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接下來, 衛靖去山間削石板回來後,便一塊塊沿著對面墳冢一路往下,一級一級鋪下山來。

無論是用鋤頭盤平臺階, 還是將石板焊穩鋪平,他一絲不動用靈力,彷如凡人。

幾天下來, 那雙修長好看的手便破皮皴裂,形容憔悴了許多。

衛安寧好幾次想開口勸阻,被顧長夏攔住了。

比起心底的痛,身體這點疼又算的了什麼。

相反, 這種苦行僧似的勞累,或許能緩解他心中的痛苦。

衛安寧看了兩天後, 這小子也不知哪根筋不對, 扛起鋤頭, 去後山開路。

後山長滿了稠密的松樹,因為植株太密, 矮小的松樹見不到陽光, 因而十分纖細瘦弱。衛安寧便又扛著斧子每日砍樹, 看他那模樣, 應該是想從松林開出一條路來,使它通向背後滿山滿谷的梅林。

他也不怎麼動用靈力,只管每天一把子力氣揮灑出去。

如此半月過去, 一條路開出來,衛安寧覺得不夠,又弄了幾條曲徑通幽的岔道, 還在路兩旁撒種子, 栽種秋日裡也會立即發芽開花的植物, 又間或栽種一些冬雪天開花的矮灌木。

這天顧長夏又要去釣魚,被衛靖叮囑,今日下大雪,就不去溪流深處釣魚了,只在附近轉轉。

那時在那大殿之中,若沒有蓮瓣生機,沒有重生的鳳火。

因三人都是離虛期修士,基本都已經辟穀,不再需要食用飯食等物。

即便有,也是一種對過往眷戀的柔情,充滿了回憶般的橙色光芒。

至於修繕房屋,更不在話下。

縷縷琴音,順著冬日的寒風吹入耳際。只覺如這冬日陽光般,溫柔平靜。

平靜到沒有一絲一毫情緒和雜音。

半月前大師兄說好,很快就會來山莊拜訪。

每天就喝些茶水,或者顧長夏陪衛靖喝酒。

衛靖在屋中彈琴。

顧長夏依言,就在由外進來的谷口小路邊,打條凳子坐在已經開始綻放了花萼的白梅花樹下,開始撐腮釣魚。

寒冬在這中北部地區逐漸拉開帷幕。

顧長夏想。衛靖大概再也不會離開這山間小屋,他的心,在見到山間那小小墳冢,便已停駐。餘生,唯守著這山山水水,與那逝去的人相伴罷了。

撐腮看著冬日裡冷光浸透,潺潺流動的溪流。魚竿動了,收起來發現一條傻魚不給餌料竟然也上了鉤。

顧長夏看了那些種子型別,確定接下來,這小小山谷,不論春夏秋冬都會芳菲盡放,永遠不會過了花時。

傍晚迴轉的時候,摘些野花回來插瓶。

她釣的不是魚,而是享受這悠閒度日的靜謐。

將道路從山兩邊一直到溪流,還蓋了一座小小的石板橋,再延伸到小小的宅子側門。

到了冬天,也就衛安寧還在後山栽花,鋪鵝卵石小路。

那語氣,隔著文字都能感覺到無窮無盡喜悅。應該是要來提親了,雖然他寫的是拜訪,但這拜訪二字筆墨略微濃重,足見他寫信時的心情。

實際這些花草都十分普通,有些甚至是路邊不怎麼起眼的小野花,顧長夏估計那是種子隨風落到院子裡長出來的。

她很理解這種心情。

在對面剛剛栽種的香雪花盛放的季節裡,天空飄起來曼曼雪花。

但她也沒說什麼。就隨他們父子倆去折騰吧,她自己每天扛著釣竿深入溪流去釣魚。

估摸著這兩天,他應該要到了。

長身如玉的俊美白衣男子在寒風中衣衫隨著髮帶飛卷,墨色如玉的眼眸越過山色,定格在她頭頂的梅花樹上,隨即輕盈落下。

衛靖這邊更絕。

那語氣,把她當成幾歲的孩子,走遠了擔心她丟了似的。

兩三月沒見面,她心裡想得厲害。

兩父子復刻了花圃的原樣。按照原來種過的,如今只剩下三三兩兩殘存幾顆花草中辨別種類後,種了一模一樣的花草。

經歷過那種刻骨銘心的痛,如今大師兄雖然重獲新生,她還是憂心他的安危。

大師兄…

所有窗紗都重新換了一遍,屋頂的瓦重新蓋了,院子裡的花圃挖了外面買了的花草,繁盛地開著的各色花朵使得有些灰敗的小院重新恢復生機,一片馥郁爛漫的氣息。

谷口的法陣輕輕盪漾,隨即在衛家的童子引導下。

這熟悉的香味,讓顧長夏輕輕抿唇。

好在大師兄很理解她,來到這無憂山莊住下,每隔半月便有他一份信送進來。

谷口嗚嗚吹進來的寒風伴著雪水,一縷暗香浸入冷風中,似有若無地拂過。

守著在谷口釣魚,實則有一半是在等他來。

她此時應與衛靖一般無二。不,或許她根本沒有這種餘生與孤寂相伴的勇氣。

取下來二指寬的小魚,叮咚丟入溪流中,繼續甩落釣竿。

之後便又掀起鋤頭把茅草斜坡挖成一段一段的平臺,每一段平臺都由衛家的童子送來不同的種子栽種。

他身後,跟著個病歪歪的男子,他一邊走一邊掩住帕子吐血。

竟然是他們!顧長夏的好心情頓時…跌落谷底。

如今仔細辨別,容飛度這淺淡幽香與大師兄的自然有很大差別。只是被冷風稀釋,又因思念濃重昏了頭,讓她一時沒辨別出來。

如今這等著半天,等來個容飛度,還有病歪歪的容星衡。

兩人前來拜訪,一定知會過衛靖了。

衛靖卻居然沒跟她通口氣。這個爹,也不知在玩什麼。

不會真像師尊所說,衛家打算與九重宮容家聯姻?

四大家族除了季家,其餘三家的確與九重宮十分親厚,許多事情上都與九重宮同進退。

興許衛靖有什麼事與容飛度商議?

至於容星衡自然是來尋她治病。這本是答應好的,該為他製作的藥丸,她早就已經配置好。

容飛度今日一身如流雲般的衣裳,倒少了平日裡的莊嚴,看著竟然有幾許多情公子的繾綣。

他走到梅花樹下,看了一眼釣竿。

“在釣魚?”

這種廢話顧長夏只給他投以沒什麼表情的一眼。容飛度臉頰不免微抽,視線與她一錯而過,飄向了紛紛揚揚灑落的雪花。

容星衡在他身後捂住帕子,似有些想笑,但憋著了。

容飛度略站了站,便上山去了。

容星衡倒是蹲在水邊,給她釣了一杆魚,又將魚兒叮咚丟入水中。

隨即顧長夏收拾了漁具,與他一起往上。

此時容飛度站在長長石階的半中間,回身見她也在上山。

他眉目似忽然染滿了春色,背轉身去時,便連吹過他周身的寒風,也因而柔和了幾分。

容星衡見此,實在忍不住悶笑了一聲,狐狸眼從她臉頰一掃而過。

“我九哥這輩子估計是沒救了。”

他嘆惋的語氣。“不成想,九哥這種人,竟然也有心。”

顧長夏對此毫無感覺。容飛度即便此時真的有情,那也是對原主。

她跟他之間,真正相處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有讓他動情的土壤。

三人回到無憂山莊,剛到階前,屋內琴音便住了。

顧長夏作為主人,不免向前一步,引導兩人穿過被整治得十分精緻的前院,進入正廳。

衛靖果然從後掀起簾子進來,見到容飛度。

他眉眼含笑,“小九來了。”

“問伯父安。”容飛度行禮問好。

容星衡也向前見過了。

衛靖便含笑看向顧長夏。“夏兒,去上些茶水來。”

顧長夏:“……”

她怎麼感覺,衛靖與容飛度之間,似乎十分親厚。

實際上,總是一身莊嚴氣度的容飛度,今日卻穿著常服軟袍,這是互相親近之家見面時才會有的裝扮。

她去隔間倒了茶來,給容飛度遞茶水之時。

他黑亮視線對她對視,眸光十分溫柔,神色之中也有些感慨。

應是想起原主也如此給他遞過茶?

容飛度坐的左首,容星衡坐在右側,顧長夏便選擇坐在容星衡身邊。

她想看看衛靖跟容飛度在聊些什麼。

誰知,容星衡卻暗語過來。

“九哥他娘與你娘當年是手帕交,十分親厚。不過伯孃去世得早了些,當時家中有些紛爭,九哥年幼時有兩年被託付在季家,應是由你娘撫養。”

難怪…衛靖與容飛度相處,竟然有些父子的味道。

不過衛靖若是知道,容飛度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在上一世害死了他的女兒,不知作何感想。

顧長夏忽然又明白了,原主為何會就那麼跟著容飛度去了九重宮。估計原主娘在她跟前,提到過容飛度。因是母親曾經養過的孩子,故而,原主很容易地對容飛度產生親厚之心。

一會衛安寧回來了,他見到容飛度面色卻不怎麼好。

這邊容飛度與衛靖聊了幾句家常後,他表明此行前來的目的,就是為容星衡治病。

隨即送上了厚禮,全都是修真界十分罕見的靈藥。

衛靖推了兩次才收了。

之後顧長夏去給容星衡行針,因針法稍顯複雜,十分費時,一直到傍晚時分,第一次針法才結束。

接下來還要施針一次才能拔除病灶,故而今晚這兩兄弟自然要留宿。

顧長夏洗漱過後出門,就見到衛靖和容飛度兩人從後山緩緩轉回來。

容飛度已經很無恥地發展到衛靖過臺階,伸手去扶的程度。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才是父子。

顧長夏見到衛安寧冷著一張臉憤憤撇開了頭。衛安寧的性子有些放不開,即便想親近衛靖,也總不敢向前。

這下好了,一個外人給他搶到前頭。

容星衡行針過後,虛弱若一陣風能颳走的人,大概是痛了這麼多年早已習慣疼痛,此時還站在一旁狐狸眼笑眯眯地看她跟衛安寧笑話。

“九哥若要打定主意討好一個人,就沒有不成功的。”他如此暗語過來,“你那婚事,有九哥從中作梗,怕是要黃。”

顧長夏不覺得衛靖會做出這種昏頭決定,因此並不擔心。

當晚,容飛度卻又發了大招。

他在衛靖奏琴時,以蕭聲合上一曲。那曲調令衛靖絃音顫動,接著琴音追著蕭聲,似充滿了眷戀之意。

一曲過後,衛靖微嘆。“小九當年才五六歲,竟連這曲子還記得。”

容飛度笑,“伯孃當年反覆只會吹這一首曲子,聽了兩年,哪怕年幼,總也還是記得住。”

衛靖一聽此話,不覺緬懷似垂眸一笑。

“你伯孃學了兩年,那曲子也還是磕磕絆絆的,有些走調。她啊,就不怎麼通音律。難為你竟記住了,還有幾個錯音也記得那麼清楚。”

此話一出,兩人不覺相視一笑。

顧長夏在一旁:“……”

這個容飛度,真夠狡猾的!這是打算利用原主娘來打動衛靖。

莫非以為這樣能讓衛靖答應把女兒嫁給他?

若是如此,他註定失算。即便衛靖答應,她也不可能答應。師尊估計還會來找衛靖算賬。

第二天,給容星衡行針過後,氣海病痛完全拔除,按道理應該會渾身輕鬆。以容星衡早就適應了疼痛的身體和意志力,不應該虛弱到不能動彈。

然而這小子卻若一枝弱柳,剛出藥房,就倒在了地上。

於是兩兄弟又留宿了一晚。

到了第三天,容飛度清早便鄭重跟著衛靖進廳。顧長夏聽到求娶二字,裡面便沒聲了,估計被隔絕了聲音。

半刻鐘後容飛度便從小廳出來,他面色淡然,對顧長夏道。

“夏兒,我們談談吧。”說著當先沿著院牆,轉去一側的小路,此路下山,繞一圈後,便可以沿著溪流向下,通向谷口。

這一路基本是在衛家父子的視線之內。

顧長夏站了站,她跟容飛度沒什麼好談的。但她想了想,還是緩緩跟了上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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