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藥渣
雲鶯感覺自己被趙崇給訛詐了。
她不可置信看一眼皇帝, 便離開他的身前,要從羅漢床上下來。
趙崇看著雲鶯氣鼓鼓的模樣,驟然心覺自己實在多慮。
的確莫名其妙,他怎會有那種荒唐想法?
她在他面前一顰一笑皆非假裝。
若有似趙驪那般心思, 如何可能做到在如此情況下依舊毫無破綻?
今日當真可謂是他……
搭錯筋。
思及此的趙崇心絃稍松, 心情也跟著變得放鬆,隱隱約約的有種鬆下一口氣的感覺, 更不肯叫雲鶯跑了。他把人撈回身前, 從後面抱住雲鶯,湊過去將下巴輕輕搭在她肩上, 手掌也貼上她的腰腹。
“愛妃是有身孕的人, 怎可動怒?”
趙崇在雲鶯耳邊慢慢低聲說著, “若是不小心動了胎氣可怎麼辦?”話說罷,自己先忍不住彎一彎嘴角。
將來想翻身亦越無望。
“休想。”
“年節將至,愛妃的心意朕可以理解。”趙崇蹙眉,言語間不十分贊同,“但愛妃所說的藥恐對身體有所損傷,你的身子本也不算好,如何能經受這種折騰?”
皇帝與太后越是憤怒憎惡“假孕”,她自下場越淒涼。
左右提不提皇帝自己也該想得到。
全當是大家日後看熱鬧的入場銀子。
縱使母后向來通情達理,事關皇嗣,也擔心如今倘若瞞著,往後鬧起來會遷怒到雲鶯身上。
也沒有再去想他今日的反常以及假孕的事情。
雲鶯輕哼道:“臣妾身子重, 沒辦法服侍陛下,陛下該移駕別宮才是。”
雲鶯無言,在心裡又暗暗罵一句搭錯筋, 趙崇聽得清清楚楚,嘴邊的一抹笑反而變得更深。
面對雲鶯的這一提議,趙崇同樣沒有矢口否決、堅持反對到底。
只是她現下的姿勢被從後面抱著實在不怎麼舒服。忍受過得片刻,她在趙崇的懷裡動一動, 變成坐在他的膝上, 讓他手臂環住她的腰, 而她靠在他肩上,休息。
不過這一點,雲鶯覺得沒有什麼好提的。
雲鶯便把希望這一樁事情可以留到年後再處置的想法仔細說了。
這麼大的事情不敢叫自己母后白白高興又白白傷心,唯有先行解釋。
“絕無可能。”
自從她去過一趟勤政殿,皇帝陛下的賞賜送到月漪殿,之後各宮妃嬪的賀禮也流水一樣送來了。
可又覺得太累,索性什麼也不去想。
趙崇認同過明日先詢問張老太醫之後,他提起周太后。
趙崇問:“什麼藥?”
她“有孕”的訊息白天在六宮已經傳開。
雖則主要是惦記希望家人新年能過得開心些,但除去這一層以外,她也猜測背後之人選在這個時間鬧出這麼一樁事情,正因看準了新年在即。本為喜上加喜卻變成鬧劇,那種憤怒與憎惡可以想見。
被這樣從後面抱住,雲鶯沒有再掙扎,任由趙崇抱著。
雲鶯沒有一味堅持,解釋過一句便道,“倘若陛下不放心,不如明日一早再問一問張老太醫。”
趙崇又彎了下嘴角,手臂收得更緊。
雲鶯聽趙崇談起正事,當下慢慢坐直身子,又看著他認真道:“臣妾想同陛下討一劑藥。”
既是體諒她孝心,亦因知曉那背後之人想借著新年令這樁事情更為嚴重。
“母后那邊,朕今日去解釋過了。”
趙崇笑,捏一捏雲鶯的耳尖:“既是給你的,安心收著便是。”
趙崇用雲鶯在藏書閣的話回她。
雲鶯聞言眨了下眼睛。
“臣妾也是記得那藥不會於身體有損才向陛下討藥。”
“太后娘娘今日命人送來好一些賞賜。”
既然送來便都是她的。
無非是她吃藥,也不至於觸怒皇帝,她才大膽說出口。
張老太醫到月漪殿時,趙崇和雲鶯兩個人已用過早膳。
趙崇和雲鶯漸漸商議定這些事,見時辰已晚,便各自沐浴梳洗,安寢了。翌日,趙崇去上早朝,下早朝後回來陪她用早膳,順便讓人去太醫院將張老太醫請來。
趙崇在安靜中滿足抱得雲鶯片刻才稍偏了下頭,覷向正靠在他肩上的人。
雲鶯便也笑了笑。
本該揣測皇帝究竟何種心思,努力想一想皇帝為何會有這樣的反常。
“愛妃對吳太醫這一樁事情可有什麼想法?”
屏退殿內宮人,只循著雲鶯的意思多留下碧梧,方才將張老太醫請進來。
同昨日那般,張老太醫上前為雲鶯診脈。
但不多時他皺起眉,心下幾分驚駭,面上卻不敢流露太多的情緒,一顆心難免悄悄打起鼓。
淑順儀的脈象……
今日再看,竟不似有孕……
昨天才在勤政殿在皇帝陛下面前確認過淑順儀有孕,今日竟得出不同判斷來,張老太醫在太醫院當差數十年,這種情況也從不曾見過。不過內心隱隱有所感,發生在淑順儀身上的事情與後宮陰私有關,卻拿不準根源出在誰身上。
趙崇聽得到張老太醫的心聲,知其已判斷出雲鶯並非當真懷有身孕。
他看一眼雲鶯,在雲鶯也看過來後,一頷首,徐徐對張老太醫道:“淑順儀的身體如何?”
張老太醫收回手來,退開一步,戰戰兢兢中斟酌開口。
“回陛下的話,娘娘身體……一切安好……”
趙崇又問:“淑順儀腹中的胎兒如何?”
聽言,張老太醫心神一凜。
若回答無礙便是欺君。
若坦白自己診斷出淑順儀似無身孕,偏昨日方才說過淑順儀確實有孕,只怕一樣招來禍患。
張老太醫在臘月天裡冷汗直冒。
正當他心下惶惶之際,忽而聽趙崇不緊不慢道:“是朕問得不對,朕該問,淑順儀如今當真是有孕在身嗎?”
張老太醫驚惶中拜倒下去,一磕頭道:“老臣該死,請陛下恕罪。”
趙崇便問:“張老太醫何罪之有?”
張老太醫此時心裡有數,知皇帝陛下實則曉得其中蹊蹺,當即坦白說:“是老臣醫術不精,昨日診斷失誤,竟誤導陛下和娘娘,讓陛下和娘娘以為有喜。”
趙崇和雲鶯對視一眼。
雲鶯道:“昨日張老太醫已是十分謹慎,反覆詢問我的情況,此事卻怪不到張老太醫的身上。”
“碧梧,將昨日的藥渣拿來讓張老太醫仔細看一看。”
她轉而去吩咐候在旁邊的碧梧。
儘管前一刻方驟然得知自家娘娘不是當真有身孕,但碧梧迅速冷靜下來,未及多思索,只管按照雲鶯吩咐的去辦。不一時將藥渣取來,送到張老太醫面前。
藥渣已經乾透了。
昨天煎的湯藥所用藥材皆在其中。
張老太醫也不敢有所怠慢,即刻對照碧梧遞上的藥方一一仔細分辨。
一樣又一樣的藥材細細分辨過後,他研究起其中一味藥,不僅辨認其模樣亦放入口中品嚐其味。
“啟稟陛下,淑順儀娘娘。”張老太醫反覆確認過,方才對趙崇和雲鶯稟報道,“以老臣的判斷,這安胎的藥方中有一味石菖蒲被人私下裡換成了藜蘆。”
“石菖蒲和藜蘆皆以根莖入藥,其形乍看十分相似。”
“但,石菖蒲化溼開胃、醒神益智,藜蘆卻性寒、有毒,少量服之便會有嘔吐之症出現。”
這便是昨日雲鶯乾嘔不止的原因。
而因用量極小,毒性微弱,張老太醫也未能憑藉診脈判斷出其中的古怪。
趙崇一聽說藜蘆有毒,一張臉便是一沉。
瞥見皇帝冷著臉,雲鶯握了下他的手,詢問張老太醫道:“我昨日曾喝過一碗這湯藥,可於身體有礙?”
張老太醫說:“回娘娘的話,這其中藜蘆用量極少,雖有毒,但毒性不大,因而會導致娘娘昨日出現嘔吐之症。若娘娘仍有不舒服,可飲用蔥湯解其毒。”
雲鶯點點頭。
她又去看一眼趙崇,趙崇臉色卻未有所緩解,只好歹開口:“今日之事張老太醫切不可外傳。”
“老臣明白,請陛下和娘娘放心。”
張老太醫深深拜下,“老臣只知娘娘有孕,一切安好,不知其他。”
如若單單是雲鶯這個妃嬪的意思,張老太醫或會有所遲疑。但顯然諸事皆得皇帝陛下首肯、是陛下的意思,他便全然沒有遲疑猶豫的必要,只需配合行事。
能在太醫院安安生生幾十年,總歸有點看眼色的本事。
知道該做什麼、該說什麼。
確認過藥方中蹊蹺,雲鶯又對張老太醫提起想討一劑藥方之事。
趙崇問:“此種湯藥可會於身體有損?”
張老太醫躬身道:“請陛下放心,此藥方本也是用於調理女子月事,不會於身體有大損害,且也隻影響這一次,往後仍一切如常。”想起劉太醫不曾開過這種藥,他又道,“先前劉太醫不曾為娘娘開過這藥方,是因其想為娘娘慢慢調理身體,見效雖慢,但卻可一勞永逸。”
碰上家母去世須得回鄉奔喪,又是另一碼事。
畢竟,誰也無從預料。
“那便請張老太醫為我開一劑這藥吧。”
雲鶯說著,未免皇帝有其他意見,這一次不是握一握趙崇的手,而是握住他的手沒有放開。
藥方開好卻自然不能去太醫院取藥。
張老太醫開好藥方後,無別的事,雲鶯示意他先行退下,也讓夏江和碧梧退出殿外,留她和趙崇在殿內。
她將墨跡已乾的藥方雙手捧到趙崇面前。
“陛下有勞。”
趙崇瞥一眼,沒吭聲。
雲鶯眉眼彎彎看他:“這件事,臣妾全仰賴陛下了。”
“過來。”趙崇望向雲鶯的燦爛笑臉幾息時間,悶悶不樂開口。
雲鶯乖巧上前,由著趙崇將她拉到腿上去坐。
趙崇掌心覆上雲鶯的小腹,皺眉:“也未必非要喝這藥。”
頓一頓補上一句,“只要愛妃當真懷上朕的孩子,便也一樣萬事大吉。”
雲鶯:“……”
早兩個月怎麼不知道努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