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領口的壓迫感忽然消失了, 霍斯銘鬆了手。
冉航在男人烏黑的眼瞳中捕捉到了一絲詫異與茫然,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霍斯銘臉上看到這樣的神情,心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湖水中,一點點地沉了下去。
他偏過頭, 不再去看霍斯銘的眼睛。
自己和霍斯銘說這些做什麼呢?
難不成指望對方說他也喜歡自己?
希望對方和他解除合約然後在一起?
霍斯銘望著alpha被碎髮半覆住的深邃眉眼, 他的大腦空白了一瞬,原本如同一團亂麻般的思緒恍如突然被人給一把攢在了一塊兒, 一時間根本無從起解。
半晌, 他動了動唇, “你……”
可未等霍斯銘說完,
“抱歉……” 冉航捏著手中的那盒巧克力, 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砰!”。
霍斯銘看著報告沒有說話,眉頭微不可覺地皺了起來。
在霍斯銘看來,所謂“喜歡”和“婚姻”的本質都是從對方身上獲得什麼東西。
自從情人節那天之後,冉航似乎總在刻意避著自己,並且因著冉安的手術日期在即,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呆在醫院裡,霍斯銘公司的事也忙,兩人一天到晚都見不上幾面。
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說完這句話, 霍斯銘卻只是走神地抿著煙, 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哎哎哎哎!”
陸向天抿唇,“呦,被我說中了?”
霍斯銘驀地抬起頭看向他。
陸向天:“但是?”
霍斯銘有些愣神地望著空蕩蕩的客廳,他喜歡的人……
陸向天指著一旁的禁菸標識, “這是醫院,稍微尊重一下別人行不行?”
霍斯銘:“他說他喜歡我。”
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男人熟練地將一根菸咬進嘴裡,隨後開始摸打火機的動作,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別在我這抽菸。”
隨著一旁機器的運作聲, 陸向天走過去取出報告, 他拿著報告看了一眼, “你的腺體基本已經好了……”
霍斯銘半垂著眼睫,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他的父母各自有兩段婚姻,在這兩段婚姻中,充斥著財產與繼承權的爭奪,霍斯銘從中學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先下手為強,永遠不要當被動的那一方。
他不想再聽下去了。
“他……”
“他不聽你的話?”
“不是我說,像他性格這麼好的alpha可不多見,這是做了什麼,能三天兩頭地惹你生氣?”
霍斯銘的神情顯得有些僵硬,“他沒做什麼……”
這回輪到陸向天傻眼了,霍斯銘居然沒罵他?就霍斯銘的臭脾氣, 換做以前高低要整兩句。
一想起冉航,霍斯銘的腦海中就會下意識地浮現出對方那雙泛紅的狗狗眼,心中的思緒被攪得很亂,無法冷靜地思考任何事,他的指腹撳著打火機的蓋子,轉動著的砂輪不斷地發出“咔嚓”聲,躍動的火光映照出他緊皺的眉頭,
“他到底想要什麼?”
可是冉航……
對於原本的霍斯銘來說,結婚物件是誰都無所謂,重要的是他們背後那一堆視覺化的資料。
“所以你到底在煩什麼?是腺體還疼,還是有其他的症狀?”” 陸向天一眼就看出了霍斯銘的反常,他雙手抱胸,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難不成是又和陽光開朗大男孩吵架了?”
是臥室房門被關上的聲音。
已經夠了。
陸向天將報告甩給他, “你自己看,各項指標已經回到正常範圍了。”
霍斯銘擰著眉,“他……”
陸向天的診室中。
“所以?”
陸向天最受不了別人說話說一半,“他想逃跑?”
霍斯銘聞言眉頭瞬間皺得更緊了。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霍斯銘嗎?
“嗡!”
是自己嗎?
“他給你做飯的時候偷偷下毒了?”
陸向天:“哈?”
沉默了半晌,他緊繃著咬肌, 將煙扔進了腳旁的垃圾桶。
他聽過很多句“喜歡”,尤其是二次分化之前,那些人或許喜歡他高階的alpha身份,或許喜歡他的家世,或許喜歡一些別的東西……
陸向天聞言有些失笑,他用手捂住止不住上揚的唇角。
霍大少爺縱橫商場的樣子多拽啊,原來搞了半天,是個連喜歡是什麼感覺都不懂的戀愛白痴。
之前霍斯銘以為冉航喜歡別人,那醋勁簡直可以沾幾百籠小籠包下飯了,酸得方圓百里的人都要流淚,結果就他自己一個人聞不到。
“你想那麼多做什麼,你管他想要什麼呢?你就思考一個問題,你喜歡他嗎?” 望著霍斯銘一臉愣怔的神情,陸向天擺弄著手中的鋼筆,“你可以帶入幾個場景思考,如果他現在說要離開你,你會……”
霍斯銘皺了下眉:“把他抓回來。”
陸向天無語扶額,他不該問霍斯銘這種問題,這人腦回路就和正常人不一樣,“所以你覺得?”
對上陸向天探尋的目光,霍斯銘垂眸陷入了沉思,“這和喜歡有什麼關係?這不是單純的……”
陸向天笑了一下,“你不會連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都分不清楚吧?”
“喜歡一個人是會難過的……”
霍斯銘的眼瞳顫了一下。
陸向天:“單純的佔有慾不會。”
週五這天晚上,冉航沒有回家,他妹妹晚上要動手術,所以他申請留在醫院陪護。
這是將近半年以來,霍斯銘回到公寓,發現家裡又只剩下他一個人,原本以為這只是個和平時一樣再尋常不過的夜晚,可當他開啟電腦準備辦公的時候,卻發現完全無法集中思緒,空蕩蕩的房間中不知何時早已浸滿了alpha的氣息,一走神便又開始想他,就連呼吸的時候腦海中都會不自覺地浮現出冉航的模樣。
霍斯銘無法靜下心辦公,於是去陽臺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紊亂的思緒一直伴隨著他入夢,直到次日早晨醒來,他走出臥室,看到蜷在沙發上睡著了的alpha,煩躁的心在這一刻出乎意料地平靜了下來。
手術是陸向天主刀的,將近凌晨才結束,對方和他說手術還算比較順利,冉安現在在留院觀察,冉航昨晚估計一直在醫院呆到半夜才回來,累得實在不行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霍斯銘走過去將沙發扶手上的毯子扯下來,給冉航蓋上,俯身湊近的時候餘光瞥見了對方眼底的一片青黑,他神情一滯,手上的動作又放輕了些。
早晨八九點的太陽非常亮,窗外傾斜進來的陽光正落在沙發上,alpha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霍斯銘回過頭,目光落在四周敞亮的落地窗上。
等他離開的時候,客廳的窗簾全都降了下來,房門也被關上了。
霍家古宅。
充滿古典韻味的待客廳中,霍茂在同林文曜講房間裡擺的那幾個古董花瓶,林嘉木與林夫人坐在對面,林夫人在見了霍斯銘本人後對這樁聯姻比預想中的還要滿意不少,她在誇耀霍斯銘的間隙又隱晦地提起了訂婚的事。
林嘉木抿了口茶,“媽,最近不是公司的專案剛啟動嗎,起碼等忙過這陣吧。”
林夫人笑了一下,“哪有你這麼說的,公司的事總是忙不完的……”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坐在對面的人,“不知道霍董是怎麼想的?”
霍茂與林文曜的談話聲一頓,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聚焦在林嘉木和霍斯銘身上。
林嘉木扭頭看了眼霍斯銘,就見對方一臉漠然的神色,只是雙目出神地看向遠處,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他生怕別人提起聯姻的事情這位爺一個不高興直接當場擺爛,他當即“哐!”地擱下茶杯,“咳,我還沒仔細參觀過其他房間呢?能不能讓霍先生帶我看看?這事要不你們先聊吧。”
林夫人愣了一下,“你這孩子……”
霍茂擺擺手,“無妨,就讓斯銘帶他看看。”
聞言,霍斯銘面無表情地從座位上起身,和林嘉木一前一後地離開客廳。
一走出客廳,
霍斯銘便從煙盒中摸出一根菸,他叫來一側侯著的僕人,和林嘉木說了聲“隨意”,便獨自一人去了陽臺。
陽臺外的庭院種了兩排茂密整齊的大樹,櫛比的樹幹緊密地挨著,讓這裡常年照不進陽光,總是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霍斯銘人生的前十八年就是在這裡度過的,他嫌那樹令人感到沉悶、壓抑,曾說不如讓人砍了好些。
長輩怒斥他胡鬧,那樹是宅子初建時便有的,比霍家的歷史還要悠久,還讓風水大師看過,說動樹就相當於動搖家之根基,不可砍,也不能移。
霍斯銘不理解,人是活的,樹是死的,如何就動不得?
霍茂罵他不懂事,他是霍家的人便要學霍家的規矩,即便他以後當了家主,也不可違背祖訓,這樹幾百年都這樣過來了,怎麼到了他這竟說砍就砍?
十八年來,霍斯銘只要走到陽臺這裡,一抬頭,便會看到那兩排壓在人頭頂上的大樹。
直到他出國、徹底離開霍宅才擺脫了這常年不見陽光的庭院。
二次分化後,霍斯銘經常會做同一種夢,在夢裡,他要麼被困在醫院白色的病房中,要麼感覺自己變成了動物園中供人觀賞的動物一樣,被困在籠中,無論他怎麼掙扎都逃不出去。
每次半夜驚醒都會伴隨著心悸與腺體的刺疼,比徹夜未眠的疲憊感還強,他找醫生看過,但並沒有解決辦法,這十年來他總是會一直做這種夢。
霍斯銘一直認為做夢的誘因是他的腺體後遺症。
二次分化的腺體像是一道枷鎖將他整個人困在了這沉悶、壓抑的囚籠中。
這次回國後,霍斯銘做夢的次數越來越少,最近這一個月他再也沒有夢到過類似的內容,他想這應該是資訊素的作用。
直到前幾天,
他又久違地做了那個相同的夢,陸向天卻告訴他,他的腺體基本已經痊癒了,二次分化帶來的後遺症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此刻,
霍斯銘抬頭望向這座死氣沉沉的古宅,那兩排蒼鬱的古樹依舊在夜色中高高聳立著。
眼前庭院中陰森的小道似乎在預示著他與林嘉木或者任何一個門當戶對的豪門繼承人聯姻後的生活。
幾年、幾十年的生活可以一眼望到底,他就好像一個被判了死刑的犯人一樣,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等待著行刑的過程。
香菸抖落的火星落在草坪上,霍斯銘繃緊了咬肌,即便他已經感覺不到腺體的疼痛了,那種沉悶、壓抑的窒息感再次像密不透風的囚籠一樣將他圍住。
他忽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來,將他困住的從來不是身體上的枷鎖。
所以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才不再做夢的?
試著努力回想之後霍斯銘卻發現他什麼都想不起來,記憶早已被alpha微笑著的面容和他溫熱的氣息填滿了。
是冉航搬進來之後。
霍斯銘半垂的眼瞳中閃過一抹落寞的神色,指.尖驀地攥緊了……
他喜歡的從來不是冉航的資訊素,而是冉航。
他為什麼現在才明白呢?
他為什麼總是一次又一次地傷害對方?
他……
就在霍斯銘出神的間隙,口袋中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在看清那上面的來電顯示後眼瞳顫了一下。
他接起電話。
“霍先生……”
是冉航的聲音。
蕭瑟的夜風中,對方的聲音有些啞,宛若一根繃到了極致的弦,隨時可能會斷掉。
“我今天晚上可能不回來了,我……”
說到這,冉航喉頭一哽,再說不下去了。
霍斯銘下意識地攥緊了手機,他問:“怎麼了?”
冉航:“我妹妹那出了一點事,她因為術後的排異併發症,剛剛被送進搶救室……”
霍斯銘愣了一下,“你現在在醫院?”
氣氛沉默一瞬,
“嗯。”
那頭傳來一聲很輕的回應,輕得彷彿一陣風,隨時可能會消散在夜裡。
“我先掛了,霍先生……”
冉航感覺自己就要維持不住這種平穩的語調了。
他掛了電話。
霍斯銘的手機那頭只餘下“滴嘟、滴嘟”的忙音。
指.尖剩下的半截煙在漆黑的夜空中散發出明滅的光,可他的腦海中卻不斷迴響著alpha沙啞的嗓音。
霍斯銘將煙摁滅在欄杆上,轉身離開的時候,一旁的僕人走上前來提醒他道:“少爺,老爺他們都在客廳等您和嘉木先生,您要不現在……”
霍斯銘披上外套,“和他們說,我有事要出去。”
僕人一愣,“少爺?”
霍斯銘沿著廊道往外走,便看到了迎面走來的林嘉木。
林嘉木看著霍斯銘這副要出門的扮相,他也跟著愣了一下,“你這是?”
霍斯銘:“我不吃晚飯了。”
林嘉木“哈”了一聲,“現在走?你搞什麼?什麼事,非得現在走?”
這他媽的是房子著火了還是怎麼了?
霍斯銘的腳步根本沒有為他停留,林嘉木不知道霍斯銘今晚又哪根筋搭錯了,他只好一路小跑地追上對方,“我爸和霍董那邊要怎麼說?”
霍斯銘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我不知道,你自己想。”
“咚!”
是霍茂拄著手杖發出的腳步聲。
他突然出現在兩人面前,語氣中透著股不可抗拒的威嚴,“怎麼了?”
林嘉木見狀,立馬換上一副笑臉,他抿了抿唇,“呃……就是公司突然出了些急,霍先生可能得趕過去處理一下。”
霍茂皺著眉頭,以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霍斯銘,“公司什麼事?”
林嘉木當即扭頭望向霍斯銘,瘋狂地衝對方使眼色。
霍斯銘站在霍茂面前,他抬起頭,毫不避諱地與霍茂對視,“我現在要走,不是因為公司的事。”
霍茂的面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來,“你說什麼?”
林嘉木用手捂住自己的臉,若有其事地左看看右看看,企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霍斯銘往前邁了一步,跨過霍茂,“我說我要離開這個地方。”
說著,他繼續朝大門走去。
霍茂生氣地用拄杖敲了下地面,“你給我站住!”
霍斯銘腳步一頓。
身後傳來一道怒不可遏的吼聲,“你今天敢跨出這道門試試看!”
霍斯銘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條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廊道。
十多年前,他拉著行李箱準備出國前,似乎也是站在這個位置。
母親賀雲站在身後衝他說,“你現在但凡給我跨過這道門,就永遠都別回來!”
霍斯銘忽然有些想笑。
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什麼都沒變啊。
身後傳來“哐!”的一聲巨響。
是花盆被砸碎的聲音,四分五裂的瓦片與泥土傾落在霍斯銘腳邊。
他跨過門,背影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將霍茂的怒吼與叫罵甩在身後。
這一刻,
霍斯銘忽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就好像碎掉的不是花瓶,而是那道一直束縛著他的枷鎖。
明晃晃的白熾燈映得醫院的瓷磚愈發慘白,手術室門外亮著紅燈,因為冉文茵的情緒過於不穩定,醫生遞過來的病危通知書是冉航籤的。
密密麻麻的黑字像是團纏繞在一塊的黑線,冉航從未覺得覺得那幾行中文字是如此的難以看懂過。
在醫生的注視下,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簽字的位置。
醫生拿著單子走了,手術室的門重新關上。
冉航將一旁不住流淚、就快要站立不住的冉文茵摟進懷裡,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沒事的。”
只是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機械,不知道是在安慰對方還是在安慰自己,
“小安一直是我們當中最堅強的那個,她不會有事的……”
冰冷的手術室外,冉航又回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冉航還記得那時候冉文茵與趙向文剛離婚,他們搬到了隔壁的縣城,他和冉安轉學沒多久,學校裡總是有群混混一樣的人取笑他們和別人不一樣,說他們家裡少個人,是沒人要的小孩。
冉航不願意和這些人動手,冉安就衝到她面前,對著那幾個人吼,她說一般人家裡都是三個人,他們家裡也三個人,哪裡不一樣了?
那群人就開始笑,笑她像個傻子,就她沒有爸爸,她難道不知道嗎?一定是因為她家裡有問題,所以才會沒有爸爸,企圖戳她的痛處。
誰知冉安一點也不在乎,“我有哥哥和媽媽,我不需要爸爸,”
那刺頭愣住了,似乎沒料到她這般油鹽不進。
冉安不以為然道:“哦,對,你確實有爹,但你就過得就比別人好嗎?昨天你爹打你的時候,你哭得比豬叫還難聽呢,下次被打的時候記得往嘴裡塞塊抹布,可別再擾民了。”
對方的臉色當即青一陣青一陣紫的,他氣不過想動手,又礙於冉航個子高,還是alpha,最終只是悻悻地跑了。
後來回到家,冉安就拿蠟筆畫了個簡陋的房子,又在房子外面畫了三個手牽手的小人,她在上面寫上“家”這個字。
冉航看著冉安抽象的畫認了半天,指著屋外的那個三個“東西”,問:“這是什麼,三顆樹嗎?”
冉安指著那三個東西解釋道:“這是媽媽,這是哥哥,這是我。”
“我們三個人會一直在一起。”
說著,她又拿蠟筆在外面塗了一圈,“等我以後賺錢了,我們就換個大房子。”
冉航忍不住笑,“那你得賺很多錢才行。”
冉安撇撇嘴,“我肯定會賺很多錢的。”
當然長大後,他們發現很多事和小時候預想的都不一樣,就比如他們最終都會各奔東西,冉航可能會在科研的道路上四處碰壁,冉安也不一定賺得到很多錢。
但只要在閒暇之餘,想起自己的家人,即便他們身處在不同的城市,心裡都會特別的踏實。
他和冉安就好像一株樹幹上冒出的兩顆枝丫,朝著不同的方向生長,但總是被一條共同的紐帶繫著。
而此刻,望著手術室外亮著的紅燈,冉航感覺心宛若懸空了一樣難受。
他好像成了汪洋中一塊孤苦無倚的浮木。
手術的時間比較長,冉文茵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
離開後,冉航一個人走到牆角,他背靠著牆,原本筆挺的後背微微弓了起來,他用手遮住眼睛,這樣光線就沒那麼刺眼了。
冉航用手掌摩挲著眼眶,努力抑制住那股酸澀的感覺。
他告訴自己,他不能崩潰……
他要是崩潰了,冉文茵怎麼辦?
在這間隙,耳畔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冉航以為是冉文茵回來了,他放下手,卻見眼前略下一道陰影,男人筆挺的身姿遮住了身後大半晃眼的光線。
站在他面前的是霍斯銘。
“霍……先生?”
霍斯銘看著眼前的人有些僵硬地站直了脊背,冉航的眼裡泛著紅血絲,他額前的碎髮遮擋了一半的眼睫。
雖然冉航大部分時間都表現得要比同齡人成熟很多,但此刻,霍斯銘卻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識到,他也只是一個剛二十歲出頭的學生,他也會彷徨、也會無措、也會想要依靠別人。
冉航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麼,可一抬頭,他看見手術室外亮著的明晃晃的紅燈便又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了。
下一秒,他猛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鼻尖縈繞著那股熟悉的淡香。
霍斯銘沒有說話,他將人拉進了自己懷裡,用掌心輕輕摩挲著alpha的後頸,無聲地告訴對方自己就在這裡。
“霍先生……”
冉航的眼瞳顫了顫,指.尖用力地攥著霍斯銘的衣服,用力到發白,他將臉埋進霍斯銘的肩膀,這樣他就看不見醫院慘白的瓷磚和手術室門口刺目的紅燈了,他的鼻尖貼著霍斯銘的衣領,男人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香味蓋過了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得到了片刻的依託。
他好像一塊在汪洋中漂泊許久的浮木,在這一刻,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岸。
“嗯。”
霍斯銘將一隻手搭在冉航的後背上,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只能用力地抱住對方。
沉寂的氣氛中,他感覺脖頸傳來了一道溫熱的觸感,耳畔響起隱忍而壓抑的呼吸聲。
霍斯銘微微偏過頭,他看到alpha的脊背隨著抽泣的動作而不斷起伏著,溼濡溫熱的淚浸溼了他的衣領。
冉航沒有發出聲音,但他在哭。
霍斯銘的眼瞳顫了一下,心尖忽然湧上一陣難以言說的情緒。
這是他第一次見冉航哭,哭得這麼傷心。
霍斯銘伸出手,掌心輕輕地覆在alpha的臉頰上,指腹蹭到一片溼濡,對方所有熾熱的、濃烈的情緒都隨著滾燙的淚一起蔓延到他心口,在胸腔中被滋潤著生根發芽的藤蔓像是磊泵一樣擠壓著他的心臟,酸澀得發疼。
他們抱在一起,捱得那麼近,近到他可以清晰地聽到對方的心跳聲,還有那聲音傳遞出的難過、傷心以及害怕。
洶湧的情緒如同浪潮一般將人淹沒,霍斯銘收緊了環著冉航的雙臂,他回想起早些時候陸向天和自己說的話,但他現在已經不再糾結那個問題了。
他早就喜歡上冉航了,只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是個自以為是的傻*。
霍斯銘半垂下眼睫,伸手輕撫著對方的背。
他沒有喜歡人的經驗,但是他想……
只要冉航喜歡什麼,他就給對方什麼。
如果冉航想要錢,那自己就給他錢。
如果冉航想要回去讀書,那自己就去掉合約上的所有出入限制。如果冉航想要一個家……
那自己就和他結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