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故意
近來雨多, 外面雨聲瀟瀟,屋裡王滇正跟趙岐在榻上玩五子棋。
“這葡萄不錯。”趙岐在糾結堵哪一步,“趙國就沒這麼好吃的葡萄, 有也輪不到我頭頂上。”
“不能吧, 你好歹是皇帝。”王滇揀了個果子吃, 甘甜,跟之前在十載山吃到的果子類似, 可惜現代社會好像沒有這種水果。
“我多吃碗葷菜!都能被參出十條大罪!”趙岐的棋子重重落在了棋盤上, “你說林淵他孃的是不是有毛病!我大度我不跟他一般見識,他就跟個碎嘴婆娘似的,跟在我屁股後邊找茬,要不是他全家都死光我, 我高低得誅他個九族!”
“啊。”王滇敷衍地應和著, 頓了頓道:“你三句話不離這個林淵,你倆是不是——”
“老子去豬圈裡找頭豬都不會睡他!”趙岐怒意未消,薅過葡萄來一口一個,連皮都不吐, “全天下的男人女人和畜生加一塊, 就他最惹人厭, 要不是他我還淪落不到這種地步,等我回去非弄死他!”
“消消氣, 一個不聽話的屬下而已。”王滇看著兩串葡萄自己一口沒動全進了他肚子裡, 默默揀了個果子啃, 順便又贏了一局。
“哎我怎麼就沒看見!”趙岐可惜地拍了拍大腿, 自己收拾棋局, “來來來, 這局不算, 咱們再來一局!”
“這都下了一上午了,還不膩啊?”王滇無奈,只好陪他一起拾子。
“這個好玩,那些什麼圍棋什麼牌九的,老子都他孃的玩不明白,總惹人笑話。”趙岐翻了個白眼,“一個個能什麼呀,還不是照樣跪在老子腳底下磕頭,一群孬貨。”
“你什麼時候猜到的?”趙岐有些好奇地問。
王滇笑了笑,“高位待得久了,人就習慣性地端著,很正常,不過終歸還是自己舒心來得要緊,不然規規矩矩活一輩子,也沒什麼意思。”
王滇笑了笑,沒說話。
趙岐笑道:“別裝了,你早就知我故意被你撿回家。”
“啊?”趙岐有些疑惑地望著他。
“嘿,你這人說話我愛聽。”趙岐比他先落子,歪了歪頭將嘴裡的葡萄籽吐在了地上,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忘了。”
“都是一個鼻子兩隻眼,有什麼好瞧不起的,再說你是九五之尊,他們敢瞧不起你?”王滇道。
“好奇害死貓。”王滇老神在在道:“陛下不嫌棄我家簡陋,我便盡心盡力招待著,也好盡一盡地主之誼。”
趙岐看他的目光逐漸從疑惑轉變成了贊同和欣賞,對著之前的棋局慢慢笑出了聲,“好賴話到你嘴裡,都順耳極了,我的那些言官們但凡說話有你一半中聽,都不至於天天氣得我半死。”
又玩了兩三把,趙岐蹲在榻上琢磨棋局,半晌抬起頭來看向他,“哎,說實話,我見過那麼多達官貴人皇子皇孫的,就碰見了你這麼一個真不裝的,真心沒瞧不起我。”
“……本質上都是剝削,尤其是這種封建制度裕喺下,最受苦都是底層的老百姓。”王滇垂下眼睛道:“我雖身處大都,卻也知世道艱難,你既有此奇遇成為皇帝,親嘗過百姓之苦,就更能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即便有種種異樣的目光,但你能當上皇帝,是你們南趙百姓之福。”
“沒事,有人來收拾。”王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繼續跟他下棋。
“陛下慧眼識珠。”王滇半點不客氣地往臉上貼金。
“猜到什麼?”王滇明知故問。
“不一樣的,我以前種過地,當過乞丐,戲園子裡跑過腿,也落草當過匪……總之都是些下九流的勾當,你想想,一個混子當了皇帝,誰能看得起,我裝得再好也有破綻。”趙岐摸了摸鼻子。
趙岐意味深長地望著他,“你就不好奇我為何來找你?”
“忠言逆耳啊陛下。”王滇笑道:“何況我在北梁,說起南趙自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你這人不僅聰明,還聰明得招人喜歡。”趙岐嘆了口氣,“我怎麼就沒有個這麼好的兄長,梁帝真是好福氣。”
“我本是想找梁帝,可你們這位陛下實在喜怒無常難以接近。”趙岐緩緩道:“只聽聞他近來有一寵臣,我見是你,故而冒險一試。”
王滇揣起了袖子道:“勞動人民最光榮。”
“就算是皇帝真落了難,以你的謹慎小心,也不至於揣個金龍令牌在身上,”王滇擺了擺手,謙虛道:“我只是懷疑,又沒說破,你自己說故意的。”
“只是你既然是梁帝的兄長,卻為何改名換姓以臣子自居?”趙岐不解道:“既關係不好,梁帝又為何如此重用你?”
“此事就說來話長了。”王滇一臉深沉地指了指自己的臉,半真半假道:“我跟他是雙生子,生得七八分相似,他命我天天戴著面具,不得現於人前,這一度讓我們之間的關係陷入僵局……”
王滇覺得自己可以擺個攤說書去了,指不定還能靠編故事賺點錢。
“這便難怪了。”趙岐點了點頭,沉吟半晌才再次開口:“卻不知王大人如何看臨圖之盟?”
“以在下拙見,東辰這時候拿臨圖之盟來說事,純粹是想一箭雙鵰。”王滇慢吞吞道:“既按住了北梁,又把南趙扯出來扇了巴掌,申堯人老成精,大概是沒耐心繼續等下去了,不過是找個出兵的藉口,恐怕他想聯合我們北梁,去打南趙。”
趙岐撥了撥棋子,“怎麼不會是聯合南趙攻北梁呢?”
“陛下真是太看得起我們北梁了。”王滇笑道:“誰都知道北梁如今是崔語嫻掌權,申堯是崔語嫻她親孃舅,要是我那不爭氣的弟弟再不支稜起來,北梁就是東辰的後花園,申堯吞與不吞都是早晚的事,他自然要把好鋼用在刀刃上。”
趙岐將五個黑子連成了一串。
“北梁和南趙聯合,便是連弱攻強,此後該是勢均力敵,誰也吃不到虧。”王滇拿著白子替掉了中間的黑子,“若北梁南趙無論哪個和東辰聯合,便是連強攻弱,死了哪個都將是唇亡齒寒,要是陛下不清楚這一點,怎麼會主動找上我呢?”
趙岐眯了眯眼睛,“梁帝身邊能有你這等人才追隨,看來傳言也不能盡信。”
“我不過是他身邊的無名小卒,不得已推出來的靶子。”王滇灑脫一笑,“不過平心而論,我們陛下確實是個不錯的合作物件。”
“之前我確實是落了難,你那三兩銀子很救急。”趙岐拂了拂袖子道:“方才我和你說的也並非假話,我真心覺得你很好,你若來我們南趙,我必以國士之禮相待。”
“承蒙陛下厚愛,只是一臣不侍二主,我那弟弟雖討人厭,但我相信他將來會是個好皇帝。”王滇拱手笑道:“我亦覺趙兄坦誠灑脫,若不嫌棄,權當交個朋友。”
“自然不嫌棄。”趙岐指了指那棋局,“我還從未玩過這麼簡單又有意思的棋。”
“那你就早點還了那三兩銀子吧。”王滇眉梢微動,“我回去添補添補我相好的。”
趙岐愣了一下,旋即大聲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兄弟,等我那死對頭來了,我再還你。”
趙岐離開時雨已經停了。
小廝來收拾地板,王滇不緊不慢地收拾棋局,便聽靴子帶水踩著地板的聲音,頭也不抬道:“脫了鞋再進來,沾一地水。”
“換新地板了?朕從未見過這種樣式。”梁燁稀奇地看著腳下的地板,故意用沾著泥水的靴子跺了跺,由衷地讚歎道:“真結實。”
王滇抬起頭幽幽地盯著他,梁燁將沾了泥的靴子隨便往旁邊一踢,揹著手裡間外間都溜達了一圈,像是巡視地盤的大老虎耀武揚威,最後湊到他跟前聳了聳鼻子,不悅道:“朕怎麼聞著有股臭味?”
“鼻子壞了吧。”王滇不在意地敷衍著,繼續撿棋盤上的白子。
“你跟誰下的棋?”梁燁捏住他的手腕,盯著那棋盤上的棋子好一會兒,不滿道:“這是什麼棋?為何你從未與朕下過?”
“…………”王滇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梁燁陰陽怪氣道:“藏人便也罷了,還如此明目張膽,你不僅教他下棋,你還把朕給你的葡萄和果子全給了他吃,朕都沒捨得吃給你送來,你倒好,拿朕的東西來做人情,真不愧是大商賈,精明得很。”
王滇端了杯茶遞到他嘴邊,梁燁低頭喝了兩口,輕嗤道:“給朕喝的都是他剩下的茶水。”
“別沒完了啊。”王滇將茶杯一放,“你連人家吃幾顆葡萄都數清楚了。”
梁燁撇撇嘴,使勁掃了掃他的肩膀,陰沉沉道:“你既知道朕在旁邊看著,還敢讓他碰你?一口一個趙兄倒是叫得挺親熱,朕反倒成了那討人厭的弟弟,若再讓他住兩天,你們是不是準備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了?”
“總要有個可信的理由,”王滇被他拍得肩膀疼,拽開他的手,皺眉道:“就算秉燭夜談那也是——”
梁燁冰冷的目光彷彿要殺人,王滇甚至久違地感受到了蠱蟲發作前的疼痛,他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梁燁,梁燁緩緩地扯了扯嘴角,咬著牙將那蠢蠢欲動的蠱蟲給壓制了下去,臉色黑得嚇人。
王滇身上那陣尖銳的疼痛稍縱即逝,梁燁伸手扶了他一把,又有些無措的收回了手,沉著臉沒說話。
王滇深吸了一口氣,咬牙道:“我只是做個假設。”
“你是朕的人。”梁燁冷聲道:“沒有這種假設。”
“你看不慣你自己來談!”王滇忍無可忍,將手邊的棋盤狠狠打翻在了地上,棋子噼裡啪啦地落了滿地,“我他媽就是正常跟別人說話,是不是以後我街上多看只狗兩眼你都得上去咬它!?”
梁燁面色不虞道:“朕只會剝了它的皮。”
“…………”王滇瞪著他半晌,“死變態。”
梁燁眯了眯眼睛,不爽道:“你對朕從未笑得如此真心實意,你不僅教他下棋,還乖巧地喊他陛下,朕給你仔細挑的葡萄親自摘的果子你全都讓給他吃,朕都沒敢在你的地板上吐籽——你還說喜歡他,你是不是想同他好?”
王滇生生被氣笑了,“對,我想跟他好,人家同樣是皇帝,長得比你帥比你有錢,更不會動不動就給我下蠱蟲要我的命,我為什麼不跟他好?”
梁燁周身霎時一冷,沉聲道:“王滇,朕方才不是故意的。”
“你他媽不是故意的我就得受著?!”王滇冷冷一笑,“梁燁,在我這裡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要是壓根拎不清,那咱倆趁早一拍兩散,你老老實實當你的君,我規規矩矩做我的臣,省得感情上糾纏不清耽誤了你的大計。”
梁燁皺眉道:“你就這麼護著那個趙岐?”
“對,起碼他腦子正常!”王滇氣得拂袖而去。
梁燁微怔,看著他怒意沖沖的背影消失在了門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