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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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商南明和雨隨行隔著不同維度的界壁, 齊齊陷入被汙染物包圍的苦戰時,楓映堂這邊也在意料之中的,失去了與他們之間的聯絡。

“副官, 汙染粒子濃度太高……”

技術人員猶豫道:“按照常理來看,那裡已經是人類無法生存的死地了。”

在那種環境下, 很難說進去的人……還能活著回來。

楓映堂冷靜點頭:“我知道了。”

看不出任何對將要失去長官的擔憂或焦慮。

本想要表達關心的技術人員, 一時尷尬在原地,半晌才隨便扯了個理由跑回來。

“調查局的那位楓副官, 是不是太無情了?”

技術人員們湊在一起, 眼神擔憂或好奇, 竊竊私語。

“楓先生。”

在雲翳清這些注重義氣的“市井”這裡,祈行夜的名字比調查局的名頭更好用。

雖然楓映堂怎麼也想不通,未來科技前一代的掌權人晏安,是怎麼和秦偉偉成為至交好友的,但畢竟那是秦偉偉,祈行夜口中的哆啦a偉偉,倒也沒太驚訝。

雲翳清問:“找到祈老闆了嗎,他現在怎麼樣?”

楓映堂抿了下唇:“如果你能順利從遠洋集團裡拿到東西,我們就能找到祈老闆。”

雲翳清點點頭,沒有為祈行夜的失聯而焦慮,而是迅速認真詢問起他需要“借走”的資料,以及楓映堂對這份資料目前所掌握的情報。

“你問我敢不敢?但我已經在這裡了,楓先生。”

反射著冰冷光澤,裝潢高階奢華的挑高大廳裡,身穿昂貴西裝和套裝的人們來來往往,拎著公文包和電腦行色匆忙,電話還沒等結束通話另一個手機已經響起,隨口說起的數字都是以億為單位。

商業和金融在這裡交匯,投行和華爾街對這裡虎視眈眈。

“唉,之前看他和祈行夜有說有笑的, 還以為他們真的是好朋友。結果看這都失蹤多久了,他一點都不擔心……”

因為遠洋控股集團的總部和絕大部分資產,都設立在a國,所以常年身處國內的楓映堂,對它所知曉的並不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也都來自於晏洺席。

在何處保管,誰是知情人,密碼以及靠近方式。

楓映堂皺了下眉,正待追問,雲翳清卻忽然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嘴,已經岔開了話題。

轉身時笑意已經消失。

他安撫下安可,讓他去跟著胡未辛工作。

“就算對上司不滿,是不是表現得也太明顯了?這樣真的好嗎?”

“要不要猜猜,我現在在哪裡?”

這位未來科技集團年輕俊美的掌權人,出乎意料的好說話。

他壓低聲音:“有什麼我能為祈老闆做的。”

“所以,你想讓我做什麼?”

雲翳清抬頭看向自己頭頂的天花板,笑了。

一份份商業合同被簽下遠洋控股的名字,數不清的龐大資金在這裡被交易。

但是沒有人會認為他們在吹牛。因為,這裡是遠洋控股集團。

楓映堂輕笑, 雲淡風輕:“反而會讓他們畏懼我,也有好處, 更方便工作了。”

這就是遠洋控股集團,龐大到不可撼動的資本帝國。

雲翳清走向豪華寫字樓的腳步頓了下,迅速左右看了一眼,躲進拐角。

安可年輕,不小心聽到了立刻想要衝過去理論。

令無數人畏懼,也令人嚮往。

“真是冷酷。要不然說人家怎麼能坐上那個位置呢?”

“說嘛,又不會少塊肉。”

但始終耳聽八方的楓映堂, 卻冷靜按下安可。

他嗤笑一聲,漫不經心:“要是害怕,我就不會和祈老闆做朋友了——他身上的麻煩事,可比遠洋集團危險多了。”

“雲翳清, 雲隊長。”

並且是楓映堂從未遇到過的貼心程度。

楓映堂垂眼看向自己手邊的資料:“如果讓你潛入遠洋控股,偷機密資料……你敢為祈行夜冒一次險嗎?一旦失敗,會死亡的那種。”

雲翳清抬手鬆了松領帶,穿慣了作戰服的傭兵隊長,還是不習慣現代西裝的束縛感。

世界上無數的港口和原材料、礦業開採冶煉、生物製藥醫療,以及新興公司的投資策略,都在這裡被敲定。

安可委屈,像看到家長被欺負了的孩子:“楓副官, 他們說您, 您……”

楓映堂撥通了雲翳清的電話, 聲線沉靜:“我是楓映堂, 祈行夜的朋友。”

“對於遠洋控股集團,你瞭解多少。”

“……抱歉,祈行夜仍舊處於失聯狀態。”

可是晏洺席對待汙染案件的認真程度,卻讓楓映堂難得有些迷茫。

最開始他們需要的,只有核設施專案。

但晏洺席卻送來了完整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全套資料,並且還包括核設施內部的圖紙,以及專案當年的詳細記錄。

——如果這件事被第三個人知道,晏洺席相當於洩露a國機密,會被a國以叛國罪送上最高法庭。

楓映堂接過那份資料時,都深覺分量之沉重。

即便是多年至交,也不會冒著可怕風險做到這種程度吧。他有些恍惚,摸不清晏洺席究竟為什麼。

卻沒想到,這只是一個開始。

當晏洺席得知,楓映堂拿到了遠洋控股集團的名字,並對它感興趣想要深究,不等楓映堂開口,遠洋集團的資料,已經被擺在了他的桌面上。

其中很多,甚至是從未公開過的絕密資料。

包括遠洋集團董事長尼爾·漢克的個人資料。

楓映堂不敢置信的詢問。

晏洺席卻只是靠在他辦公桌旁,單手插兜的漫不經心:“遠洋集團是海洋裡的一條鯊魚,尋常人眼中不可撼動的龐然大物。”

“但是楓副官,在那片海洋裡,不止生活著它一條鯊魚。它很大,但並非獨佔海洋。”

“它會衰老,會受傷。而當它出現破綻之時,就是更年輕力壯,更強大的鯊魚,踩著它的屍骸主宰海洋的時候。”

晏洺席微笑:“我不只是在幫你,也是在幫我自己。你利用我拿到情報,我則利用你,合理除掉我的競爭對手。”

“雙贏的局面,楓副官不必有心理負擔。”

“如果楓副官擔心,未來集團會在失去競爭對手後再次擴張,屠龍者成為惡龍,那就等你們調查局拿到需要的東西后,再轉過頭來對付我吧。”2

晏洺席說起自己的敗落也雲淡風輕。

他向楓映堂伸出手,微笑著邀請:“先成為朋友,再成為敵人。”

“楓副官有興趣,親手殺死我嗎?”

楓映堂將信將疑,但晏洺席送來的情報確實是雪中送炭。

他在驗證過這份情報的真實性之後,斟酌許久,還是將它交給了雲翳清。

令楓映堂驚訝的是,雲翳清的進度,竟然和調查局不相上下。

陸晴舟選擇雲翳清,是他做過最錯誤的決定。

即便楓映堂也沒想到,這位縮在雲省的十萬大山中,看似毫不起眼的隊長,竟然擁有可以比肩調查官的反偵察能力。

在陸晴舟將資料交給雲翳清之後,他找到了雲翳清的同時,也就被雲翳清找到,暴露了他自己。

雲翳清很清楚,這位是祈行夜的敵人,是造成雲省慘案的幕後主使之一。

陸晴舟在離開後不久,就被雲翳清跟上。

並且監聽。

即便他擁有著龐大的保鏢團,但是那些拿錢辦事的保鏢,都比不過為信仰而戰的雲翳清。

他悄無聲息的潛入,在陸晴舟臨時下榻的酒店房間的樓下開了間房,拆卸了吊燈,利用金屬優秀的聲音傳導能力,聽到了陸晴舟與另一人的對話。

陸晴舟說——我給出去的資料,不會讓他們追查到我,發現遠洋控股的名字。

於是雲翳清知道了遠洋控股。

陸晴舟是個不會委屈自己的人,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喜好來。獨獨鍾情伊麗莎白玫瑰,就從e國每日空運,不論他在地球哪個角落。喜歡奢華與舒適,那就用金錢鋪路,再高傲難以得到的商品和服務,都為金錢而屈服在他面前。

他不會在意會為此花費多少,一切的選擇,都一定是最好的。不計價格。

而陸晴舟這次選擇下榻的酒店,也是華府最頂級酒店之一。

無數飛行人和金融客在華府落腳時,都很樂意選擇這間一晚就要十萬刀的酒店。

包括遠洋控股集團的經理人。

雲翳清假裝成酒店服務管家,與前臺漂亮小姐調情,趁她不察調取出了酒店房客賬單明細,從中找出了由遠洋集團支付的賬單並記下門牌號,隨即逐個找過去。

從他們之中,他選擇了一個與自己各項情況最為相仿的人,假借客房服務進入房間,打昏了對方塞進衣櫃裡。

自己則頂替了他的身份,代替他前往遠洋集團,想要藉助這個身份接近並調查。

當然,這是在楓映堂聯絡他之前的計劃。

雲翳清無法接觸到的頂級情報,由楓映堂輕鬆轉交給了他。強強聯合,讓他如虎添翼。

當被問到有幾層把握時,他的眼睛都在放光。

“百分百。”

雲翳清勾了勾唇,笑得自信:“不成功,便成仁。”1

他向手機揚起一個飛吻,親吻聲清脆:“楓副官就等我的好訊息吧——如果我死了,不必替我收屍。那會暴露你們的存在。”

有的事情,只能以個人的名義來做,絕不能牽扯官方下場。

如果被a國得知,調查局竟然介入了a國頂級資本的秘密,那絕對不是什麼值得期待的結局。

雲翳清做起來輕車熟路,一看就沒少幹過。

他那頭因為基因而天生純白的髮絲,比起黑髮更容易進行偽裝,稍微修飾,就讓它看上去是閃閃發亮的白金色。

手工西裝得體,藏藍色窄條紋長襪包裹骨感腳踝,皮鞋鋥亮一塵不染。

拎著公文包單手插兜的雲翳清,看起來就是意氣風發的華爾街年輕經理人。

他微笑而自信的向所有迎面遇到的人點頭致意,從容笑著與他們閒聊起今日的股市與市場行情,抱歉說自己臨時找不到通行卡,一定是被他昨日忘在酒吧了。

“你知道嗎,我們昨天剛做空了那家赫赫有名的能源公司,上帝啊!你知道我們每個人能賺多少嗎?”

雲翳清成功勾起了聽眾的好奇心,又笑著眨眨眼,大笑起來:“一人一千萬刀的進賬!只用了一晚!”

“但這又有什麼的呢?華爾街不是處處是金幣嗎?我敢說,就算是扔給街邊的流浪漢一套好西裝,給他戴上一塊勞力士塞給他一本小說,再把他攆進會議室,他都能輕鬆賺到這個數。”

“最寶貴的可不是這個。”

他壓低聲音:“而是——你老闆喝醉了抱著你哭哭笑笑的精彩照片!”

聽眾一愣,隨即哈哈大笑。

“老天!要是能拍到我老闆喝醉了的糗照,我也願意花費一千萬刀!”

雲翳清故作遺憾的攤攤手:“所以,我的通行卡就是那個時候掉在了酒吧——還是放進了女招待的胸口裡?喝太多記不清了。”

這些早已經被酒精和金錢麻痺,再難以對什麼提起興趣的成功人士,卻被雲翳清的精彩故事吸引。

他們調笑著,搖頭伸手點著雲翳清,卻對他毫無懷疑,順手幫他刷了通行卡,開啟門。

還貼心的問他想要去哪一層。

——精彩的經歷可比咖啡還能讓人提起勁頭。

雲翳清笑著道謝,拎著公文包轉身走出電梯,毫不費力的繞過遠洋集團的重重驗證和密碼,蹭著這些真正經理人投資客,順利進入了集團大樓的核心區域。

在轉身的那一剎那,笑容從臉上消失。

冰冷的俊美面容在那頭白金色髮絲的襯托下,出塵得就像教堂裡的天使壁畫。

路過的人不經意瞥過,都不由得看直了眼。

“那是新來的經理人嗎?他可真漂亮。”

“好年輕,他有二十歲嗎?是剛從哈弗畢業還是老爸是投行總裁?”

“天啊……這張臉,上帝啊這就是明晃晃的偏愛嗎?雖然我不認識他,但我一看這張臉就知道,他說的一切都對。”

竊竊私語從身後傳來。

雲翳清表面微笑,實際上視線迅速轉動,不動聲色的掃過全場。

然後他在一名假裝看手機,實為偷偷拍照的女秘書面前站住腳步,低頭時勾起燦爛笑容。

“你好,我和事務部的主管有約,你能幫我看看他現在哪嗎?”

沒人能拒絕這樣一張臉笑著請求你,溫柔又紳士。

女秘書也呆愣兩秒,然後才慌忙回神,低頭檢視自己的電腦:“事務部是嗎?”

半晌,她抱歉抬頭:“我沒有查到事務部今日的約,你確定自己約好了嗎?”

當然沒有。

就連事務部,都是他在瞥見路過之人的胸牌後瞎編的。

但云翳清只表現得驚訝:“當然。”

他又像想起來什麼一般:“噢……我可能和事務部的人聊得太開心,忘記把行程交給秘書錄入了。”

“天,我要完蛋了,如果今天見不到事務部主管,我上司要罵死我了。”

雲翳清沮喪又懊惱,那張俊顏立刻晴轉陰雨。

女秘書連忙安慰:“別擔心,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你和主管約好了,沒有記錄我也會讓你進去的。”

當然不是。但,誰會忍心看到這樣一張臉失望呢?

雲翳清驚喜:“謝謝。”

女秘書幫他辦了通行卡,又給他指了路,親自和他一起走過漫長走廊,將他送到門前。

直到以她的許可權沒有辦法進入那道門,才遺憾的停住腳。

雲翳清單手開門,親吻修長手指飛吻:“謝謝你親愛的——下次一定請你喝一杯。”

直到雲翳清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女秘書才捂住自己發紅發熱的臉。

“天啊……”

她恍惚著喃喃:“他是有魅魔血統嗎?上帝創造金髮美人這樣的珍寶,是因為也被蠱惑了嗎”

但在外人看不到的角度,雲翳清臉上的笑意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那扇沉重的大門後,是與外面不同的冷清,銀白色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像是誤入了太空飛船,截然不同的安靜。

他不由得放輕了腳步。

這裡,才是整個遠洋集團達樓的最核心。

——也是楓映堂強調必須拿到手的那份檔案所在。

據楓映堂給出的情報顯示,遠洋集團持有者尼爾·漢克有一本筆記本,裡面記錄著遠洋集團二十幾年來所有的大事記,是真真正正,被尼爾·漢克親自書寫下的犯罪證據。

找到它,不僅可以看清銜尾蛇計劃,支援前線失聯的調查官,看到銜尾蛇的弱點,殺死汙染物將調查官們救回來。

更可以用這不容抵抗的鐵證,為尼爾·漢克定下死罪。

阿基米德的支點可以撬動地球,而這本筆記,就是足夠撬動遠洋集團這個龐然大物的支點。

雲翳清只需要拿到那本筆記。

後面的,就交給晏洺席。

有未來科技集團這個同樣龐大的商業帝國做後盾,再加上豪華律師陣容,以及晏洺席交好的那些國會議員,不怕遠洋控股再翻身。

可這整個看似順利的計劃裡,卻有一個最難的點。

——筆記本。

這樣重要到足以扳倒集團的物品,尼爾·漢克自然不會隨意亂扔。

想要拿走尼爾·漢克隨身攜帶,從不離身的筆記本……

坐鎮後方等待訊息的楓映堂,不自覺咬緊了唇瓣。

雲翳清卻連擔憂的時間都沒有。他快速掃視過走廊,確認了監控的角度後,立刻屏息收腹,貼緊了牆根慢慢向前蹭著行走,利用監控鏡頭的視覺死角隱蔽身形。

當從走廊拐進旁邊岔路的玻璃門後,進入核心區域時,雲翳清終於能鬆口氣。

緊張已經讓他汗溼了後背。

他稍微辨認了下佈局,立刻鎖定靠窗的那間奢華寬闊的辦公室,猜測那就是屬於尼爾·漢克的。

就在雲翳清邁開長腿想要穿過大廳,走向辦公室時,卻突然聽到身後傳來聲音。

“你是?”

身後人懷疑:“你怎麼到這一層的,你是誰?安保——”

雲翳清僵住,瞳孔緊縮。

“陸先生。”

保鏢猶豫著,拿著終端走向陸晴舟:“電子資訊部例行檢視您出行記錄中產生的監控,然後他們發現,您被跟蹤了。”

終端上播放的監控影片中,頭戴鴨舌帽的男人緊跟著陸晴舟進入酒店。

根據調取的酒店資訊,他在陸晴舟樓下開了一間房。

——會是巧合嗎?巧合得這麼過分?

況且,雖然那男人經驗豐富,全程熟稔的掩蓋住自己的頭髮和麵容,不論切了多少個監控角度,都沒能看清他的臉。

但是就在帽子下面,露出了幾縷白色的頭髮。

陸晴舟瞬間瞳孔緊縮。

雲翳清!

他就不應該去碰祈行夜周圍的人,那些怪物……果然還是太鋌而走險了。

“他現在人在哪裡?”

陸晴舟起身,邊拎過西裝外套,邊冷靜道:“去取一千萬刀的不記名債券,我要和他見一面,看用多少錢能買下他。不對,還是兩千萬……”

“先生。”

安保惴惴不安:“他似乎,往遠洋控股去了。”

陸晴舟動作倏地一僵,不可置信抬頭看去。

安保躬身不敢言,空氣中都瀰漫著緊張到極點的緊繃感。

時間的流逝也變得緩慢。

陸晴舟慢慢松下肌肉,似乎做出了決定。

他抬手整理好袖口,冷靜轉身,走進軍.火儲備室,拿起挑選好的武器離開。

安保想要跟上,卻被他拒絕。

“不用跟上來了。”

陸晴舟平靜:“這次,我不一定能活著回來了,你們就不必再跟著我去送死。如果我僥倖活著回來,那就緣分繼續,如果沒有……那麼,感謝你們這些年的服務。”

“還是去取一千萬不記名債券,你們所有人分了吧。就當是我給你們發的獎金。”

安保動容:“陸先生……”

陸晴舟注視著他們頓了下,隨即點點頭,一言不發轉身。

他沒有帶任何人,而是獨自帶著武器匆匆離開。

然後撥通了那個電話。

“先生。”

陸晴舟的聲音,壓得很低:“抱歉,我沒有處理好調查局和特工局合作的事宜,遠洋控股集團的名字,被暴露給祈行夜一方了。如今他們已經對遠洋控股起疑,難以為繼。”

電話對面,什麼反應都沒有。

只是長久的沉默,與透過電子音傳遞過來的平穩呼吸聲。

良久,對面低低笑出聲來,聲線磁性低沉。

“我知道了。”

對面:“我已經著手處理了。”

“陸晴舟,早在第一天,我就對你說過,你可以向我索要任何的金錢資源,不論你開價多少,我都會批准。但是,唯獨有一點。”

“——我不要廢物。會壞事的廢物,更是沒有資格繼續存活。”

陸晴舟瞬間將腰壓得很低,冷汗津津:“對不起,先生,我會想辦法補救。事情或許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對面淡淡道:“你最好是。”

他說:“祈行夜和商南明還處於失聯中,調查局群龍無首,暫時還不至於造成過大傷害。在找回祈行夜和商南明之前,你還有最後的緩衝時間。”

“抓住時間,陸晴舟。”

說罷,電話結束通話。

陸晴舟直起身,已經汗溼了衣衫。

他定了定神,轉身走向遠處早已經等待他的地鐵管理員。

管理員握著大額支票笑得見齒不見眼:“您……”

“地鐵線上,有一站廢棄的地鐵站,通訊公司站。”

陸晴舟聲音冰冷:“送我去那裡。”

管理員奇怪,想問卻被陸晴舟的眼神嚇到,不敢再多言語。

將陸晴舟送進已經廢棄了十年,早已經落滿灰塵的地鐵站之後,管理員展開自己手裡的支票,衝著金額嘿嘿直樂。

“這些有錢人,愛好真奇怪,竟然會喜歡那種地方。”

不過,也和他無關就是了。

管理員響亮的親了口支票,心滿意足的離開。

地面上陽光明媚。

沒有人知道,在塵封許久的廢棄地鐵站下,死亡悄無聲息的侵佔。

“我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祈行夜滿頭問號,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

這就像你的記憶中壓根沒有這件事,忘得已經連自己忘記過事情這件事都忘記了。

然後忽然有人衝出來告訴你,你得把這件重要事記起來,不然世界都要毀滅啦!

祈行夜:“???”

忽然間壓力好重。嚶o﹏o

許文靜走在他身邊,雙手插兜,一身白大褂乾淨明亮得彷彿在發光,與地底廢棄地鐵站的破敗骯髒格格不入。

他輕笑著看向祈行夜,沒有提示但也沒有催促。

像是他知道,不論祈行夜如何裝哭喊累,最後都一定會成功完成任務。只是,需要一點時間而已。

——被遺忘了十八年,塵封在靈魂深處的真相。

“祈老闆。”

許文靜開口:“死過一次之後,我明白一個道理。”

“我來自糟糕的原生家庭,所以總想往外走,向上爬,一刻都不敢停歇的趕路,想要追求我不曾擁有過的幸福。”

他說:“但是,剛好是因為我的追求,才讓我不幸福。”

“我一直向外追求的,實際上不在外,而就在我身上。”

祈行夜眉頭一皺:“什麼?”

許文靜笑而不語,靜靜跟在他身邊,像個發光的追隨掛件。

祈行夜審視的看著他,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所求之物,不應向外,而向內……

許文靜,在暗示什麼?

祈行夜確實有必須追尋之物。

真相。

他父母當年車禍,死亡的真相。

對當年之事起疑的,不止是餘荼,還有祈行夜本身。

父母雙亡那一年,祈行夜七歲,完全沒有能力去探究與證明,就算他提出疑問,也沒有人會聽一個七歲孩子的聲音。

小祈行夜對世界尚不瞭解,但他卻本能察覺到了不對。

太快了。

從父母出車禍,到焚化下葬,不過短短一天。甚至沒有人到停屍房去認領屍體,辨認面容。

甚至在那個尚且以土葬為主流,火化還被大多數人認為是灰飛煙滅,不得轉世投胎的年代,所有人都毫無疑義的燒了父母的屍體。

這樣急匆匆趕時間,就像是在迫不及待掩埋什麼事情一樣。

即便小祈行夜提出問題,親戚們也沒人在意。

本來就不是多來往的。

再說祈行夜父母兩人,是從雞窩裡飛出去的鳳凰,是當年罕見珍貴的大學生,長得也好,平日裡待人接物文質彬彬,溫溫柔柔的,和他們這些親戚簡直不是同樣的種群,站在那對夫婦身邊都會讓他們黯然失色。

平日裡親戚們就不喜歡祈氏夫婦,得知他們死訊時別說悲傷,反而鬆了口氣,隱隱有些高興。

看吧,只有他們這樣的才是正常的,才能活得久。像那對夫婦一樣的都不是什麼正常人,死的都早。他們也不是沒能力考大學嘛,主要是不想變成短命鬼。

小祈行夜的聲音,也被順理成章的忽略。

等他長得再大些,脫離了親戚們所謂的“監護”,便自己去了父母墳前,趁夜色挖開了墳墓。

但是墳墓裡空空如也,連個骨灰罈也沒有。

反而是欲蓋彌彰的放了兩口空棺材。

不知是想要騙誰。

如果祈行夜愚笨痴傻一點,沒那麼認真執著,或許,這件事也就真的這麼過去了。

畢竟斯人已逝,再追問又能怎樣?

可,他是祈行夜。

從來不願就此作罷,稀裡糊塗圇囤苟活。

那天夜晚,月亮血紅。

少年的祈行夜垂眼在父母墳前坐了一夜,聽山風嗚咽,從墳地裡穿過。

天亮時,他填埋好墳墓,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沒有憤怒,也沒有衝到那個小城市的哪個機構門前質問。

只是消失得無聲無息。

從那之後,那座城市的人再也沒有見過他。

不過,那座城裡,也沒有人愛他,在意他的失蹤。

生活照舊,日升月落就是一天。

就連會在茶餘飯後說起的那場車禍,也逐漸從人們的記憶中褪色,有新的更刺激的新聞取代,很快就被徹底遺忘。

只有祈行夜記得。

始終記得被壓制的憤怒與疑惑,併發誓一定要找出真相。

所以他北上,一步一個臺階。從偏僻小城裡父母雙亡流落街頭的小可憐,到頂級學府聲名赫赫的明日之星。

街頭巷尾,三教九流。祈行夜一個接一個線索的查詢下去,最後,他查到了一件事。

就在他父母車禍的那個晚上,有人看到,京城大學民俗學系系主任,秦偉偉,以及另外一名長身玉立氣質溫潤的年輕男人,出現在了那座城市。

第二天,又迅速離開。

被灌得醉醺醺的老警察告訴祈行夜,他父母不是車禍死亡,而是厲鬼殺人,變成了殭屍,所以當時去看的老道士才說,要燒了,不能留屍體。

可祈行夜記得很清楚,自己看到了父母死亡時的場景,還記得他們從溫暖,逐漸變得冰冷的屍體。

殭屍?開什麼玩笑。

當時,祈行夜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

但是,當他找到那位老道士所在的道觀,卻被道觀的人告知,老道士在那天回來之後就去世了。

屍體,也同樣被燒燬,沒留下痕跡。

祈行夜所能找到的所有線索,都在某個時間節點戛然而止。

像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矗立著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了普通社會的人們向黑暗的窺探,一切好奇的探索都被制止。

至於當年那位,被稱與秦偉偉在一起的年輕男人,祈行夜更是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有關於他一星半點的訊息。

好像被藏進了黑暗最深處。

而祈行夜唯一僅剩的線索,就是秦偉偉。

對他來說,這位站在臺前而非幕後,任教京城大學的民俗學系主任,是他能接觸到的,最好的情報庫。

簡單到只要考上京城大學,便唾手可得。

於是當年,祈行夜堅定的告訴京城大學招生辦的人:我就是在墳裡出生的,一看就和民俗學結下了不解之緣,天生就是學民俗的料。你要是不讓我去民俗學,我就立刻打滾哭給你看。

京城大學:…………?啊?

許文靜聽祈行夜說起往事,忍俊不禁:“祈老闆,雖然我也是京城大學畢業的,但我還是要為京大和年輕孩子們說一句公道話。”

“考上京城大學,可不是什麼簡單到唾手可得的事。”

祈行夜攤手:“你現在也知道調查局的存在了,和找到並進入調查局相比,考京城大學難道不簡單嗎?”

許文靜:“啊……這倒是。”

祈行夜難得對誰說了這麼多的真話。

許文靜最好的一點,就是他現在是個死人,不論聽到什麼,也只會爛在他這裡,不會告訴他人。

祈行夜很滿意。

他在說起自己過去十八年間經歷記憶的同時,也是在重新梳理自己的人生,試圖從中找出一兩處不對勁的矛盾點,最好還能幫他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麼。

但直到祈行夜跳下地鐵站臺,沿著鐵軌慢慢走進漆黑無光的地道,再嘗試著大門沉重到數噸重的圓盾門,進入地下空間,他都沒能想起來許文靜讓他想的,究竟是什麼。

“啊啊!怎麼會有這麼艱難的事情。”

祈行夜抓狂:“記憶真是個要命的東西。”

許文靜無辜攤手:“我是說會幫你,但我可沒承諾過,這件事會因此變得簡單。”

祈行夜:“…………”

他像海獺般搓了搓臉,又重新站到過於沉重的大門前,邊想開啟門的方法,便繼續努力下潛到自己的思維底層,試圖挖出被自己遺忘的記憶。

祈行夜:怎麼會有人記得自己連忘記這件事都忘了的事啊,咩咩咩qaq

“那後來,你找到那個年輕人了嗎?”

許文靜很好奇:“你不是說,當時有兩人?其中一個,現在變成了你的老師,那另外一個呢?”

祈行夜搭在門上的手一頓,唇角向下。

一瞬間,便又恢復了輕笑著毫不在意的模樣。

“找到了啊。”

“是誰?”

祈行夜輕笑一聲,垂眼:“異常調查局局長,林不之。”

許文靜訝然,注視著祈行夜的背影,半晌無法回神。

祈行夜卻狀若未覺,神態自若的攤了攤手,道:“現在他算是我的頂頭上司?不過幸好,我非常善於向上管理。”

反向管理你的上司。

比如從威嚴的特殊長官,“淪落”為商大官人的商南明。

再比如,現在看到祈行夜就打算轉身開溜的林不之。

林不之:對,我就是那個被管理的怨種上司……

#日常懷疑祈行夜和自己有仇#

#請問祈行夜是專門來整頓職場的嗎?#

許文靜沒忍住笑了一聲。

但不等笑意消退,他卻忽然轉身,向身後黑暗的隧道看去。

祈行夜也倏地轉身,目光迅如雷電。

深邃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喘熄。

呼哧,呼哧……

像將死的老人,風中殘燭。是破鼓的風箱,猙獰的尖嘯。

在黑暗的洞穴裡,一圈圈空洞迴響。

嘭,嘭,嘭!

沉重的腳步落下,地面都在顫唞。

祈行夜迅速抬手抽出腰間武器,戒備立於原地。

“祈老闆,你應該知道,我現在也同樣是汙染物,只是因為銜尾蛇的進化,才保有神智,看起來還像個尋常人。”

許文靜微笑:“但是祈老闆,我沒有辦法向同為銜尾蛇下的其他汙染物出手,我和它們同根同源,誰也傷不了誰。就算你死亡,我也只能旁觀。”

“這是你一個人,孤獨的戰爭。”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我知道。”

“我一人,足夠了。”

話音落下,祈行夜神情驟變,長刀揮向地面刀尖彎折,他則借勢起身騰空。

而同一時刻,一根粗壯而佈滿鱗片的尾巴破土而出,力度十足的抽向祈行夜,頓時將他剛剛站立的地方抽得四分五裂,堅硬的水泥岩石悉數崩裂。

震耳欲聾的巨響中,碎石飛揚。

而祈行夜身姿輕盈敏捷,如展翅蒼鷹,剛好完美避開攻擊。

當土層碎裂,他才得以看清那從地底偷襲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蜥蜴。

墮化後形狀扭曲,龐大得早已經粉碎自然法則限制的變異蜥蜴,一半融合著人的身軀,一半還保留著蜥蜴的模樣。

墜在蜥蜴腦袋旁邊的,是另一顆人類的頭顱。

像是傳說中的雙頭惡犬。

人類頭顱上的眼珠漆黑,沉沉抬頭看向祈行夜,淬了毒一般陰冷。

頭顱咧開笑意,聲音嘔啞:“抓到,你,了。”

“別妄想,還能,活下去。”

祈行夜眉頭一皺,正待上前細問,突覺身後腥臭勁風襲來。

“轟——!”

從他身後黑暗隧道衝出來的汙染物,攻擊落了空。

牆壁不堪重負,嘩啦啦碎石滾落,發出咔嚓不絕的斷裂聲,隧道隨時都會坍塌一般危險,搖搖欲墜。

一擊不中,那身形龐大的汙染物緩緩直起身,再次握緊了拳頭蓄力,準備下一次攻擊。

祈行夜卻在看清那汙染物的瞬間,微微睜大了眼眸。

那汙染物無法看清,不論是黑暗中,還是在光線下。

因為它本身,就是黑暗。

身披著黏膩如石油的黑色液體,那汙染物龐大到足以遮去全部視野,卻沒有明顯的輪廓可言,完全是一團黏膩黑液的組合體,像黑色史萊姆。

但散發著腐爛與死亡的氣息,比之要更令人作嘔。

讓祈行夜驚訝的,卻是他並非第一次見到這汙染物。

——數月前,當第一位客人登門偵探社,帶來了從此改變他職業生涯的訊息時,就曾提起過在a國肆虐多年的“怪物”。

身披屍油,狀如惡魔。

銜尾蛇……本體的一部分。

已經徹底佔據廢棄地鐵站。

祈行夜落進了汙染的包圍圈。

——

陸晴舟,一個臨死前還記得給下屬發工資發加班費發獎金的,勤勤懇懇的良心普通生意人。

陸:六險二金,加班費十倍,公費環遊世界,全額報銷,年薪百萬,死亡撫卹金千萬。有感興趣想應聘的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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