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香囊

“娘娘, 夫人和小小姐到了!”

自小宮人遞訊息說雲夫人乘轎子往月漪殿過來了,碧柳便出去外面等著。

這會兒她喜氣盈盈匆匆進來,歡喜說道。

雲鶯聞言當即起身,下一刻便見一名眉眼沉穩端莊、穿真紅大袖衣並紅羅長裙、飾金珠翠的婦人抱著個玉雪可愛的小娘子入得殿內, 正是雲鶯的母親和小侄女。

“母親!”

對於雲鶯而言, 上一次同自己孃親見面是太過久遠的事情。此時乍見親人,她難抑激動, 笑容燦爛兩步迎上前, 在雲夫人行禮之前先握住她的手。

雲夫人見了女兒也是高興,滿面笑容。雖知女兒不願自己多禮, 但她仍按照宮中禮節, 規規矩矩衝雲鶯深深一福道:“妾身攜小孫女給娘娘請安, 娘娘萬福。”

“母親快快請起。”

雲鶯伸手扶雲夫人起身,吩咐碧柳奉茶, 又從雲夫人手中將小侄女抱過來。

小娘子穿著硃紅裙衫,梳丱發,肉嘟嘟的臉頰,細眉細眼的, 兩隻小小的手腕上各戴個綴著鈴鐺的銀鐲子,小手一擺便是叮噹作響。她似不畏生,被雲鶯抱在懷裡不哭不鬧,乃至仰起小腦袋拿一雙烏潤潤的眸子好奇般看著雲鶯。銥嬅

“娘娘在宮裡過得好,便是再好不過。”

“可由不得母親嫌棄。”雲鶯一笑,見碧梧和碧柳奉上茶水和瓜果點心,又讓她們去將自己這些日子做好的寢衣、護膝、香囊和給小侄女備下的禮物取來。

“乖。”

“自是想要讓母親心疼女兒。”

可到底深宮似海,作為母親,總歸牽掛憂心。

一聲“姑姑”無奈喊成了“嘟嘟”, 惹得眾人笑起來。

幾息時間,雲夫人含笑開口道。

“自從娘娘入宮,老爺平素愈發事事謹言慎行、一絲不苟,唯恐不能保娘娘在宮中平安。”

女兒機敏至此,雲夫人又笑又嘆說:“是,老爺今日入宮了。”

小娘子聽言便又去看雲夫人,見雲夫人點頭,才奶聲奶氣開口叫人。

雲夫人仔細打量女兒,見雲鶯面色紅潤、神采奕奕,眉眼不見愁緒,知她這些時日在宮裡應當過得不錯。

雲鶯當下喊碧梧和碧柳為她梳妝更衣。

聊起波斯犬,她便讓宮人去將阿黃牽來。

雲鶯才真正確定皇帝是讓她也同父親見一面。

“父親母親也是。”雲鶯微笑,“知曉家人順遂和樂,我也是安心的。”

雲鶯握一握雲夫人的手:“父親一片赤膽忠心,陛下明白的。”對上雲夫人隱隱含淚的眸子,她又說,“女兒也知不可驕矜的道理,為了父親母親,為了哥哥嫂嫂,為了小侄女,定會小心謹慎。”

前朝後宮,難免有所牽扯。

明白女兒一片孝心的雲夫人壓下那些心疼,笑道:“憑娘娘的女紅,實在不必這般為難自己。”

這邊東西取來,那邊小宮人也將波斯犬牽來。

如此恩寵,會否太過招眼?

雲鶯看得雲夫人一眼便曉得自己母親在擔憂。

此番入宮與女兒見面,雲夫人已誠惶誠恐,現下看皇帝陛下特地安排讓女兒同其父也見上一見,卻憂慮橫生。

“娘娘這一向可好?”

話說到此處,雖然捨不得女兒,但確認過時辰,已在月漪殿待得小半日的雲夫人站起身,道自己也當離去了,按捺不住又叮囑女兒幾句保重之言。

雲夫人看著女兒準備的這些貼身物什,聽女兒說起在宮裡的一些趣事,心下憂慮勉強淡下去些。後來讓宮人將波斯犬帶下去,雲鶯將碧梧碧柳連同殿內的宮人悉數屏退,只留她和雲夫人、小侄女三人。

一時間月漪殿內很是熱鬧。

只她同樣明白不可恃寵而驕,見上一面已十分不易,更不敢久留母親,否則恐怕要引起非議——朝堂上那些言官的嘴,慣會囉裡囉嗦拿禮制、拿規矩壓人。

雲鶯打著趣收回手,方又添上句,“還能為爹孃做這些,我也是高興的。”

但一家人須得一條心才能保得平安富貴。

雲鶯也低下頭看著她,笑一笑:“叫姑姑。”

雲夫人點點頭說:“只望娘娘保重身體,一切安好。”

她注意到彼時宮人傳話,自己母親眸光微閃,便趁機低聲問:“父親今日可是也入宮了?”

只她知道皇帝此人性情,若寵愛誰便是當真寵愛誰,並不會揣著旁的心思。亦或是說,在皇帝的眼裡,寵愛哪個妃嬪這種事,自當該他自己想如何便如何。

雲鶯低頭逗弄著小侄女,曉得自己孃親掛懷,卻沒有一味報喜,反倒狀似抱怨說著:“母親是不知我如何不得閒,之前一陣子日日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習畫,好不容易才掙得和母親見上一面的恩賞。又幾乎每日晨早傍晚要帶波斯犬去外面遛上兩圈,是沒有一日消停的了。”

再看女兒一身銀紅織金桂兔紋妝花紗衣裙,極為絢麗精美,便知料子定是皇帝陛下賞賜的貢品。而女兒所居月漪殿則十分軒敞開闊,殿內佈置得非常雅緻舒適。

雲鶯眉開眼笑, 親親她的小臉蛋, 招呼著雲夫人在羅漢床上坐下來說話。

繼而一手護住懷裡的小侄女,一面朝雲夫人伸出另一隻手去:“且惦記和母親見面,想著為父親母親做上兩身寢衣,卻笨手笨腳,將自己弄出一手的傷。”

可惜如今話尚且說不利索。

雲夫人當下握住女兒遞來的手細細一看,見手指上許多細小傷口,分明是做女紅之時留下的,眼睛一熱:“娘娘何苦做這些活計?”

卻在雲夫人帶著小孫女準備告退之際,勤政殿來了人替皇帝傳話,讓雲鶯和雲夫人即刻去一趟。

其實女兒兩次晉封的訊息她都知曉。

雲鶯一樣捨不得。

因為有些事情難免受到前朝掣肘。

譬如,即便覺察呂淑清那一樁事有蹊蹺,但沒有任何證據,在已經分去賢妃手中六宮權利的情況下,便不可能再輕易發作賢妃。因賢妃的背後是呂家,而呂相在朝中頗有威望,也從不曾犯下大錯。

呂淑清與賢妃在皇帝面前待遇各不相同,亦與此有關。再往前馮湄落得淒涼下場,而德妃犯下諸般錯事,證據確鑿,依舊位居從三品貴嬪,其中道理也是一般。

因此,於皇帝而言在這後宮有些妃嬪未必能隨便發作。

但想寵愛的妃嬪總歸是可以憑心情寵一寵的。

後宮不平靜。

所以皇帝不是送來了幾個宮人過來給她用麼?

平日裡這四個宮人與旁的宮人無異。

但若她身邊有什麼事情發生,卻多半會變成她的救兵。

誠然,這須得建立在她沒有亂七八糟的心思、事事坦坦蕩蕩的基礎上。可如今的她怎麼不是事事坦蕩?她本也已拋棄那些機關算盡。

“母親快來幫我選一選簪子。”

雲鶯瞧著眼前開啟的妝奩,對雲夫人道。

待雲夫人上前來,她才趁著雲夫人俯下`身在自己母親的耳邊低語兩句。雲夫人聽罷她的話,卻不知該不該憂慮了。皇帝陛下待她的女兒極好,若她一味往壞處想,倒變成杞人憂天。最終笑著幫雲鶯選首飾,將一顆心放回肚子裡。

遲些從月漪殿出來時,雲鶯將之前挑好的那個準備送給皇帝的香囊捎上。

而後同自己的母親、小侄女一道乘著轎輦去往勤政殿。

趙崇已月餘未見雲鶯。

後宮一場鬧劇令他心下生厭,這些時日索性忙於朝堂之事不入後宮。期間不曾派人去召雲鶯來勤政殿習畫,而她心安理得偷起懶,兩個人自也沒有見面的機會。

不過答應她讓她在今日和家人見面是記得的。

雲夫人可入後宮探望,雲將軍入後宮多有不便,故而安排在勤政殿。

“啟稟陛下,淑貴嬪、雲夫人已到殿外了。”

小宮人一聲稟報,趙崇命宣召。

不一時,雲鶯和雲夫人帶著雲家的小小娘子一併緩步入得殿內。

於是趙崇抬眼見到一個神采飛揚的雲鶯。

今日雲鶯穿著以雲錦新裁的衣裙,朱唇粉面,花枝招展,眼角眉梢流露出幾分明媚的嫵麗,連面上笑容也更加鮮活靈動,身上有種往日不得見的光彩照人。

如山河勝景般令人一眼望去頓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

趙崇看見雲鶯,嘴角便彎一彎。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妾身攜家中幼孫給陛下請安,陛下萬福。”

趙崇伸手扶雲鶯一把,淡定與她和雲夫人免禮,也不兜圈子,直接道:“雲將軍目下在偏殿,淑貴嬪與雲將軍也久未見面,不如去互相見個禮。”

“是,臣妾謝陛下恩典。”

雲鶯歡歡喜喜謝恩,衝趙崇露出一個格外真心的燦爛笑容。

之後她隨勤政殿的小宮人前去偏殿與自己的父親見面。一同父親見面,又覺得有說不完的話,卻只得一刻鐘的時間,似乎才說上兩句天涼添衣、天寒注意膝蓋舊傷之類的話便不得不面臨分別。

“父親,母親,保重。”

雲鶯送父母至廊下,又在小侄女臉上親一口,戀戀不捨地目送他們離去。

見面時多麼歡喜,分別時便免不了惆悵。

看著自己爹孃並肩而行的身影,雲鶯心中無限悵惘,眼眶微紅。轉過身來,見皇帝立在廊下,又連忙收起愁緒,彎一彎唇,隨即換上正經的表情,上前要與皇帝叩首謝恩:“臣妾謝過陛下恩典。”

卻未及拜下已被趙崇伸手扶住。

趙崇微笑看她:“愛妃的謝恩便只是這般?”

“臣妾……”雲鶯站直身子,從袖中摸出個香囊遞過去,“臣妾為陛下繡了個香囊,只是臣妾女紅粗陋……”

瞥向雲鶯手中香囊,趙崇記起她那時推託女紅粗陋,不願為他縫製衣裳。

此時看一看她遞來的香囊,果真,女紅粗陋。

趙崇接過這針腳粗糙、刺繡潦草的香囊。

盯著上面的繡樣看得幾眼,他暗暗揣測數息,謹慎同雲鶯確認:“這是繡的……波斯犬?”

雲鶯覺得難為皇帝能認得出來。

若非她自己曉得自己想繡的是阿黃,乍一瞧見,大約不知繡了什麼。

“臣妾獻醜了。”雲鶯難得有些不好意思,“若不然,臣妾回去勤加練習,日後繡一個更好的再送給陛下。”

趙崇暗自哂笑,憑他這位愛妃的性子,日後便不曉得哪一日了。他將香囊收入袖中,又抓過雲鶯的手攤開一看:“愛妃還要如何練習?”

雲鶯:“……”

她乾笑兩聲,卻也再說不出會努力的話。

當真讓她回去再慢慢練,她大約能直接練到下輩子去。

“走吧。”趙崇無聲一笑,轉而握住雲鶯的手,帶她往殿內走去,“愛妃許久不曾習畫,不知是否畫技變得生疏,趁著這會兒得空,正好讓朕檢查檢查。”

雲鶯:“???”

怎麼會有突然考校功課這樣的事?

趙崇看雲鶯一臉震驚,呆呆愣愣,心情大悅。卻不是當真要抓著她考校畫技,抬手捏一把她的臉,趙崇說:“逗你的,朕不得閒,你先回去罷。”

雲鶯回過神。

鑑於今日順利和父母見面,沒有計較皇帝的捉弄,只乖巧行禮告退。

中秋佳節,宮中自然設下宴席。

因乃是一場家宴,除去周太后與宮中妃嬪外,則皆為皇室宗親。

倒是沒有人在這種團圓佳節蠢笨不堪鬧出什麼事端來。

宴席間鼓樂笙歌,觥籌交錯,氣氛融洽至極。

雲鶯換下白天那襲雲錦裁製的衣裙,安然坐在席間,一面享用佳餚,一面欣賞絲竹管絃與美人翩翩起舞。因著心情不錯,也小酌幾杯,宴席散時已是微醺。

她乘轎輦回到月漪殿,斜倚在羅漢上,等宮人備下熱水好沐浴。

然而熱水未備下,皇帝先到了。

“臣妾見過陛下。”

皇帝沒有讓宮人通稟,待他入得殿內,雲鶯才知皇帝來了,起身與他行禮。

“愛妃免禮。”趙崇伸手扶雲鶯起身,見她抬頭,雙眸若覆著一層淡淡的朦朧水霧,身上若有似無的酒氣,分明喝得不少酒,便挑眉問,“愛妃今晚貪杯了?”

“小酌而已。”雲鶯微笑回答。

趙崇卻不太相信,扶她重新在羅漢床上坐下,命人送醒酒湯來。

雲鶯意識很清醒。

但皇帝開口,她也由著皇帝去,只是不曾想皇帝今日會過來月漪殿。

回來後碧柳便已命小廚房準備醒酒湯。

是以醒酒湯很快送來了,與此同時,沐浴的熱水也已備下。

雲鶯捏著瓷勺慢慢喝著醒酒湯。

聽說熱水備下,她動作一頓,皇帝陛下信守諾言,讓她和爹孃見面,單單用一個香囊做謝禮是不是沒誠意?要不然……待會伺候他沐浴,滿足下他的癖好?

正當喝茶卻猝不及防聽見雲鶯心聲的趙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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