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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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美妙的夜晚啊, 商長官。”

祈行夜披著毛毯端著熱水,坐在車旁邊,仰頭感慨。

被事務纏身繁忙的商南明抽空側身, 分給祈行夜一眼,耐心回應他毫無意義的話:“嗯。”

“星星真亮啊, 商大官人。”

“嗯。”

“小區都恢復正常了, 居民們也可以回家吃飯了,真好。”

“嗯。”

“今晚吃涮羊肉的賬單, 你付。”

“嗯。”

好在商南明足夠高, 挺拔如松,風姿斐然, 不論站在哪裡, 都能立刻抓住人的視線。

“你怎麼過來了?”

出乎祈行夜意料的是,他一直以為機動1隊裡,是楓映堂在負責處理所有瑣事,完成對外交際。

勾得祈行夜手癢癢,很想上前摸一把。

“可以。”

即便商南明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個體系。

多明顯的意思!

郝仁隔著電話都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跑過來幹活。

在他身邊,外圍專員們往來忙碌, 負責運送被祈行夜兩人拘束在半路上的汙染物,清理殘留汙穢,安頓受驚的居民。

商南明頓了下, 反應過來祈行夜的意圖, 但勾唇輕笑,沒有反駁。

祈行夜嬉笑著衝郝仁張開雙臂,呼扇著毛毯像大鵬展翅。

不僅是血漿碎肉,更沾著汙染粒子。

一份份檔案被遞到商南明面前, 他垂眸低聲詢問確認,隨即點頭, 簽下自己的名字。

畢竟以商南明那張冷臉,祈行夜很懷疑他在外人面前說不說話,膽子小一點的光是站在商南明面前,就足夠被他嚇死。

郝仁:“啊啊啊——莫挨老子!”

祈行夜咧唇,舉杯向他遙遙致意。

他皮笑肉不笑:“不是你告訴商長官,我在附近嗎?還說要請我吃涮羊肉不請商長官。你覺得楓副官聽見這話,會讓我有機會吃涮羊肉嗎?”

祈行夜恍然大悟,笑眯眯拍了拍郝仁:“兄弟辛苦了,下次吃飯一定帶你!”

“求你離我遠一點,再這麼下去,我怕是要被長官流放了!”

郝仁:“…………”

郝仁黑臉:“所以我過來,負責押送cd5199汙染物回撥查局處理,讓你可以和長官去吃涮羊肉啊!”

但現在沒有楓映堂在,商南明依舊處理得遊刃有餘,平靜沉穩,令人信服,前來找他的警察和轄區負責人連連點頭,滿眼敬佩,看向他的眼神和之前看楓映堂不同,那不是在看同級,而是在看長官。

看得祈行夜歎為觀止。

商南明微微抬眸,視線越過人群,看向祈行夜。

他被專員們, 以及轄區的警察和負責人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起案件連帶著的所有後續瑣事, 都需要由他來處理確認。

在看清是祈行夜後,他的眸光比他的意識先一步柔和下來,失去攻擊性。

商南明似有所感,視線如鷹,抬眸看來。

因此一出來,就立刻拿去銷燬了。只不過他沒有備用衣物,現在只能眼巴巴等著明荔枝給他去買。

層層人牆淹沒了商南明,讓祈行夜差點找不到他。

他一手拽著毯子防止滑落——毯子下面是赤.裸.的上身。他和商南明一起浴血,當時的站位又靠下,於是連風衣下面的白襯衫都沒保住,黏糊糊沾滿了汙髒。

他還記得剛剛楓映堂給他打電話說起這事,一副不贊同的語氣——“長官押送,你和祈偵探去吃飯,賬單還要長官付?”

祈行夜驚奇:“這麼關心我?”

不過也因禍得福,他有理由正大光明的偷懶了。

“祈偵探,受傷了嗎?”關切的話語從身側傳來。

“長官,長官?”電話裡,楓映堂耐心等待。

如果人有天賦這一詞,那商南明簡直是生來就適合做長官,二十八有八十二的威嚴,嘖嘖。

“我不!快來親親~”

因為外套制服上沾滿了血漿碎肉, 商南明脫掉了外套,只穿一件貼身的黑襯衫,舉手投足間繃出優越的肩背肌肉弧度,寬肩窄腰,被武器揹帶束出漂亮流暢的線條,像畫家筆下美學與力量極致的人體。

祈行夜摩挲下頷:“所以?”

商南明回神:“嗯。”

祈行夜轉頭,就看到郝仁一臉不情願硬擠出來的笑容。

郝仁後槽牙都咬緊了:“祈爺爺,祈祖宗!您可別害我了,這踏馬的是斷頭飯吧!”

小區內的汙染物最後清點出十九個,這些失去了頭顱的汙染物,在汙染源被嚴密拘束後,就失去了力量源泉,輕而易舉被塞進了拘束裝置車輛。

從遠處乍一看去,像是垂頭喪氣的不法分子被緝拿歸案。

至於汙染源,它明明掌控著所有汙染物,在轉移時都令專員們如臨大敵的戒備,卻是所有汙染物中最狼狽的一個。

一身血汙,滿是破損,在電梯井裡被祈行夜利用齒輪磨得整具軀體都破破爛爛,像是剛被霸凌的小可憐。

在拘束汙染源之後,祈行夜兩人又返回汙染源家中,在那裡,他們找到了縫隙存在過的證據。

書架裂紋。

除此之外,還有屬於汙染源的已經乾涸的血跡,以及書架旁新鮮的抓痕,痛苦掙扎時才會留下的痕跡。

出於偵探的敏銳感知,祈行夜斷定,汙染源是在縫隙出現時,剛好回家,像往日一樣走向書架,卻沒有看見半空中的力量線。

當汙染源走過,縫隙割下了他的頭顱,又汙染了它,賦予它“第二次生命”,讓它在沒有察覺時,就已經死亡並復活,隨即捧著頭顱,繼續按照往日的生活規律,晚飯後去公園散步。

直到頑童撞掉了汙染源手裡的頭顱。

大夢初醒。

一切天翻地覆。

當祈行夜折返檢視時,縫隙像是感知到自身已經敗落的含羞草,已經開始緩緩閉合。

只有一縷微光,從縫隙另一邊照耀進來,粒子在微光中沉浮如落雪。

汙染源的力量被拘束後,這些原本具有一定“隱匿”效果而再三逃過檢測的粒子,終於徹底顯露無疑,又被調查局專員們手持裝置清除。

而汙染源也失去了“自修復”能力,不再有粒子填補它被磨損的破爛身軀,像行走的腐屍。

但它出人意料的“乖”。

祈行夜遞給汙染源一本從它家裡帶出來的漫畫書,它就立刻安靜下來,任由其他人擺弄,讓抬手就抬手,讓坐就坐,乖得像小朋友,只一直拿著漫畫書沉浸其中。

看得專員歎為觀止:“祈先生以前還在京城動物園幹過嗎?馴獸師?”

祈行夜擺了擺手,無所謂道:“啊這倒不是,只是簡單的行為心理學而已,雖然這是個汙染物,但就看來也適用——大學的時候給別人替課,順便學了點。”

專員驚訝:“祈偵探你到底還會多少?”

祈行夜攤手:“這要看我給哪個專業的學生替過課了。”

旁邊的郝仁:“…………”

這位看過祈行夜檔案的細心調查官,眼神複雜的看了眼祈行夜,嘴巴動了動,最後選擇旁觀不語。

而這位和祈行夜兩人失聯了一段時間的專員小王,是在汙染開始消退後,從另一戶人家的床底下找到的。

異變發生的時候,他剛好在那戶人家詢問情況,眼睜睜看著汙染源出現在那人身後,頭顱融化成漿糊。他則當機立斷,立刻將自己藏進床底。

小王本以為床底很安全,卻沒想到,汙染源沒有找到他,另外的頭顱貼著地面滾動,剛好滾到床邊,與藏在床底的他對視。

分析部的外圍專員並不具備調查官的體力和反應能力,他們更多是在邊緣做一些危險性不高的輔助工作,這是小王第一次與汙染物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並且,逃無可逃。

那頭顱與他共處,融化成一灘粘液,將他包裹,他嚇得失聲驚叫,硬生生嚇昏過去。

等再恢復意識時,就是同事們在地毯式搜查時就發現了他,正在將他從床底下拽出來。

醫療官檢查過,好在並無大礙,汙染結束得很及時,小王還沒有來得及受到物理性的持久傷害。

但心理上的創傷估計是免不了的了。

“醫療官建議我從今天開始,每天到醫療部報道,接受心理諮詢,防止後續發生不可逆的心理創傷。”

小王向祈行夜說起這事時,滿不在乎的聳肩:“不過做分析部的專員嘛,哪有平平安安到退休,一點傷沒有的呢?”

祈行夜點頭安慰,並且塞給小王幾張烤鴨店的代金券:“烤鴨店的老闆之前是我客戶,他送了我一堆代金券,不用和我客氣!今晚等工作結束,你和同事們一起去好好吃頓飯吧。就說是我朋友,不用預約。”

他拍了拍小王的肩膀,正好明荔枝也從旁邊買好了衣服趕回來,便轉身回到車裡去換衣服。

小王看了眼代金券,驚喜的發現這是一直很火的那家店,每天排隊都要幾個小時還很難有位置。

他揚了揚手,開心的從後面喊著祈行夜,向他道謝。

祈行夜沒有回身,只單手插兜,向後面揮了揮手。

小王和其他專員在得知宵夜有著落後,工作起來也格外有幹勁。小區出事時,正趕上了晚飯時間,他們誰都沒能好好吃口飯,全用營養劑充飢。雖然餓不死,但有肉吃的時候,誰還會願意選擇營養劑?

明荔枝遠遠的看到專員們開心,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半晌,他忽然意識到:“老闆,你把代金券給了王哥他們,那我們吃什麼?”

“涮羊肉!”

祈行夜套著新衛衣從車上跳下來,收拾一新的他在衛衣和笑容的襯托下看起來年輕朝氣,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

他咧開笑容,大手一揮:“放心,我已經坑了……不是,和商長官說好了,今天可是商長官買單!你就儘管放開肚皮吃,吃十盤夠不夠!”

明荔枝立刻跟著歡呼起來。

商南明處理好和現場的對接,簽字將汙染物交給了郝仁,由郝仁負責隨車押送汙染物回總部進行處理。

等他回身走回來時,就對上兩張同樣笑容燦爛的臉。

商南明:“……?”

他有不好的預感。

祈行夜向他揮了揮手,呲牙笑道:“都處理好了嗎?我們的工作結束了?”

“我已經訂好了座位,就在旁邊,羊記的涮羊肉,快走快走!”

商南明走了兩步,察覺不對,又轉身看祈行夜。

這兩人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不似之前那樣有間隔感,反而親暱得過分。

——想要坑人的那種小壞心思。

商南明平靜問:“說吧,怎麼?”

祈行夜眨了眨眼,無辜攤手:“啊?沒什麼事,就是給商長官你一個機會,讓你履行之前的承諾。”

商南明瞭然。

哦,這是需要他來付賬單了。

他隨口應下,在旁邊專員走過來遞交檔案確認時,也叮囑專員們等結束後去吃口飯,報銷單就簽在機動1隊,他來批。

專員笑得燦爛:“放心吧商長官,剛才祈偵探已經安排好我們了,稍等會我們就去吃烤鴨——長官晚飯吃了嗎?一起?”

商南明驚訝挑眉,回身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理所當然道:“你忙著對外,那我當然要負責剩下的隊內事務。都是自己人,當然要照顧好。”

他笑嘻嘻湊近商南明,低聲問:“做人家領導,當然要照顧人家方方面面,商長官,不懂這個嗎?”

商南明垂眸:“我是你的長官。”

祈行夜豎起大拇指,抓住時機立刻拍馬屁:“那當然!所以今晚商長官買單!”

他衝商南明眨了眨眼眸,低沉下來的聲音磁性,彷彿帶著鉤子:“商長官記得照顧好我。”

說罷,他轉身,喊過明荔枝笑著上車。

而商南明在原地微頓下腳步,眉眼也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向現場人員點頭致意,隨即也一同走向車輛。

祈行夜對京城的熟悉程度極高,就算是衚衕小巷子裡不起眼的小店,他都知道誰家的羊肉新鮮,誰家的醬棒骨最好,讓他從小巷裡走過,就像放龍歸海。

不僅講得頭頭是道,繪聲繪色把過路人都說的口水直流,轉身進了旁邊的小店,甚至這些小店的店主在看到他的身影時,都驚喜的出門打招呼友好問候。

有的店主說什麼也要將新做的小菜給祈行夜裝一盒帶走,有的店主家的孩子一聽到祈行夜的說話聲,就興奮的衝出來,一大一小毫無隔閡,親密得像是多年摯友。

商南明看到對面那個才九歲的孩子,也一副朋友口吻和祈行夜說話時,還是微訝挑眉。

明荔枝倒是習以為常,他揣著一把哪家店主塞進他手裡的瓜子,悠閒的等祈行夜回來。

“商長官你和我家老闆呆久了就知道了,沒有人討厭我家老闆。”

明荔枝驕傲挺胸:“我家老闆可搶手了,下至滿月稚兒上到百歲老人,我就沒見過誰能拒絕我家老闆的。”

商南明勾唇,輕笑。

確實,很難拒絕的真摯熱情。

等祈行夜一行人終於走到預定的那家羊莊時,屬於他們的預定位上已經上好了鍋底,一看祈行夜就是熟客,熱情爽快的老闆一看到他,就立刻招呼人上羊肉,從門口到位置上的幾米遠小路,邊走邊將今天的招牌介紹得清楚,祈行夜也自然的點菜。

不等他們落座,一切已經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這裡,祈行夜是主場。

商南明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坐,蘸碟很快就上。”

祈行夜毫不見外的坐下來,又自然的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招呼商南明坐過來。

不像是才開始搭檔,反而像是幾年才會有的家人般的親密。

商南明看著在他坐下的同時也被自然遞過來的碗碟,忽然想起明荔枝剛剛的話。

他垂眸,散落下來的髮絲投射陰影。

光影明暗間,像是在笑。

祈行夜歪了歪頭,納悶:“吃頓涮羊肉這麼開心嗎?”

他愉快拍板:“那下次出門吃飯還帶商長官——賬單歸你,放心,我絕不和你搶!”

明荔枝積極捧哏:“老闆大氣!”

為了以後有涮羊肉吃,他也是拼了。

熱氣繚繞間,祈行夜轉頭漫不經意瞥過旁邊玻璃,忽然:“嗯?”

他驚訝指向外面:“楓映堂?”

調查局車牌的車在外面穩穩停下,黑色車輛裡下來一道人影。

那人雖沒有穿制服,只是隨意的夾克便服甚至還帶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明星般遮得嚴嚴實實,但祈行夜還是從那眼熟的走路姿勢一眼看出對方的身份。

像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那人抬頭,看到祈行夜時笑得眉眼彎彎,笑眯眯向祈行夜揮手打招呼。

等走到桌邊一摘帽子,果然是楓映堂。

祈行夜:“?”

商南明揚了揚下頷:“坐吧。”

“楓副官說有事務需要彙報,我不方便回去,就叫他出來一起。”

祈行夜看向商南明,不等說什麼,商南明:“我付賬單。”

祈行夜立刻沒有任何疑問:“誰掏錢誰說了算——所以可以多加幾盤嗎?”

他單手撐著臉,笑容在霧氣間朦朧:“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啊,商長官。隨便吃,這可是你說過的,不許反悔。”

商南明不置可否。

楓映堂眨了眨眼,忽然問:“祈偵探什麼時候和長官變成父子關係了?”

祈行夜:“…………”

“你長官的場子,你幫著找回來?”

楓映堂笑眯眯,夾了一大筷子羊肉:“怎麼會呢?”

“呸!那你把熟的羊肉都夾走了?!”

“祈偵探不會介意的吧?”

“介意,非常介意!就算是個狗都知道吃飯的時候不能搶吧!”

商南明微微仰頭向後靠去,抬手扯開襯衫領子,他眼眸帶笑,看著身邊的祈行夜和對面楓映堂的你來我往,而明荔枝一縮腦袋,躲在旁邊坐收漁翁之利,趁兩人拌嘴時偷偷夾走羊肉,埋頭吃得滿足。

或許是冬日的火鍋店太過溫暖,水汽迷濛了視野,讓商南明忍不住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慢慢沉浸下來。

就像再尋常不過的日常工作,結束後和搭檔一起聚餐,好好的吃一口飯。

那樣……安靜簡單的日常。

商南明手搭在椅背上,側眸看著祈行夜。

兩人的距離太靠近,甚至像是商南明將祈行夜圈進了懷中,而祈行夜也神情自若,似乎對身邊商南明的氣息和靠近習以為常,絲毫沒有引起本能的反擊或戒備。

坐在對面的楓映堂挑眉,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心下沉思。

但他一轉頭:“…………”

“明荔枝!你怎麼從我盤子裡偷肉!”

“羊肉,肉的事,怎麼能叫偷呢?你知道羊有四種寫法嗎?”1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有四種死法。”

“!!老闆,老闆救我!”

“嘖,連肉都搶不到的小廢物,嫌棄。”

等祈行夜一行人從火鍋店裡出來時,已經是深夜。

先前的寒氣被盡數驅散,只剩下滿身的溫暖閒適,懶洋洋連手指都不想抬起。

踏出店門時,祈行夜仰頭,在路燈下呵出一口熱氣,慢慢笑了起來。

燈光下,眉眼俊美如畫。

商南明一抬眼,看到的就是祈行夜獨自一人站在燈光下的場景,他腳步頓了頓,走上前:“走吧。”

“今夜先在你家借住,明日再回撥查局。”

祈行夜“哦”了一聲,走了兩步才意識到不對:“為什麼要住我家?”

商南明:“這裡距離調查局總部幾十公里,太晚了。”

他轉身看向楓映堂:“羊肉小偷也住我家嗎?”

楓映堂:“!”

他不忿:“你的賬單還是我長官付的呢!”

祈行夜:“呸!這是我官人!”

莫名被爭奪的商南明:“………你們兩個都睡公園長椅算了。”

即便是回程,祈行夜也沒有老實下來的想法,在車裡和楓映堂說起今日的任務,說到有趣處放聲大笑。

楓映堂也不知道為什麼,被祈行夜感染了笑意,不自覺的勾起笑容應和。

明明d級任務而已,他處理過數不盡的汙染案件,已經熟悉到麻木,深知那些案件中的過程有多猙獰可怖,絕不是祈行夜口中的輕鬆有趣。

但早就熟悉的東西,落在祈行夜那裡,卻忽然變得有趣起來,像是每一個被疲於應對的細節和工作,都能被祈行夜發覺出星星般的閃光點,平凡落在他手裡,也變得閃閃發亮。

楓映堂走了神,看著祈行夜一時無言。

他不明白長官為何選擇祈行夜,但是他想,那個最關鍵的理由,一定會慢慢浮出水面。

等一行人回到江南區的偵探社時,已經是深夜,街區安靜,路燈低垂,遠處誰家的狗叫伴隨時不時響起的低聲交談。

除了夜跑和才下班回家的人以外,這個時間點路人稀少。

祈行夜和鍛鍊身體的大爺打了招呼,開了門,帶著一行人回家。

一個月沒有回來,一切都還維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

小院裡落滿枯葉,顏色豔麗紛雜,昏黃的燈光一照,如油畫色澤。

光從落地窗透進小院。

客廳的地毯上還零散放著沒來得及收拾起來的彩虹拼圖,書桌上散落幾隻隨手疊起的紙鶴。

彷彿主人只是剛剛離開,很快又回來。

祈行夜本想簡單收拾下,拿出主人家氣場招待商南明兩人,但他第一步就卡了殼——“荔枝!備用的被子都放在哪了?”

明荔枝坐在玄關還沒換好拖鞋,一抬頭,就看到祈行夜站在客廳努力翻找卻無果的模樣。

“……老闆,咱們家的家務活都是我在做,你哪來的自信覺得你能找到東西?”

祈行夜咳了一聲:“這不是,自信習慣了嗎。”

明荔枝:“…………”

他麻利的找出清掃工具,又進廚房燒了水泡茶,給三人端出熱騰騰的茶水,就一副主人家氣場道:“都坐在沙發上,不許亂動。等我收拾好了再說。”

楓映堂下意識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過於聽話了。

祈行夜小聲:“媽媽氣場,這是我家的‘媽媽’。”

他指了指明荔枝,湊近楓映堂低聲道:“這種時候的荔枝格外可怕,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反抗。不然你今晚沒有睡的被子,明天也沒有早餐。”

楓映堂:“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

如明荔枝所言,祈行夜雖然是房屋主人,偵探社老闆,但他對偵探社物品擺放的瞭解,甚至不如明荔枝這個兼職生。

楓映堂擼起袖子幫忙,趁機和明荔枝閒聊:“明公子不是缺錢的人,怎麼還來做兼職?”

他狀若無意:“以祈老闆的財力,連明公子一天的零花錢零頭都比不上吧?還是有其他的吸引你?”

一個月不住人,需要重新安排的家務活多得很,明荔枝忙得抬頭的時間都沒有,快速收拾出今晚用得上的地盤。

“你看我老闆,他但凡專注什麼事情,就會心無旁騖的做到結束,不論是一天還是一年。”

明荔枝撇了撇嘴:“之前老闆忙的一起案子,三天沒閤眼把自己關在偵探社看資料,剛巧那時我考試周一週考六門,沒時間過來。等我考完趕過來的時候,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憔悴得鬼一樣。”

“我老闆那麼窮,要是換個別的兼職生,估計人家早就受不了跑路了。”

他攤手:“為了防止我老闆失去我哪天猝死在偵探社,我也只能一直兼職了。”

楓映堂笑眯眯點頭。

很真摯。

可惜全是假的。

果然近墨者黑,和祈行夜在一起久了,連說起謊來都臉不紅心不跳,甚至聽起來好像還有幾分道理。

楓映堂:“明公子……”

明荔枝癟嘴:“叫我荔枝,或者小明。你喊得我怪難受的。”

楓映堂:……喊,喊小明?

他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那讓他有種在對自家長官不敬的感覺,令人驚恐。

楓映堂懷疑明荔枝是故意的,但他抬頭看去時,明荔枝依舊滿臉甜滋滋的笑容,帶著大學生獨有的乾淨朝氣。

好像反而是他內心陰暗一樣……

楓映堂側身看了一眼。

客廳裡,祈行夜和商南明在明亮燈光下席地而坐,在毛茸茸地毯上,一個讀檔案,一個邊拼彩虹拼圖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氣氛融融,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荔枝,如果你說擔心祈老闆,那現在,他已經有商長官了。我相信以長官的細心程度,只要他想,他會很好的照料祈老闆。”

楓映堂笑眯眯:“你應該可以放心了,沒有必要再踏進這片渾水。”

明荔枝:“你不懂,這叫工作的意義。”

楓映堂:“……以你的身價,談工作的意義,我確實懂不了。”

“算了。”

楓映堂明白,雖然明荔枝看上去清澈又愚蠢,但實際上和祈行夜一樣倔強又執著。如果明荔枝自己不想說,其他人不會有辦法從他嘴裡撬到丁點資訊,威逼利誘皆行不通。

甚至明荔枝的家世,讓對他進行調查和威脅,都是不可能的。

“荔枝你既然不想說,那就算了。”

楓映堂笑眯眯掏出終端,要求加通訊:“如果你有工作上的煩心事,或這個年齡的煩惱,都可以隨時找我聊天,我是個很好的傾聽者。”

明荔枝禮貌致謝:“你踩到我拖布了。”

楓映堂:……誰說的明荔枝傻?

等楓映堂轉身去打掃其他房間,明荔枝緊緊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徹底消失後,才緩緩鬆下一口氣,軟軟癱在櫃子旁邊,像失去了夢想的大蘑菇。

“一群老狐狸。調查局,各種品種狐狸的老窩。”

明荔枝小聲嘟囔,心有餘悸。

偵探社雖然是獨立小院,但是居住面積並不大,僅有的幾個房間,也都被祈行夜打通改造成了書房和工作間。

買下房子重新裝修時,祈行夜對未來的計劃里根本沒有其他人,所以就連臥房也只留了一個。

讓他現在不得不面對一個困境。

——他可能,也許,大概,今晚要和商南明住一間房了。

備用的被褥有限,這麼晚也沒有地方去買新的,冬天的京城,夜晚很冷,沒有被褥大概會發生凍死在家的慘案。

算來算去,只能緊巴巴的讓祈行夜和商南明用一床被褥,楓映堂和明荔枝在書房,用另外一床。

祈行夜毛都炸開了:“我不!我和荔枝一起睡,我最喜歡荔枝了!”

他果斷拽過明荔枝抱住,勒得明荔枝在他懷裡直翻白眼,一直在試圖拍打他的手臂讓他放開自己。

如果明荔枝和祈老闆一起睡,那就是自己,和,長官……

楓映堂默默看了眼平靜得可怕的商南明,果斷衝上去抱住明荔枝的腰身往回拖:“不行!我和明荔枝已經在一起了,祈老闆你不能拆散我們!我們今晚必須一起睡!”

祈行夜:“臥槽!這麼突然的嗎?”

明荔枝:“?我這個當事人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的事?”

楓映堂絲毫不在乎自己的副官身份,毫無形象的整個人八爪魚一樣扒在明荔枝身上,堅決不放手。

可憐的明荔枝,缺乏鍛鍊的小身板都快要被祈行夜和楓映堂兩人壓斷了,顫巍巍的翻白眼。

最後還是祈行夜心疼自己人,鬆開手,戀戀不捨的看明荔枝被楓映堂搶走。

他還不死心,試探著問:“要不然,三個人擠一擠也是可以的?”

回應他的,是書房大門毫不留情“嘭!”的一聲甩上。

楓映堂果斷帶著明荔枝消失在“戰場”上。

客廳中,只剩下祈行夜和商南明。

他呆愣愣的看著商南明,半晌,有些不自在的轉身:“你上去睡吧,我在樓下看看書。”

“看到明早天亮?”

商南明聲線平靜的戳穿祈行夜:“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你在怕什麼?”

祈行夜默默望天。

“不是針對你,你不要多想,就是。”

他皺眉:“我不太習慣,有人和我過於親近。”

即便是明荔枝偶爾留宿偵探社,也只會睡客廳的沙發,連二樓都不會輕易去。

就像野獸圈地。

領地意識,不會讓其他動物進入自己的安全範圍,始終有一道看不見的界限,隔在領地和世界中間。

更別提另外一個“領袖”。

祈行夜強忍著自己暴揍商南明將他趕出自己“領地”的衝動。

他覺得自己如果有毛茸茸的皮毛,現在一定全都炸開了。

商南明的存在感太強,光是站在那裡,都不會讓人忽略他的存在,只會讓其他“領頭野獸”本能防備,進入警戒狀態。

更何況是和這樣的人睡在一張床上。

祈行夜膽戰心驚,心裡叫苦,說這可真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了,要是商南明這個記仇的還記得今晚賬單的事,或者之前他說的那些話……

他快速在心中回憶自己對商南明說過的玩笑話,越回憶越心驚,人都涼半截。

完了。

以同床共枕這個距離,要是商南明真打算報仇,那可算得上是同床異夢,半夜都能把他剁成肉泥。

祈行夜默默向旁邊挪動兩步,試圖遠離商南明。

卻被商南明敏銳發覺,並且一把拽了回來,不由分說架著他的手臂向樓梯走。

祈行夜驚恐:“臥槽!你是打算到樓上分屍嗎?荔枝,荔枝快救你老闆!”

書房門板砰砰作響,但始終沒有人影出現。

很明顯,明荔枝也愛莫能助。

祈行夜:“你喊楓映堂過來就是為了架空我嗎!難不成他是幫兇,他負責殺荔枝你負責我?!”

商南明平靜將洗漱用品塞進祈行夜懷裡,對他的掙扎視若無睹:“很晚了,明天要早起回撥查局一趟。如果你睡眠不足,我不會讓你開車。”

開車?

祈行夜眼睛亮了:“哦哦!你終於願意讓我開那輛車了嗎?”

商南明已經轉身走進臥房。

興奮也一時沖淡了祈行夜對私人空間被另一人進入的不自在感,他哼著歌刷牙,愉快的狼哭鬼嚎。

聽到祈行夜放飛自我的歌聲時,商南明懷疑,這棟小樓的鬧鬼傳聞,有一半是因為祈行夜的美妙歌聲。

商南明一向很會讀他人表情,只要他想,他可以很貼心。

但是今晚,他卻忽然看不見祈行夜的彆扭。

而祈行夜的快樂,截止到他回臥室時,看到大床另一邊的商南明的那一刻。

祈行夜的歌聲梗住:“…………”

雖然只有一個人住,但祈行夜最喜歡滿床打滾著睡,夏日時他甚至可以在床上睡出360度。

只有他一個人的小樓,空間富餘,因此他購置的是兩米大床。即便身材結實的商南明睡在另一側,也足夠在中間分出楚河漢界,一晚上別想碰到對方。

但,只有他一人的快樂獨居,忽然闖入了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這種認知讓祈行夜渾身不自在。

他試圖找其他理由掙扎,但商南明雙手平放在腹部,姿態極好的已經閉上了眼睛。

祈行夜看著商南明極有規矩的睡姿,不由無語:“不知道的還以為床上躺了具屍體呢——你怎麼睡得和遺體告別一樣?”

商南明眼不睜:“孔子說,席不正,不坐……”

“算了算了,明日我就給你買兩個花圈。”

最終,祈行夜還是抵不過對被窩的熱愛,彆扭但還是認命的上床,小心翼翼的睡在床沿邊緣。

旁邊傳來的呼吸聲平穩,似乎已經很快進入了睡夢。

祈行夜偷偷抬眼看去。

商南明眉目平靜,雙目緊閉,似乎已經睡著了。

祈行夜翻來覆去因為多一個人而睡不著,忽然心中不平。

憑什麼商南明睡得那麼香,他就要在這因為商南明失眠?不公平!

他一腳踹向商南明:“商南明商南明,你睡著了嗎?”

商南明緩緩睜開雙眼,看向天花板:“…………”

“在你踹我之前,我已經睡著了。”

他無奈:“怎麼?”

祈行夜點頭:“你還能說話,說明你沒睡著,是失眠了嗎?”

商南明:“……你看我像失眠嗎。”

祈行夜卷著被子轉身,眼眸亮晶晶的看向商南明:“既然你也睡不著,那我們來聊天吧!”

商南明:是哪裡給了他錯覺,讓他覺得我睡不著?

說是聊天,但純粹是祈行夜單方面“騷擾”商南明,看到商南明有闔上眼眸的趨勢,他甚至急得上手,搖醒商南明。

“商南明商南明,你要睡了嗎?”

商南明:“……如果你不搖晃。是的。”

有一種失眠,叫祈行夜認為你必須失眠。

商南明嘆了口氣,問:“你想要聊什麼?聊完睡覺。”

祈行夜:“你餓不餓?我給你報段菜名……”

“不用,謝謝。”

“催眠曲要不要?我滴寶貝~媽媽愛你~”

“可以了,閉嘴。”

“要我哄你睡覺嗎?親親小寶貝蓋被子……”

“離我遠點,謝謝。”

商南明抬手,按住額角迸起的青筋:“如果你願意,可以保持安靜嗎?讓我睡覺。”

祈行夜無辜:“啊?我又沒攔著你睡覺,你睡唄。”

商南明:“…………”

這個記仇的。

在又一次被祈行夜大力搖晃醒之後,他乾脆放棄了睡眠,開始熬鷹。

——為祈行夜背誦調查局多達幾千條的安全守則。

祈行夜:“……你是在唸《大悲咒》想送我走嗎?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睡在殯儀館,怪瘮得慌的。”

商南明:“來,聊天。”

熬鷹。

祈行夜:“不了不了,我突然好睏哦,晚安!”

臥室今晚第一次陷入安靜。

商南明也慢慢閉上了眼眸。

“商南明商南明,你睡了嗎?”

商南明猛地睜開眼,面無表情。

這次,商南明倒真的覺得自己失眠了。

“祈行夜。”

一陣安靜後,旁邊傳來回應:“嗯?”

“你為什麼,一定要進入調查局?”

商南明看著天花板,平靜問:“做個私家偵探,守著房子,安穩度過一生柴米油鹽,做幸福的普通人,不好嗎?”

祈行夜低低笑了:“不是你看重我,哭著喊著求著我一定要讓我進調查局的嗎?”

商南明微微側首,看向床的另一側。

正好與祈行夜對上視線。

片刻,祈行夜抵不住商南明目光的壓力,敗下陣來。

他嘆氣,道:“你看明荔枝,他有我這輩子都賺不到的錢,不還是來打工兼職?人又不是隻活一具.肉.身,除了這一百多斤肉,還有靈魂要滋養。總有些理想,是超越現實的,它比幸福更重要。”

“我是私人偵探——但哪個偵探不夢想成為福爾摩斯呢?”

祈行夜聳了聳肩:“你看,當一個只會抓貓找狗的小偵探,忽然有一天遇到一個揚名立萬的絕世好機會,可以成為新一代福爾摩斯,你覺得他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嗎?”

他美滋滋:“以後我就是調查局福爾摩斯分斯,說出去多帥氣!”

商南明平靜收回視線:“說謊。”

祈行夜笑得抱著枕頭前仰後合,卻沒有試圖反駁或再解釋。

他知道,商南明看得出來。再說也不過謊言,沒有繼續解釋遮掩的必要。

“和聰明人聊天,總是很輕鬆。”

祈行夜雙手墊在腦後,長腿一翹,一副悠閒老大爺曬太陽姿勢:“看,我連打補丁的功夫都省了。”

他嬉笑著道:“不過更聰明的人,他們能讀出其他人並不願意繼續的話題,並且貼心的翻篇。”

商南明靜靜看向祈行夜,從他面容上讀出諸多神情。

祈行夜差點以為他要繼續追問。

商南明卻轉頭:“你很會照顧自己,祈行夜。”

“有人認為,你做了錯誤的選擇,拿著高分選擇冷門專業,為金錢短視,進而導致畢業後的一系列窘境。”

曾經在上一個重要人生節點沒有贏過祈行夜的人,大多數都在如今擁有比他更高的社會地位。

企業管理,大學教師……不論哪個,聽起來都比私人偵探的社會認可度更高。

似乎天才墜落,星星落了凡塵被踩進汙泥。

曾經無數人可望不可及,望其項背卻只能絕望意識到天賦如天塹,令很多對手失去鬥志的祈行夜,如今也融入市井,乍看之下,彷彿曾經的璀璨光芒已經黯淡。

“但是,他們沒讀過你的檔案。”

商南明聲線平靜:“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你自己的考量在。沒有走錯一步。京城大學,民俗學秦偉偉,買下房子,偵探社。這條路,將你最終指引向調查局。但常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得知有關汙染的一星半點。”

“祈行夜,我很好奇,如果沒有委託人帶著汙染案靠近你,你會以怎樣的方式,靠近調查局?”

“或者說……”

商南明頓了下,才繼續問道:“那起汙染案,是否也在你的計劃中,是你的另一步?”

祈行夜靜靜聽著,良久,慢慢笑了。

“怎麼會?”

他輕聲笑著,彷彿聽到了個有趣的笑話:“我可是連汙染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只是平平無奇的被保護者罷了,我怎麼會有能力知道汙染呢?更遑論什麼設計下一步?”

他擺了擺手,滿不在乎:“看來商長官在調查局待久了,以為所有人都是爾虞我詐的陰謀?餘大那起案件只是巧合,巧合啦~”

商南明笑了下。

他沒有被祈行夜說服,但也知道不會再問出什麼,於是順勢轉換了話題,按照祈行夜暗示的,做個“更聰明的人”。

“你一個人住,就沒想過找個愛人,或同伴?”

商南明問:“你父母出車禍死亡後,你就一直是一個人。沒有覺得孤單嗎?”

祈行夜笑了:“你是在推薦你自己嗎?愛人,還是同伴?”

他抖了抖長腿,懶洋洋道:“對不起,我太有趣了,你可能不太能配得上我啊,商長官~我的世界裡有趣的事情太多了,塞得滿滿當當,放不下另一個人。況且,我每天都有新驚喜,從不無聊——人大概只有無聊的時候才會談談感情,消磨下用不完的時間吧?”

“不好意思,我沒有這種時候。”

祈行夜拒絕:“我朋友很多,不孤單,更不需要愛人。”

“當然啦,做搭檔還是很棒的,還是要誠懇評價,商南明你確實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搭檔。”

他心滿意足:“我有預感,和你搭檔一起走,我可以遇到更有趣的事情。人生短短几十年,有趣就夠了。”

商南明輕笑:“是我有趣,還是我的長官許可權有趣?”

祈行夜嬌嗔捏起蘭花指,腳下卻猛踹:“說什麼呢商長官?我是那種人嗎?”

從祈行夜神情不對的瞬間就有所防備的商南明,準確無誤抓住對方踹來的小腿,骨肉均勻的手掌牢牢握住,溫度慢慢傳遞到祈行夜的肌膚。

祈行夜動了動長腿,沒掙開。

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商南明握著他的小腿起身,傾身覆過來,然後在他驚恐的小眼神中,掀開他的被子——

將他整個人都塞進被子裡。

像是裹起個粽子那樣嚴密,不留一絲縫隙和掙脫的可能。

商南明手臂撐著一旁,傾身垂眸看向自己身下的祈行夜,毫不留情滾了一圈,讓祈行夜面衝窗戶背對自己。

“睡覺。”

商南明聲音很冷:“再打擾我,就把你扔出去。”

祈行夜悄咪咪掙扎,將嘴巴從被子裡掙出來:“商……”

商南明已經出現在他頭頂。

祈行夜:“…………”

啊啊啊嚇死了,一點聲都沒有——在鬧鬼的房子裡幹這種事,真的會被他當真的!

在威逼利誘下,商南明終於獲得了屬於自己的安穩睡眠。

一覺到天亮。

他還未睜眼,就覺得身邊很擠。

另一個熱源緊緊挨著自己,平穩安詳的呼吸聲傳來。

商南明睜眼,側眸看去,就看到自己睡前還維持的楚河漢界早已失效。

即便床長兩米,祈行夜依舊有本事從最一側,睡到他這一次——並且將他擠到床沿處,半個身軀懸在外面。

商南明依舊維持著自己被祈行夜稱為“遺體告別”的良好睡姿,衣角都未亂。

他面無表情起身,將祈行夜又砸過來的手臂眼疾手快握住,然後緩緩塞進被子裡。

自己悄無聲息離開。

當商南明下樓時,已經穿戴整齊,制服筆挺沒有一絲皺褶,依舊是那個所有下屬熟悉的特殊長官。

楓映堂起得很早,但眼下兩個黑眼圈,看起來睡眠質量不佳。

他正在廚房做早飯,聽到聲音轉身:“商長官,早。”

“早。”

商南明抬手,整理好袖口,視線劃過,書房大門依舊緊閉:“明荔枝?”

“他還在睡。”

楓映堂嘆了口氣,覺得好累:“明明在調查學院時住八人間,外出任務時也不是沒和同事們擠過一個睡袋,多惡劣的睡眠條件都經歷過,懸崖上我也能睡著。但怎麼在偵探社……”

他忍了忍,還是警惕的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問:“長官,該不會這房子真的鬧鬼吧?”

“昨晚我一直聽到有人念《大悲咒》!”

商南明:“…………”

楓副官,怕鬼。

他確實敢在懸崖甚至枯枝鋼絲上睡覺,和猛虎搏鬥也無所畏懼。但也會被路面上飄過來的紙錢,嚇得跳到長官身上瘋狂嗷叫。

商南明向楓映堂點點頭,道:“多看看調查局安全守則。”

“或者,等你休假,可以去找間寺廟求個心安。”

等商南明已經聯線調查局總部,開始簡短早報並閱讀檔案,進入工作狀態時,楓映堂嘀咕著從口袋裡摸出之前祈行夜塞給他的名片。

“祈老闆這麼信任他老師……給秦偉偉打電話,真的有用嗎?”

他半信半疑,最終決定嘗試。

於是清晨五點,半夜剛挖完土回來才睡下的秦偉偉,就被另一通電話吵醒。

顫巍巍從溫暖被窩中伸出手摸電話的秦偉偉:“……我是祈行夜的保姆嗎!”

商南明對祈行夜的作息心中有數,他整理好了所有檔案,甚至處理完今日的所有工作,有條不紊的批覆了所有命令並聽取了機動1隊的晨報,部署了今日各部門和小隊的工作。

做完這些後,已經是三個小時之後。

八點。

商南明泡了一杯咖啡,準時上樓拽祈行夜起床。

祈行夜剛被拎起來,又沒有骨頭般軟綿綿倒下去。再拎,再倒。

他抱著被子,眼睛都未睜,可憐巴巴喊:“五分鐘,再睡五分鐘,一定!”

商南明:“呵。”

果斷開啟窗簾。

陽光瞬間洋溢了滿屋,耀眼得讓祈行夜呲牙咧嘴,痛苦的試圖把自己埋進被子裡。

結果被商南明冷酷無情的阻止,直接將祈行夜架去洗漱。

在樓下負責早飯的楓映堂,就聽樓上在喊:“這是綁架!放我回被窩嗷嗷!”

楓映堂:偵探社鬧不鬧鬼不確定,鬧人是肯定的。

他回身將早餐放在桌上,熱氣騰騰的香味瀰漫。

陽光下,整個偵探社都彷彿閃閃發光,被擦得乾淨整潔。

楓映堂看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滿意點頭。

在祈行夜和明荔枝睡懶覺的時候,早起的長官和副官,已經處理好了自己的工作,甚至順便收拾好了檔案和裝置,已經在車上放好,只等他們出門就可以出發去調查局。

最後開車的,還是商南明。

祈行夜在副駕駛上困得直點頭,最後抱著商南明的外勤夾克,安然入睡,在陽光下隨著車輛一起晃動。

楓映堂拎著打包的早餐,看了眼後排座椅上同樣睡得四仰八叉的明荔枝,嘆了口氣。

他懷疑明荔枝會去偵探社做兼職,是因為祈行夜一樣睡懶覺。

直到駛進郊區,快要到調查局總部,祈行夜才在搖晃中睜開眼,慢慢恢復清醒。

他看了眼旁邊開車的商南明,忽然僵住:“啊……”

“說好今天我開車的呢!”

商南明:“睡覺不開車。”

祈行夜覺得自己失去一個億!

他看著精神良好的商南明,眼帶懷疑:“昨天你不是和我同一時間睡的嗎?怎麼你看起來睡得這麼好,我一點沒睡醒?”

“說,是不是你趁我睡覺時報復了!”

祈行夜很委屈:“你是不是在我無意識的時候揍我了?!”

商南明看著惡人先告狀的祈行夜,想起昨晚一直被拳打腳踢的經歷:“…………”

他覺得,自己算是明白祈行夜為何體力這麼好了。

連睡覺時都不忘鍛鍊,真是難為祈行夜了。

商南明向廢棄農家樂門口的抱貓大爺點了下頭,橘貓慢悠悠抻了個懶腰,“喵”了一聲權當打招呼。

“昨天拘束的汙染源,它被關押在調查局總部,但並不安穩。”

商南明聲音平靜低沉:“專員報告中提到了你的‘馴獸師’技能,因此負責看守的部門,想要你來試試,安撫暴動的汙染源。”

“如果你做不到,我會批覆命令,將汙染源轉交科研院,並強行進行無害化處理。”

祈行夜立刻來了勁頭,驕傲叉腰:“看!我果然很優秀,你們處理不了的事情,最後不還是要找我?”

他嘚瑟道:“放心吧,有你祈爺爺在,就沒有擺不平的事。”

祈行夜得意洋洋下車。

結果在下車時,立刻就踩著石子崴了腳。

因為陽光晃了眼,剛睡醒不久的他反應還在遲鈍中,踉蹌幾步都沒穩住身形,頗為狼狽的轉了一圈,最後還是被看不過去的商南明撈了回來。

然而祈行夜一抬頭,就看到對面一排全副武裝的守衛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連正在敬禮的姿勢都忘記放下來了。

祈行夜:“!”

比崴腳更丟臉的是什麼?是剛吹完牛就崴腳。

那更丟臉的呢?

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大庭廣眾,光天化日……草!

祈行夜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沉穩抬手:“各位早上好。”

守衛:“……早。”

——

祈行夜:南明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

商南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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