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小廳內沒點燈, 書房的窗紗昏黃燈影散在夕暮下最後的黯淡光線裡。被如紗光暈籠罩的窗下綴滿了山茶花,在初秋的晚風下輕輕搖曳淺粉花朵。

大師兄隨著她視線看了過去。

“之前並未種這山茶。”

那裡的確沒有。

“九年前種下的。”

看他一眼,顧長夏緩步去往書房。

背後青年靜默一瞬, 兩步與她並排。

夜幕下手指輕動,略重地極有感情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粉色山茶,當時是她覺得書房外略顯單調, 讓柯小云去宗門要一株花樹來種,柯小元便給她扛了一顆山茶小樹苗。

如此煞有介事,大師兄黑亮視線很是看了她一眼,才緩緩落座。

她說出自己的疑慮後,大師兄嘴角擒著一抹苦笑。

顧長夏亦抿唇,垂眸從儲物戒之中掏出一個寶箱,擱在桌面。

全修真界尋覓了幾萬年而不得的解決鬼氣的法子擺在面前,卻不能用。

大師兄仔細看完以後,她已經喝了幾杯茶。

她揭開寶箱,將厚厚一卷醫書取出攤開在他跟前。

他說這棵樹在那些小樹苗之中最貴,所以挑了來。

她手掌扶著寶箱。

思念之情是有的。

換誰都難免覺得遺憾。

一會神色漸漸收斂,他輕輕搖了搖頭。

“何況,這九穗珠早在五六萬年前那場滅魔大戰,便已絕跡。此後這五六萬年,從未在修真界顯出行跡。”

她說著站起身。“我去倒茶來。”

若非種樹之人濃重思念灌溉, 便極難開出花朵。

“它在這。”

當時並不知什麼品種的山茶,栽種了兩年才開花。

“那些偶爾售賣,也不過是靈潤大失,甚而被鬼氣深深侵染的藥草,已不堪大用了。”

顧長夏到他身邊,疑慮之色。“不少靈藥失傳?”

他指著位列第一至關重要的一味靈藥。

顧長夏一笑。“大師兄你看看吧,接下來很多事,若沒有你幫忙,我一個人是絕對辦不成的。”

大師兄微微看她一眼,卻並不動手翻開。

顧長夏去倒了一壺熱茶來,託著茶盤來到書房時,已見到大師兄俊臉露出十分震驚神色。

這些年她都是在書房的花樹下, 閱覽和回覆那些來往信件。

出門之後,才聽到翻閱書卷的聲音傳來。

真是個君子。

他極速翻閱著書卷,見她進屋,神色震動地看過來。

粉嫩嫩的茶花, 重瓣小團,小小的枝頭竟然綴了十來朵。

又擔心她沒椅子坐, 目光微微掃過來。

“藥方雖好,其中不少靈藥,卻皆已失傳,修真界已再難覓蹤跡。”他嘆息一聲,眉眼在燈影下微微恍惚。

此時遞過去一杯給他,他卻握住茶杯也不喝,微微出神了一陣。

但倒也不至於濃郁到讓身旁之人感動到滿身溫柔色彩, 恍如他那柔軟的衣袍一般,隨風過來,將她瀰漫。

大師兄面頰薄粉淡淡,恍如窗外粉山茶,視線微微與她對視,便飄起到窗間探起的一支,深深墜落在枝條的山茶之上,唇角梨渦淺露。

這倒不怕。

顧長夏貼著椅子, 半個屁股擱著在扶手上, 視線斜往下看過去。

她打聽過,其中有一些的確罕見,但是修真界的拍賣場還是偶爾有在出售。

“大師兄還記得當年,我們在臥龍峽谷的秘境之中,你說還有因果法陣鎖定,若非有緣之人,尚需等待兩百年才能獲取的寶物。”

“你先看,尤其祛除鬼氣部分。”

問起來才知道, 這是修真界名為思慕的山茶品種。因其花朵幽香純淨, 仿如春閨少女, 能讓鬼氣安寧,故而在修真界十分有名, 但卻不易栽種。

書中作為男主的大師兄,便有幸得到了九穗珠的半條穗子…其他被守護靈藥的妖獸給毀壞了。

她將茶盤擱在書桌,翻到書卷中替修士祛除鬼氣的藥方和針法部分。

兩人進屋, 顧長夏請大師兄坐於書桌前的椅子。

正因如此,最後才只有幾位主角吞服了祛除鬼氣的靈藥百香丸。

這靈藥由一百種花製成,被命名為百香丸。

而容飛度和蘭燕仙子製作出來的似是而非的百蕊丸,書中提及許多靈藥用量與百香丸相差無幾,除了這九穗珠,百蕊丸用的蘭燕仙子故土所種的一種靈花替代。

想來就是那靈花埋下的置人於死地的藥引。

這些先不提。

書中除了大師兄提供的九穗珠的半條穗子外,其餘珍稀靈藥都是由那神醫公子尋來。

顧長夏看到藥方時,還只覺得這神醫公子豪富,竟然將那麼多罕見的靈藥都買了來。

故而她便想到了大師兄這個財主,打算痛宰他一頓。

誰知那些靈藥卻並非輕易就能得到,說也奇怪,那小子究竟從哪兒得到這些具備良好藥效的藥草。

他所製作的百香丸,書中主角團吞服後的確都沒再被鬼氣禍害,從而蘭燕仙子的引發鬼氣的藥引失效,他們才能最終反敗為勝。

思索了一陣可能性,顧長夏想這神醫公子得到靈藥的途徑只有兩條。

其一,他也參與了那場玉壺神島的藥園爭奪戰,成功從容飛度手下神不知鬼不覺順走了不少靈藥。

其二,他潛入九重宮,偷盜了容飛度從神島摘回的靈藥。

第一點的可能性實在不大,只因那神醫公子比大師兄年幼四五十年,沒有各種奇妙秘境的靈藥提供百年的靈力支援,書中提及他的修為境界一直落後主角團一個大境界的修為。

那一場玉壺神島秘境,大師兄他們都險象環生,何況他一個修為更低的,生還可能性太低了。

當然,也不排除這種可能性。

第二種可能性也比較低,除非神醫公子與容飛度有過什麼交易,或者與蘭燕仙子有什麼交易,否則他很難得到那些藥草。

這神醫公子應該並非什麼至誠良善之輩,單從他並未給女主解除那氣海危機便可知一二。

這小子亦正亦邪,在背後他應該也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過如今容飛度重生,時間線眨眼提前五十年。

算算時間那小子如今還沒出生,倒也不擔心他這個小禍害。

如此一來,若想祛除鬼氣,勢必要找到神島那座藥園。

這就勢必與容飛度有一場爭鬥。

垂眸看看自己雙手,針灸之術她一定要儘快提升,修為…畢竟差了一百年的靈藥提供助力,會有些拖後腿。但凌泉公子有言,學好他一手醫術,逆殺一大兩個大等級高手,根本不在話下。

他當年修為的確未達仙尊級,但史書記載他與杜若仙子在戰場上,仍舊是令魔族聞風喪膽的人物。

大師兄的手忽然覆蓋在她手掌,安撫神色。

“或許修真界尚有秘境或神山顯露,能從其中將這些靈藥補齊也未可知。”

這話也算是鐵口直斷了。

顧長夏含笑點頭。

前院敲門聲此時傳來,顧長夏去應門時,大師兄聽到是青玄來傳話,不免也輕盈落在她身邊。

青玄一見二人都在,便面色沉重地道。

“尊者忽覺靈海不暢,須得閉關一段時日。若無大事,尊者吩咐不許打攪。”

師兄妹二人都吃了一驚,忙問師尊此時情形。

青玄見他們神色極為擔憂,繃緊的面色稍緩。

“看著與前幾次閉關無甚差別,應是無礙。”

隨即掏出拍攝鏡,師尊閉關前還錄個影片專門來訓斥她。

“你這臭丫頭,在我閉關時日不許出宗門半步。若讓我得知再偷偷出門,哼!”

他老人家只輕輕冷哼一聲,面色極冷。

這回她要不聽話,看模樣真會被打斷腿。

然而,她…也沒那麼不聽話。當年追蹤大師兄,實在是逼不得已。後來去秘境也是如此,闖入鳩南之地亦同理。

如今她打定主意提升醫術和修為,自然不可能出門。

“至於塵兒。”青玄把玉鏡對準大師兄,師尊的語氣立即放緩了許多。“我已託雪陽尊者教導你音律,明日你便啟程前往極北雪域,十年或二十年,我出關自會帶你往極西之地繼續遊歷。”

大師兄衝玉鏡行禮稱是。

青玄這才出門離去。

兩人回到書房,憂慮地相視一陣。隨即,大師兄看著那祛除鬼氣的百香丸藥方。

“這些不甚珍貴的靈藥,我遊歷之時先慢慢備下來,以待不時之需。”

說著他看一眼筆墨,又詢問的眼神望著她。

他應是要將這一卷內容抄錄下來。複製要動用靈力,會傷及書卷,如此珍貴典籍自然不敢貿然損毀。

顧長夏從戒指之中,將她抄錄的翻譯卷掏出來複製了一份後,想了想,將自己一字一句抄錄的原件遞了過去。

大師兄面色又有些微粉,接過卷軸握在手中,十分輕柔地仔細收好。

“還有這些,和這些靈藥,也要請大師兄幫我收集。”

顧長夏又遞過去好十幾個卷軸,其中最重要一卷她鄭重地交託到大師兄手中。

“這一卷醉仙酒,是重中之重,其中劃了一筆的我都有,剩下的要勞煩大師兄幫忙尋來。”

這是對付那九穗珠守衛妖獸的最重要的道具。

凌泉公子的吐槽語錄之中,她偶然得知。那妖獸最愛飲酒,越烈性的酒它越愛。為此凌泉公子不得不自制了一份奇烈無比藥酒酒方。

至於這些都交給大師兄去辦,只因她接下來要努力修煉,實在沒什麼時間去賺錢。衛安寧和她如今都精窮,她只好將罪惡之手伸向大師兄。

打一回地主。

看著眼前這‘地主’欣然接過去的模樣,顧長夏不覺莞爾。

將來等一切過去了,她再賣些珍貴藥丸,應該能補償大師兄的損失。

交代完這些,兩人喝了一會兒茶。

此時夜風颳得厲害起來,晃動探入視窗的花枝,粉紅山茶在風中搖動它圓而粉嫩的身子,有幾許嬌憨。

大師兄看了一陣那山茶後,站起身來。

應是要告辭了。

兩人這麼靜靜坐著其實也很安寧美好,然而想到師尊被鬼氣所侵,便都有些愁緒。

大師兄明日便要去北國雪域,一去很有可能十年二十年不能見面了。

他走到門口,背影便停駐。

風從開啟的門吹進來,將他柔軟的衣袍蕩起如水波一般的弧度。

他按在門邊的手輕輕用力,仿若他此刻的心情,他微微扭身過來。

如畫眉眼輕垂,雖一語不發,燈影下微傾的臉頰卻充滿了情緒。

那情緒似將她的心一絲一縷地纏繞。

忍不住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

倚在門邊之人黑亮視線注目著她,輕輕展開了雙手,幽香和自他周身瀰漫的某種迷人的熱力,順著風將她縈繞。

顧長夏垂眸輕抿唇角,又向前走了兩步,輕輕地將自己倚靠在門邊青年懷中。

男子雙臂輕輕將她環繞。

“我會時時寫信回來。”清澈溫柔的聲音,自她頭頂響起。

說起這信。

顧長夏從這溫柔擁抱的眩暈中緩過神來,她微微仰起臉。

黑亮的視線立即落在她臉頰,那目光有些灼熱。尤其掠過她唇間時。

她不覺垂眸。“你那信最好寫簡單些。”

“何故?”他真有些疑惑之色。

“寫十二十年雪景,我怕你以後見雪便會頭疼。”

顧長夏仰起臉笑。

大師兄光暈下眉眼展開,無聲笑意一點點亮起。

他忍笑了好一會兒,才抿著嘴唇應了一聲。“嗯。”

愉悅而溫柔的聲音,如暖春的花海漾起。

“極北雪域女子多嗎?”顧長夏在他胸口趴一陣,又仰臉問。

大師兄烏黑眼珠如綴滿星子,抿唇微微搖頭。

“雪陽尊者一人獨居,身旁不過二三童子。便是有,我亦不見其他女子。”

顧長夏不過一笑,垂眸依偎。

額角一點貼著他頸子,滾燙的熱度,從面板如霧氣般漫下來。

屋子裡安靜極了,忽然門口光線暗淡下來,月色被烏雲追趕,隱沒在了其後。風一陣猛烈地颳起,忽然駐了。

一聲悶雷響起在遠方,雨點噼裡啪啦落下來。

晃眼下的很大,雨絲順著風,一絲絲從屋簷散落在眉間和發頂。

大師兄微側的臉頰,漸漸被細雨瀰漫。

顧長夏仰起臉。“下雨了。”

“嗯。”幽亮視線專注地注目她一瞬,緩而不捨地鬆開懷抱。

兩人在門邊看了一陣夜雨,等這疾雨過了,也不過一刻鐘,天空烏雲仍舊湧蕩,悶雷聲來得更近了。

想來一會應還要下更大的雨。

大師兄在細雨中告辭,走進院落。

顧長夏跟著送到門口。

開啟院子門前,前方身影在夜雨中忽然轉身。

低頭,輕吻如流星,灼熱輕掃她唇角。隨即開門迎著飛送來的雨水,如畫眉眼在黯淡光線暈紅一片,微微看她一眼後,走入雨水中,不施一絲靈力,任由那細雨將他淺青色的衣裳漸漸暈染成明媚的深青色。

顧長夏在門邊站了一陣,直到他身影落在望月居,他再望過來時。

她勾唇一笑,不給他多看,轉身關門進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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