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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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彷彿也靜止了。
楓映堂感覺到溫熱的血液順著臉頰流淌, 但在撞擊的巨大眩暈中,天旋地轉間他分不清什麼是什麼,唯一記得的, 只有晏洺席愕然睜大的眼眸,以及撲向他的身形。
黑暗, 沉寂……卻帶著晏洺席身上悠長沉穩的松木香氣。
令人心安。
他顫了顫眼睫, 勉強睜開眼時,入目便只有擋在自己上方的, 晏洺席的面容。
慢了半拍, 楓映堂才恍然意識到, 不是自己的血。
是……順著晏洺席臉頰流淌而下的血珠,滴落在了自己臉上,彷彿淚痕般滑落。
在看到楓映堂睜開眼神智清明時, 晏洺席明顯鬆了口氣,所有擔憂都化作了唇邊勾起的笑。
“你沒事就好。”
不止是炮彈,數不清的子彈如瀑布般從高處山林傾斜而下,強火力攻擊想要將商南明一行人留下來,子彈不要錢一般毫不吝嗇。
他的手在顫唞,害怕不斷顛簸的車輛會使得晏洺席後背的鐵箭位移,傷及內臟。可就算再小心,在剪斷堅硬鐵箭時產生的震動,仍舊讓晏洺席在昏迷中也無意識痛哼。
商南明踩死油門,眉眼狠厲:“火力壓制,不能讓他們再找到發射機會。”
他趕忙轉身看向商南明:“如果不趕緊手術,他會死。商長官,救他——”
“長官,晏洺席重傷,他……”
有的車被打中了輪胎,有的在高速行駛中司機被擊中,失去控制的車輛很快翻車,轟然爆炸。
車外甚至車內到處都是被箭簇扎穿的傷痕, 卻唯獨楓映堂,毫髮無傷。
楓映堂抖著手,迅速和商南明一起,將晏洺席從跑車裡撤離,送到越野車上。
汗水順著脖頸流淌,僅僅只過去一分鐘,也彷彿一個世紀那樣漫長。
楓映堂低頭,靠在他胸膛上的晏洺席臉色蒼白,薄唇沒有一點血色,渾身上下都是血肉模糊的傷痕,形容狼狽。
楓映堂半扶著晏洺席,咬牙將他背後的鐵箭剪斷,只留下短短一節,卻不敢隨意將箭簇拔出。
不斷有車輛窗戶被擊碎,即便是防彈玻璃也在百發子彈後,不堪重負轟然碎裂。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晏洺席時的場景。
隊伍頻道內不斷傳來求助聲和焦急呼喊聲,每一輛車報告的情況都不容樂觀,敵人早早佔據了明暗兩方的陣地,從暗中掃射來的火力充足,不論是人數還是武器,都遠非他們可以比擬的。
“是!”
他笑著閉了眼, 墜落向楓映堂懷裡。
“雨隨行,尋找射擊點,開始反攻,掩護我們直到登機。”
“立刻離開這裡,攻擊還沒有結束,距離下一發裝彈間隙最多還有一分鐘。”
如果他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在自己懷裡……楓映堂會瘋。
傾瀉進車內的子彈瞬間就擊穿了僱傭兵,悶哼中,血花四濺,血肉之軀被生生打成篩子,流淌著滿地鮮血碎肉。
數支鐵箭深深刺進晏洺席的後背,沒入血肉。
所有的傷害, 都被晏洺席一力承擔。
楓映堂喉嚨酸澀,聲線顫唞難以繼續說下去。卻能清晰的感受到,落在自己脖頸間的氣息,在慢慢衰弱下去。
不論是楓映堂的神情還是動作,無不在告訴商南明:他不想讓懷裡的這個男人死去。
晏洺席昏迷,失去意識,自身的重量完全依靠在楓映堂懷裡。
楓映堂做副官如此久,商南明從來沒見到他露出這樣的神情,眼眸中是慌張的哀求,彷彿在哭。
楓映堂想問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晏洺席卻像是完成了最後的執念般, 苦苦支撐的意志力都在看到楓映堂平安後,驟然鬆開。
護送胡未辛的車隊此時也反應了過來,開啟車門將不幸被刺中要害死亡的僱傭兵扔出來。
直到簡單處理好晏洺席的傷口,確保箭簇不會再次移動產生二次傷害,楓映堂才終於能鬆一口氣,這才感受到自己的疲憊。
硝煙瀰漫,火光照亮了黑夜。
繁華都市的摩天高樓下,晏洺席單手插兜向他走來,披在肩上的大衣在身後輕揚,氣場沉定強勢。
在失去晏洺席這個指揮官的時刻,商南明接管了指揮權,臨時指揮僱傭兵車隊的所有行動,要求車隊立刻減少重量,專注速度,一鼓作氣衝向機場。
楓映堂終於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那一剎那間, 他抱住晏洺席的手顫唞著幾乎不穩。
商南明抬眼掃過附近山林,立刻做出了判斷:“在這裡停留每一秒,都在增加變成標靶的風險。到我車上去。”
楓映堂瞬間瞳孔緊縮:“晏洺席?晏洺席!”
他抬手抱住懷中高大的男人, 手掌卻摸到一片濡溼。抬手時就看到滿手溫熱血液,以及……在晏洺席白襯衫背後, 洇開的大片血跡。
楓映堂蹙眉擔憂,再動手時更加小心,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錯誤。
車隊在槍林彈雨中快速前行穿梭。
商南明眸光沉了沉:“好。”
“醫療官……我們需要醫療支援。”
他抬手環住晏洺席的肩膀,讓他依靠在自己懷中,人肉墊總比車座椅要更加舒服,不至於在快速行車過程中不斷碰撞傷口。
沒有任何人敢招惹這樣一位商業巨頭,哪怕不知道晏洺席是誰的人,單是看到他都會知道,這絕對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物。
那時的晏洺席,何等的尊貴不可觸碰。
可那輪高高懸掛在天際的月亮,此刻卻落在他的懷裡,沾染了槍炮與血液,陪伴在他身邊與他一起淌涉死亡。
楓映堂喉嚨發酸,環住晏洺席的手掌慢慢收緊。
商南明從後視鏡裡瞥了他一眼:“楓映堂,沒有人是不會死亡的。這既然是他自己的選擇,那他就應該已經有了為此死亡的準備。”
楓映堂苦笑:“我知道,可是……”
理智上,他明白一切道理。可情感拒絕理解。
此刻只有情感佔據主導,支撐著楓映堂的信念除了密碼箱裡的筆記本之外,又多了晏洺席。
——他一定要把晏洺席順利送到醫院,看到他接受治療,平安無事。
等晏洺席睜眼,他還欠他一聲道謝。
不必楓映堂多言,商南明無聲輕嘆,已經明白他的心意。
“嬴大洲。”
商南明主動違背秘密任務守則,在“休假”中撥給了外交長官嬴大洲:“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調派醫療官前往華府機場,等候在飛機上。”
正在宴會上與華府高層激烈爭論的嬴大洲,在確認了商南明的身份後,立刻抬手向華府高層做出暫時停止的手勢,轉身走到一旁壓低聲音。
“商南明,你瘋了嗎?”
嬴大洲愕然:“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聯絡我?你的身份會把整個調查局也一起拖進這片爛泥潭裡。”
“事出緊急。”
商南明從後視鏡裡瞥了一眼昏迷的晏洺席:“有一個絕對不能死亡的人重傷,等待醫療救援。”
嬴大洲眉頭一跳:“誰?祈行夜不是在國內嗎?”
“晏洺席,未來科技集團董事長,a國金融60%實際參與者。”
商南明淡淡問:“嬴長官有興趣看一場全球經濟崩潰嗎?未來科技集團的一切權柄全都高度集中在晏洺席手裡,一旦他死亡,未來科技集團大亂,引發的連鎖反應將會導致嚴重雪崩。”
“嬴長官,幫我問問華府高層和你周圍的議員們——他們願意看到在自己任期內,a國經濟崩盤,他們的政績被抹上汙點,選區選民對他們失去支援,讓他們狼狽下臺嗎?”
商南明平靜道:“如果那些人想賭,我奉陪。”
“但記得告訴他們,我能策劃一次遠洋控股集團毀滅,就能再策劃一次他們的死亡。如果今晚因為他們阻撓的緣故,使得晏洺席無法及時得到救治而死亡,我不吝於將所有死亡都怪罪在他們頭上。”
“幫我向議員問好。”
說罷,商南明已經結束通話電話。
徒留嬴大洲看著暗下去的螢幕驚愕。
半晌,他在轉身的瞬間調整好表情,氣勢磅礴的走向在等待中憤怒的議員。
“瑪雅預言說,2012是毀滅紀元,但私以為,他們說錯了——今夜,分明才是你們的末日。”
嬴大洲冷笑:“你們在行動之前,有沒有調查過你們都在針對誰?”
“晏洺席生命垂危。就在你們的槍口和默許下。”
議員瞬間瞪大了眼睛,沒忍住爆了句粗口:“晏先生怎麼會在那種地方?”
誰都沒想到,本應該高坐寫字樓頂樓,望著都市天際線做出一個個重大決定,就會輕而易舉影響第二天經濟走向和新聞頭條的存在,竟然會出現在危險的第一線戰場上。
不論養尊處優的議員怎麼想,都想不明白晏洺席出現在戰場上的理由。
“麥克!”
一聲暴喝猛地從身後傳來。
連嬴大洲都不由得驚了一下。
等他回身看去,就見到未來科技集團的國會說客,正氣勢洶洶的大步流星走向這裡,橫眉立眼,幾欲發怒。
“未來科技集團可是在這一任贊助了你一大筆錢,不然你以為,你是怎麼能贏得對手獲得選區投票的?而你回饋我們的是什麼?”
說客冷笑,抬手重重指向議員:“你竟然敢縱容手下對未來科技集團的主人開槍?反了天了!你在自掘墳墓,不想要你的前途了是嗎!”
晏洺席不是死板遵守規則的人,能在華府將生意做到如此地步,他旗下有一整個部門,專門負責與國會和白房子的聯絡遊說,每年的獻金就是一筆天文數字,很多人都與未來科技集團有理不清的關聯。
包括眼前的議員。
議員早就沒有了先前的憤怒,晏洺席受傷的訊息傳回來,他比誰都更慌張。
“我不知道……這是個誤會!相信我,我不知道晏先生竟然也會在那。”
“那就現在立刻下令停火,撤回你們這些人的所有默許,不允許華府境內勢力再追殺晏洺席和他的朋友們。”
嬴大洲趁機道:“你們放開火力封鎖線,未來科技才能派自己的醫生進去救人。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議員先生也算是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否則,如果晏先生今晚真的出事。”
嬴大洲微微一笑:“我相信這位來自未來科技集團的先生,一定不會忘記議員先生今晚的拒絕。”
議員哪裡還有心情悠閒的參加部門宴會,連忙放下酒杯匆匆轉身,電話一接通就破口大罵:“瘋了嗎!你們知道你們傷到什麼人物了嗎!你們是想看我仕途終止在今晚嗎?”
先前大家或許還都各有考量,會不斷衡量未來科技集團和筆記本之間的重要程度。
但一旦未來科技的掌權人生命垂危,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死亡會導致憤怒,怒火需要得到宣洩。一切理智將燃燒成火焰,罪人將死亡於審判之火。
沒人願意面對未來科技集團的怒火,沒人能承擔得起這個責任。
哪怕議員,甚至白房子裡的人也一樣。
嬴大洲轉頭,看向那位說客先生,微笑頷首:“謝謝。”
說客笑眯眯擺手:“不,是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他臉上營業性的笑容變淡,擔憂嘆息:“如果晏先生真的出事,我真的不知道未來科技集團將會如何發展……再沒有人,比晏先生更適合領導我們了。”
嬴大洲驚訝。
他看得出來,眼前的說客是真心實意的在為晏洺席擔憂。
不是拿錢辦事的態度,而是發自內心的對晏洺席敬佩,將他視為引領前行的旗幟,近乎信仰。
嬴大洲負責調查局與國際的一應對外交際,a國和華府,更是重中之重。
常年與這些機構打交道,他不是沒見到過這些大財團的說客們,多是以利益為重,用金錢與權力打交道,換取屬於大財團的利益。
這些說客是一群鬣狗,聞到血腥味就會一擁而上,哪裡有利益,哪裡就有他們的身影。
可嬴大洲從來沒見過眼前這樣的說客。
好像對他而言,有比金錢和利益更重要的存在——晏洺席。
不是未來科技集團,不是資本財團。
只是晏洺席本身。
看出嬴大洲的吃驚,說客微微一笑:“抱歉,讓您見笑了。”
“但我相信,任何接觸過晏先生的人,都會和我有相似的體會。世界需要晏先生,他是引領未來之人。”
說客頷首:“抱歉失陪,我還要去找其他議員和局長們。”
嬴大洲看著說客的背影消失在觥籌交錯的宴會上,眼神複雜。
半晌,他回撥給商南明:“你那邊情況如何?”
機場外的山林間,大多已經停火,天空上的無人偵察機和戰鬥機也都主動撤出區域,開始返航。
明顯,議員的命令生效,自頂向下的傳遞到了第一線士兵耳中。
這場因為華府高層的默許而開始的鏖戰,終於開始落下帷幕,最令人忌憚的特種小隊撤離。
六角基地也被牽制,就算再心焦於尼爾·漢克的筆記本,卻也不得不含恨領命,眼睜睜看著商南明一行人疾駛向機場。
“議員閣下!您為什麼要收回命令,現在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一旦對方攜帶筆記本登機,就等同於被身份庇護,離開我們領土,我們再也無法拿到筆記本了!”
基地監視螢幕後,指揮官怒吼:“筆記本非常重要,不能落在敵人手裡。”
“閉嘴!”
議員暴怒:“你們自己打中了晏洺席,還有臉向我抗議?就因為你們辦事不利,我差點把我自己都賠進去。”
六角基地指揮官一愣。
議員已經結束通話了電話。
指揮官死死盯著螢幕上無人機傳回來的影象,用力到快要生生捏碎通訊終端,咬破的口腔中血腥氣瀰漫。
最終,他還是無奈嘆息:“技高一籌……我們,輸了。”
戰場上無法佔據優勢,就乾脆轉換賽道,解決他們的頂頭上司,讓上司壓制他們嗎……
就算有再強力的武器,終究比不過謀略壓制。
“放虎歸山啊。讓這樣的人活著離開。”
指揮官眼神遺憾:“下次再在戰場上相遇,或許,就是對方殺死我的時候。錯了,議員做錯了啊。”
“擁有太多權勢財富的人,不會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豪賭。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東西比他們的權力更重要。”
商南明平靜的聲音迴盪在車內:“最上面已經解決好,剩下的,就只是雜魚。”
一旦強有力的華府勢力撤離,剩下的就只是聞訊而來的小嘍嘍,一群妄想著拿到密碼箱轉手發大財的僱傭兵,被利益矇蔽了雙眼,連密碼箱裡是什麼都不知道,就想要賭一把。
說著,公路前方逐漸出現了車隊的輪廓。
重型作戰車橫在公路中央,將通行的空間堵得死死的。而在旁邊還有數輛越野迷彩車和迷彩服,扛著槍的僱傭兵身影隱約出現。
商南明看過一眼,已經將對方的佈局瞭然於胸,瞬間猜出對方想要採用的戰術是什麼。
他輕呵了一聲,手下方向盤立刻打死向旁,不等靠近前面的僱傭兵,就已經車輪轉向旁邊的建築。
僱傭兵一驚,因為獵物將要投來而露出的得逞笑容僵住,連忙抬槍掃視。
但商南明早有準備,立刻計算好車輪軌跡,油門一鬆,瞬間就讓車身倒立單側輪行駛上牆,側行的車身佔據的面積頃刻間縮小,扁扁一層剛好可以避開槍械掃射。
平安通行。
看得僱傭兵目瞪口呆。
“臥槽……情報裡也沒說他們還有個賽車手啊!”
但商南明的越野車通行,後面載著胡未辛的車卻被反應過來的僱傭兵攔了下來。
十幾輛僱傭兵車輛,很快就潮水般湧向跟在商南明後面的車。
保護著胡未辛的人左衝右突,也難以突出重圍。
商南明眸光暗了暗:“楓映堂,後座上的拘束箱扔出去。”
楓映堂立刻照辦。
僱傭兵就看著已經衝出去的越野車拉下車窗,扔出來一個密碼箱。
與此同時,保護胡未辛的車上舉出白旗。
“哈哈哈看!這些天天坐在辦公室裡的傢伙們,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
僱傭兵領頭大喜:“走!趕緊去把箱子拿回來,放到暗網上不得賣幾個億?”
眾人歡呼,立刻放棄胡未辛的車輛,轉頭將注意力轉向箱子。
車輛趁機通行。
胡未辛那輛車的司機不斷親吻著十字架,喃喃禱告感謝上帝拯救。
商南明眼中閃過笑意。
僱傭兵情報不全,只是因為華府大規模行動而聽到了些許風聲,隱約知道目標在密碼箱裡,卻不知道密碼箱裡是什麼。
連要找什麼都不知道,又怎麼能勝利?
“商長官,商長官!”
楓映堂急切的聲音壓制著哭腔:“晏洺席他……”
商南明立刻側首看去。
晏洺席的情況非常糟糕,氣息迅速微弱下去,臉色衰敗慘白如死人,完全失去對外界的意識,體溫被快速流失的血液帶走,冷得彷彿一具屍體。
哪怕楓映堂一聲聲急切呼喚,也喚不醒他。
“撐住,兩分鐘後就能登機。”
商南明將車速飆到最高,衝破機場前的一切阻攔,在呼嘯的狂風中化作一道幻影,直指向停機坪。
本來想阻攔檢查的人也驚呼著趕緊躲開,眼看著路上的障礙物都被撞開,大有神擋殺神的架勢。
無人再敢阻攔。
調查官焦急的守在飛機旁,早已經接到商南明的命令在待機中,隨時可以起飛。
而未來科技緊急調派來的醫生團隊,也已經以最快速度飆車趕來,醫生們正臉色鐵青的趴在角落裡乾嘔,差點以為自己會死在車上。
萬事俱備,可最關鍵的那個人,卻始終沒有到。
調查官急得不斷伸頭張望。
在看到疾速駛來的越野車出現在視野內,頃刻間便抵達眼前,一甩尾穩穩停在飛機前時,調查官都有哭出來的衝動。
他趕緊迎了上去:“商長官……”
想要說的話,卻在看清越野車滿身狼狽的鐵箭凹痕,和開門瞬間撲出來的濃郁血腥氣時,生生嚥了回去。
楓映堂半邊衣服都被晏洺席的鮮血染紅,他抱著昏死的晏洺席從車裡出來時,俊秀的臉上尚有淚痕,眼眶發紅。
“醫療官在哪!”
從來沒見過楓映堂如此模樣的調查官一驚,趕緊下意識指向醫生團隊。
醫生也快步走來,從楓映堂手裡接過晏洺席,放在擔架上進行臨時急救。
楓映堂渾身脫力的依靠在車旁,看著眼前瞬間被醫生們包圍的晏洺席,看著從他身上流淌的鮮血將白色染成血紅。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引以為傲的思維和自制力都消失不見,只剩對晏洺席的擔憂。
人怎麼會有這麼多血,怎麼止也止不住。為什麼晏洺席不呼吸了,什麼叫不能自主呼吸,什麼叫心跳下降……他們在說什麼?
楓映堂只覺得渾身發冷,如赤.身置於冰天雪地中,冷得他直髮抖。
他抬手想要捂住眼睛,卻發現自己滿手都是血。
晏洺席的血,同樣染紅了他。
淚水從楓映堂眼眶湧出來,模糊視野。
帶著暖意的大衣落下來,披在楓映堂肩膀上。
他回身,就看到商南明眉目不驚的平靜。
“長官。”
楓映堂將手中密碼箱遞向商南明,哽咽:“幸不辱使命。”
“謝謝,謝謝您來救我。”
商南明垂眸,看著被鮮血沁染的密碼箱,半晌,他伸手接過。
“應該我感謝你,楓副官。謝謝你,用生命守住了重要的汙染情報。”
“你做的很好。”
商南明抬手拍了拍楓映堂的肩膀:“不必再擔心,你已經回家了。剩下的,交給我。”
“去吧,上飛機。”
哪怕只有一步,但權責的劃分就是這樣清晰嚴苛,只要飛機艙門關閉,就等同於國內領地,a國任何官方都再無權傷害或搜查飛機內的人事物,否則等同於主動挑起戰爭。
商南明在讓楓映堂回到飛機上,以免夜長夢多。
傷口感染而高燒昏迷的胡未辛,也已經被調查官送上飛機。只等他們登機就可以立刻起飛。
可楓映堂看著仍舊在急救中無知無覺的晏洺席,卻不知道為何,忽然挪不動腳。
商南明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皺眉:“楓副官,你是……”
“不許離開!”
聲音猛地從遠處傳來。
商南明立刻轉身。
就見一隊全副武裝的人員在快速向這裡跑來,為首的人身穿制服,胸`前彆著的,正是特工局徽章。
“我們是a國特工局,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停止一切動作,接受檢查!”
為首的人奔跑中掏出一紙檔案遙遙展示,大吼:“你們攜帶高危汙染物品出境,我們有權進行搜查!”
商南明立刻推了楓映堂一把,將他送向飛機的方向,同時指揮醫生團隊帶著晏洺席登機。
醫生吃驚:“啊?高空手術嗎?可車已經等在外……”
“沒有時間了。”
商南明冷肅:“立刻執行。”
調查官已經衝過來,架住急救擔架就準備帶著醫生們一起上飛機。
機長吃了一驚,試圖阻攔:“等一下,我接到的乘客名單裡沒有這幾位先生,他們不能上來,這不符合規定。”
已經衝進機艙的楓映堂焦急:“特工局和國會是完全不同的機構,他們對晏洺席的死活或者經濟崩潰與否不在意,不會給醫生機會搶救晏洺席的。他現在留下,就等於是判了死刑。”
“他必須和我們一起離開!”
晏洺席和醫生團隊並不屬於調查局,原則上說,他們不能進入飛機。
但——“我就是規定。”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冰冷直視機長:“我就是調查局本身,一切規定皆在我。”
“現在,我說,讓晏洺席和醫生上飛機。他們是補充乘客。有問題?”
機長還欲多言。
商南明手中的重型槍已經上膛,聲音清脆。
機長驚恐一哆嗦,意識到商南明是認真的。
——他是在命令。
不是商量。
違反者……可就地處死。
機長立刻轉身折返駕駛艙。
醫生們趕緊和調查官一起抬著急救擔架,匆匆往飛機上走。
楓映堂不能離開機艙,但也焦急等在機艙門旁,擔架靠近瞬間立刻伸手抓住擔架,將晏洺席帶進機艙。
而商南明獨身站在飛機艙外,手持長槍對準特工局來人,毫不猶豫開槍。
瞄準了為首之人的脖頸擦過。
那人只覺得脖子火辣辣的疼,抬手一摸,就發現子彈擦著自己脖頸動脈飛過,沒有一毫米誤差的貼近。
他卻還好好的站在原地,只是被高速擦過的子彈燙得劃痕紅腫,卻連一點皮都沒破。
震懾。
商南明在毫不掩飾的向他炫耀武力。
——我擁有隨時可以殺死你的力量,你可以再向前一步試試。
現在不殺你,是因為尚且顧及和特工局之間的關係,顧全大局。
但,你再逼迫一步,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為首之人愣住,恐懼攥住心臟,他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下來。
商南明眉眼冷漠,持槍遙遙與特工局對峙。
他獨身一人,卻已然是千軍萬馬。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1
商南明平靜收回視線,在全員順利進入機艙後,也最後登上飛機。
艙門眼看著關閉。
特工局的特工們急切:“司長!為什麼我們不追?”
為首的司長卻瞳孔緊縮,久久無法回神。
商南明瞥來的那一眼中,他彷彿看到了無窮盡的黑暗,汙染在嘶吼,好像就站在商南明身後,黑暗如有實質。
直覺在瘋狂示警,不能再向前,會死,絕對會死!
飛機滑行,快速垂直起飛攀升高度,眨眼間就已經飛上高空。
地面上的眾人再有不甘,也只能眼睜睜看著。
不論是特工局,還是暗中關注的六角基地或是議員。
今夜,無數人嘆息搖頭,惋惜沒能成功攔截的筆記本。
嬴大洲抬手端起香檳,遙遙向華府情報局局長舉杯,微笑:“敬和平。”
情報局咬牙切齒:“欺人太甚!”
“欺人?不,尊敬的閣下,不能因為你們的詭計失敗就失了風度——我更願稱此為,公平。”
嬴大洲仰頭,一飲而盡,大笑著轉身離去。
數不清的人氣得乾瞪眼,只能眼看著嬴大洲以勝利者姿態離開。
而遠在萬里之外的林不之,在接連線到嬴大洲和商南明的電話後,也終於能夠鬆一口氣。
這才發覺自己等得十幾個小時忘了喝水,嗓子乾渴得厲害。
林不之剛拿起水杯,秦偉偉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楓映堂怎麼樣了?我給他打電話打不通,你們在a國的任務平安結束了嗎?”
秦偉偉罵罵咧咧:“也不知道給我報個平安,這讓我怎麼睡覺?”
林不之笑了下,聲音沙啞:“偉偉……”
“草!你怎麼這個聲音?!”
秦偉偉大驚失色:“我這輩子都沒聽你這個聲音過,怎麼了,你難道哭過了?那楓映堂和商南明他們怎麼樣了?”
林不之:“…………”
偉偉什麼時候能更看重他一點?
林不之的心情就像過山車,先是被秦偉偉關注發現異常而高興,又因為對方只在意他人而失落。
他嘆了口氣:“要是哪天你能這樣關心我,我也算此生無憾了。”
秦偉偉:“?”
“說什麼屁話呢,就你這種禍害,不活個千年萬年的對得起你的身份?”
秦偉偉翻了個白眼:“過年的時候給你算了一卦,順便幫你燒了幾柱香。放心,老道爺說你命硬著呢,我死了你都不會死的。”
林不之驚訝,隨即驚喜:“我記得那家道觀,最靈驗的是姻緣籤,你有沒有順便求一簽?”
——他心裡有我。
林不之唇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先前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秦偉偉:“…………”
他好無語,這輩子身邊到底都是些什麼人啊,沒一個正常的。
“祈行夜呢?”
秦偉偉打了個哈欠,睡覺前抽了半分鐘關心了下自家小孽障。
“祈行夜……”
林不之:“他還在任務中,尚沒有訊息傳回來。”
被派往桃子鎮的兩隊武裝守衛,早就已經抵達,將桃子鎮周圍團團圍住,只等鎮子裡的人一出現,就會立刻回報。
但左等右等,始終不見祈行夜的身影。
就在守衛隊長焦急的時候,忽聽旁邊人驚呼:“那邊有人!”
“隊長,這邊有人從桃子鎮出來了!”
守衛隊長一驚,連忙快步趕去:“祈哥你……嗯?”
看清來人後,隊長卻愣住了。
不是祈行夜或是明荔枝。
那兩人一身是血的狼狽,卻不是隊長認識的任何調查局人員。
女人一手將昏迷過去的瘦削青年打橫抱起,另一手拎著沉重箱子,就這樣一步一步從濃霧中走來,堅毅狠厲的眼睛在沉沉霧氣中狼一樣令人心驚。
她一身作戰服打扮,腳踩戰靴,臉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卻唯獨唇色殷紅如血。
不,那就是鮮血染紅。
鮮血順著女人的唇角蜿蜒流淌,劃過脖頸堆積在頸窩,甚至耳朵旁,額角……血液在源源不斷的溢位,彷彿面板成了擺設,再無法起作用。
守衛隊員們一驚,立刻警戒。
他們看得出來女人絕非良善,卻不知對方來意。
但在他們驚疑時,女人卻主動開口。
聲音嘶啞。
“祈行夜,讓我將他朋友帶回來。他受傷需要立刻治療。”
女人抬了抬手,讓懷中青年歪了下頭,面容毫無遮擋的出現在眾人眼前。
在聽到祈行夜的名字後,守衛隊已經先一步放輕了對兩人的戒備。
等他們看清那青年的臉,立刻有人驚呼:“左春鳴!”
“是的,是祈哥的朋友沒錯,我在祈哥那聽說過他。”
隊長立刻擺手讓隊員上前:“快接過來!”
餘荼抬手,將懷中昏迷不醒的左春鳴遞向守衛隊。
就在守衛隊圍住左春鳴時,她卻提著箱子轉身。
“等一下,你……您是哪一位?”
隊長眼神警惕:“您看起來狀態也不算好,同樣需要救治。醫生馬上就來,您再等等。”
“不必了。”
餘荼勾了勾唇角,聲音沙啞:“我還有急事。”
十萬火急。
並且只有她能做。
隊長還想留,餘荼已經轉身消失在了霧氣中。
“堆煙。”
只勉強擠出幾個音節,餘荼便喉中腥甜翻湧,忍不住蹙眉。
厲鬼聽到呼喚,順地脈前來,日行千里而不止。
婀娜身姿嫋嫋出現。
柳堆煙本是在笑著的,卻在看清餘荼此時狀況後大驚:“餘隊!”
“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回事?”
厲鬼震怒:“誰敢傷你!”
餘荼卻握住她的手臂:“送我回京城。”
柳堆煙愣住了,沒想到餘荼喚她前來竟然是為了這個。
但是……“餘隊,只有鬼魂能日行千里,人無法做到。”
厲鬼擔憂:“我可以帶你前去,但這個過程絕不是什麼好體驗。對你的傷害會非常大。”
就算是之前,她也只帶著祈行夜那個體術怪物在二維空間躍遷。但在現實中,沒有任何成功的先例。
一切突破既定法則的行為,都會招致反噬。
厲鬼想勸,卻被餘荼制止。
“沒關係,帶我過去。”
餘荼力竭幾乎站不穩,眼神卻堅定依舊:“我有必須立刻交給林不之的情報。”
柳堆煙不贊同的看著她,正欲說話,卻見餘荼猛地低咳不止,血液順著唇角流淌。
打溼衣襟前彆著的玫瑰,殷紅怒放。
柳堆煙驚呼,眼中淚光:“餘荼,餘荼啊!”
餘荼卻扯了扯唇角,笑了。
“送我走,堆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