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迴廊裡的燈光不斷晃動, 漸漸模糊成一團米幻的暖黃。
熱意仍然在面板上逡巡遊走，一縷縷飄蕩的姜紅色髮絲掃過鼻尖耳畔。
她的腿側摩挲著男人腰腹間精壯的肌肉，胳膊環著後者的脖頸, 細碎的紅髮在臂上拂過，帶起一點點酥癢。
“你在意我嗎？”
他們額頭相抵時，僱傭兵輕聲說道。
“我感謝你。”
對方這麼回答。
好吧。
蘇璇能接受這個答案。
紅髮男人一手就能輕鬆環著她的腰, 將她置於空中，另一手抬起來, 粗糲的指腹劃過僱傭兵的臉頰。
等等。
“我們是怎麼跑到這裡的？”
“……”
他的指尖燃燒著熱度，溫暖而不會讓人刺痛，或許是光能力者獨有的屬性。
她趴在紅髮男人寬闊強壯的胸口，漆黑的髮絲如同海藻般流瀉開來，隨意地劃過健碩白皙的軀體。
不久之後，她醒來時覺得臉側硌到了什麼東西。
可調節的沙發座椅足夠寬大，兩個人共同坐著也不覺得擁擠，
她記得那種近乎融化般的痛感，失去感受，失去思想，然後沉浸在無知無覺的虛幻感裡。
不過，她總覺得自己依然在下層甲板，在動力室門口，腦海裡還停留著那昏暗寂靜的走廊，以及影影綽綽閃爍的壁燈。
它在水中肆意生長，被灌溉、被滋潤，然後生出歡欣的花朵。
在意識到她遠遠比他們強了許多之後，他們收回了那些唾罵和威脅，只希望她能放過他們。
暴雨穿過灰霾瀰漫的城市，穿過狼藉血腥的街道，也穿過她的面板血肉，抵達心靈世界裡隱秘的叢林。
當時她為什麼會感到開心？
她看到刀尖淌落的鮮血，看到前一秒口出髒話叫囂的敵人倒地不起，看到那些奄奄一息的人痛苦求饒。
她忍受過不計其數的疼痛，全身每一根骨頭都被打斷過，每一寸面板都被撕裂過。
蘇璇捂著額頭坐了起來。
天空中開始落下暴雨。
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濛濛一片，心跳聲越來越大，她任由狂暴的雨水將自己吞沒包圍。
蘇璇想起來了。
然後撫上高挺的鼻樑, 柔軟單薄的唇瓣, 還有精巧的頜線，像是在描繪五官的輪廓。
更多的紅色在眼前盪漾而過。
然後她沉入宛如幻境的世界裡，一時分不清那是夢還是記憶。
太深的羈絆會產生更多的問題和麻煩，更何況他們本就是不同陣營, 現在這樣剛剛好。
他倆還坐在駕駛座上。
他接著向下，觸到凌厲的鎖骨, 以及整具看似瘦削卻滿含爆發力的身軀。
蘇璇在暖意中燃燒。
她分不清那是髮絲還是刺青的枝蔓, 只覺得那令人心驚肉跳的紅色肆意盛開, 像是烈火般將她包圍。
如同雨露般的光輝從四面八方湧來，潮水似的將她淹沒。
——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變強了，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過去那個瑟縮在水溝裡發抖的人。
自己提著刀穿過鮮血匯聚的河流, 那種愉悅裡伴隨著些微的疼痛。
她回到了外城區混亂的街道, 載具的殘骸被火焰吞沒, 荒廢的小巷裡堆積屍山血海。
他們的吐息吹拂過彼此的臉, 同樣的酒精和花果香氣在方寸之地交融。
或許？
蘇璇也想去探索一下。
她很清楚自己為了這一天做過多少付出。
她伸手撫過男人厚實的背脊, 感受著掌心裡強健滾燙的肌肉, 甚至是躍動的血管, 環住腰間的強壯手臂倏然圈緊。
舷窗外是渺遠無垠的浩瀚星空，藍紫色的雲團妖嬈暈染。
那也像是精神力訓練時的模擬。
蘇璇睜開眼睛。
但因為太過快樂，所以痛感也變成了助燃劑。
眼前是一顆尺寸頗大的白龍晶吊墜，剛剛壓在臉上還有點小疼。
蘇璇：“我的瞬移成功了？”
她原先就試著在駕駛座上留傳送標記，也進行過各種嘗試想要瞬移過來，可惜都以失敗告終。
先前她可能忽然精神振奮抓到了感覺，就從下面直接傳送到目的地了。
“嗯。”
邵虹低低地應了一聲。
他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僱傭兵轉過身。
“對於沒有經驗的人來說。”
她笑盈盈地說，“我覺得可以五星好評了。”
紅髮男人沉默不語，只是伸手將對方蓬鬆的鬈髮揉得更亂。
僱傭兵像只被搓亂了毛髮的小獅子，一臉不滿地瞪著他，然後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說起來。”
黑髮姑娘抬起胳膊，纖細的手指勾起他脖頸上的項鍊，“我之前就想問了，為什麼是這個？”
同樣價位的其他寶石比這個要美麗許多。
當然也不排除他就是喜歡這個亮度色澤，但她還是好奇。
“……我父母留下的。”
邵虹低聲說道，“他們攢了很多年的錢，就為了買到白龍晶，給我的腿做手術。”
這已經是普通人能透過錢得到的最好的骨骼填充材料了。
“他們並沒有告訴我，或許只把它當成驚喜。”
他向後仰靠在駕駛座上，“或許他們想等我回家再告訴我。”
然而當他從學校結束假期回家，看到的只是父母的屍體，並從他們的光腦裡找到了收支記錄。
他開始追殺那些星盜，後來從其中的首領手中搶回了白龍晶，然而那時一切都失去意義了。
他並不想再做出任何改變，所以將它打成了項鍊。
“從鏈條到吊墜都是白龍晶啊——”
蘇璇湊近過去仔細觀察了一下，“確實。”
邵虹沒再說話。
蘇璇正想開口，忽然腦袋一痛。
“嘿！”
她震驚地睜大眼睛，“你在這種時候用精神力偷襲我——”
還不是偷襲的問題。
這強度也是前所未有的高。
她明明感覺到了攻擊並且及時做出反應，卻還是沒能擋住。
蘇璇長嘆一聲，“你真是個盡職盡責的老師。”
不過被這麼一偷襲，她倒是想到了一些被自己遺忘的事情，原先一時上頭只記得問太陽之手了，問完就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難得一個活生生的教團大使者就在面前，還是暫時非敵對狀態的那種。
當然，蘇璇也不覺得自己可以肆無忌憚地發問。
邵虹本人的意志是一回事，教團的制約又是另一回事，她也不準備讓對方太為難。
蘇璇：“我忽然想起來，惡魔原本的計劃是不是出了差錯？”
“本來會有四個魔人。”
邵虹微微頷首，“另外兩個被人攔住宰了。”
蘇璇：“所以你們早就知道惡魔的計劃了？”
“……也不是很早。”
惡魔並非邵雨霏的上級，按理說他不能殺死後者。
因為教團的制約存在，即使邵虹看過了屍體死狀，也沒有直接懷疑到惡魔的頭上。
他查來查去，就根本沒想過是教團內部下的手。
等到過了一段時間，惡魔連續幾次搞事，向朱奧輸送毒品，甚至向教團想要招募的人下手，只為了嫁禍給斯通家族。
他們這才察覺端倪，然後發現了一件更離譜的事。
“……他和魔人合作，所以他才能擺脫制約。”
邵虹側過頭看了看通訊面板，“否則他做的一切都瞞不過他的上級。”
惡魔本人和斯通家族有仇。
或者至少在他自己的認知裡是這樣的。
父母公司破產欠債無數，最終選擇跳樓自殺，而惡魔將這一切歸結於斯通家族。
他認為父母借高利貸惹上犯罪集團不是什麼重要因素。
而在戴蒙·斯通的掌控下，議院否決了一系列的反壟斷提案——這才是導致自己家族公司陷入地獄的根本原因。
因此，當那些犯罪集團的打手殺上門，搶走他的妹妹弟弟，送去暗星拍賣場抵債時，他最憎恨的也依然是斯通家族。
蘇璇：“……………………”
她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這件事。
蘇璇：“所以為什麼那些打手沒把他也賣掉？”
“他躲起來了。”
邵虹直接給她丟了一段記憶。
那些畫面模糊晃動，刺眼的燈光從狹窄縫隙裡射進來。
惡魔躲在嵌入式的隱形儲物櫃裡，透過縫隙望著外面的房間。
幾個異能者破開了大門，拖走了不斷哭嚎的小孩子們，用那種抓提牲口的動作。
他們也做了簡單的搜尋，但是沒有找到惡魔藏身的地方。
透過記憶裡伴隨的情緒波動和想法變化，蘇璇能感受到，惡魔沒有將弟弟妹妹帶在身邊，是因為他知道，如果那些人搜尋無果，就會進行更詳細的搜查。
屆時自己的藏身處也會暴露。
如果弟弟妹妹被抓走，至少那些人有了收穫，就不會再執著於剩下的一個人了，所以隨便搜搜就會離開。
事情也確實如他所想。
當然，他也想過偷襲他們。
但他發現來了不止一個異能者之後，他就放棄了這種念頭。
蘇璇：“…………他不也獻祭了弟弟妹妹嗎，所以他是用什麼心態嘲諷你的啊。”
邵虹的表現很平靜。
他並沒有諷刺惡魔所做的事，或許是因為見過的人渣太多，已經習以為常了。
當年他追殺星盜給父母報仇，殺完了就變成通緝犯，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去找弟弟。
當然，他自始至終就沒把弟弟看得很重要。
離家去尋仇的時候，他早就把邵雨霏忘得一乾二淨，等到人都殺完，打聽到弟弟住在堂兄家裡，就覺得沒問題了。
“無所謂。”
邵虹沉聲說，“我本來也不怎麼喜歡他。”
蘇璇意識到這個“他”是指的邵雨霏。
她倒不覺得這是什麼嘴硬傲嬌的話。
蘇璇：“假設，我是說假設，如果他活著，你會再去見他嗎？”
“不會。沒什麼好見的。”
蘇璇猜著也是這樣。
蘇璇：“為什麼？你倆以前相處的不好嗎？”
她看出對方似乎不太介意自己問這些事，也就乾脆去滿足好奇心了。
另外，她其實也挺想了解他的。
邵虹搖了搖頭，“就是那些原因。”
蘇璇滿頭問號，“哪些原因？”
邵虹：“第一個孩子為什麼會討厭二胎的那些原因。”
蘇璇：“………………那我大概明白了。”
還是轉換話題吧。
不過提起惡魔，他之所以能夠在制約下殺死邵雨霏，是因為他投靠了魔人，那麼是他自己主動的，還是某個魔人向他發起招攬呢？
蘇璇下意識問了這件事。
邵虹：“他記憶裡這部分也是缺失的。”
他倒是認為主動的可能性比較大，譬如惡魔自行闖入聖域找到某個魔人主君。
當然反過來也並非不可能。
邵虹：“有些魔人會主動找你，在你的元能足夠多、並且魔化掌握到一定程度時。”
蘇璇不由有些驚訝，“什麼程度？像我現在這樣夠嗎？”
“差不多。”
蘇璇：“所以那就是七星標準了？這是一定會發生的嗎？”
邵虹：“……我是這樣。我認識的一些人也是。”
顯然他們是都拒絕了。
蘇璇：“怎麼找？直接出現在你面前。”
“也可能是夢裡。”
他沒法打包票說百分百，但顯然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蘇璇：“魔人還會在夢裡找人？他們說了什麼？”
邵虹：“……忘了。大概就是讓你成為同類。拒絕就殺你。”
蘇璇：“……”
所以秦梟究竟是造了什麼孽。
他的元能儲量絕對比這些七星八星要多，為什麼沒有魔人主動找他？
而且，那些主動來邀請人入夥的，肯定都是能說話能溝通的魔人。
秦梟費盡心思不就是想找一個這樣的魔人嗎？
人家都是主動送上門，他就還得去搶一個。
蘇璇不由幸災樂禍。
“所以！”
蘇璇伸了個懶腰，“我也要做好準備被魔人找上門了對吧。”
邵虹投來一個算你想通了的眼神。
“不是現在。”
紅髮男人淡淡地說道，“大機率會在你落單的時候。”
當他在這裡，魔人出現的機率就不大了。
蘇璇：“那——”
“應該開始了。”
邵虹看了她一眼，“我答應過你，教你躲你的前任。”
蘇璇：“他不是我的前任。”
邵虹：“前任隊友。”
蘇璇：“…………”
她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