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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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男睡得不踏實。

可能是行軍床太簡陋, 或秋風從辦公室板房縫隙吹進來。他做了一夜噩夢。

先是銅火鍋裡的人頭。

本來他們在把酒言歡,但忽然間,筷子插起一顆眼珠, 咕嘟水汽裡眼珠,耳朵, 嘴唇, 溼紙片樣被泡得發軟的整片面板……一一從火鍋裡浮起。

煮到爛熟的眼珠渾濁,隨水汽翻滾像一閉一睜。

王男嚇得扔了筷子跳起來, 卻慢慢覺得, 那火鍋裡的人臉皮, 像是,李李。

他被噁心到驚醒,大吐特吐, 趕忙去看李李,好在對方就睡在旁邊。

李李說嘔吐是喝醉後的常態,讓他不要在意, 還嘲笑他膽子小。

似乎因為醉後睡意,李李的聲音黏膩沉悶的古怪, 像喉嚨堵了一大團水母粘液。

王男半夢未醒, 沒在意。只覺得不好意思。

或者已經起床有一會了,還整理好了床鋪。

“他父母都姓李,就乾脆一邊取一個姓起名。結果有一年,他爸工作應酬後醉酒回家,失足落水……第二年春天,河水開化,他爸屍體才被找回來。雙李,就剩下一個。”

遍尋不著的李李,正穿著藍色隔離衣站在工作間,他背對窗戶,彎腰對解剖臺上的屍體做些什麼。

屋子裡有人在走動。

好在第三中醫院步行就可到,起晚的王男不必在京城早高峰的交通中崩潰。

負責人:“啊啊啊啊臥槽你喊什麼呢?”

“不就在……”

王男淒厲慘叫驚醒。

他心有餘悸說起昨夜的噩夢,負責人好笑:“沒想到你還真和李李說的一樣,膽子這麼小?”

他一臉茫然。

只是王男敲玻璃試圖喊對方出來吃早飯時,對方並未應聲或轉身。

王男:“?這傢伙上學時比誰都懶,現在這麼勤快?”

他篤定李李該在的地方,空蕩蕩沒有人影,就連床被都是整齊的,像沒睡過。

王男沉默片刻,表情複雜又溫和:“李李想到他自己了吧。”

王男欲辯又止。昨夜噩夢確實嚇壞了他,真實到好像確實發生過。

他納悶,難道是昨天太忙著轉運屍體,所以才把所有事雜糅在一個夢裡?還有睡覺時有人在身邊走來走去,或許是因為漏風?

甚至有一瞬間,王男覺得自己是死了。死亡後的魂魄回來看屍體。

不安全感讓他拼命想要睜眼, 但像巨石壓身,窒息無能為力的絕望。

王男一動,骨頭嘎嘣作響。

辦公室不大, 轉彎需要停頓繞過行軍床。王男甚至覺得那人就站在自己身邊, 居高臨下冷酷看著他。

負責人考慮到老同學相見的醉酒,早早來上班叫醒兩人,不讓王男錯過上班時間。

露在外的自來水管的水很冷,王男一捧水潑上臉凍得一哆嗦,徹底清醒l。

房間裡整齊乾淨,毫無異樣。

“咳,做噩夢了。你呢?”

一圈, 一圈。

負責人嘆氣:“之前李李就說過,想幫幾具屍體找到親友,沒想到他這麼上心,早上起來加班。”

驚恐引發想象,所有曾聽說過的停屍房離奇怪談,全部湧上心頭,變成夢中實景。

王男轉頭,聲漸遲疑。

腳步聲就在耳邊,很清晰。

“我來上班,順便給你們帶了早飯。李李呢?”

他苦笑:“還不如不睡,感覺和屍體打了一晚上的架。”

王男:“啊啊……啊?”

他犯嘀咕的時候,王男在工作間窗戶外驚奇:“工作真是鍛鍊人啊?李李以前那麼懶,現在這麼勤快?”

而負責人轉了一圈,也沒找到李李。

“他在看那幾個跳河自殺的案子吧。”

直到“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就像他看解剖臺上的屍體。

兩張同樣懵逼的臉,隔門在秋風中瑟瑟相對。

可睡到後半夜,他又迷迷糊糊半醒過來。

自己工作就是和屍體共處,又不是實習生了, 怎麼還能被嚇?

“啊啊啊啊——!!!”

“他知道親人失蹤連遺體都找不到的煎熬,所以才不想讓別的家庭等待吧。”

兩人在玻璃外注視半晌,默契的沒有打擾認真工作的人,只是貼心留下早餐用毛巾包好保溫,然後各自忙碌去工作,沒有再關注李李。

也因此,他們沒有看到,藍色隔離衣的正面……

是一張高度腐爛的臉。

腫脹青紫,不辨原貌,粘液和血水順著骸骨滴滴答答,從隔離衣下襬滲出。

而解剖臺上。

李李面色灰敗慘白,瞪得老大的眼睛裡,還殘留恐懼。

卻已經渙散。

負責人照例清點好了冷庫裡的屍體數量,檢查過所有昨夜運送來的屍體情況,對照著王男拿來的記錄檔案進行二次確認之後,才在回函檔案上簽字,遞給王男。

“我們鑑定中心確實已經接到三院暫時轉運過來的三十七具屍體,目前的協議是,暫存保管半年,如果三院有轉移的需求,或者病人家屬認領,可以隨時過來。”

負責人笑著和王男握手,讓王男有時間多來找李李一起敘舊。

拿到所有檔案後,王男也和負責人告別,準備離開。

“李李!”

他敲了敲玻璃,大聲道:“我走了!不來送送老同學?”

藍色隔離衣遲緩轉身,在層層衣服的包裹下捂得嚴實,無菌帽加眼鏡口罩,隔著幾層玻璃,很難看清對方的臉。

但王男看到,對方在向自己緩緩擺了下手,似乎在回答他。

等負責人整理好電子記錄後,王男已經離開,一直工作的李李則終於肯從工作間出來。

只是奇怪——

“李李你怎麼不把隔離衣脫了?怪髒的。”

負責人遠遠看去,有些奇怪:“你怎麼胖了一圈?貼秋膘?”

李李是個略顯瘦弱的人,但藍色隔離衣身影卻鼓鼓囊囊,胖出一整個號。

負責人納悶:之前沒發現,隔離衣這麼顯胖嗎?

李李沒有出聲,只遙遙擺了擺手。

負責人也抬手回應:“那你忙。”

他自己的工作也繁雜瑣碎,很快就在辦公室聚精會神,沒再關注外面。

只是——“滴答。”

“滴答……”

鐵皮檔案櫃後面的牆縫間,隱約有水珠滴落聲響起。

“阿嚏!”

負責人抖了抖:“真冷。”

王男惦記著兩個學弟,專門買了早餐才回去,遠遠就看到昨天的黑車還在,進出醫院也有那些黑色制服在檢查。

“看病您就正常辦,但如果是不必要的事情,您還是過幾天再來吧。”

他走進醫院時,聽到旁邊的黑色制服在勸返來人。

負一樓格外空曠。

各個冷庫雖然已經搬空,但人員卻沒有立刻撤離,而是由黑色制服一個個仔細檢查,然後才放離。

有人問起,黑色制服微笑:“消消毒而已。”

王男忍不住咋舌,向學弟低聲道:“誰家消毒連磚頭都帶走啊。”

整個負一層就像被徹底清洗過一遍,除了承重牆之外,能拆的都拆走了,地皮都刮下來一層,部分地帶鋼筋.裸.露。

王男還從沒見過誰家洗手要洗到只剩骨頭的。

學弟搖頭:“你昨晚幸好沒回來。天啊,一分鐘覺都沒睡,這幫黑衣服的簡直是機器人,不眠不休的幹活。”

他忍不住抱怨:“又不是晚一分鐘就世界毀滅,讓大家休息一下怎麼了?”

調查官掀了掀眼,向這邊看了一眼,又重新垂首。

祈行夜和調查官們一起通宵工作,正連連打哈欠。但有人叫他,他還是立刻上前幫忙。

斜裡送過來一瓶水。

“祈偵探,就說你不用和我們一起熬,昨晚就應該回偵探社的。”

晉南誠懇道:“這又不是你的工作。”

剛想說謝謝的祈行夜:“…………”

晉南並不清楚祈行夜和商南明之間的事,只感動於對方的熱心腸。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誠懇對努力想要進入調查局的祈行夜來說,是多大的傷害。

祈行夜:謝謝,一把刀子捅了個對穿。

“那你不還是在病休?”

他聳了聳肩:“我感動於你的堅持精神,所以留下來幫忙,不行嗎?”

晉南:“啊?真的嗎?”

他不好意思撓了撓臉,還有點小感動。誰會不喜歡誇獎呢?尤其是這種被當做偶像的。

有的調查官看出了祈行夜的想法,與旁人對視,心照不宣一笑,但並未挑明。

祈行夜是想貼近調查局,儘可能與眾人步調一致工作,讓調查官們習慣把他當做同事。

“看來機動1隊終於要進新人了。”

那人搖頭輕笑,問旁人:“上次我們大規模招聘,還是那次a級汙染案之後吧?”

旁人茫然:“啊?你在說祈行夜?但是調查局不對外招聘啊,他倒確實不錯……但就算商長官想讓他進來,也不容易吧。”

那人但笑不語,卻想起了自己負責的一部分案件報告。

楓副官的意思是,準備兩份。一份如實寫,並對祈行夜的參與進行語言修飾,突出作用之大,但暫時按下來。一份則相反,要儘可能模糊祈行夜,並且作為正式檔案提交。

他不動聲色觀察祈行夜,直到祈行夜若有所感抬頭看來,他才點頭致意,移開視線。

對醫院殘留的汙染粒子清除已經到尾聲,最後為幾個冷庫的工作人員檢查消殺一遍,例行確認並未攜帶汙染之後,就可以收尾結束。

王男等人邊錄入資料,邊等待檢查輪到自己。

而醫療官也過來找了祈行夜,要為他更換繃帶。

祈行夜雖然並未重傷,但因為在二重世界極限搶奪時間,與汙染物對抗,他身上傷口不少,加上過度使用力量帶來的肌肉撕裂傷,普通人忍受不了的疼痛,他卻還能齜牙咧嘴笑著和醫療官閒話家常。

醫療官感慨:“祈先生你真的沒受過專業訓練嗎?你看起來已經習慣忍疼和受傷了。而且普通市民不會有這麼好的身手。”

雖是問話,卻已篤定。

若有若無的視線從周圍看過來。

祈行夜似乎並未察覺,笑嘻嘻聳肩道:“偶爾和朋友連連散打搏擊,也就這樣了?要不然閒暇時怎麼打發時間,我又不喜歡遊戲不喜歡手機。”

就算是調查官,在連續三四天的神經高強度緊繃工作後,也免不了疲憊。在臨近尾聲的清晨,也忍不住在祈行夜的大笑談論聲中放鬆,有些懶洋洋。

直到警報聲突然響起,負一層出口裝置提示燈驟然轉紅。

尖銳緊迫的警報聲瞬間讓所有調查官注意力拉滿,警惕看向正在接受檢查的人,調查官手勢整齊而迅速按向腰間,隨時可以拔出武器應對緊急狀況。

王男站在龐大冰冷的機器下,一輛茫然。

“發生什麼了?”

沒有人回答他。

調查官立刻通知地面上的同僚們,層層關卡關閉,同時向上彙報現場情況。

從警報聲響不到一分鐘,整個醫院從負一層到三公里外,所有檢查關卡全部封鎖,不允許任何有機體和無機體進出。

而負一樓所有人,也都暫時原地不動。

調查官們迅速將王男圍住,明黃防護服拎著沉重裝置箱大步趕來。

“怎麼了?”王男顫聲向周圍人詢問。

認識他的同事或同行們也都一臉茫然。

祈行夜眼巴巴看向晉南,晉南:“……”

他壓低聲音問祈行夜解釋:“檢查不止是對汙染,而是汙染粒子,汙染接觸,汙染路徑以及縫隙的多重複合檢查。”

“一般來說,想要快速得到結果,就會檢查汙染接觸,這是普通市民最常與汙染案件掛鉤的情形。但因為cb0739汙染源曾在這裡,所以進行的是全盤檢查,甚至連縫隙檢查都有。你可以理解為,快速防毒和全面徹底防毒。”

“縫隙並不常見,一次案件只有一個。或者說,它一般只會在案件早期出現不到一分鐘,除了汙染當時在場的,其他人很難會檢查出縫隙結果。而因為接觸縫隙的一般都已經有明顯改變,肉眼可以辨認,因此也沒有浪費時間檢查的必要。”

“所以?”

祈行夜看向驚慌失措的王男:“他是哪種汙染?”

晉南頓了頓,眯眼在看清儀表螢幕上鮮紅大字的提示後,表情嚴肅:“縫隙。”

祈行夜:“他接觸過縫隙?倉庫的時候,他也在場?”

“……不。”

晉南的臉色陰沉,艱難擠出音節:“是本次汙染案件。另一起。”

因為汙染源餘大,而出現在此的另一縫隙。

與王男有過接觸。

現場被封鎖後,資料立刻回傳,但彙報暫時無法抵達機動1隊指揮官商南明處,就連楓映堂的層級也到不了。

兩位級別最高的都在參加案件彙報會議,現場指揮權也就暫時落在行動隊長身上。

好在現場有三位隊長。

一位羅溟,一位郝仁。以及本應該病休的晉南。

“汙染相關資料會直接進入情報分析部和科研院,等分析部將報告傳回來,我們就知道這次的等級和大致類別。”

晉南臉色鐵青,邊大步流星向王男走去協助粒子採集工作,邊快速向祈行夜解釋道:“汙染案件不可預測,在它具體發生之前,即便是科研院也很難判斷。”

“你很難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

祈行夜看著王男,若有所思。

即便王男長年與屍體打交道,但在全員如臨大敵的陣仗下,還是慌得不可自抑,抖如篩糠,被調查官問起名字時甚至大腦一片空白,忘記自己叫什麼。

“王男,他叫王男!”旁邊學弟見狀接話,卻被調查官制止。“需要他自己報明身份,以便確認。”

這時,一隻手伸來,擋在調查官身前。

祈行夜笑眯眯溫言:“我來吧。你們長得太嚇人了,我這種看起來比較好說話。”

調查官:“?”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懷疑人生。醜到這種程度了嗎?

晉南:“……不是,他是說制服會讓人本能害怕。沒有制服的他更親切,會被疑似接觸縫隙者信任,當做自己一方的人。”

“讓他試試吧,現在人手不足,他總算是知根知底,被商長官認可過的。”

其他人問起時,晉南頷首放行。但他忽然後知後覺:副官讓自己病休給祈行夜送紙鶴……真的只是送紙鶴嗎?

“你也是被困在這的嗎?”

王男突然聽到有年輕乾淨的聲音笑。

他轉頭,就看到衝自己笑得人畜無害的俊美青年。

“我是祈行夜,私人偵探,你呢?”

王男下意識禮貌回應:“王男,法醫師……”

本來忘記的身份,就這樣輕易被引導說出來。就連王男自己都有些驚訝。

祈行夜沒有讓他的注意力偏離太久,笑眯眯和王男分享起自己的工作內容和趣事,王男忍不住被逗笑,也放鬆下來,禮貌回應自己的工作內容。

有目的性的引導下,王男在負一樓負責的部分,昨日今日去過的地方,逐漸清晰。

“王男出去過。”

其他關卡的放行記錄也傳送回來,晉南翻看,慢慢皺緊了眉頭:“昨日他出去時也經歷過幾次檢查,全都沒有問題。今早他回來,其他檢查都沒問題,只有包括縫隙的全盤檢查發出警報……”

“他就是縫隙?”祈行夜忽然問。

晉南下意識想要否定,卻在話剛要出口時愣住:“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縫隙。

它和尋常看到的裂縫差別並不大,牆壁裂縫,柏油馬路裂縫……一眼掃過去就會忽略。誰能記得住家裡牆壁幾條裂縫,門前馬路開裂多少?

但導致了最初汙染的縫隙,它並不實際依賴於某個物體存在。

它更像是一種泛概念。

可以是空氣,人,動物,天空,雲層……汙染的不可預測性,使得對縫隙的判斷也很艱難。

晉南本來認為,或許王男接觸過,或縫隙曾在他身上出現過。

但祈行夜的猜測,可能性並不完全為零。

“我什麼時候能走?”

王男看著圍繞他嚴肅討論的調查官們,慌張詢問:“我到底怎麼了?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

“別擔心。”

祈行夜笑著向他揮揮手:“我陪你,你看,我也被困在這了。”

王男六神無主:“我真的什麼都沒做,什麼也不知道……”

他被暫時交給祈行夜負責,其他調查官則在嚴防汙染所有可能擴散途徑的同時,等待進一步的命令和來自分析部的報告。

但比報告更早來的,是另一個壞訊息。

“分析部訊息,離醫院兩公里之外的街區發生聚集性混亂,早高峰時間的高人.流量路口,出現“變態殺人犯”。”

另一位隊長羅溟走過來,臉色黑如鍋底:“分析部判斷,那是汙染源。”

“另一起汙染案件。”

現場一瞬間沉默。

祈行夜眨了下眼,舉手問:“王男負責轉運的屍體,就送到兩公里外的鑑定中心,他昨晚也是在那裡睡的。有沒有可能,案發現場就是那?”

“縫隙並不在醫院,而是在鑑定中心?”

羅溟皺眉,果斷讓人重疊對比地圖。

而分析部的影像資料,也已經被送來。

街道監控錄影。

京城的早晨格外忙碌,尤其是市中心。

醫院附近,人員密集,通勤時間到處都是擠擠簇蔟的上班族和學生,行色匆匆趕路,對其他人並不關注。

即便如此,當身邊出現一個穿著像手術服的藍色塑膠衣,全副武裝看不見臉,行動遲緩的人時,也很難有人不被吸引。

那人體型龐大,藍色衣服上沾著不明青黃粘液,還有點點紅色,像血漬,渾身散發著冷氣和腐臭味,像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爛豬肉。

修養再好的人路過他,也忍不住皺眉掩鼻,快步離開。

他行走的動作很僵硬且緩慢,並且透過他裡面那層防護服,隱約能看出在走動的時候,不斷有一團團東西順著腿掉落,堆積在腳腕處,鼓鼓囊囊。

那人走過的路上,留下摻雜紅色的水漬。

四周眾人紛紛側目。

有人吹口哨說哥們真酷,有人好奇問這是在cosplay什麼,但更多人畏懼警惕的遠離。

直到綠燈亮起。

龐大的人群讓藍衣服周圍空餘不出縫隙,人擠人密集到可以推著其他人向前,牛奶盒會被擠扁,雞蛋碎裂。

而藍衣服,也被擠擠簇蔟的人們推搡擁擠在中間。

“咔嚓!”

有人覺得堅硬的東西硌住自己,同時響起的還有骨頭碎裂般的脆響。他皺眉向旁邊看,不滿的話還沒出口,就眼睜睜的看到……

藍衣服胸`前的部分,西瓜一樣的球形滑下去,墜向地面。

“咚,咚……”

一顆半腐爛的頭顱,順著防護服末端,掉了出來。

在人們腳邊滾動,甚至有人避閃不及踩了一腳,直到撞到一雙高跟鞋才停下。

無形的暫停鍵被按下。

人行橫道上熙攘的人群最中央,突然全員靜止。他們眼睛睜得老大,統一看向中間某個位置,渾身顫唞。

綠燈變紅。

司機納悶看著人行道佔路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有車輛不耐煩的按下喇叭。

瞬間,所有人都被猛然拽回來,從強烈到極限的驚恐中回神,爆發尖叫嘶吼。

“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人群驚慌四散,最中間看到腐爛頭顱的人恐慌的玩命往外跑,外圍沒看見而迷茫的人也被感染情緒,慌忙奔跑。

幾百人頓時亂做一團,所有人爭先恐後的逃離最中間位置。

衣著正式的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被絆倒就手腳並用往外爬,也不在乎是不是踩住了別人的鞋,踹到了別人的腿。

好像只要慢一秒,就會死在當場。

兩側車輛的司機不明所以,但也有人從眾,推開車門就跟著一起逃命,還有人不管不顧咬牙闖紅燈逃命。

“扣分?命都沒了要分有什麼用!”

“快快快,大家都跑,肯定是有什麼殺人魔,快跑!”

現場執勤人員試圖重歸秩序,喊到嗓子沙啞。

但接二連三傳開的情緒恐慌下,大多數人失去理智,只剩下逃命一個念頭。

一片混亂,更有人在奔跑中受傷。

摔倒,推擠,撞傷,甚至有人一頭撞到車上。

驚恐之下,慌不擇路。

而絕大多數人,根本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散去的人群中間,很快露出藍衣服的身影。

腐爛頭顱破碎在他腳邊,而他一身粘液汙髒,靜靜矗立,像是對此毫無感知。

良久,他才遲緩彎下腰,捧起頭顱。

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向前走。

然後,在混亂人群中失去蹤跡。

影像結束,現場調查官們安靜而嚴肅,隨即齊齊看向王男。

“王男,你認識監控裡的人嗎?那個穿藍衣服的。”

祈行夜依舊保持著聲線輕鬆,不給王男太多壓力,讓對方可以有思考的空隙,嘗試辨認。

但王男依舊驚呆了。

他覺得自己一寸,一寸的僵硬冰冷,從手指開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如同逐漸凝固堅硬的水泥雕像,失去知覺和思維能力。

他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在哪,大腦亂哄哄甚至聽不到耳邊的聲音。

“王男,王男?”

祈行夜嘗試喚回對方的理智:“你能認出影片裡的人,對嗎?和你昨天去的鑑定中心有關?是那裡的工作人員,還是你的親人朋友?”

“是……”

王男牙齒打顫,強逼著自己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是……”

祈行夜耐心引導:“是什麼?”

“鑑定中心的工作人員?你的親人朋友?”

王男像是被祈行夜的問題,拽回到記憶中,他劇烈顫唞著,喉嚨間發出咕嚕黏膩的破碎聲音,像是將死小獸最後的悲鳴。

“是,都是啊!”

他崩潰嘶吼:“是啊!是!!!!”

王男像是被自己的記憶和情緒困住,認知到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理智被推到懸崖,瀕臨崩潰的悲鳴嘶吼。

他嘰裡咕嚕說著顛三倒四的話,嘟嘟囔囔,又哭又笑。

不是會照顧學弟的耐心前輩,更像是精神病院裡的瘋子。

王男的兩個學弟和其他同事都驚呆了。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看調查官的嚴肅神情,以及王男現在這副模樣,也都隱約猜到應該是與昨天醫院的事有關。

而之前還好好的人,現在突然說瘋就瘋……人們在後退,警惕著遠離王男。

學弟強忍淚水,怕得顫唞但還是一聲聲呼喊王男的名字,想要喚回他的神智。

祈行夜在短暫驚愕後,立刻將剛才王男的所有反應,在腦海中覆盤捋順,試圖找出王男向他們傳達的訊息。

他問了兩個問題,王男的有用回答,只有“是”字。

但如果王男並不是因為理智崩潰而重複,而是回答了兩個問題呢?

既是鑑定中心的人,也是王男的朋友。

“影片裡那個人身上的藍色。”

祈行夜皺眉,看向隊長羅溟:“似乎是法醫在解剖屍體時會穿的隔離衣。”

被暫時關在負一樓的,最多就是法醫相關工作者。向眾人確認後,也都得到了一致回答。

“所以,這次案件的汙染源,是法醫?”

羅溟:“立刻把鑑定中心的人員名單給我!看看今天誰沒上班。”

在場的都差不多是同行。這個圈子不大,彼此的單位什麼情況,大致都有耳聞。

有人遲疑著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尋找和自己有一樣想法的人。

祈行夜敏銳捕捉到了對方的反應,立刻上前,耐心的一遍遍溫言詢問。

那人猶豫著說:“兩公里外,確實是個鑑定中心,以醫院轉運的條件也符合,王男確實有可能去過那裡。但,鑑定中心在去年就蓋了新大樓搬家了,剩下的就是個舊址,估計只有看門的。”

有人開頭,就有人陸續有勇氣跟上。

“舊址確實有人在,好像是個兩個助理?還是實習生來著。”

“之前聽說,那裡就剩個冷庫還在執行,別的地方屍體裝不下,就會把那裡當做臨時倉庫用。應該是看冷庫的人?”

“但王男認識……他同學還是學弟吧?”

祈行夜在其中就像潤.滑.油,誰剛露出猶豫的神情不想做出頭鳥,就會立刻被他盯上,並且笑著軟硬兼施,很快就讓對方說出知道的事。

被迫集思廣益之下,鑑定中心的人員情況很快就被摸清。

一個負責人,一個助理。

再加上王男這個條件,只剩下助理。

“李李?”

有人愕然,沒忍住拔高聲音:“是李李嗎?!”

祈行夜將結果迅速告知羅溟,而很快,鑑定中心的情況也被報送了過來。

確實,助理是李李。

一時間,很多人都沉默了下來。

物傷其類。李李和他們都是同行,結果變成影片裡那個樣子……

電話很快打到鑑定中心。

負責人接起來時,還以為對方在開玩笑。

“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

負責人皺眉,忍不住生氣:“好好的咒別人死,不太好吧?我今天早上才看見過李李。”

“……李李確實穿著藍色隔離衣。”

負責人在聽到對面的簡要描述時,心臟停跳了一拍。

他覺得對方說的很荒謬。

但在要求下,他還是從辦公室起身,去旁邊的工作間檢視李李的情況。

印象中,李李還是在早上的時候,在工作間加班檢視溺亡腐屍的情況。

但當負責人走到窗戶外,剛往裡望去,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氣:“怎麼回事!!”

工作間裡,一片狼藉。

從解剖臺一直到地面,到處都墜著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其中混雜著些許碎肉和被砸爛腐敗的臟器,像是昆蟲的巢穴。

而旁邊的停屍冷櫃,每一格都被開啟,凌亂得到處都扔著雜物。

隔著幾層玻璃,負責人看不清,他本能想要向前走,卻聽電話對面一聲暴喝:“不許靠近!”

“不論你在哪,在確認了李李情況後,就站在原地不要動,尤其不要靠近李李的東西。你站在那,很快就有人過去處理。聽懂沒有?”

負責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這是從未有過的景象,他被嚇得六神無主,本能的遵循氣勢更足一方的命令,連連點頭。

電話被要求不要結束通話。

負責人不敢輕易走動,就站在窗戶外面,一直注視著停屍間裡的狼藉,眼眶溼潤。

“天啊……”

他喃喃低語:“到底發生了什麼?”

即便看不清,但負責人也能隱約辨認出地面上的很多雜物,其實是人類身軀的一部分,碎骨,爛肉,已經腐敗的器官和化開的血漬。

大腦是不聽話的存在。

它經常違背主人的意願,自發的去根據獲取到的資訊,還原重構當時的場景。

調查官沒有將具體情況告知負責人,只說李李被發現在外面,自身危險的同時會危及他人,必須儘快確定蹤跡。

但眼前停屍間的狀況,還是讓負責人忍不住想象,李李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麼。

玻璃在太陽下反射光線。

負責人忽然發現,他看到的滿地碎骨血跡,並不僅僅是停屍間內的。

而是……玻璃外面,也就是,他身後的。

玻璃中他的倒影,卻莫名多了一截指骨,在衣袖旁邊。

那不是他的。

那是誰的?

負責人一僵,寒冷順衣襬竄入。

他慢慢的,慢慢的僵硬轉頭,看向自己身後。

就在負責人正後方,一具腐爛得皮肉墜離的骸骨,正站在那裡,沒了眼珠的凹陷眼窩,靜靜注視著他的後背。

負責人不知道腐屍是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又有多久。

但他看到,院子裡,像是經歷過一場廝殺,血肉淋漓。

而腐屍的腳趾上,還掛著編號牌。

那是……

停屍櫃裡的,屍體。

“啊啊啊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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