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惦記
雖然答應過周太后不去月漪殿, 但趙崇認真思量一番,暗中打聽雲鶯的訊息應當不算違背約定。
因而,他每日休息之前便會問上夏江兩句雲鶯今日做過些什麼。
月漪殿內的事不打聽。
只聽一聽雲鶯這一日是否出過月漪殿、去過什麼地方。
春日天氣轉暖,不似冬日寒冷。
雲鶯同樣不再整日地窩在月漪殿內不愛出門。
“娘娘今日辰時附近帶著波斯獵犬去御花園賞花, 巳時過回的月漪殿。”
“之後便不曾離開過云溪宮。”
沐浴過後, 趙崇坐在床沿聽夏江稟報今日雲鶯的訊息。
與前幾日大差不差,只是出門遛阿黃的時辰比昨日略早上半個時辰。
“一年的時間。”
皇帝說這些日子不得空來月漪殿。
婁昭儀冷笑一聲,“我看淑昭容還是先顧好自己吧!”
否則不會氣鼓鼓特地點了六百兩現銀出來,又專門挑十兩一錠的銀元寶。
趙崇又摸了兩下香囊。
只是後來再吃碧柳做的藤蘿花餅、離開月漪殿遛阿黃時瞧見紫藤花樹,免不了還是會記起那一日嘗過的紫藤花餅,還有那一日被趙崇招招搖搖帶走的銀子。
雲鶯看著婁昭儀的笑臉,扯了下嘴角,也扯一扯手中狗繩笑問:“婁昭儀最近有煩心事?”
“淑昭容的興致果然還是這麼好。”
那些銀子他自然是要收的。
“臣妾見過淑昭容。”姜貴嬪衝雲鶯福身行禮,而後才做出思忖的表情,半晌回答婁昭儀道,“算起來,再過上幾日,應當便要一個月了時間。”
想來,哪怕不惦記他,總多少會惦記著那六百兩銀子。
她偏頭去看身側的姜貴嬪。
趙崇兀自笑了笑。
話音落下,她便牽著阿黃越過婁昭儀和姜貴嬪,徑自往前走去。
回憶起彼時雲鶯捧著他的手掌細細端詳的模樣,回憶起聽見他說出一塊藤蘿花餅一百兩銀子時雲鶯震驚的模樣,便彷彿仍能感覺到那日春光晴暖, 春風和暢,以及開得正浪漫豔美的海棠花氤氳的花香。
“那又如何?”
“陛下已經多久不曾去過云溪宮,姜貴嬪可還記得?”
“一個月時間。”
如此, 有時候少不得也是要想一想他的。
她臉色微變,但尚未失儀。
但身為妃嬪,正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安撫過自己本也是皇帝賞賜便沒有那樣多不捨了。
雲鶯學著婁昭儀之前的語氣,也勾唇,“記得自我入宮以來,陛下倒一回也不曾去過昭熙殿。”
雲鶯臉上的笑意不改:“婁昭儀也是。”
往日定要被雲鶯三言兩語氣得面色鐵青的婁昭儀,今日卻剋制許多。
迎面遇見婁昭儀和姜貴嬪,雲鶯尚未開口,先聽見婁昭儀的話。
讓夏江退下後, 趙崇躺在龍塌上, 伸手摸一摸放在軟枕下的香囊,也不必掰著手指頭數, 心裡清清楚楚兩個月才過去六日而已, 不由得輕嘆一氣。
雲鶯牽著阿黃走在御花園中,看不少本開得燦爛的花朵日漸凋零,枝頭綠葉繁茂,清晰感覺到時光流逝。
這六百兩銀子既然收下便更無還回去的必要, 只用到實處才好。
雲鶯對自己那六百兩銀子起初確有不捨。
雲鶯聽著這些話,慢悠悠從碧梧手中接過一條肉脯餵給阿黃:“婁昭儀對我當真是關心,好在我也很關心婁昭儀。容我想一想,陛下多久不曾踏足昭熙殿了?”她也做出認真思索的表情,而後滿臉驚訝,“距今竟快要一年了?”
“淑昭容,有煩心事那個人似乎不是我。”婁昭儀笑。
又一個春日快要走到盡頭。
白日裡忙於批閱奏摺、忙於同大臣商議朝事, 心思放在別處,到底要好上一些。但一回到側間, 那些壓抑的情愫,雲鶯的一顰一笑便會侵佔他的全部思緒。
唯有想起那一日的藤蘿花餅和六百兩銀子才能令他忍不住微笑。
往前縱然月餘時間不入後宮亦從不覺得如何。
她雖不甚在意,但一晃竟已經過去大半個月的時間了。
而今才深切體會到心裡惦記著、盼望著一個人時的長夜漫漫與孤寂。
收下以後她便會一直記得他下廚為她做藤蘿花餅,記得這花餅昂貴,讓她被迫掏了六百兩銀子。
趙崇一面琢磨著怎樣給雲鶯驚喜, 一面漸漸睡著過去。
該怎麼用……
婁昭儀重新望向雲鶯,勾著唇,“記得自從淑昭容去歲有孕以來,陛下倒是頭一回這樣久不去月漪殿。”
“有熱鬧看了。”
離婁昭儀和姜貴嬪距離遠了以後,雲鶯笑道。
碧梧看向雲鶯:“娘娘此話何意?”
雲鶯道:“婁昭儀在我口中從來討不到好,往前次次氣得不輕,今日瞧著似不怎麼生氣。”
“故而我猜她知道一些什麼。按照婁昭儀的脾性,大約是認為很快會有別的妃嬪得寵,我也要淪落到被陛下冷落的地步,是以沒有因我剛剛那些話生氣。”
碧梧恍然,心下曉得,自家娘娘在這些事情上算是很看得開的。
無論從前抑或如今皆不曾為這些事情不安過。
儘管明白這一點,碧梧仍問得一句:“陛下的確快一個月不曾來月漪殿看娘娘了,娘娘要不要去探望陛下?”
“陛下諸事繁忙。”雲鶯冠冕堂皇說,“身為妃嬪,自當安分守己,斷不可給陛下添亂。”
去勤政殿見趙崇?
這件事情,雲鶯確實提不起勁,也生不出那樣的想法。
她若想邀寵抑或將皇帝放在心上盼望同皇帝見面,才有動力去做這些事。
否則自當如常在月漪殿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
“娘娘的六百兩銀子……”碧梧小聲道。
雲鶯微愣之下斜眼看碧梧,見她偷笑,也跟著笑一笑:“再多嘴,我便從你俸祿裡找補。”
“奴婢知錯了。”碧梧連忙笑著向雲鶯告饒。
雲鶯不過嚇唬她,一時間只彎唇看向阿黃:“走吧,回去了。”
回到月漪殿,小宮人將阿黃帶下去,雲鶯歪在羅漢床上休息,碧柳不一會兒送來熱茶和點心。她將點心端出來,將熱茶送到雲鶯面前,小聲說道:“娘娘,清河公主的駙馬今日一大早歿了。”
雲鶯端起茶盞又放下。
“清河公主的駙馬歿了?”她去看碧柳,見碧柳點點頭,眉心微蹙。
去歲年底,清河公主的駙馬薛暉強霸良家女子為外室的事暴露。
到得如今約莫是四個月時間……
年節那一陣子,宮中宴席確不曾見過清河公主的駙馬。
那時便聽聞駙馬身體抱恙。
可當初的事情雲鶯知曉得比旁人多一些,知皇帝本有意讓清河公主同駙馬薛暉和離,而清河公主最終沒有和離。於是,半年也不到,清河公主的駙馬薛暉歿了。薛暉年底這場病不得不說來得太湊巧,湊巧得很難不讓人覺得蹊蹺。
雲鶯重新端起了茶盞。
她喝得一口茶水,擱下茶盞也垂下眼去。
皇帝將那個範小娘子及其家人送走後,勸說清河公主和離不成,再後來卻並未置喙過這事。
說明……
能給皇帝許諾、讓皇帝撒開手的人自然不是清河公主。
那個人,應當是靜安太妃。
“喊碧梧過來。”
雲鶯暗忖過片刻後對碧柳說道。
“是。”碧柳應一聲,連忙出去尋碧梧。
不多時,碧梧進來殿內而殿內其他宮人也被雲鶯屏退。
碧梧輕聲問:“娘娘有何吩咐?”
“你私下去打聽打聽,去歲年底長春宮是否往公主府送過人。”雲鶯說。
碧梧怔一怔,長春宮乃靜安太妃的居處,靜安太妃向來深居簡出,自家娘娘和靜安太妃也無交集,好端端的,怎麼打聽起這些?不解歸不解,得了吩咐,碧梧一福身道:“是,奴婢明白了。”
“此事要悄悄去辦,切勿驚動任何人。”雲鶯又提醒碧梧一句。
碧梧頷首:“是,奴婢一定謹慎行事。”
清河公主的駙馬薛暉之死在皇宮內外掀不起什麼波瀾。
一來薛暉養外室那件事不曾張揚過,二來薛暉纏綿病榻數月,早便已淡出眾人的視線之中。
宮裡私下議論過幾句,這件事也過去了。
而云鶯翌日卻起身得遲了,她牽著阿黃出來散步時,離巳時只差一刻鐘。
分明是睡過頭,反倒比平日裡睏倦懶怠,雲鶯猜想著大約小日子將至,便聽阿黃忽然朝著某個方向“汪”地一聲。轉過一片花木,只見婁昭儀、姜貴嬪、崔婕妤、傅才人皆在御花園。
崔婕妤手中攥著一根玉簫。
姜貴嬪坐在一張長案後,而長案上擺著名貴的焦尾琴。
這三人中最不同凡響的當屬傅才人。
傅才人穿一襲衣袂飄飄純白春衫,在她衣袖、裙襬上綴著各色豔麗花朵,那些花朵上驚奇地有彩蝶停留。
可以想見,倘若傅才人翩翩起舞該是何等令人歎為觀止的景象。
雲鶯視線在幾人身上轉一轉,便明白她們是要做什麼。
不由得暗歎自己來得不巧。
再遲上一刻兩刻才是來御花園的好時機。
可以欣賞玉簫與焦尾琴的合奏,可以欣賞大約拍案叫絕的舞姿。
而非現下這樣……
她們看著她,如被她撞破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般,眉眼的驚愕夾雜著說不出的尷尬與窘迫。
“呀。”
雲鶯莞爾一笑,非常好脾氣說,“是我打擾,諸位繼續,我這便離開。”
語畢,她轉過身要走,反倒險些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
雲鶯當即退開兩步,抬眼望去,恰與趙崇四目相對,趙崇一雙眸子看著她,嘴角微彎:“愛妃要去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