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餘生願3

寂靜的深夜裡, 整棟別墅裡只有封遙的房間還燈火通明。

濃郁的咖啡香在屋中瀰漫,封遙端起杯子喝了幾口,腹中一片溫軟。

其實不用喝咖啡他也了無睡意, 剛剛結束通話的電話還躺在桌上,他卻並未看一眼,彷彿剛才從未用過它一般。

其實他剛剛說謊了,並不是校領導給他打的電話,之前跟校領導溝通的,也是他拜託幫忙辦事的員工電話。

謝拂的近況, 是他自己打電話問的。

然而直到現在,他都有些無法忘記電話接通時,老師問他的那句跟謝拂是什麼關係。

什麼關係?封遙答不上來,只說是親戚。

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要打這一通電話, 尤其是在對方已經明確表示出不要過多來往的情況下。

明明……一開始他也是不願意與對方有太多往來。

可大約人就是這樣,擁有劣根性, 他自己不想要見謝拂就沒問題,可謝拂主動不想見他,那就不行了。

高思邈耐心安慰妻子, “咱們旅遊那麼久,身體沒能按時體檢, 這好不容易有時間,當然要檢查一下才放心。”

醫生仔細看了看道:“目前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也沒有受過刺激的跡象。”

他的記憶力很強,學懂的東西他從來不會忘記,不懂的也會羅列出來,問老師同學,而他錯過一次的題,相同的題從來不會錯第二次。

這很正常,尋常人就沒有喜歡去醫院的。

至少這個世界會多存在一份善意。

當然,他們對於謝拂這個學生,除了聰明努力這些標籤,還有一個尤其明顯的標籤,那就是可憐。

謝拂成了老師們的新寵,他們很願意給他上進的機會,對上誰都是不斷誇獎。

這種只在小說影視劇裡出現的惡俗情節,竟然真的會發生,還是在自己身上?

封遙覺得有些好笑,然而真讓他笑,卻又笑不出來。

翌日,高思邈要帶封靜去醫院檢查。

高思邈皺眉,“如果讓敏[gǎn]源遠離她,會不會受到的外界影響會小點?不容易恢復?”

而天意啊,往往才是最難琢磨的東西。

高一往往是一個新的起點,想要提升本來就比其他時候容易。

*

第三次月考,謝拂的成績已經提升到了中上水平,算不上班級前列,卻也屬於被老師重點關注的一個梯隊。

醫生點點頭,“就算她今後的檢查依然沒問題,我也不敢保證那時的她依然失憶。”

醫生看了一眼自己桌上的一張人體結構分佈圖,指著它解釋道:“對於其他部位,我們可以用外力造成自己想要的結果,可是大腦……就算有的人受傷後會失憶,我們卻也不能肯定,怎麼受傷才會造成,它的不可控因素很強。”

望著兩人離開的方向,封遙眸光微微掀起一層漣漪。

比如什麼三餐減免。

*

“醫生,小靜的記憶是不是鬆動了?她會不會想起來?”高思邈拿著ct問醫生。

畢竟像他這樣,沒有長輩,自己擺攤賺錢的訊息傳遍整個年級的,也是少數。

高思邈心中已經琢磨起讓謝拂出國的想法,國內容不下他。

老師不一定喜歡聰明的學生,但一定喜歡努力的學生,像謝拂這樣聰明又努力,那就更沒有不喜歡的理由。

人力不可控,只能看天意。

難道那個謝拂有什麼魔力?或者拿了什麼逆襲洗白系統嗎?

偶然刷到一些小說推廣的封遙想。

他們偶爾會對謝拂表示同情,開啟一些不大不小的方便之門。

醫生微微皺眉,似乎思考了很久,知道“理論上來說有這個可能。”

“姐姐姐夫你們放心。”封遙笑了笑道。等二人身形消失,封遙面上的笑意才漸漸淡了下來。

“你看,爸媽他們不是每個月也在檢查嗎?身體是自己的,咱們要照顧好,何況也不是你一個人檢查,我也會去,我還想陪你一輩子到老,難道你不想嗎?”

這個是在謝拂拒絕補助後,班主任為為謝拂積極爭取的,只是在結果沒下來之前,他也不願意提前告訴謝拂,免得對方空歡喜一場。

高思邈有些不太明白醫生的話,思索片刻後才道:“醫生的意思是……?”

“但是……”醫生接著道,“人的大腦是個很神奇的東西,醫學上還有許多大腦的奧秘沒有探究。”

如果真是這樣,那似乎……也並非不好?

他們後來也仔細觀察過謝拂,發現他再學習上有一套屬於自己的學習方法。

“但不排除有可能鬆動解封的可能。”

“為什麼要去醫院啊?我不想去。”封靜抱著丈夫的胳膊撒嬌道。

臨走前,高思邈對封遙叮囑道:“阿遙,家裡就交給你了,照顧好爸媽。”

何況謝拂的進步他們都看在眼裡,並沒有一蹴而就,突然就發生。

“你的意思是,她的失憶不可控,恢復記憶也同樣不可控?”

老師們雖然驚異於他的成績提升,但是也並沒有太奇怪。

最後這句話實在沒有給封靜反駁的餘地,再說就是她不愛丈夫,這怎麼行?

於是封靜也只能克服對醫院的排斥,乖乖隨著丈夫去醫院。

高思邈隱隱明白了。

“就像封女士的失憶,在我這裡,她的大腦沒有任何問題,可她就是不記得從前,你要問我怎麼做到,我可以說出一系列專業術語,但歸根結底這件事本身,它卻難以捉摸。”

謝拂也不知道這些。

平時為了不著痕跡提高成績,已經花了他不少精力,他連封遙主動打探他的事,都是在很久以後從班主任那裡知道的。

而那時,距離他跟封遙的那通電話,已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擺攤不是長久之計,謝拂勉強賺夠讀完高中的錢後,便想著要停止這項兼職。

當然,他停掉這項兼職最主要的原因還是……

深夜裡,謝拂揹著大包,靜靜走在回去的路上。

待到夜深人靜處,謝拂忽然挺住腳步。

如今已入深秋,夜風涼意刺骨,謝拂轉過身,從迎著風變成揹著風,他睜著眼睛,望著眼前一片安靜的人行道。

“出來。”聲音簡短有力,帶著一絲篤定和不容置疑。

耳邊卻只傳來他自己的聲音,還有遠處不斷的汽車聲,鳴笛聲。

謝拂等了一會兒,卻還是沒等到人出來,只好道:“別跟著我。”

此言一出,才有一道身影漸漸從一棵樹後走出。

封遙穿著厚實的咖啡色大衣,玫瑰金的眼鏡在路燈下反射出幾縷姝麗光芒,正如封遙那張淡然卻奪目的面容。

“偶然路過。”

路過跟著他回家?

這種明擺著糊弄人的話,謝拂卻也並不追問。

他看著封遙,將心裡的貪戀壓下,仍是道:“以後不要再路過了,我不會再來。”

封遙抬眸看了謝拂一眼,隔著這不近不遠的距離,封遙發現,謝拂似乎比之前長高不少。

明明初次見面時,對方還高得沒這麼明顯,可是現在,或許是伙食上來了,鍛鍊也跟上,他的身高又往上竄了竄。

他人看來,若非是兩人的穿衣風格區別,別人都不會知道封遙比謝拂還要大。

“你不幹了?”封遙沒解釋他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只是問了這麼一句。

謝拂淡淡回道:“嗯,天氣太冷,以後晚上就不出來了。”

半真半假,不出來有這個原因,可更多還是因為不讓封遙繼續跟。

從前段時間開始,謝拂便隱隱感覺到每天晚上有人跟著自己,暗中觀察下,他還發現那暗處的人似乎不是同一個。

是封遙安排的人。

這人時常在深夜送他回家。

“天冷,不來更好。”封遙對他的行為表示了贊同。

他想說謝拂現在重視的應該是學業,其他的都該放在一邊,然而想想上回的不歡而散,這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嚥了下去。

“我聽你的老師說,你的成績在顯著提升,這樣下去,未來一定能取得優異的成績,前途無可限量,恭喜。”

“謝謝。”謝拂禮貌道謝。

空氣再次寂靜,封遙一時也不知道可以再說些什麼,想了想只道:“時間不早了,你也早點回家,夜裡外面很危險。”

謝拂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了一聲,“你也是。”

沒有再見,也沒人說再見,謝拂的身影在黑夜裡越來越遠,而封遙則望著他的背影一直看著,一直……

“少爺,該回家了。”司機的鳴笛聲響在路旁。

封遙轉身上了車。

車子往與謝拂相反的方向開著。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司機問他:“少爺,保鏢那邊還需要派人跟著嗎?”

從得知謝拂在夜裡遇到了搶劫後,封遙便暗中派人護送謝拂回家。

偶而他來的話,便是他自己送。

封遙摘掉眼鏡,摸出一張手帕擦了擦,又才重新戴上。

“不必了,以後他不會出現。”

*

車子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封遙沉默良久,最終還是對這位一直跟著他,知道他不少行程和行為的司機。

“王伯,你說我是不是錯了?”封遙望著窗外夜景,視線卻沒落到實處。

“其實我不該對他太過關注,明明他都說過,不要對他太關注,我卻忍不住對他上心。”

“我這樣……爸媽他們知道了,會傷心吧。”

封遙聲音裡透著些許迷茫,大約也是真無人可問,他才會在這個時候稍稍吐露一點心聲。

“不該這樣……”

不是疑問,是肯定。

這件事在封遙心裡,其實已經有了明確的結論。

不知過了多久,駕駛座才傳來一道略帶無奈的聲音。

“少爺您只是憐愛弱小。”

“您同情他。”

可無論是同情還是共情,本就是錯的。

封遙閉眼揉了揉眉心。

等他成年就好了,他想。

等謝拂成年了,是個不能再被保護的成年人,或許就好了。

而在此之前,他確實不應該對那人過於關注。

似乎想到了解決辦法,封遙鬆了口氣。

然而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封遙又不由想到,將來謝拂成年後,他即便想要關注或者往來,那恐怕更沒有機會。

如果說人與人的緣分有定數,那他們之間的緣分,大約也只夠他們像路人一般,走過時匆匆一眼。

再不相見。

*

謝拂說不再擺攤便是真的,深秋至深冬,他都窩在屋裡不出門。

他接了個網上家教的活,不用出門也能賺錢,雖然比不上擺攤,但勝在方便且簡單。

收入夠他的日常生活,便沒有再接單。

時間很快到了期末,而在這場考試裡,謝拂的成績第一次進了班級前三,年級前二十。

到了這種程度,謝拂覺得夠了,便開始控制成績,之後的考試,基本都是在這上下浮動,相差並不多。

老師們握著惋惜他並沒有更進一步,但是對他現在的成績也表達了高度讚賞,尤其是對比第一次摸底時,對方考出的那個墊底成績。

時間很快到了過年,封家漸漸熱鬧了起來,屋裡屋外張燈結綵,歡欣雀躍。

好吧,說不上雀躍,準確得說,雀躍也只有封靜一個人。

什麼都不記得的她笑起來笑容的模樣毫無陰霾,正指揮著丈夫和封遙在家裡掛裝飾貼。

那些都是她逛街時買來的東西。

“對,對,鞭炮掛那裡,要高一點,再高一點……”

“阿遙真笨,貼福要倒著貼。”

封遙無奈一笑,“我忘了。”

等他貼好後下來,便見封靜跟高思邈湊在一起親親密密,全然將他拋在腦後。

封遙:“……”

“爸媽,你們來了!快看,我買的東西漂亮吧?”封靜見兩老從樓上下來,忙湊上前扶著兩人的手臂道。

一副等著被誇獎的模樣。

封母笑容滿足地說:“漂亮,漂亮,我家閨女眼光就是好,比某些人的眼光好多了。”

封父無奈道:“我眼光怎麼了?怎麼就差了?現在不是你從前我買一束假花回來你都要高興地誇一番的時候了是嗎?”

封母好笑道:“當著孩子的面,你幹什麼?”

封父不服氣道:“正因為當著孩子的面,我才要跟你掰扯清楚,免得你總說我腦子不清楚了胡說八道。”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站在他們中間,一手挽著一個的封靜不由偷偷笑了笑。

“爸媽快別說了,要開飯了!”

做飯的阿姨老家很遠,兒女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不回鄉過年,今晚的年夜飯都是她一個人做的。

“阿遙喜歡吃魚,年年有餘,來,魚尾給你!”封靜笑著夾起一塊魚尾,正要放進封遙支起來的碗裡。

然而魚香一飄散,進入封靜鼻中。

她皺了皺眉,握著筷子的手頓時感到無力,手裡的魚尾頓時砸在桌上。

她忙撲去洗手間,不住乾嘔。

“這是怎麼了?”封母緊張擔憂道。

封遙也擔心,卻還是安撫封母,“姐夫去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可能是受涼。”

“您和爸別擔心。”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封靜在高思邈的陪同下重新上桌,只是卻不再碰有油腥的菜,即便如此,也只吃了半碗便沒有了食慾。

高思邈平日裡對封靜的身體十分在意,有點變化他都知道。

想想最近封靜的表現,一個可能不由出現在腦海中。

他有些激動地握住封靜的手,“小靜,明天我們去醫院做個檢查好不好?”

封靜:“……”

自覺才進醫院檢查沒多久,其實已經超過兩個月,心裡對醫院的反感還沒散去,高思邈成功被遷怒。

最終,高思邈當晚睡在了書房。

然而第二天,封靜到底是沒拗過高思邈,在對方不願意後退的堅持下,不情不願地去了醫院。

封父封母顯然也想到了什麼,心中激動又有些難以置信,“阿遙你也跟著一起去吧,人多方便些。”

於是,封遙也去了,不過跟那兩人親親密密不同,他就是個在看著那兩人親密的情況下,幫忙跑腿的。

新年的醫院根本沒什麼人,無論是病人還是醫護人員都格外少,冷清得彷彿沒開門。

幾人剛進大廳,高思邈便帶著人領掛號單。

封遙跟在身後,本是隨意一瞥,卻在視線落在某處時頓時一頓。

“阿遙,去三樓婦產科。”

封靜看到掛號單,顯然也在懷疑人生中,高思邈還要時刻關注著封靜的心情,便把掛號單交給封遙,讓他去排隊。

封遙接了過來,不由往前走了兩步,擋住了高思邈兩人的視線。

“好,姐夫,你和姐姐就先在這兒等等,待會兒叫到你們了我打給你電話。”

高思邈欣然答應,毫無懷疑。

看著兩人的背影,封遙微微鬆了口氣。

他這才抬頭看向電梯方向,微微皺眉,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看錯了人。

然而當他上到二樓,看著那道坐在那兒的身影,才知道自己並未看錯。

略顯空蕩的醫院等候區,那人坐在角落,是個並不顯眼的位置,可只要看過去,便能一眼看見對方。

哪怕戴著口罩,封遙也認出對方是誰。

他捏緊手心,後知後覺看向自己手裡的掛號單,他頓了頓,卻是先上了三樓排隊。

等到快要叫到封靜的號碼時,封遙便給高思邈打了電話。

接到電話的高思邈甚至還沒能走出醫院,失策了,今天人少,根本用不著排隊多久。

他帶著封靜上樓,電梯上去一層,就要轉個方向才能上另一層。

兩人路過時,封靜不經意往旁邊一瞥,耳邊恰好傳來一道播報聲音。

“9號謝拂請到1診室。”

“9號謝拂請到1診室。”

“9號謝拂請到1診室。”

播報三次,而在第一次的播報後,高思邈銳利的目光便看向整個科室等候區,視線落在那顯示器上,名字打了星號,姓氏卻相同。

高思邈手心發汗。

此時此刻,他竟然才發現,自己在對那人的厭惡和不滿中,竟然還有恐懼害怕。

他會怕謝拂?

實在可笑。

然而高思邈此時卻已經笑不出來。

他望著那個方向,手不自覺微微顫唞。

封靜察覺到,不由抱住他的手臂,“老公,你怎麼了?”

高思邈驟然回神,額頭冒汗地看著剛才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他握緊了對封靜的手,勉強笑笑,忙拉著人上樓。

“沒事,我們上去。”聲音卻低沉無比,壓下情緒,故作輕鬆道。

身體卻緊張地下意識轉了個方向,擋住了封靜的視線。

*

“宿主,小七和你生母和繼父都在醫院,剛上去。”

謝拂腳步一頓,隨後繼續拿著醫生開的單子去藥房拿藥。

“他們在哪兒?”

013:“……婦產科。”

謝拂:“……”他怎麼記得原劇情中沒有這一茬?

所以他這是給自己蝴蝶效應了個血緣上的弟弟妹妹?

謝拂揉了揉額頭,發燒至頭暈的他這會兒並不是太想去想這些問題。

“他們多久上去的?”

013:“十分鐘前。”

謝拂心裡有了數,去拿了藥後便想離開。

然而轉身卻看見封遙正在醫院出口的地方。

謝拂理了理口罩,013不由提醒道:“宿主,你戴著口罩小七也能認出你。”

謝拂:“……能閉嘴嗎?”

013覺得自己說的是事實,又不是什麼不好承認的事。

謝拂:“我頭暈。”所以並不想會聽更令他頭疼的事。

013愧疚地低頭,乖乖閉嘴。

謝拂想著自己是不是換個出口走,然而發現即便換個出口,也要走那條路。

他揉了揉眉心,只覺得本就沒有下降的溫度有了越來越升高的趨勢。

封遙在等他。

謝拂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可躲避的,可他都一次次放人走,對方卻還要往他面前湊……

一股強烈的,想要將人搶走的衝動湧上心頭。

生病時的謝拂理智稍微放縱了一點點,只一點點。

在醫院本就沒什麼人的情況下,謝拂想要順著人群離開的想法根本不可行,他隨便一眼便能看到。

看到便看到吧。

謝拂朝著出口走去,淡定的模樣彷彿絲毫沒有看見封遙。

擦肩而過時,耳邊傳來封遙的聲音。

“謝拂?”

謝拂腳下步子沒停。

“今天我姐姐姐夫來了醫院。”封遙並沒有被矇騙,認定了是謝拂的他,便不會懷疑,“就在樓上。”他坦白,對著謝拂直言不諱道。

謝拂步伐微頓,原本想要儘快離開的想法此時正蹦噠得老高,眼看著就要從腦子裡跳出去,耳邊還傳來封遙令人心神動盪,理智搖搖欲墜的聲音。

“可能這麼說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希望今後去什麼地方,都能提前告知,好讓雙方避開。”

封遙這樣說,並非是要謝拂避讓著他們,而是不想讓雙方都尷尬,尤其是封家防謝拂防得緊。

他見謝拂沒什麼,其他人見到,或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的私心,希望誰都好好的。

封遙抬頭,自謝拂側面看去,剛好能看見對方修長的脖頸,還有那微微泛紅的耳後根。

他想,自己大約是知道這人怎麼生病的了,在這樣的季節和天氣,竟然光著脖子就出門,對自己的身體一點也不上心。

然而想想他自己,又覺得自己也實在不好說對方。

“你有我的聯絡方式,眼下這種情況,其實完全可以……”

避免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封遙便只感覺眼前一花,手腕上傳來一股大力,這股力道將他整個人拉到一個方向,後背猛得抵靠在牆上,手腕上的力道卻未松半分,微疼。

封遙下意識皺眉,“你……”

他微微抬頭,卻猛得撞進眼前這雙眼睛裡。

謝拂戴著口罩,看不清面容,唯有一雙猶如出籠野獸般的眼睛死死盯著他……

該是怎樣一雙眼睛。

沒有喜怒哀樂等情緒,唯一有的,便是那濃濃的,幾乎完全將這雙眼睛佔據的原始欲求。

“封遙……咳咳……”

因為生病,他的聲音低沉沙啞,整個彷彿年長几歲,變得更為成熟,令封遙有種對方比他年長,比他強大的感覺。

“你以為,我是什麼好人嗎?”

謝拂一連咳了好幾聲,可抓著封遙的手腕卻沒有半點放鬆。

“你以為,我是什麼好人嗎?”他再次問了一句,似在強調,又似在說服自己,語氣裡甚至帶上了幾分輕嘲和笑意。

“可別忘了,我繼承了那人一半的基因,一半血脈,我還什麼也沒做,就充斥著罪孽,這樣的我,你覺得會是個好人嗎?”

封遙望著謝拂那雙眼睛,只覺得自己彷彿要被這隻野獸吞噬……

他神色有一瞬恍惚,為眼前的謝拂,跟之前他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樣的謝拂。

但是奇怪的是,他哪怕眼前的謝拂與之前見到那個獨立自強的少年不一樣,他也並沒有防備和厭惡。

“你要做壞人?跟你另一半血緣一樣,做盡壞事?”

謝拂周身氣壓都低了幾分,渾身還充斥著厭惡的氣息。

封遙便知自己賭對了。

他沒忍住輕輕笑了笑。

“你不會。”一個對自己另一半血緣極為厭惡的人,不會成為跟對方一樣的人。

謝拂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那雙眼睛重新歸於平靜,方才被放出來的野獸歸了籠,上了鎖。

稍稍放縱的理智迴歸,謝拂一點點剋制著自己。

他本性肆意,平日裡看見的他,不過是被法律和道德兩座大山約束下的表現。

可當他無視法律,違背道德時,無人能再約束他。

“不要覺得自己有多瞭解我。”

“我不需要任何恩情施捨,也不會向誰低頭搖尾乞憐,不想看見我,那就無視我。”

謝拂漸漸鬆開緊緊抓著封遙的手,勉強站直身體,雙眸重新恢復一片如湖水般的平靜,偶有漣漪,卻也翻不起浪花。

封遙胸膛裡激烈地跳動著,方才他們捱得那樣近,近到他能嗅到對方身上的淺淺日光的味道。

“不要靠近我。”

“不要招惹我。”

丟下兩句話,謝拂便再沒留戀,直接出了醫院,被留下的封遙深吸兩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卻阻止不了微微顫唞的手。

低頭一看,便見手腕處的青白痕跡。

如他心有餘悸。

*

謝拂揉了揉額頭,坐上回去的公交車,就近找了個位置坐下。

車子按部就班地開著,謝拂閉著眼睛靠著椅背,整個人看上去狀態便不太好。

“宿主……您剛剛差點失控了。”013小聲提醒道。

應該是已經失控了,若非最後在做出什麼行為之前將理智及時拉回來,它也不敢想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謝拂沒什麼反應。

他當然知道自己剛才什麼情況,距離徹底失控,也就是差點兒的距離。

但,那又如何?

“他為了別人委屈我。”聲音平靜無波,013卻從中聽出了多種匯聚在一起的複雜情緒。

是的,雖然早知道這個世界的封遙會與他成為對立面,他已經做好了封遙做一輩子封家人,為他們盡心盡力,做牛做馬的準備。

可當真的出現封遙選封家人,卻不選他的情況時,那一刻的憤怒幾乎要爆表。

哪怕有諸多因素,可在從前小七從未偏幫過別人的情況下,謝拂還是難以接受。

他被小七慣壞了,像個孩子,從前得到的全部,如今卻被迫分給別人一部分,他自然不願意。

霎時間,他被怒意衝昏頭腦,理智頃刻之間瀕臨崩潰,最後關頭,卻又及時剎住車,將那崩潰的理智重新找了回來。

“我後悔了。”

什麼原主,什麼原劇情,什麼恩怨對錯,跟他有什麼關係,他大可以只做謝拂,而拋棄其他,為什麼要拘泥於這些與他無關的東西?

他的人,無論變成誰,都該是他的。

察覺到謝拂的想法,013激動地說:“宿主,您要把小七搶回來了嗎?!”

自來這個世界後,013就無比懷念有小七在身邊的謝拂。

沒瞧見沒有小七,它多說兩句話都要發抖嗎?

它實在受夠了這種日子。

聞言,謝拂淡淡闔目,將一切情緒壓下。

“閉嘴。”

013:“……”

它默默給自己的嘴拉上拉鍊。

*

“恭喜,妊娠三週。”醫生笑著將b超交給封靜,封靜看著單子上醫生指出來的位置,眼中滿是溫柔和驚喜,原先的不安和惶恐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身為母親的歡喜和期待。

然而她正想與丈夫分享這樣的情緒時,轉頭卻看見丈夫正在走神。

她當即不高興地掐了一把丈夫的手臂,將人驚醒。

“在想什麼呢?連我們寶寶都不顧了?”

“沒有。”高思邈立馬回神,視線落在封靜手裡的b超圖上,後知後覺感到了一股感動和驚喜。

“醫生,孩子情況怎麼樣?孩子的母親身體情況怎麼樣?這孩子……能要嗎?”話音剛落,醫生尚且沒有回話,封靜便率先踩了他一腳。

這一腳毫不留情,彷彿要將眼前這人給踩到肉疼。

高思邈:“……”他暗暗齜牙半晌,心中的驚喜卻並未減少半分。

“你放心,封女士的身體調理得不錯,雖然是高齡產婦,但是隻要平時小心注意,生下這孩子沒什麼問題。”醫生笑著道。

封靜還拿著b超愛不釋手地翻看,高思邈卻環住她的腰,耐心道:“乖,你去外面訂個餐廳,昨晚都沒吃多少,今天可要補回來。”

“那你呢?”封靜不滿地看著他。

“我啊,我不得跟醫生問問孕婦的禁忌?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還有平時可以做什麼對孩子和你好,這些東西枯燥又無趣,你又不喜歡聽。”

封靜一聽還真是,便笑著出去了。

看著她出去關上門,高思邈又打了個電話,讓封遙來接封靜,完了這才轉身表情嚴肅擔心地問醫生。

“醫生,她很多年前曾經生過三胎,每次身體都沒養好,我們找醫生看過,醫生說極有可能這輩子也懷不上,就算懷上了也生育艱難,很有可能一屍兩命。”

醫生皺眉,卻是沒想到會有這種情況。

他想了想道:“從血液檢測結果來看,她的身體沒什麼問題,看來這些年調養得不錯,如果還細情況,那需要進一步檢驗。”

高思邈輕輕鬆了口氣,“沒問題,謝謝醫生。”

“你覺得這家怎麼樣?是不是太樸素了點?感覺這家看起來好像還不錯的樣子……”

高思邈走出來,扣住封靜道:“讓小弟先給我們訂,醫生說了,還要進一步檢查才行。”

聞言,封遙則沒推辭,“姐,你們忙著,我去訂位子。”說罷,他便已經轉身往電梯走去。

封靜不高興地捶了一下高思邈胸膛,“使喚我弟使喚得那麼順手?”

高思邈十分理直氣壯:“你弟不也是我弟?”

封靜:“……”好有道理,竟然無法反駁。

高思邈笑著摟住他,“你肚子裡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還有孩子他媽,也是我的。”

“我還以為……還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會……”

他多年前便打消了生孩子的念頭,可如今卻是它在悄無聲息時,已經降臨在了封靜腹中。

情緒是會感染的,見丈夫如此,封靜也忍不住感動。

然而感動感動著,她便忽然問:“所以我們先前怎麼了才一直懷不上的?”

高思邈感動瞬間變成了緊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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