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巨星不傾城6
關係成了朋友,交流來往似乎成了自然而然的事,謝拂會跟沈傾分享他最近看的書,分享身邊發生的事。
沈傾也會自然而然地接話,只是他嗓子不好,話並不多。
謝拂轉身去飲水機給他接了杯水,“喝點水。”
“謝謝。”沈傾第一次來謝拂的病房,跟他病房裡到處都是醫療器械和藥物不同,謝拂的病房更像是普通酒店,他在這兒不像是住院,倒像是度假。
能住進私人醫院,還有這麼好的病房待遇,不像是沒錢的樣子。
“你一個人嗎?”
“我是說……都沒家人陪你嗎?”不說家人,連個護工都沒有。
想想這人就是獨自在這兒住了兩個月,沈傾以己度人,便也不覺得對方會與他這個看不見容貌,聲音還不好聽的人來往有什麼驚訝了。
原來是個跟他一樣,孤獨寂寞的人。
思及此,沈傾不由覺得自己先前的拉不下臉面實在沒必要。
再客套、敷衍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彷彿那就是真實。
沈傾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視線不經意落在窗前的一本書上。
連自己都能騙過去的謊言,便是真實了。
手裡的書不自覺掉落在地,砸在地上發出一道沉悶的聲響,驚醒了走神的人。
謝拂不一樣。
也只有年輕人會把這麼看重面子。
沈傾不是沒見過處處周到,相處起來十分融洽的人,可他們往往都看似溫和,八面玲瓏,實則疏離難以接近。
他既有年輕人的稚氣和堅毅,也有成年人的體貼成熟。
上回謝拂淋雨,跟著一起被淋的還有一本書,人尚且生了病,書又怎能逃過一劫,能有現在這模樣,已經不錯了。
謝拂坐著輪椅在房間內來去自如,一點也不像斷了腿的模樣,與在花園裡的他相比,實在活潑了不少,似乎到了自己的地盤,便放開了許多。
謝拂將它放在窗臺上,“它太厚了,拿著會累。”
他彎腰伸手想要撿起來,然而有另一隻手先他一步撿起了這本書。
謝拂抿唇,“不想告訴他們。”
連理由都幫他找好了。
完美的謊言就是真實,而真實的謊言最好半真半假。
這本書似乎淋過雨,上面有些被雨水浸溼後的褶皺。
謝拂失笑,“前兩樣不感興趣,至於最後一樣,等到有了喜歡的人,自我領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然而又想到自己之前也不願意承認,便覺得自己沒資格說謝拂。
謝拂在演繹的人設中見縫插針加入自己的細節,將謊言變得半真半假,有時連他自己都會恍惚,反應不過來自己究竟是不是演戲。
兩個人待著著實安靜了些,謝拂開啟了電視,然而正巧,他上次關掉時,上面正播放著沈傾最火的一部劇。
“抱歉,是我走神了。”他卻承認下來。
“當一個以聲音為生命的人,在失去她的‘生命’後,又怎麼與命運抗爭,與自我和解的過程。”
謝拂眼尾微挑,“那你覺得我應該會看什麼書?”
“不用,這樣就好。”沈傾不想麻煩他。
沈傾指腹在封面上摩挲好半晌,卻不知為何,並沒有翻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好似反應過來一般,回謝拂道:“沒想到你還會看這種書。”
“我聽說過它。”沈傾道。
沈傾不置可否。
“打架斷了腿,怪沒面子的。”他含糊道。
電視裡還傳來電視劇的聲音,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他幾乎懷念地聽著這本屬於他,卻將再也不屬於他的聲音。
沈傾接過那本書,只覺得手上有點重,封面上是極大的幾個字:《寂靜的聲音》。
比起謝拂本就年輕氣盛,他一個奔三的人竟然還跟個二十出頭的人賭氣,似乎更沒面子。
兩句話沒有說謊,不過是模糊隱瞞了一些資訊,聽在沈傾耳朵裡,便是另一種意思。
“這是……你上次看的那本?”沈傾問。
“倒是看看別人的人生會更有意思。”
謝拂伸手將書拿過來,發現幹了後,才將它遞給沈傾,“嗯,還沒看完,你想看嗎?”
謝拂轉動輪椅到他身邊,並肩看著這本書,“它是一位法國浪漫主義歌唱家在耳聾後的作品,算是一部半自傳,講述她在因為事故耳聾後所經歷的世界。”
時隔兩個多月,乍然見到從前的自己出現在眼前,饒是沈傾,也不由驚愣後走神。
“時尚雜誌、運動雜誌、或者情話大全什麼的。”沈傾說的都是一些印象裡的年輕人喜歡看的東西,尋常人的生活離他已經很遠,他尋常時也沒空充實自己,早已經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喜歡什麼。
“空調溫度怎麼樣?覺得熱我就調低點。”謝拂找著遙控器問。
還是個年輕人,他心想。
“不麻煩。”謝拂調低了一度,這個溫度對沈傾更合適更舒服。
“沒關係,是不喜歡這部劇嗎?我給你換一個。”謝拂拿著遙控器要調,卻被一個略有些著急的聲音給打斷。
“沒有,沒有不喜歡。”
沈傾答得毫不猶豫,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明明他自己從來不敢看,可要失去時,卻還是下意識阻止。
奇怪的態度,謝拂卻像是沒察覺到一般,笑著道:“我就知道,這部劇很火的,收視率年度第一,應該不會不喜歡才對。”
他看起來像個認為沒人不喜歡自家偶像的粉絲,令沈傾有些愣神和遲疑。
“你喜歡這部劇,還是裡面的角色、演員?”
謝拂想了想,糾結道:“好像不衝突,都喜歡不行嗎?”
沈傾一時被問住,才意識到人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其中的演員。
“當然可以……”
謝拂注意著沈傾的情緒,發現對方似乎不願意多談關於電視裡播放的那部劇時,也識相地轉移話題,只是電視卻一直放著,並沒有換,沈傾耳邊隨時都能聽到劇情的聲音,他只要一抬頭,便能看見螢幕裡完美的自己。
咚咚!
敲門聲響,保姆提著保溫桶進來,“二少,今天中午做了……啊!您這兒有客人啊?那我是不是做少了?”
保姆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沈傾嚇了一跳,好在謝拂在,令她很快找回理智,能在醫院的,當然是病人,病人被裹成這樣,似乎也不奇怪了。
謝拂推著輪椅過來,將兩個保溫桶擺在桌上,“不用,夠的,謝謝宋姨,保溫桶放著,下次再拿走。”言外之意,您現在可以走了。
宋姨也不猶豫,“那我明天再來。”說著,她轉身便要離開,順便還將昨天送來的保溫桶帶走。
對著一個木乃伊,雖然明知道對方是需要關愛的病人,宋姨還是有些害怕,這是動物的本能。
對於強大的、可怖的東西,會本能產生畏懼。
謝拂拿了兩個紙碗,他一個,沈傾一個。
“你應該不能吃辣,小菜就別吃了,多喝點湯。”
保溫桶效果很好,飯菜都是熱氣騰騰的,盛到碗裡也是色香味俱全,卻勾不動沈傾的胃口。
謝拂將米飯盛好,耳邊便聽見對方毫無預兆地出聲,“你不害怕嗎?”
“什麼?”謝拂像是沒聽明白似的,詫異問了一句。
沈傾用手輕觸臉頰,可絲毫沒能接觸到的感覺告訴他,他的手和臉,都裹著紗布,這樣的紗布,他身上還有很多。
“我這樣,你不害怕嗎?”
雖然對方反應及時,但沈傾作為演員,觀察別人的表情情緒是基本功,輕易便能發現,剛才那保姆對他的畏懼。
這讓他恍然想起來,保姆那樣的,才是正常人面對他時的反應。
小鄧和周唯因為熟悉他,而沒害怕,但是謝拂為什麼也沒有?
沈傾心裡升起一抹疑惑和不安。
“我也斷了腿,你不也沒怕?”謝拂自然而然道,“我還說,這是我跟人打架斷的,你也不怕。”
沈傾心說這是一回事嗎?他又沒全身骨折被裹成只有眼珠子能動的木乃伊。
“其實一開始也怕。”謝拂忽然道。
沈傾不禁抬頭,卻往進謝拂帶著笑意的眸子裡。
“尤其是你傍晚出現的時候,特別像一些恐怖片裡的情節。”
沈傾蜷了蜷手指,心裡正思索著自己是不是要識相點,自己離開,好歹對方給他留了臉面,沒有趕人。
“可是,恐懼這種情緒,也是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消失的。”謝拂轉了話鋒。
“第一次在傍晚見到你,以為是恐怖片,第二次在傍晚見到你,覺得你大概是個陰沉古怪的病人,第三次在傍晚見你,又覺得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第四次……第五次……”漸漸的,他便發現對方其實是個紙糊的膽小鬼。
謝拂的聲音如涓涓細流,起伏不大,波瀾不驚,卻又令人彷彿被春風吹過,溫暖舒適。
“再後來,你就成了我朋友。”
謝拂雙手用手背撐著下巴,直直看著他,不解道:“對朋友,還需要懼怕嗎?”
沈傾被他眼裡的真誠晃動了心神,在謝拂看不見的角度微微一笑,再說不出辯解的話。
“嗯,你說的對。”
對朋友,不需要怕。
而他們,現在是朋友。
“那既然作為朋友,你就不能跟我說說,為什麼會成木乃伊嗎?”謝拂問出這話時,還敲了敲石膏腿,示意他的腿怎麼回事可都跟他說了,
沈傾:“……”頓時覺得這朋友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我……”他猶豫半晌,正在糾結要不要把自己是沈傾,並且毀容的事告訴對方,目光便隨意瞟見了電視裡播放的美容保養廣告。
他福至心靈道:“我做了手術。”
謝拂沒想到他竟真的回答了,雖然覺得大概沒那麼簡單,卻還是繼續追問下去,“什麼手術?”
沈傾喝了口水,這會兒倒開始慶幸自己是個連表情都看不見的木乃伊,聲音平穩中帶著一絲心虛,“全身整容手術。”
謝拂:“……”
“哦……”
“你會覺得我太過愛美,比不上那些純天然的人嗎?”
這是一個要命的問題,答案十分明確,可過於明確也導致結果可能並不能讓對方滿意。
謝拂腦子轉了一秒後道:“愛美從來不是錯,人都會下意識追求美麗的東西。”
沈傾稍稍鬆了口氣,卻又覺得這話太過官方,幾乎是模板回答。
“可是,我更贊同在追求美的同時,要更好地愛護自己,美麗比不上健康重要。”
“親人愛人朋友,總不會因為容貌而影響雙方之間的感情。”
“愛你的人,再難看的容貌也能接受,不愛你的人,再好看的容貌也只能得到表面喜歡,不得真心。”
沈傾抬眸看他,眼中神色複雜,半晌才應道:“嗯,你說得對。”
半晌無言。
兩人吃完午飯,沈傾便要告辭離開,要等護士查房。
謝拂見人走遠,拿起窗邊那本《寂靜的聲音》便追上來。
“等等!這書你給忘了。”
沈傾轉頭一看,“還是你留著看吧,我不愛看這個。”別人的人生是別人的,他借鑑不來,也喝不慣這種雞湯。
他要轉身,卻被謝拂抓住輪椅。
謝拂不敢碰他身上任何一個地方,只好抓住輪椅。
將書放在沈傾腿上,聲音透著些莫名的無措和無奈。
“可是……你不拿走它,下次我要用什麼理由去找你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