油層中發出迷糊的呢喃:「父親,阿尼亞是到了天堂嗎?」

她的眼睛眨了眨,在黃昏眼中,就是一團蠕動的奶油,又像是中世紀撲粉過度的舞臺劇演員,沒有了燈光的遮掩,看起來異常驚悚。衣領上也都是奶油,大概需要用洗衣液好好揉搓一下才不會變的粘巴巴的。

為什麼眼前的世界這麼白啊,難道說上帝真的聽到了阿尼亞的心聲嗎?

阿尼亞平靜地雙手交疊,放在了胸`前。

她奶油做的五官動了動:「阿門。」

黃昏頭疼地取過毛巾給她擦臉:「你再這樣睡下去真的要去見上帝了。」

阿尼亞每天的睡覺時間都很固定,大概是強撐著要等他和安室透一起回來吃蛋糕,整個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黃昏擔心阿尼亞養成熬夜的壞習慣,趕緊催促她去洗澡睡覺。

阿尼亞的個子本來就矮,要是缺少睡眠一直都是這麼小就完蛋了!

成功將臉上的奶油卸掉之後,阿尼亞被趕回了房間。

她從安室透帶給她的玩具包包中挨個拿出奇美拉、偵探徽章放在床頭櫃上,最後把弗萊迪放在了櫃子的最底下,冷酷無情地將「傳說中會吃人的惡魔」封印起來。

阿尼亞躺在床上,抱住了硬邦邦的怪獸先生。

這是第一次,阿尼亞主動抱住奇美拉睡覺。畢竟誰都喜歡抱住軟綿綿的玩偶,硬邦邦的怪獸玩具摸起來一點也不舒服,還硌得慌。

可在離開安室透家裡之後,她只能睹怪獸思人了。

新家有股熟悉的安心感,安室透帶來的床單有股太陽的味道,阿尼亞的眼皮打架,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

拜託了,阿尼亞的願望一定要實現啊。

-

架好狙擊木倉,安室透盯著倍鏡中的人像,食指微勾,即將扣動扳機。

又來一個。

組織看樣子已經完全盯上橫濱了,急切地要刮分橫濱這口蛋糕,可是他不理解的是,在世界各地都有不少資產的組織,為何一定要執著於一個小小的橫濱呢?

想要取得合法的地位,還是為了別的目的?

他們針對港口mafia的策略已經取得了一部分的成功,沉重地打擊了這具龐然大物的經濟和流轉資金。安室透樂見其成。

可他不理解的是,之前不是已經把a先生殺掉了嗎?為什麼現在還要——

沒等他想明白,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從左邊爆發。

安室透放下木倉,猛得就地一滾,他從戰術背帶上扯下手木倉握在手中。

出乎意料的是,面前站著的是位身材窈窕的女性,黑色的長裙如水般從胸`前洩下,而她手指夾著的刺樣的尖銳武器,在昏暗中透出一點尖銳的寒光。

她抿出一個略顯害羞的微笑,猩紅的瞳孔宛如與荊棘交織生長的玫瑰:「……您,就是今晚的客人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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