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審問
正月十五的一場雪斷斷續續下過十六的午後。
顧蓁蓁從聽雨樓出來, 迎面一陣凜冽冷風,直吹得她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翠梅,我好慌啊!”
想到皇帝召見,顧蓁蓁心下犯憷, 退堂鼓打得咚咚響。
昨夜雲鶯出事之後, 皇帝陛下`身邊的大太監夏江和夏海便連夜審問宮宴上做事的那些宮人。這也罷,更為要緊的是, 今日下早朝後, 陛下親自審問御藥房的人!
倘若是宮宴上的吃食或者器具有問題,顧蓁蓁尚不會如此心慌。
但皇帝陛下審問御藥房的人……
御藥房的人平常所接觸的是藥方與藥材。
陛下親自審問這些人, 豈不意味著雲鶯往日所用湯藥其實有問題?!
顧蓁蓁頓時覺得更像那麼一回事了。
越想她越不願去面對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 到得推她出去當冤大頭的那一步, 她必定百口莫辯。
“主子別怕,年前年後這陣子, 主子和淑順儀娘娘的關係已和緩許多。”大宮女翠梅見顧蓁蓁心慌意亂,忙寬慰她道,“淑順儀娘娘又不是不知主子往日做過什麼,若認為主子會藉機陷害她, 之前怎麼會頻頻留主子打葉子牌?”
顧蓁蓁看向自己的大宮女:“是這樣的嗎?”
她進來殿內便瞧見賢妃、良妃、婁昭儀、孟充儀都在,沈文茵也在,同住在云溪宮的姜貴嬪、謝寶林不必說,連陳貴嬪都已經到了。她規規矩矩與眾人見過禮,乖覺按照品級入了座,也安靜等著。
每一個趕過來月漪殿的妃嬪都看見停在月漪殿外的御輦,她們知道皇帝陛下同樣在這裡。
然而到月漪殿,才發現這個時候有不少妃嬪先過來了。
有句話是怎麼說來著?
雲鶯午睡剛醒,幾乎在睜眼的一刻看見走進來的皇帝。
顧蓁蓁本以為自己來得挺早的。
而趙崇確實就在裡間。
翠梅覺得能屈能伸也沒什麼不好的。
沒錯,她哪裡有那種本事能去陷害雲鶯?
顧蓁蓁一顆心定一定。
識時務者為俊傑,要是自家主子一心和淑順儀做對到底,她才得擔心死。
可是好歹記吃也記打。
有些小性,從前確實總針對淑順儀娘娘,不過那時淑順儀還不是淑順儀。
後來淑順儀有身孕, 自家主子甚至主動去討好淑順儀。這麼做雖說面上容易掛不住, 掉份兒, 但淑順儀看著也沒有計較從前那些事,起碼不必時時擔心被報復。
吃過幾次教訓,便知道該避著走。
作為顧蓁蓁的大宮女,翠梅對自己這位主子是瞭解的。
不一時,餘下的妃嬪陸陸續續趕到。
翠梅的話對於顧蓁蓁而言,猶如“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攏住身上的斗篷,用力點下頭:“走,我們馬上趕去月漪殿,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所以入座之後只等著陛下出現。
“是啊。”翠梅頷首,“何況陛下和淑順儀娘娘應也曉得,主子沒有那樣的本事能夠害得淑順儀娘娘小產。”
隨之從趙崇的口中得知要在月漪殿審問。
關於這個安排雲鶯很滿意。
這場審問可以想見又會是一出好戲,她自然不願意錯過看戲的機會。
她和皇帝陛下把對“假孕”不知情演到昨日。
背後生事的人不知自己的算計全在他們的算計之中,想必聽聞她“小產”,也是異常驚訝。
上午,皇帝親自審問御藥房的人。
旁人不知怎麼回事,暗中算計她的人卻不可能不知道。
也該慌了罷。
一慌起來,難免露出馬腳,這戲也要更精彩。
只是現下的她在眾人眼裡乃昨日剛“小產”之人,離開月漪殿去別處對身子不好。在月漪殿審問,便能避開“小產”之人要坐月子,不宜出門受凍吹風的問題。
趙崇亦是曉得雲鶯會想親眼看一看、聽一聽後面的事情才做出這個安排。
他取過雲鶯的外裳替她仔細穿好,方在旁邊等她洗漱梳洗妥當。
在裡間伺候的人只有碧梧。
碧梧服侍雲鶯洗漱過,沒有怎麼打扮她,幫她梳的髮髻簡單,首飾也極少,同樣讓雲鶯素淨著一張臉。
昨日才“小產”,濃妝豔抹無疑不合適。
她為雲鶯準備的衣裳也是素淨的。
為著配合“小產”,有意讓自己神色看起來憔悴些,雲鶯今日起得早,方才午睡也只睡得一小會,她眼下便依然有兩片青黑。不施粉黛讓那份憔悴無所遮掩,雲鶯看得幾眼銅鏡裡映出來的臉,覺得這幅模樣也差不多,兀自起身。
雲鶯本要讓碧梧扶她出去,未想趙崇先一步上前,朝她伸出手。
看一眼趙崇,她將手輕輕搭在他的掌心。
下一刻,趙崇握住雲鶯的手掌,牽著她慢慢步出裡間。
兩個人終於出現在妃嬪們面前。
坐在月漪殿內的眾人視線落在趙崇和雲鶯身上,也落在他們握在一起的手。
只一眼都移開視線站起身,向趙崇行禮請安。
趙崇在殿內上首處坐下來。
期間,他始終沒有鬆開過雲鶯的手,一張鋪著軟墊的玫瑰椅便被放在了他身側略偏下首的位置。
直到雲鶯在那張玫瑰椅上坐下,趙崇終於鬆開她手掌。
而夏江很快命大力太監將御藥房當差的一個名叫王祥的人押進殿內。
眾人視線落在王祥的身上。
夏江躬身道:“淑順儀,各位主子,此人便是御藥房那膽大包天之人。”
雲鶯看著這個跪伏在地、名叫王祥的人,明白配合吳太醫暗中在藥材裡動手腳的人便是他。她盯住王祥,緊抿著唇沒說話,耳邊響起趙崇的聲音,淡淡的語氣裡透出威壓:“婁昭儀可覺得此人面熟?”
聽見趙崇的話後,雲鶯當即抬眼看向坐在離她不遠處的婁昭儀。
她也從盯住王祥變成盯住婁昭儀。
婁昭儀自得知皇帝親自審問御藥房的人起便心中不安。
這份不安在看見王祥被押進殿內那一瞬間起,悉數變成慌亂與驚恐。
“陛下!”婁昭儀急急離座跪下,她在承認認識王祥與否認之間猶豫幾息時間,選擇承認,“臣妾雖然認得此人,但決計不曾令其加害淑順儀!”
婁昭儀知道承認自己認得王祥非常冒險。
可她不敢賭,陛下專門點她,指不定已經查出來婁家於王祥一家有恩,她若否認,局面或變得更加糟糕。
婁昭儀一顆心怦怦亂跳,腦子裡也有些混亂。
雲鶯小產和王祥有關?王祥做過什麼?何人指使王祥去做的?王祥怎麼敢做謀害皇嗣之事?
各式各樣的疑問在她腦海閃過,最終化成有人想害她。
或者不是害她,而是推她出來頂罪!
是誰?賢妃?良妃?她們握著掌管六宮的權力,本便比其他的妃嬪知道更多事情。婁昭儀忍不住去想,這後宮之中還有誰知道婁家和王祥的關係?她又想是否自己往日不夠小心謹慎,讓有心之人留了個心眼。畢竟她若身體不適須得取藥,都是趕著王祥當值才讓大宮女去的。
婁昭儀越想越是臉色發白。
她卻只得無力辯解:“陛下明鑑,臣妾從未曾指使過此人行不軌之事!”
雲鶯盯著婁昭儀,心下飛快思索著。
王祥有問題,吳太醫也有問題,這兩個人一直互相配合,如此那背後之人必定得同時指使得動這兩個人才行。
王祥和婁昭儀有牽扯,吳太醫又和誰有牽扯?
不過趙崇首先發問婁昭儀,雲鶯便覺得即使和婁昭儀有關係,卻不太可能是她一個人為之。
而婁昭儀最親近的妃嬪自然是賢妃。
是賢妃做的,推婁昭儀來頂罪?是賢妃和婁昭儀合謀?
抑或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鳥?
雲鶯心思略轉一轉,忽而發現看起來近在咫尺的真相離她仍有距離。
她有些後悔方才在裡間沒有問一句背後之人究竟是誰。
“婁昭儀娘娘,王祥已經承認,自己偷偷將淑順儀娘娘安胎藥裡的一味藥換成川穹。”夏江留心著趙崇的神色,適時替趙崇開口,“川穹有活血化瘀之效,對保胎極為不利,尤其是在頭三個月的要緊時期,有孕之人食之,便可能大出血,以致小產。”
殿內眾人聽罷夏江的話不由譁然。
昨天淑順儀在燈會上,不正是大出血麼?那麼多血將衣裙都髒汙了。
她們不懂醫術,也根本分辨不清楚那些藥材。
這種暗中更換藥材的害人法子,今時今日被用來陷害淑順儀,來日焉知不會落到她們頭上?
良妃一臉震驚:“這、這也太大膽了!”
話出口,像意識到自己失言,她連忙起身衝皇帝福一福身,“臣妾實在是驚訝,失禮了,請陛下恕罪。”
趙崇卻沒有看良妃,而是看著賢妃。
他面無表情,冷冷開口道:“賢妃似乎不覺得驚訝。”
“請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在想婁昭儀平日性子溫善,實在不像是會指使王祥做出這種事情的人,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賢妃垂眉斂目,恭恭敬敬說。
“賢妃娘娘有所不知,”夏江再一次替趙崇開口,“昨夜陛下尚未查到御藥房的時候,王祥便欲圖服藥畏罪自盡,恰巧被撞見,這才得以提前將其扣下。”
“王祥所服之藥也查過。”
“說來巧了,竟與當初呂采女身邊那名大宮女自盡所服之藥是同一種。”
呂采女?
雲鶯聽見夏江口中提起的這個人,微愣一愣才記起是被打入冷宮的那位賢妃的妹妹呂淑清。
王祥妄圖自盡所服之藥,與當時那名宮女自盡所服之藥一樣……
豈不是說……
賢妃!果然是賢妃!
顧蓁蓁埋著頭,卻瞪大眼睛,又禁不住想,太可怕了,賢妃,還是雲鶯好,從來不耍這些詭計。
若不然,以後跟著雲鶯混?
就算會被欺負也好歹是被她光明正大欺負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