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機密

越往大都看守計程車兵越多, 一路上被嚴加盤查,等交了路引和信旨上去,哪怕士兵行禮許修德都開心不起來了。

“大都該不會出事了吧?”他惴惴不安地問崔琦。

雖然一行人裡他年紀最大, 職位最高, 但他向來沒什麼主見, 就連楚庚這個毛頭小子都知道他們這堆人裡真正說了算的是輪椅上的崔琦。

“陛下在外征戰,大都會出事也不稀奇。”崔琦照舊一副天塌下來都不皺眉毛的淡定模樣, “待入宮便見分曉。”

楚庚本想在城門口就同他們告別, 卻被許修德揪住了領子,“哎哎小楚,跟著咱們一塊進宮。”

這老胖子手勁頗大,楚庚掙脫不開, 只苦著臉道:“皇宮豈是我這種白衣能隨便進的, 我還是先去拿著仲清給的信去找祈明大人。”

“祈明撐破了天也不過是個代戶部尚書,進了宮你在晏澤大人跟前露露臉,入仕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許修德想起自己丟的戶部尚書之位就心梗,更加不想白白便宜了王滇, 他也看得出來楚庚有幾分真本事, 若是由他引薦晏澤提拔, 那不論以後什麼情形,楚庚多少得感念自己的提攜之恩。

許修德的算盤打得震天響, 楚庚到底不如浸淫官場多年的老油條, 尚未琢磨過來其中的門道, 就被許修德拽上了馬車。

文玉照舊默默無聞, 幫忙推著崔琦的輪椅, 儘管崔琦多次表示自己可以, 但文玉照舊我行我素, 久而久之崔琦便由著他去了。

“丹陽王?”許修德路上給小太監塞了銀子,得了這麼個驚天的訊息,險些直接叫出聲來,哆嗦著抓緊了崔琦的輪椅扶手,壓低了聲音道:“崔大人,大事不妙啊。”

許修德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王、王大人?”許修德一驚一乍,依舊是最沉不住氣的那個。

王滇下意識想往旁邊躲,卻強忍著沒有動,受了他們的禮,笑道:“諸位大人請起。”

楚庚咬了咬牙,還是冒死問了一句:“敢問王爺,為何將眾人都幽禁在宮中?”

皆是面面相覷,氣氛一時有些許尷尬。

丹陽王一聽就是有封地掌實權的王爺,何況丹陽還緊挨著大都,這要是謀個反什麼的簡直是手到擒來。

“兵部現在缺人手,意遠,你暫且先去兵部。”王滇道:“我就不同兵部的人打招呼了,現如今這狀況,他們若是知道你是我的人,少不得要給你使絆子。”

這話一出,許修德和文玉便一同跪在了地上,對王滇行叩拜大禮,雖然楚庚還懵著,但也趕忙跟著他們的動作行禮。

一番象徵性地問候過去,許修德便禮貌地表示他們該出宮了,誰知王滇卻笑眯眯地表示想讓他們在宮中多住幾日,畢竟許修德的老師晏澤也一直住在宮中。

大有不怕遺臭萬年的架勢。

楚庚心裡五味雜陳,王滇對他有知遇之恩,兩人更是志趣相投,他從心底裡不願意相信王滇會謀逆,但現在王滇的一舉一動都在謀逆的路上越走越遠……

就……還不如不回來呢。

封宮這事王滇不是第一次幹,雖然上次是奉了梁燁的命,這次卻是他自己實打實地將所有重臣及世家的家主“請”到了宮中,動作之快手段之狠讓大部分人都沒來得及反應,誰都沒想到一個“抱病臥床”的前戶部尚書忽然出現還翻身做了王爺,更別提這瘋子絲毫不懼罵名,直接粗暴地帶兵圍了他們的家眷做要挾。

說好的堅決不會回大都呢?為什麼回來得比他們都早!

王滇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掩飾住某些尷尬,“許大人,你這腳程實在太慢。”

許修德等人被客客氣氣請到了臣子住的宮殿,楚庚一介白衣,尷尬地站在原地,神色複雜地看著王滇,一開始王滇不願意回來他以為王滇是貪生怕死,憤怒到了極點,但是現在王滇不僅回來了,還做了王爺,一舉一動都很有謀反的架勢,楚庚心情就更復雜了。

直到兩炷香後,幾人在議事殿偏殿中,和正慢吞吞喝著茶的王滇對上了目光。

許修德看著他身上玄色的蟒袍,心裡是驚濤駭浪,然而面上卻強裝鎮定道:“這實在是……天寒路遠,崔大人又病了兩場,這才拖延至今日才到大都,沒想到王大人動作這般迅速,哈哈,哈哈。”

“意遠?”王滇見他走神,笑著敲了敲桌子。

許修德干笑著歪頭,拼命給崔琦使眼色,崔琦卻不理會他,只看向王滇,拱手行禮道:“下官崔琦叩見王爺。”

崔琦皺了皺眉,一時竟摸不準梁燁突然封這個丹陽王的用意。

只是許修德塞了半天的銀子,也沒打聽出來被封了丹陽王的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用了“幽禁”二字,便是直指王滇意圖。

王滇不怒反笑,“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陛下如今在前征戰,我在前朝又無根基,若不先發制人,單說庫中十萬糧草,能送到陛下手中的不過二三之數,只有刀架在脖子上,這些大人們才聽得進我說話。”

楚庚怔住,“可如此一來,你清名盡毀,待陛下歸來,必然……”

要被眾臣逼迫,要自己猜疑,行得雖是救國之事,但最後落得卻是謀逆汙名。

“世上有些事總要有人來做。”王滇笑得灑脫,“如果對大梁對陛下有益,那這個人為什麼不是我?”

楚庚看他的目光頓時一變。

就像當初王滇不顧安危去趙國皇宮借兵結盟,他也毫不猶豫地擔上罵名千夫所指,只為了能讓前線的陛下安心打仗。

這個人從來都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意遠可願助我一臂之力?”王滇看向他,目光平靜卻又堅定。

楚庚跪在了地上,額覆手背叩頭道:“楚庚萬死不辭。”

王滇輕輕扯了一下嘴角,走上前將他攙了起來,意有所指道:“沒有兵部,我們行事便舉步維艱。”

楚庚會意,“臣定不負王爺所託。”

儘管幽禁朝臣這一舉動實在大逆不道,但王滇並不是真的幽禁,更像是建立起了一個高效率的戰時大本營,別說有官職的,就連世家那些退休的老大爺、尚未入仕的年輕子弟,王滇都有辦法讓他們“發光發熱”,榨乾他們最後一絲價值,要知道真幽禁還他孃的不用幹活呢!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各自被分了個宮殿,尚書、門下、中書三省組建起臨時內閣,晏澤、崔運還有卞滄三人被賦予重任,王滇雖然名為監國,但乾的都是皇帝的事情,一堆人在威逼利誘之下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行政效率直接實現了質的飛躍——不飛躍也沒辦法,王滇大權獨握,雖然面上溫和謙遜,但狠起來比梁燁都令人髮指,好歹惹到了梁燁不過是死,落到王滇手中那是生不如死。

連著加班了半個月,連休沐都被強制取消,外加王滇慣會籠絡人心,還真就聚集起不少死心塌地追隨的官員,畢竟前線缺的糧草是實打實地湊齊了,要是王滇真有反心,何必多此一舉!

湊齊了糧草就得運往壽雲郡,關鍵時刻派誰去成了個難題。

許修德恨不得把自己團成個球,但架不住王滇面善心辣,笑眯眯道:“許大人,之前你運送災糧災銀都頗有心得,又出色地完成了出使趙國的任務,這運送糧草一事,依本王看,還得落在您的肩上。”

許修德苦哈哈地抹額頭上的汗,求救似地看向老師晏澤。

晏澤也是納了悶,許修德貪婪圓滑,往常沒少貪銀貪餉,梁燁敲打了他一次就給嚇破了膽子,饞得要命也沒敢再貪,反倒讓梁燁用起他來,結果現在不止梁燁,連王滇都喜歡用他,實在是邪了門。

甚至近來朝中傳言,許修德改邪歸正,重塑了朝中上下清正之風。

就他孃的離譜。

許修德更懵,他這大半年都在外面奔波,年都沒過好,肚子也小了好幾圈,實在不想接這些苦差事,所有眼睛都盯著,油水不敢撈,少一兩大家都會以為是他貪的,幹好了得兩句不輕不癢的誇獎,幹不好就掉腦袋,誰樂意幹?

偏偏王滇的命令下來,老師晏澤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幫忙的意思,最後也只能愁眉苦臉地接了下來。

要了老命,他半點都不想上戰場。

但是王滇說一不二,他根本無法拒絕,最後不死心想拉個墊背的,“王爺,百里大人已經回京,如今賦閒在家……”

囉裡囉嗦一大堆,就是想拽百里承安下水。

王滇三言兩語輕飄飄的拒絕了他的提議,“百里大人身體抱恙,恐怕無法隨許大人同行。”

最後許修德還是認命地領了押送糧草一職,不過王滇好歹給了指派了個副手,還是個老熟人。

許修德看著依舊沒有任何存在感的文玉,仰天長嘆,“我到底做了什麼孽……”

但無論他如何哭天搶地,最後還是在凜冽寒風裡,冒著雨雪啟了程。

作為直屬上司,王滇還是象徵性地來送送他,雪夾雨的天氣又冷又潮溼,王滇站在馬車外不消片刻就被凍得手腳發麻,面無表情地盯著還試圖跟他執手相看淚眼的許修德,“許大人,時候不早了。”

許修德戀戀不捨地看著他身後的大都,“王爺,臣此一去,生死難料,還請王爺看在咱們曾經同生共死的份上,到時候找人幫臣收收屍骨。”

王滇不著痕跡地抽出手,笑眯眯道:“許大人福大命大,定然會安然無恙。”

雨雪愈急,好說歹說許修德終於帶著糧草和人馬離開,王滇只覺得自己被凍透了,鑽進馬車裡就命人快馬加鞭回大都。

馬車裡燃著暖爐,他接連熬了許多日累得夠嗆,雨雪噼裡啪啦打在簾子上,他皺了皺眉,卻不想睜眼,沒一會兒簾子就被人繫住,他只當時充恆貼心,意識便愈發昏沉。

車裡暖意盎然,一股若有若無的凜冽氣息在鼻尖縈繞,王滇猛地睜開眼睛直起了身子,然而尚來不及警惕,就被人從背後抱住,狠狠咬了口脖子。

聲音被微涼的手指堵在了嗓子眼,唇舌被惡意輕浮地攪弄,灼熱又細密的吻從頸間蔓延至肩背,直到馬車狠狠顛簸了一下,他才如夢初醒,手肘往後重重一搗。

正在耍流氓的人吃痛,不情不願地將人鬆開,濡溼的手指在他唇上重重一按,重新貼了上來,“剛見面就敢打人,你這王爺做得倒是得心應手。”

王滇以為自己在做夢,梁燁這時應該帶兵到了壽雲郡,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現在大都郊外,他正疑惑,就被人欺身壓在了馬車柔軟的榻座上。

“你都不想朕的?”梁燁看上去有些受傷。

王滇眯起了眼睛,梁燁看著瘦了許多,眼底也帶著青黑,下巴冒出層青色的胡茬,整個人看上去鋒利陰沉,彷彿某種釋放了天性的野獸。

他身上的甲冑硌得王滇胸腔生疼,王滇皺了皺眉,推了他一把,“起開。”

“不起。”梁燁故意往前使勁壓了一下,滿意地看著他眉頭皺得更深,呼吸間還帶著雨雪的潮溼,他湊到王滇跟前看他的眼睛,“你想不想朕?”

梁燁穿著甲冑,壓在身上重得像頭狗熊,王滇被壓得呼吸不暢,臉上被暖爐燻得泛起潮紅,梁燁很享受地眯著眼睛欣賞他被壓制的神色,然後就被一巴掌糊在了臉上。

“我想你大爺!”王滇暴躁地一腳踹在了他腿上,結果被鎧甲震得腳心發痛,目光逡巡一遭,扯住了梁燁暴露在外的耳朵,“你他媽再不起來我弄死你!”

梁燁吃痛,順著他的力道起了身,鎧甲上的血和泥全都蹭在了王滇雪白的狐裘上,一邊將他的手往外扯一邊怒道:“朕看你膽子是愈發大了!鬆手!”

王滇被氣得終於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鬆開手狐疑地看向他,“你現在應該在壽雲領兵,為何會在此地?”

“軍事機密。”梁燁盤腿坐在地上,歪著頭使勁揉了揉自己發痛的耳朵,恨恨道:“敢揪朕的耳朵,你怕是不想活了。”

王滇沉著臉不說話,打量著鎧甲都沒來得及脫的人,腳心忽然一涼,低頭一看,梁燁這廝手賤脫了他一隻靴子,讓他赤著腳踩在了自己大腿覆著的鎧甲上,指腹摩挲著他腳腕那兩根紅繩,咔噠一聲輕響,上面就扣上了塊黑漆漆的小東西。

活像是從哪個泥巴坑裡扒拉出來的。

“朕在戰場上撿到的。”梁燁喜滋滋道:“果然挺合適。”

王滇木著臉看了一眼上面還沒洗乾淨的泥,強忍住想一腳踹他臉上的衝動,“你回來就是為了這?”

梁燁漫不經心地把玩著他的腳,覺得王滇赤腳不管踩在雪白的狐裘上還是漆黑的鎧甲上都十分漂亮,聞言不滿道:“朕一封封給你寄信,你卻從不給朕回信。”

王滇有些彆扭地想把腳抽回來,道:“你在戰場上行蹤不定,寄過去也是徒勞。”

更何況信中說多說少萬一不小心碰到了梁燁哪根敏[gǎn]脆弱的神經,這廝一個心血來潮非得回大都……比如像現在這樣。

“朕怎麼覺得你是故意的?”梁燁攥住他清瘦的腳腕,一個用力就將人從榻上扯了下來,落進了自己懷裡,他像只巡查自己領地的惡獸,將王滇渾身上下都摸了個遍,低啞著嗓子目光灼灼道:“王滇,你還欠著朕兩次呢。”

馬車又劇烈地顛簸了一下,被寒風吹開的簾子外稀疏的枯木一閃而過,王滇扣住了他不老實的手,冷聲道:“這不是回大都的路。”

“自然不是。”梁燁大概覺得鎧甲礙事,但想了想還是沒脫,只故意將王滇身上白淨整齊的衣服揉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地親他的脖子,不耐煩道:“朕還得打仗。”

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他恨不得在戰場上待一輩子,但見到了王滇將人抱在懷裡,他就煩透了打仗,滿腦子只想著怎麼折騰王滇,最好是紅著眼睛求他停下又或者發狠罵他,都比殺人有意思得多。

就是別跟他談正事。

奈何王滇偏偏不肯如他願,熟練地扯住他的頭髮逼著他抬起頭來,神色陰沉地盯著他,“好好解釋一下你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不然現在就給我滾下去。”

梁燁舔了舔乾澀皴裂的嘴唇,舉起自己一隻爪子給他看虎口處指甲蓋大小的豁口,像模像樣道:“朕受了重——”

王滇起身去掀簾子,梁燁長臂一身勾著他的腰將人攬回了腿上,衝他笑得不懷好意,“你在這馬車上好好伺候朕兩回,朕就告訴你。”

“不必了。”王滇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我還是先去謀個反。”

都他媽去死吧。

傻逼梁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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