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粉墨8

新戲上臺, 反響不錯,但後續效果卻比不上其他戲。

不是說這本戲不好,事實上它寫得不比其他戲差, 但對許多人來說,他們更願意看美好的結局,無論前面有多少千難萬險,只要結局是好的,他們便能接受,願意一直看, 經常看,反覆看。

對於悲劇,只要看過一次,之後便不會有多麼想重刷。

人人都向往美好, 可美好,有哪裡是那麼輕易便能得到的。

謝拂在戲院閒逛時, 經常聽到類似的聲音,希望戲班能多演幾回he的戲。

對此他並不奇怪,畢竟就連最火的《鵲橋仙》,不也是he嗎。

由於謝拂登臺時間很少,且從未在沒化妝的情況下當眾介紹自己,他不化妝在戲院裡出現,只有戲班的人才能認出來。

而他們也不會揭露他的身份,謝拂便在這種情況下,隨意在戲院裡走動,且無人注意, 頂多是被他的樣貌吸引,可來這兒的人都是為了聽戲, 極少數會被其他的人和事吸引注意力。

“薛三爺,許久不見,別來無恙。”梅班主笑意盈盈上前招待。

幾年時間,薛家老太爺去世,當年的薛三少爺也成了如今的薛三爺,蓄了兩撇鬍子,看上去有了時間的痕跡,可觀他言行舉止,卻又覺得對方這些年來一直沒變過,甚至比過往更加隨性。

謝拂轉頭看去,對上樓上一扇包間的窗戶,薛三爺朝著他招手。

“都聽膩了。”薛三爺隨意道。

然而再無語,他也不能說什麼,這倆人一個是大戶人家出身,一個是他隱形的頂頭上司,他誰都招惹不起,只能訕訕一笑,有些想要離開這裡,這兒就沒正常人。

姬書意看了眼面前笑盈盈的薛三爺,想到對方的結局,便不由自主低下頭。

“梅班主,謝先生呢?今兒怎麼沒他的戲?”薛三爺說這還張望了一下。

薛三爺恍然,哈哈一笑,“原來如此?”

他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梅班主心裡翻了個白眼,對著薛三爺賠笑道:“三爺見諒,實在是這小子任性到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表演,您現在問他表演時間,實在是為難。”

“小謝他身體不適,今兒沒安排,您聽別人的也一樣,往日您不是很喜歡聽糖畫兒的戲嗎?”

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有一種不同的感覺。

薛三爺……會死。

不……不對!

姬書意豁然抬頭,看著二樓的那人,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這回無語的成了梅班主。

梅班主心頭一堵,自己給這人找藉口,對方卻反而不在意,非但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還半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

梅班主苦笑,他哪裡能做謝拂的主。

謝拂轉頭看了姬書意一眼,後者回神,這才微微垂眸,緩緩鬆開了謝拂的手。

“他從外地來,暫住在這裡。”謝拂解釋了一句。

事實上這也確實不難,然而難的卻是謝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表演。

“這位是謝先生的朋友嗎?”薛三爺率先打招呼。

一直對女主很好很好,很寵她的三叔,突然急症去世,家裡葬禮辦得很低調,接受不了的女主偷偷跑了出去,差點被人販子賣掉,是路過的男主救了她。

好歹是熟人,提前知道個內部訊息而已,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既然如此,那如謝先生所說,若我來便見到先生,那當真是緣分。”

薛三爺:“……”

“許久沒聽謝先生的戲,心癢難耐,不知謝先生何時會再登臺演出?我一定提前到場。”

梅班主表情微僵。

他還當真了。

似乎在被這個世界影響,在它的影響下,他放棄了反抗,放棄了改變,成為命運的傀儡。

也不知道薛三爺怎麼理解的,只見他笑了笑,“原來是謝先生的朋友。”便沒再多問。

梅班主順著視線看過去,便見謝拂堂而皇之坐在院子裡,光明正大地在人堆裡看戲,似乎根本不擔心觀眾看客們發現自己。

一股恐懼襲上心頭,令他下意識抓住謝拂的手腕,緊緊地,似乎生怕一鬆開,就會丟掉最重要的東西。

算算時間,現在女主都沒長大,唯一的劇情只有和男主的幼年初見,一小段劇情,發生在薛家,應該對謝拂沒什麼影響。

他轉頭低聲對一個小弟子說:“去,把他叫來。”

男女主幼年初見,可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下。

想了想,他很認真地胡扯了一句,“何必提前知道,三爺隨時來,偶然看見我,豈不是更顯得緣分?”

知道謝拂是誰,知道對方的最終結局時,姬書意迫切想要改變,可在想起這位薛三爺的結局時,他心裡除了感慨嘆息外,並沒有太強烈的其他想法。

雖然變化明顯,但他依然記得這是誰。

同樣看到薛三爺的姬書意心頭忍不住跳動一瞬。

小弟子跑到謝拂身邊,“師兄,師父他請你過去,薛三爺也在。”

“梅班主,你看那是不是謝先生?”薛三爺忽然看向某個方向。

似乎是很生疏的身份,可看他剛才肯被姬書意拉住,且沒有皺眉想要甩脫的模樣,又似乎並非如此。

看到薛三爺,他便想到女主男主。

哦,作為陌生人的姬書意,在他眼裡不算人,就是空氣。

薛三爺熱情地跟謝拂聊天,基本他說好幾句,謝拂才回應一句,即使如此,薛三爺也很高興。

看著一場戲結束,戲幕落下,薛三爺忽然感慨,“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天下也跟這戲一樣,一場落幕,下一場又開始,更迭輪換,沒有個盡頭。”

謝拂看了他一眼,從對方一晃而過的眼眸裡,謝拂彷彿看到了被薛三爺隱藏起來的深沉思緒。

“三爺有想法?”

“說來三爺聽了這麼多年的戲,也總有自己的心得,不想自己上臺試試?”

“哈哈!”薛三爺大笑,“我現在遊手好閒已經惹得家人心中不快,要是親自上臺,只怕先生下次見到我,就是在輪椅上了。”

午後,薛三爺離開時,一直沉默當背景板的姬書意卻主動提出要送送他。

梅班主還沒覺得有什麼,按理來說,姬書意暫住在這兒,當然要努力讓自己有用,不被趕出去,主動提出送人,似乎不是客人應該做的事,但他似乎也沒把自己當客人。

倒是謝拂問了一句,“你知道大門在哪兒嗎?”

姬書意:“……”

“我知道。”

謝拂點點頭,似乎剛才並不是在嘲諷他自己都不認識路,還想去送別人,“那你去吧,別把自己弄丟了。”

眾人:“……”

梅班主這才發現,在這位姬先生面前,謝拂似乎與平時有些不一樣。

不,或許這才是謝拂本性,而之前沒發現,只是因為沒人值得謝拂做到如此地步而已。

姬書意抿唇送薛三爺到門口,薛三爺示意他止步,笑了笑道:“閣下和謝先生關係這般好,想來應當說得上話,下次便幫忙勸上一句,讓他多寫點圓滿的結局,這悲劇的戲,聽過一回便夠了。”

姬書意聞言搖頭道:“筆在他手中,並非是我說什麼,便能說動的。”

薛三爺想再說些什麼,卻又聽姬書意繼續道:“三爺,戲終歸是戲,聽過也就算了,唯有生活才是真實,既然不想聽悲劇的戲,還不如認真一點,努力讓自己的生活不成為悲劇,我想,你家中的家人,一定很希望你平安順遂。”

薛三爺原本都要走了,生生被姬書意的話拉住了腳步。

他皺眉盯著姬書意,有些匪夷所思道:“若非是我知道自己從未見過你,都要以為你是我家裡人派來說服我的。”

無論如何,這話實在不像是和陌生人能說的,交淺言深。

他們之間更是從未有過淺交。

姬書意笑了一下,“三爺就當是我自來熟,看見誰都熱情吧。”

再熱情也沒有這樣的,薛三爺回到家,甚至還想找人查一查姬書意的身份來歷,但是想了想,最終還是作罷。

算了。

真要是為這麼點小事便去查謝先生的朋友,訊息要是傳到謝先生耳中,對方想來也不會高興。

何況那個人也沒說什麼,言語間都是希望他保重的意思,應該是希望他好,沒有惡意。

如此,他要是心懷不滿,倒是顯得小肚雞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當他放棄這件事,也沒想明白,姬書意說的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時,有心腹進來似乎有話說。

薛三爺將其他下人打發出去,心腹上前湊到他耳邊,低語了幾句,薛三爺面色微變。

*

“你對薛三爺倒是挺熱情。”等姬書意回去,便聽見謝拂似乎意有所指的話。

而說這話的謝拂。實際上一直低頭看報,即便聽到開門聲,也並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薛三爺不是小先生的朋友嗎?”姬書意假裝沒聽懂。

別人都喊謝先生,就他偏偏要喊小先生,似乎就顯得他與眾不同。

“普通認識的人罷了。”謝拂隨意道,“你這意思,是每個我認識的人你都要這麼熱情?”

姬書意笑了一下,“怎會。”

“那就是說他很特別。”謝拂咄咄逼人,彷彿抓住了他的小辮子。

姬書意:“……”

他決定閉嘴不談,反正多說多錯。

而他的閉口不談似乎也讓謝拂覺得無趣,並未再揪著這件事不放。

月初,賬房計算了上個月戲班的盈利,將謝拂分到的利潤送來。

看著那裝著錢財的箱子,姬書意表情有些懵。

“你……”

他茫然地看著謝拂,久久沒能說出一句完整話。

“你怎麼……有這麼多錢?”

謝拂淡定道:“當然是我掙的。”

“很意外嗎?”

姬書意表情依然懵逼,他之前只當謝拂是在戲班做一個弟子兼戲本先生,從未想過他還參與戲班的經營分紅。

如今他算是徹底明白,謝拂到底哪兒來的那麼多錢,怎麼花都不心疼。

“……有點。”姬書意壓下心頭的震驚,勉強說道。

“你也可以用。”謝拂無所謂地將裝著錢的箱子往他面前一推。

姬書意:“……不必了,不能花你的錢,沒那個道理。”

謝拂微微蹙眉,他似乎不喜歡別人違抗他的命令。

可他還是沒說什麼。

幾天後,有人來找姬書意,送了不少衣服,這些衣服料子都很好,樣式也新穎,看上去便知道不便宜。

姬書意疑惑,他似乎不是戲班的人,怎麼突然給他送衣服?

“多少錢?”

“不用錢,免費送。”

姬書意不信天上掉餡餅,想要拒絕,然而那送衣服的人將衣服往他房間一放就走了,他想推回去都不行,沒人接收。

當晚,謝拂問他,“衣服收到了?”

姬書意恍然,你讓人送來的?

謝拂一臉坦然,似乎再問,除了他,還有誰。

“我不能收。”

“你必須收。”

“為什麼?我只是暫住,已經欠了你許多,不該再受恩惠。”

謝拂淡淡看了他一眼,說了句讓姬書意莫名其妙的話,“不是恩惠。”

他養自己的人,算什麼恩惠。

*

那些衣服到底被姬書意留了下來,主要是因為除了他也沒人能穿。

且這是謝拂送的,要是對方知道自己送的東西被他隨手送給別人,肯定會生氣。

謝拂似乎早知道結局,因此並不意外。

姬書意留在戲院的時間越來越長,跟在謝拂身邊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梅班主不由問謝拂,“他準備何時走?”

謝拂看了梅班主一眼,不知為何,後者被他的視線看得背脊一涼。

“他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是我在養他,不是戲院。”謝拂態度明顯,顯然不想讓姬書意走。

梅班主下意識皺眉,“你什麼時候有這愛好?”

尋常人都是養戲子,到了謝拂這兒,竟是反過來,戲子養別人。

雖說此養非彼養,但他仍是不理解,為什麼謝拂突然會做這種事,過去許多年,他從沒見他對什麼有興趣。

“突然有的。”謝拂隨意彈了彈衣袖,“錢多,花不完,忽然覺得養個人也不錯,”

你說他欠不欠揍。

反正梅班主覺得挺欠的,於是嫌棄地擺擺手,示意謝拂快滾,免得他氣得大腦充血。

謝拂養著姬書意這件事雖然沒大肆宣揚,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少人都想看看姬書意到底什麼樣,怎麼就能勾得謝拂養他,令其他人既嫉妒又羨慕。

看著姬書意平時的穿著打扮,更是有不少人垂涎欲滴,只希望自己也有如此待遇。

然而他們失望了,無論他們再怎麼想,謝拂都對他們不感興趣,更沒有再透露出想要再養一個的想法。

漸漸的,謝拂養了個人的事甚至傳到了戲院外,甚至有了不同的聲音,認為謝拂年紀輕輕,卻做出這種事,也不過如此。

甚至還有人認為他被騙了,跟許多戲本子裡,被負心漢拋棄的戲子一樣,下場悽慘。

剛聽到這種說法時,謝拂:“……”

不過絕大多數人跟戲院裡的人一樣,對姬書意各種羨慕嫉妒恨,恨不得以身替之。

由於養這個字總是帶著些許不同尋常的意思,原本對謝拂和姬書意而言,只是普普通通的表面意思,傳來傳去,卻讓他們之間的關係染上了一抹異樣的色彩。

他人提起他們時,看向他們時,總會帶上一層朦朧曖昧的濾鏡,意味深長。

倒像是應證了傳言裡的訊息。

姬書意是謝拂的情人。

剛聽到這種說法時,姬書意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接連咳咳好幾聲,才勉強道:“你、你怎麼不澄清?”

謝拂無所謂道:“不重要的事,沒必要澄清。”

這怎麼就是不重要的事了?

對你而言,名聲就那麼不重要嗎?

哦……好像確實不重要。

姬書意想起來,在他的設定裡,謝拂就是這樣一個人,任憑外界對他的臆想傳聞再多,他也不在乎,更不會特意澄清。

姬書意:“……”

自己搬起的石頭,終究還是砸了自己的腳。

如果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他一定……一定……

好吧,他還是不會改。

這個人哪裡都完美符合自己的審美,除了結局,他哪裡都不想改。

謝拂看他一眼,“愣著做什麼?”

似乎想起什麼,笑了一下,“如果你介意外面的謠言,我倒是可以幫你想個辦法。”

“什麼?”姬書意問,他都沒意識到,自己看著謝拂的時間似乎過長了。

謝拂放下報紙,目光一眨不眨盯著他,“將謠言坐實。”

“你真的做我情人,那謠言也就不算是謠言了。”

他一本正經,似乎並沒有開玩笑。

姬書意:“…………”

他想問你知道什麼是情人嗎?知道自己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代表著什麼嗎?

然而話沒說出口,姬書意就閉嘴不語。

他知道。

謝拂知道。

記得自己應當提過幾筆,雖然不多,卻也足以表示,謝先生早在許多年前,就知道情之一字,甚至親自品嚐過。

而這個早在許多年前,算起來應當便是與現在差不多的年紀。

想到這一點,姬書意便不由皺眉。

“你覺得怎麼樣?”謝拂喊醒他,“我可是為你想的辦法,不許不回答。”

姬書意:“……”

“挺不錯的。”他語氣平靜道。

謝拂暗暗挑眉,追問道:“真的?”

“當然。”姬書意說,“但是我覺得這種小事要用到你實在是大材小用,所以不必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謝拂扯了下唇角。

*

薛三爺再次到來時,已經是半個月後,梅班主見到他,當即熱情迎了上去,“薛三爺!許久不見許久不見!您要是再不來,我都要擔心您是不是有更合心意的戲,早忘了咱們這些舊人了。”

薛三爺哈哈大笑,“忘了誰也不能忘了梅班主啊,謝先生呢?我許久未見他了。”

梅班主:“……”

上一句才說忘不了他,下一句就提起別人,這還真是翻臉不認人。

但沒辦法,梅班主只能讓人去通知謝拂。

謝拂剛進來,看到薛三爺的第一眼,不由微微挑眉。

今天的薛三爺看起來似乎比往日更興奮,有種神采奕奕,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偉大事情的感覺。

“三爺。”

隨意打了個招呼,薛三爺熱情地招呼他,“謝先生快來!”

“讓我看看,年紀輕輕,竟然也知道養情人了!”薛三爺明顯沒有貶低的意思,不過是隨口開的玩笑。

梅班主聽著差點被嗆到,當事人謝拂卻反應平平,“說笑了。”

門外,沒進去的姬書意表情不怎麼好看,守門的小廝只以為對方是因為薛三爺的話而不高興,卻不知姬書意是因為看見了薛三爺意氣風發的狀態。

等對方走後,他一直沉默地和謝拂回去。

“為什麼總有人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做些破壞平靜生活的事?”

“過去幾十年的生活,就這麼不堪一擊,不值一提?”

謝拂似乎不知他說什麼,卻也給出自己的想法。

“渾渾噩噩半生,一朝清醒,立志塑心,並用未來為自己的志向發揮餘熱……”

“簡單的豐富人設的寫法,不是很常見嗎?”

姬書意表情有一瞬間空白。

最後苦笑:“你說得對。”

不過是一個人設而已。

哪裡有那麼多為什麼。

同樣,所謂結局,不過是作者所想而已,也沒有那麼多為什麼。

姬書意什麼也做不了。

看著謝拂,想到那樣的未來,無力感便湧上心頭。

“雖然有些可笑。”

“但我仍想做些什麼。”

就像紈絝如薛三爺,在覺醒後,仍願意為了自己新生的志向盡一份努力一樣。

姬書意也願意為他在意的人,儘可能做些什麼。

縱使結局不可改變,卻不負此意。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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