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甦醒

大殿內, 裝備精良的禁軍將眾人團團圍住,血肉模糊的屍體被接連不斷的抬出去,一片安靜裡只能聽見微弱的哭泣聲。

新科進士們聚集在大殿的角落裡, 臉色慘白, 衣服上不知道沾的誰的血, 然而互相看看,他們之中卻無一人傷亡, 荀陽和劉賓白對視, 俱是驚疑不定。

那些“不幸”身死的官員家眷被禁軍單獨“請”到了偏殿看管了起來,而僥倖存活下來的官員被另請到了別處的宮殿,至於聞宗、晏澤還有崔運等重臣,則被客客氣氣請到了議事殿。

“聞大人, 佩服。”晏澤臉色難看極了, 如今想起來之前射向自己的那一箭都心有餘悸,聞宗這個小老頭也不知道為什麼力氣這麼大,竟然愣是單手提著他躲開,救了他一命。

只是他這毫不客氣的神色, 完全不見半點感激之情。

聞宗淡定地攏著袖子, 道:“晏大人無須言謝, 老夫不過順手為之。”

晏澤被他噎得臉色發青,“陛下竟如此殘暴嗜殺。”

“晏大人, 你莫不是嚇糊塗了?”聞宗憂心忡忡道:“這分明是黑甲衛做得孽, 謀反加弒君, 陛下如今危在旦夕, 你怎敢如此汙衊陛下?”

晏澤知道這次崔語嫻怕是難以翻盤, 恨恨地閉上了嘴。

聞宗嘆了口氣, 看向旁邊顫巍巍腆著大肚子的許修德, “快扶著你老師,都嚇糊塗了。”

旁邊副使聞言直接用毛裘將人裹了個嚴實,本來就看不到臉,這下更像個雪球了,周遭一群人生怕這雪人給雨淋化了,給他遮雨的傘都比其他貴人多了一倍。

楊無咎看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趙岐拍了拍他的肚子,詫異道:“有啦?幾個月了?我這個當爹的怎麼不知道?哎呀呀,這可真他孃的是雙喜臨門!”

然而對方只是客氣地行禮,卻沒有任何回應,“公主,請。”

偏僻狹窄的宮牆間,穿著黑色輕甲的少年戴著雨笠,即便身形偏瘦,也幾乎將整個小道堵了個嚴實。

申玥儷皺著眉看向寢宮的方向,抿緊了唇。

申玥儷面色淡淡地往前走,徑直越過了樓煩和南趙,對最前面的首領問道:“你們陛下可還好?”

而緊跟在他們後面的樓煩使者,兩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小心翼翼地扶著不停咳嗽的大王子,心驚膽戰,旁邊護送的禁軍也被他咳得心驚膽戰,他手裡攥著的帕子透著殷紅,大王子衝他們抱歉一笑,“對不住,今日天寒,咳得有些厲害。”

旁邊的人淡淡看了他一眼,在禁軍請他們移步時,甩開了他的胳膊,“趙大山,你走不走?”

雨勢愈發大了起來。

護送他們的禁軍紛紛側目,拽著他的人被氣得臉色漲紅,再次加快了腳步。

旁邊的人一把薅住了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積點陰德。”

“你這混賬東西!現在是你耍脾氣的時候嗎!”楊滿壓低了聲音罵道,臉上的褶子在雨水中看著詭異又可怖,卻也將他的蒼老和驚恐暴露無遺,“娘娘若失勢,我們肯定沒有好下場,你趕緊走!”

“爹。”楊無咎吸了吸鼻子,“孩兒不孝。”

趙岐朝天翻了個白眼,站起身來揹著手,一邊走還一邊嘖嘖搖頭,“這兄弟死狀略悽慘啊,這大爺得吃了多少民脂民膏……誒,這個扳指看起來很貴——”

大殿中,趙岐驚恐地抱著旁邊人的胳膊,“孃的好多死人!”

雨笠抬起,露出了少年蒼白的臉。

楊滿攥著手中的令牌,雨水澆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尖聲道:“哪裡來的狗奴才,還不趕緊滾開。”

晏澤的目光終於灰暗了下來。

“無咎?”楊滿的心瞬間放了下來,快步走到他跟前呵斥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宮裡現在一團亂,快些回家——不,你帶上金銀細軟,速速離京!待風頭過了再回來,若是我有意外,你便去城南郊外的別院,去那池子地下將我藏的東西挖出來,能保你一輩子榮華富貴,快走!”

“哎,哎。”許修德老老實實地去扶晏澤,被晏澤冷冷看了一眼,他卻眯縫起眼睛訕笑,低聲道:“老師,今時不同往日,陛下既然留下咱們的性命……必然有更長遠的打算,咱們得……會低頭。”

楊滿皺眉道:“胡說什麼。”

“我不能放你過去。”楊無咎攥緊了拳頭,沉聲道:“給崔家的調兵的令牌給我。”

楊滿震驚地望著他,“無咎?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知道!對不住了爹!”他一掌劈在了楊滿的後頸,緊接著便將人扶住,放到了能避雨的角門下。

下一瞬暗中保護楊滿的人便徑直衝他襲來,然而未及他跟前,便被數十名突然出現的暗衛團團圍住,狹窄的宮道里頓時雨水血水混在了一處。

楊無咎低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蒼老年邁的楊滿,攥緊了令牌,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雨裡。

一聲驚雷在天際炸開。

王滇猛然一驚,床邊的蠟燭輕輕搖晃了幾下,他下意識去摸梁燁的手,確定脈搏還在跳,才定下了神,伸手去試了試梁燁額頭的溫度,滾燙,果然發燒了。

李步帶著幾個太醫來,熬了兩幅湯藥,囑咐他按時辰給梁燁灌下去,王滇又讓雲福找來了烈酒,沾溼了帕子給梁燁擦手心和腳心,雖然不知道這酒有沒有用處,但聊勝於無。

半夜的時候,梁燁開始說胡話,渾身滿是冷汗,試圖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王滇按著他的肩膀不讓他動,生怕他扯到傷口。

“滾……”梁燁大概是燒糊塗了,即便人事不省也兇得厲害,只是聲音沙啞無力,帶著股虛張聲勢。

“別亂動。”王滇按住他,所幸昏迷中的梁燁沒那麼大力氣,他單手就能將人制住,騰出另一隻手來給他擦汗。

梁燁擰著眉,伸手想把他推開,卻沒什麼力氣鬆鬆地抓住他的前襟,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兩句,王滇聽不清,便俯身去聽,“朕……要將你們全殺了……”

“…………”王滇驚歎於他說胡話都這麼兢兢業業當個暴君,拿溼帕子糊在了他腦門上,嘆了口氣道:“殺了不少了,消停點吧。。”

梁燁似乎是認出了他的聲音,過了好半晌才喃喃道:“王滇……王滇……”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王滇的名字,起初王滇沒覺得什麼,也懶得去應他,可梁燁的聲音聽起來急切又害怕,最終還是沒忍住,應了一聲:“我在這裡。”

梁燁似乎鬆了口氣,然而呼吸依舊沉重,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穩,“王滇……難受,疼。”

王滇的心臟像是被人揪住了狠狠擰了一下,他摸了摸梁燁的臉,溫聲哄道:“喝了藥就不疼了,我給你吹吹。”

梁燁艱難地睜開眼睛望了他一眼,那雙眼睛看著無辜又漂亮,然而目光卻渙散空洞,很快又閉上,低聲道:“朕不疼。”

然而又緊緊抓著王滇的手不讓他離開,“別亂跑。”

王滇神情複雜地看著他,“……知道了。”

可惜梁燁似乎只清醒了這麼一瞬,整個晚上就沒怎麼消停過,一會兒要殺人一會兒要白玉湯,要麼渴了要麼冷了,發狠似地咬牙切齒說自己沒錯,又不停地喊王滇的名字。

天色將明,這祖宗終於消停了下來,燒了退了大半,王滇頂著倆黑眼圈靠在床邊,沒受傷的那隻手還被梁燁緊緊抓著,掌心都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

他媽從前說他生病發燒能把人折騰一宿比祖宗都難伺候,半秒都離不了人,他一直以為是誇大其詞,如今被梁燁折騰得算是信了。

“幸而陛下`身體強健,若是普通人,莫說退熱,恐怕前半夜都熬不下來。”李步也是重重鬆了口氣,“陛下應該很快就能醒了,還請王大人放心。”

太醫如釋重負地離開去煎藥,王滇從床邊滑下來,坐在腳踏上背靠著床,輕輕捏了捏梁燁的掌心,終於感受到了睏意和疲累,眼皮重重了合上。

半睡半醒間,王滇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捏自己的鼻子,頓時煩躁地睜開了眼睛。

然後就對上了梁燁發亮的眼睛,他還沒來得及驚喜,下一秒看清梁燁的姿勢之後被嚇得魂差點飛走,“你他媽不要命了!”

梁燁傷在心口上,他原本是平躺在床上的,但現在整個人扭著趴下來,那傷口正壓在床沿上,王滇趕忙扶住他的肩膀將人擺正,梁燁躺在床上無辜地衝他眨了眨眼睛,“你看,朕就說不會有事。”

王滇滿肚子髒話卡在嗓子眼裡,瞪了他半晌,看著他那隻爪子不老實地去拽帷幔上的流蘇,才後知後覺終於像是清醒過來,整個人像是驟然失去了力氣,一下坐在了床邊,使勁抹了把臉,啞著嗓子說:“沒事就行。”

梁燁咧著嘴衝他樂,王滇跟著他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蒼白的臉,梁燁下意識用臉蹭了蹭他溫熱的掌心。

“先把藥喝了。”王滇端起旁邊尚且溫熱的湯藥,拿走了裡面的勺子。

王滇扶住他的後頸將碗端到了他嘴邊,梁燁舔了舔嘴唇,“你不喂朕嗎?”

“嗯?”王滇的目光從碗上離開。

“跟之前幾次一樣,嘴對嘴。”梁燁理直氣壯道:“朕雖不清醒,卻也隱約記得,你親自給朕喂藥,不僅給朕擦身子,還輕聲哄朕——”

“藥馬上就涼了。”王滇面無表情地將碗懟在了他唇邊,然後一股腦地全給灌了下去。

梁燁瞬間被苦得面目猙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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